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韵睁开眼睛时, 陈彧正坐在榻榻米上工作,键盘被他很轻地敲击着,他时不时回头看熟睡的人醒没醒, 不知道第几次回头时, 看见李乐韵趴在床上托腮凝视他。
陈彧看着她微微凌乱的头发和困意还未散尽的眼睛,说:“还早, 你再睡一会儿吧。”
“你好辛苦。”李乐韵松开手, 躺下去, 脸枕在了胳膊上。
“一点没做完的工作,我很快忙完。”
“你忙, 我不睡了。”她仍是眼光很深地注视着他。
过了会儿, 浴室传来水声, 陈彧盯住那道玻璃门,思绪回到情绪僵持的夜里。当李乐韵试图用她自认为安全的方式跟他身体交流时, 他依然没有违背自己的理智。
可也不想让她败兴,于是把手指放过去,也尝试动了唇舌。后来得到满足的李乐韵一整夜都蜷缩在他的怀里。
陈彧只有两天假,下午要先走。他执意不让李乐韵去送他,两人就在等车的路边告别。
一排一排的新树和洁白的飞鸟勾勒出浪漫的背景板,李乐韵挽着他的胳膊,问他下一次什么时候见面,陈彧顺着心中的苦涩半开玩笑, 说实在不行他就辞职吧。
“别。”李乐韵信以为真, 她觉得她承担不起他为她辞职的后果, 想到“结婚”二字,对他说:“我会好好思考一下我们的未来,你也不要冲动。”
陈彧已经知晓她心里的意思, 也对提结婚的事感到后悔。他温柔地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丝,说“好”。
上车后,陈彧降下车窗,李乐韵弯下腰,不舍地贴住他的嘴唇,她明明心里离不开他,却没有往常那种死活不想放他走的心情,她意识到,一些东西正在发生改变。
回到学校,室友告诉李乐韵,暑假里,她的父母和学长男朋友的父母见了面,双方家庭都挺满意,他们计划毕业后先订婚,然后就在学长所在的城市筹备买婚房。
“这么快吗?”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啊,同校两年,异地一年,什么都体验过了,也算是经历了考验。”
“真好,办婚礼的时候一定要邀请我。”
“婚礼肯定还早哈哈,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怎么这么年轻就结婚了。不过不管我什么时候办婚礼,你都要来给我当伴娘。”
“没问题。”
李乐韵从来没有诞生过想结婚的念头,她觉得那应该是在一种很居家的氛围里才会产生的联想。
她现在还处在享受激情的阶段,每次看陈彧的脸,都会产生一种质问,明明从小一起长大,熟的不能再熟,为什么还会对他产生那么浓的依恋。
是因为异地见面频率少?稀缺所以情浓。还是因为其实她也很爱他,只是这种爱,暂时跟婚姻没关系罢了。
工作结束的晚上,陈彧点开招聘网站,定位到上海,筛选出几家背景不错待遇也不错的企业,挨个查阅资料后开始整理自己的简历。
他很快就可以考二建了,明年再考注工和一建,都通过的话,加上他本身的学历,应该可以找到不错的工作。
如果他薪水够高,即便李乐韵找不到太理想的工作也不必焦虑。
其实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是不能得到解决,想明白这一点,他心里有好受一些。
这晚乔令突然打来电话,说想给女朋友在某间幼儿园附近开一个绘本馆,问陈彧手头有没有闲钱,可不可以借他五万。
陈彧的工资一大半填给了老陈,剩余的花在李乐韵身上,他拿不出五万,只能拒绝。
乔令说没关系,语气里的无奈把他们早就疏远的关系铺开。
“乐韵回青阳了,在忙她实习的事,昨晚我跟她还有莹子一起吃了顿饭,陈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好久没聚了。”
“看看春节有没有时间回去吧。”
“好。”乔令又笑着问他:“谈女朋友了吗?”
陈彧愣了下神,先问他:“莹子和她男朋友还在一起吗?乐韵呢……她交男朋友了吗?”
