303文学 > 青春校园 > 冷浸星 > 12、燎原星火

12、燎原星火

    她朝那边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对视时邢冶锐利的眉峰有了变化。


    “让让。”


    他抬起手,不容置疑地分开拥挤人群,朝她走来。


    邢冶缓缓垂下眼,薄薄的眼皮下如鹰隼般犀利的目光:“郁听禾,看我比赛了吗?”


    “还没来得及……”


    郁听禾弯着唇若有所思:“不过看样子,成绩不错?”


    “还行吧。”他薄唇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几分刻意地强调,“也就拿了三四个奖牌。”


    伴随着快门声此起彼伏,旁边粉丝百爪挠心,语气满是疑惑。


    “这谁啊,为什么看着和冶神很熟的样子?”


    “也是滑雪的吧,不过好像没听过名字。”


    “会不会是女朋友?”


    “冶神才21,这阿姨看着年纪挺大,应该不是。”


    几个小女生你一言我一语小声嘀咕,目光始终在两人之间徘徊。


    “阿姨”“年纪大”几个词在郁听禾心口尖锐地划过。


    未施粉黛的脸上虚扯着笑,僵硬叹息。


    邢冶眼眸闪过愠怒,表情暗冷了下来,侧过身体正要出声维护时。


    另一道声音竟先他一步。


    “大家是因为邢冶来的吧,”郁听禾轻启唇,心气平和地说,“我们雪场为了庆祝冶神夺冠,推出了一项活动,凡是粉丝到这儿滑雪都可以免费租赁一套雪具,一直到三月初雪季结束,持续有效。”


    谢斯南惊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活动?”


    郁听禾笑着说:“我刚定的呀。”


    出人意料的回应让周遭气氛陡然凝了一瞬,人群中不知谁率先问道:“要怎么证明,我直接说是粉丝吗?”


    “可以把抖音关注拿给工作人员看,”郁听禾不疾不徐地补充,“还有别的要问吗?”


    “那如果我要滑好几天!第二次租还免费吗?”


    郁听禾点点头,笑意柔和:“免费呀。”


    “卧槽,这么好!?”


    窃窃私语间蔓延着热烈欢呼的气息。


    “她居然是雪场老板!好年轻啊。”


    “没人觉得她超级漂亮吗,简直是女神级别!”


    “我刚刚差点以为她是明星了。”


    不知何时起,餐厅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还有人在门口想进来。


    郁听禾决定让出餐厅位置。


    “找人维持好秩序别出意外。”她站起身,拍拍谢斯南的肩,“悠闲日子结束,你开始要忙起来了。”


    谢斯南郑重其事地朝她比了个“很强”的手势。


    郁听禾笑了笑,牵起苏比的绳子,清清淡淡地睨向邢冶:“走了,有空再聊。”


    邢冶没有应声,只是看着她背影离去。


    -


    雪场坐落的苍龙山脉整体呈东北—西南走向,冰川纵横,绵峦起伏。


    其中海拔位置最高的天庸峰,峰顶终年积雪不化,是雪山攀登爱好者的必去之地。


    不过每到冬季风大,气候恶劣时,为避免发生意外,政府会对天庸峰进行临时管控,封山直到气温回暖。


    普通游客更多会选择往下仅有三千多米的苍龙雪峰登行,这里开发完善攀登难度低,途径雪场救援充足。


    从雪场乘坐缆车到最高处再往雪峰山顶走,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和体力。


    对郁听禾而言,从山下的滑雪中心到达山顶,体力和时间都不是问题,但苏比受身体限制,她最终还是带着它乘缆车往上,最后一段路才放开让它独自奔跑。


    远处高耸的山峰伫立云霄之间,雪树林木之间寂静万分。


    若是没有苏比时常踩入雪中的脚步声,郁听禾偶尔也会生出迷路的错觉。


    口袋中的手机铃声拉回她的意识。


    郁听禾放至耳边接通来电。


    “我回北城了,亲爱的。”纪星雪温柔的嗓音如同春风化雨般令人舒适。


    郁听禾问:“什么时候到的?”