乔令说许竹莹分手好几个月了。陈彧想,这事李乐韵没有告诉他,足以证明他们最近的交流真的很少。
这时乔令又说:“乐韵啊,她能谈什么男朋友啊,只是为了她爸逼她学习的事,她都愁得不像话。她都没之前那么没心没肺了,看着也不怎么开心,到底是长大了,有了大人的烦恼……”
“她……很不开心吗?”
“上次非要把自己喝醉,劝都劝不住。我说不想考研不想考证就别考了呗,这么乐观豁达的一个女孩,对自己的人生要求也不高,更没什么虚荣心,谁看了不想捧在手心里疼,李老师这又是何必呢。不过教师子女都这样……我们都是过来人。”
通话结束后,陈彧握着手机的动作仍保持了一分钟,之后他把手放下来,起身离开办公室去车站。路上走了请假流程,直属领导没有批假,说明天有重要单位要来视察,他作为一线人员不能离岗。
没有直达飞机,要转三趟车,来回至少两天。陈彧坐在嘈杂候车厅里做抉择时,旁边的小孩一直在哭闹,他站起来走远,边走,给李乐韵打去一个电话。
李乐韵不知道在忙什么,没有接。
等他到了湛江车站,李乐韵回过来一条消息:怎么啦?
他又打电话过去,她直接挂断。她说她在李修文的办公室里,李修文让她帮忙给学生改卷子,还有其他老师也在。
他只好发文字消息:我现在回青阳。
李乐韵:这么突然?有什么事吗?
他说:想跟你当面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
李乐韵:你冷静,不是说好等我毕业了再说吗?
她的思维还停在那句“结婚”里。
一句“冷静”,将陈彧的脚绊在了进站口。
李乐韵又说:我们一直异地,根本没有好好磨合过,结婚的事还是太早了。你先忙你的工作,过阵子我回学校我们再见面。
陈彧要说的并不是这件事,可他就这么停了下来,他突然,什么声音都不想再发出来。
心里也知道李乐韵的话有道理,能理解她的迷茫,但自己的障碍先拦了上去。
过几天就是他的二十四岁生日了。小姨说,本命年要注意,他不知道该在哪方面注意。
几年后回想这段时光,苦笑唏嘘摇头,这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李乐韵确认陈彧不回青阳的时候,心里大舒一口气。他那么理智的人,怎么能这么莽撞呢。
要是李修文已经知道他们在一起两年,一定会把她懈怠的责任都推到陈彧的身上,又会心事重重地部署起他们的未来,说不定变本加厉地逼她考试,比如让她考陈彧的单位,或是考去陈彧所在的地方。
她实在太了解李老师了。
上级视察结束后,陈彧被派去乌鲁木齐的建设单位学习交流,为期两周。期间收到工资上调的文件,每个月比之前又多拿三千。
这样他在筛选上海的私企时又多了一些考量。闲下来时算算未来的房租水电和生活成本,资金方面,都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好。但是去上海,能跟李乐韵在一起,这一点最重要。
老陈又打来电话,说彻底撑不住了,只能卖房卖厂以资抵债。他难得地叫了陈彧一声儿子,说对不起,他的老爸又要是穷光蛋了。
陈彧已经填进去不少,不指望这笔钱还能回来。现在开始从长计议,如果要在上海买房,要跟李乐韵一起建造一个小家,又要走多远的路呢。
他抬起眼睛,视线坠入无边的黑夜。
李乐韵回到学校,催促陈彧安排见面,说如果他忙,那她就去看他。
她感知到两颗心正在疏远,除了见面,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来拉近。她打算好好再跟陈彧谈一谈。
陈彧不舍得她奔波,还是来看她。他刚发了工资,一部分钱还了套现给老陈的信用卡,打算用剩下的陪她逛逛街给她买买衣服。
李乐韵拉着陈彧的手走到商场的西装店,想给他挑一套正装,让他在活动主持时穿,他说他们没那么多讲究,有衬衫就行。
“不行,就要买。明明这么帅,为什么不把自己打扮的更精致一点。而且你都涨工资了。”
“你漂亮就好了。”
李乐韵叹气,“别总是我在花花花而你在省省省,显得我虚荣又任性。你总是这样我也会有压力。”
“那买吧。”
买完西装两人去咖啡店休息,陈彧问李乐韵:“等去了上海,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李乐韵说每天漂漂亮亮地去上班,努力工作,好好赚钱,也要认真地照顾好自己,享受生活。
陈彧想到同样理想主义的乔令,想起他的旅行攻略里,李乐韵和他紧紧相贴的那张照片。其实他们骨子里是一类人,所以青春期时,李乐韵最先对他着迷。
他又想,如果不是因为乔令早恋,李乐韵这朵娇花,恐怕轮不到他来摘。
他问:“那再往后呢?”
“再往后……”李乐韵抿唇,“为什么要焦虑未来?过好当下每一天不是更重要吗?”
陈彧点了点头,决定把家里的经济状况坦白给她。
李乐韵却在这个时刻突然看向咖啡店对面的橱窗,认真说道:“其实你一直觉得我是个肤浅的人,对吧,所以希望我多读书多学习。在你跟李老师的眼里,学识、价值和社会地位才是人生应该努力的方向……”
“你觉得我想上进是因为我想提升社会地位?”
李乐韵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失偏颇,失语了,露出一个后悔的眼神。
陈彧蹙眉说道:“那你超出你能力范围之外的这些物欲呢?不靠个人价值换来的酬劳去满足,靠男朋友或者父母的贴补实现,就不违背你口中的独立?你可以永远保持你的理想主义,那就需要更务实的人一直为你现实的那部分买单。你想做一个绝对自由的人,前提一定是你得足够自律。如果你无法自律,那支撑你自由的人就要加倍自律。”
这一番话落地,李乐韵面色一紧,心上顿时爬过一群蚂蚁。她的耳朵开始发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彧跟她认真理论的眼睛,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是个如此笨嘴拙舌的人。
她只能情绪激动地反击他的批判,“你根本就不是我的男朋友,你提供给我的物质是我用我自己的本事换来的!这也是我能力的体现!除了给我买点东西,你还提供给我过什么别的价值吗?都没有!”
她说完就起身离开,拼命地往前跑,跑到商场一楼,跑到广场上,最后气喘吁吁地停在路边的斑马线前。
急促的呼吸下,她极力地忍住眼泪。
她不停地想,像陈彧这样务实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她这样散漫的人。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有些感情基础,而她又不算难看,睡起来身体上可以得到满足……
其实他根本不爱她。因为爱一个人会爱她的全部。他现在对她百般挑剔,他就是不爱她。
陈彧追上来,把李乐韵拉进怀里的时候,绿灯正好亮了,过往的行人很多,许多好奇的眼神往他们俩身上落。
李乐韵在陈彧的怀里微微发抖,她把眼泪憋了回去,手臂不自知地搂紧他的腰。她想,如果这时候他跟她道歉,她还是会心软原谅他。
她不想跟他吵架,不想跟他闹掰。
陈彧第一次抱着李乐韵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这样的感觉仍然没有变,可是这个世界,不是她要的世界,也不是他们的世界,而是他一个人的世界。
行至今日,他觉得自己尽力了。就在李乐韵想像往常那样听见一句温柔的道歉或是安慰时,他把脸深深地埋进他的头发。他的唇明明紧紧贴住她耳朵的位置,却开口对她说了一句让她万劫不复的话。
他说:“乐乐,我们分开吧。”
因为她说他不是她的男朋友,所以他连“分手”这样的词都没敢用。
李乐韵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她的手木讷地了垂下来,像折断的枯木,再也没有力气去抓附任何东西给自己借力。
她变成一只被放飞的气球,越飘越远。
直到,破碎在万里高空,再也听不见陈彧的心跳——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后半程回归现实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