    纪星雪说:“早上的飞机,我睡了会,现在准备吃些东西。”


    “那正好,”她轻轻一笑,“吃完了可以过来练滑雪。”


    纪星雪惊讶道:“这么快,我才刚回来。”


    郁听禾纠正:“不是刚回来,是已经回来。既然已经回来,那还找什么借口?”


    好像蛮有道理,纪星雪想了想说:“我准备一下就过去。”


    下午还陆陆续续会有人上山准备看日落。


    郁听禾今日无缘,因此没停留多久带着苏比往回走。


    纪星雪速度还挺快。


    两个多小时穿戴齐全到达雪场。


    虽说是滑雪新手,但她从头到脚都接近顶配。


    纪星雪笑着说:“都是之前用来拍照的。”


    郁听禾点点头:“很好看,就是这块板太硬了不太适合新手,我帮你根据身高体重选块正拱型的先练。”


    “好。”纪星雪跟上她的脚步走向雪具中心。


    早上那波粉丝的到来,为雪场吸聚了不少人气。


    雪具中心的租赁区排起了小长队,郁听禾看了眼后带着纪星雪去往选购区。


    选涂装时,她视线地低垂掠过一件又一件雪板,明亮的眸子蒙了层浅雾般心不在焉的。


    郁听禾问:“有心事?”


    “啊,没。”纪星雪回过神来,笑道,“我挑花眼了,要不你帮我选吧。”


    “找不出喜欢的吗,更偏向亮色还是暗色?”


    “我都可以。”纪星雪说。


    “又是都可以?”郁听禾微微皱眉。


    她已经在她口中听过好多次这样的话了。


    纪星雪嘴角掀起一抹苦涩弧度:“我好像已经习惯了听从安排,听从家里让我选择的专业,听从他们安排我去见什么人,听从他们命令我结交什么样的朋友。”


    元旦假期她被父亲强制带去东黎市,与一家影视传媒公司的创始人见面。


    几天过去了,对方看她的眼神还在恶心着她。


    郁听禾:“为什么不反抗,这样你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快乐。”


    “太难了。”


    靠她自己根本逃不出这个精致囚笼。


    后来她也尝试伸手去够能牵引她走出这里的人,生日宴对席朝樾示好,酒会中对裴初焕抛出橄榄枝。


    好像总是失败的。


    归根结底还是她太软弱了。


    初级雪道上,四周都是背着小乌龟的新手。


    颤颤巍巍地站不稳,摔倒时还好有护具保护着膝盖。


    从纪星雪平稳站立的状态,郁听禾看得出她不是纯新手,因此把人带上缓坡。


    “弯膝抬起前脚,让雪板后刃顺着坡面下推,放松上半身注意重心。”郁听禾在她前方指引,带着纪星雪身体转向,“好,现在重心转移到前脚,膝盖往鞋舌方向压一压,保持这种直滑降状态,视野看向后方,勾起脚尖刹车。”


    郁听禾带着她由直板滑降到c型转弯再到刹车停下,反复练习将弯形扩大,几个动作衔接成整套流畅的滑行轨迹,很快纪星雪有了前后板换刃的感觉。


    郁听禾将她扶稳站好,夸赞道:“不错啊,你的动作很标准,学得也快。”


    纪星雪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之前有练过一小阵,但没坚持下去。”


    “那行,我给你上点难度。”


    纪星雪在她身后喊道:“不行,太难的我还没学过,先教教我。”


    “嗯,教你一个超帅的,能拿去发朋友圈的动作。”


    郁听禾把她带到一个小跳台前。


    从坐在地上练习蹬腿、原地起跳点地板尾手抓前板,到允许她上跳台尝试,前后不到半小时。


    原以为会很顺利地完成这个动作,但跳台飞起想要抓板时,纪星雪总是触碰不到前板的高度,或是轨迹偏离直行的方向。


    纪星雪深吸气,眼神祈求道:“怎么办?”


    郁听禾来到她的身侧,手贴近她的身体,扶正后压低。


    “上身要再往前倾一些,起跳瞬间用脚部发力,将重心向上提起,不要因为害怕而往后躲,只有往前压,身体才会更稳当。”


    “滑雪的意义就是在于,你靠自己的意识完全掌握身体的方向,对抗本能和过往习惯,不要害怕。”


    纪星雪神情微动:“好,我再试试。”


    潜意识里涌动的深切渴求受到了鼓舞。


    整个傍晚她兴致高涨,练到身体疲惫才愿意回去。


    夜幕降临后,郁听禾来到纪星雪房间,敲了敲门。


    “谁?”里面的声音问道。


    “是我。”郁听禾回她。


    “你能不能给我打电话,我开不了门。”


    “出什么事了?”


    纪星雪长叹:“没事,我太累了懒得动。”


    “……”


    郁听禾拨通号码后,说道:“我来问问你,明早看日出吗?”


    纪星雪打颤的双腿直抗议:“老天,那是不是得五六点起床还要爬山?”


    “嗯,今天天气不错,明天可能会有云海日出。”


    她瘫坐在沙发上,连挪去床边的力气都没有:“你太有精力了,我真不行,我更需要充足的睡眠。”


    “好吧,我放了泡脚的药材在门口,你有空记得出来拿一下,柜子里有一次性的泡脚袋。”


    “嗯嗯,谢谢啦。”


    -


    早上五点闹钟准时响起。


    郁听禾简单洗漱后啃着小块面包过去叫醒苏比。


    从睡梦中睁开眼的狗子完全还是懵的状态。


    站起之后又想趴下。


    郁听禾大力揉了揉它的脸:“一起去看日出吧宝贝。”


    “呜汪呜汪!”苏比回应着她。


    换上舒适防寒的衣服,郁听禾背上包出发。


    这个时间段缆车没有运营,雪场为了方便看日出的游客,有摆渡车能送把大家往上送到山腰营地,总体比自驾更近。


    不过再之后的路都一样,只能徒步。


    苏比已经是老年犬,关节软骨磨损严重,除了日常活动和玩耍,像这样远距离的徒步和上下楼梯,郁听禾都会扛起它一起走。


    虽然有点沉,但这么多年下来好像都习惯了。


    未散尽的夜色中,远处山峦在云雾缭绕间若隐若现。


    郁听禾平时有负重登山的习惯,哪怕扛着狗,都能行进在队伍的前段。


    到达山顶,说不累不太可能,相较于已经用上氧气瓶的游客,她的状态好上许多。


    郁听禾打开保温瓶,喝了些热水调整呼吸。


    苏比落地后非常兴奋,周围也有其他陌生朋友带着自家的狗狗上山。


    苏牧这种性格非常温顺的品种非常容易和其他狗打成一片,它拖着郁听禾的身体往前拽,差点要挣脱绳子。


    “苏比,回来。”


    “苏比,过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郁听禾抬眼看去,少年碎发半遮住眼,仿佛拢了层寒雾将他与周围人隔绝。


    皮肤透着近乎病态的白,半蹲着身子神情寡淡。


    郁听禾先开口说道:“早啊,没想到这么大的山顶也能碰到。”


    邢冶说:“看见苏比很容易找到你。”


    “也是。”眼见着苏比已经去蹭邢冶的腿,郁听禾索性把便携水瓶抛给他。


    邢冶接过之后低身给苏比喂了些水。


    郁听禾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对了忘问你,比赛拿什么奖牌了?”


    “参加的项目三金一银。”


    “难怪昨天那么多粉丝。”郁听禾偏头时看见他幽淡的神色,问道,“对自己成绩不太满意?”


    “不是。”他收好水瓶在她旁边坐下,眉毛微微拧起,“就有时会分不清,我到底是在为成绩而拼命,还是因为热爱而努力。”


    “现在想来好像最快乐的时光是陪你建设雪场的最初时期,只有几个观众和完全的我自己。”


    随着身侧脚步声移动,黑暗渐渐淡去。


    郁听禾就着身后的雪地直接躺下,闭目等待日出的降临。


    恍惚中东边天际破晓的光影有了变化,她想起和他相识的那个雪季。


    那大概是她最后一次滑天庸峰的野雪。


    也是她首次挑战超四千米的高度。


    背着雪板攀登到四千米营地驻扎的位置,做足准备后向下滑行。


    前半程总体稳速顺畅,可是到达中段时还是发生意外。


    在对地形作出错误的判断,她误入一片密林区。


    低矮树枝绊着她的身体,翻倒后摔在厚厚的深粉中,膝盖和雪板埋在树坑里动弹不得。


    偏离雪道四周荒无人烟,她索性在那躺了会。


    极目望去雪层厚实,呼啸寒风扬起地上的雪粉如雾霭般弥散。


    她知道自己败给的是心中畏惧。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竟有人经过,对她喊道:“喂,躺在那干什么,寻死吗?”


    郁听禾看向来人,她对他脚下双板有印象,很旧。


    雪场里少有的独来独往的少年,像冬日的寒风,冷冽的眼神中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颤意。


    “没有,过来拉我一把。”郁听禾说。


    滑雪人之间的默契,他们深知救援对于被困者的重要性,遇到时通常会停下。


    无论是爬坡还是自救,双板的用刃方式让其在各种雪质中具有更强适应性和便利性。邢冶摘下固定扣踩入雪中,帮她把板子从雪里拔出来。


    郁听禾问他:“我前几天见你在练习两周偏轴转体1800,这会儿跑后山来做什么?”


    邢冶淡漠的声线里一丝讽意:“雪场关了,我没事干。”


    苍龙雪场后期经营完全是混乱的状态,运营和老板全都跑路,这边几乎成了免费雪场,但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最终还是被迫关停。


    “为什么不去找教练跟着训练?”


    邢冶抖了抖板上残雪,沉声缄默许久,说:“没钱。”


    郁听禾微微怔住。


    她拥有滑雪的所有条件,唯独丧失了勇气。


    而他除了勇气什么都没有。


    莫名地她想帮助他,就当为自己种下一颗还待萌发的种子。


    也许有天春雨润泽过大地,万物会生芽开花。


    半个月后,苍龙雪场的工商注册变更了登记人,完成所有的交接手续,郁听禾给邢冶发了条微信。


    【回来继续滑,现在这里是我的雪场了】


    当晚邢冶抱着雪板过来,心底压抑着起伏不定的难以置信。


    郁听禾动作利落地丢给他一套雪具,帽子雪镜、还有雪鞋雪板。


    她忍他身上那些破烂装备好久。


    “以后穿拉风点,能帮雪场揽客。”


    邢冶知道她给的这个品牌,无论是服装还是雪板最低也是五位数起。


    他的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不悦,皮肤质感褪去往日的冰冷。


    郁听禾抬眉:“怎么,不好看?”


    邢冶干燥的唇用力到泛白,思绪游离半晌终于憋出了句:“我不会当鸭的。”


    郁听禾:……


    “我是让你滑出成绩之后,给我们雪场当招牌!!”


    当鸭去服务谁,她还是游客?


    刚成年的小孩怎么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


    “对不起。”四周的空气降了温,邢冶低下头说,“我会努力的。”


    “不,我是说我会拿冠军。”


    ……


    后来有天赋的少年应了承诺,替她实现了冠军梦。


    而她却在尘世喧嚣中逐渐遗忘了自己。


    浮华时光如流沙亲吻指尖,当那抹炽热朝阳缓慢上升时。


    郁听禾将抬起对胳膊压到眼睛上,瞬间的漆黑将她与世界短暂隔绝。


    “郁听禾。”邢冶忽然喊她,声音像是在黑暗结界之外无声叩响。


    缝隙漏进的光仿佛碎玻璃扎进眼瞳,提醒着她现实与虚幻割裂排斥。


    “嗯。”她很淡地应了声。


    “为什么之后没再滑野雪了?”


    “因为,不想家人担忧。”


    因为见到生命如朝露般破碎,转瞬逝于无形。


    她有了太多太多的顾虑。


    “天庸峰最高位置5167米,与营地垂直落差2615米,最大雪面坡度达61%,从山顶滑下可能会途径冰裂冰瀑冰谷等险峻地形,你说至今还没有单板挑战成功过。”


    邢冶低眼看向她时,声顿:“所以如今,你死心了吗?”


    少年像长燃不熄的火焰,肆意踏遍世间荒芜之地,俯身拾起一颗微小的火种,那是燎原的星星之火。


    郁听禾勾着唇沉默地笑了,拨开视线遮蔽的黑暗,有光顺着浓墨般的深瞳灼灼融化。


    她说:“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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