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黎明前夕 一枯一荣,贵劫双生
太平洋公海, Z国海军护航舰艇。
综合指挥屏幕上,代表作战人员定位的绿点在闪烁,指挥室内正在对接国内三部, 时刻交换相关信息和作战动态。军舰舰长陪同一个年轻军官, 在海图桌前开会。
“WJ部刚和墨方协商成功, 墨方海警巡逻艇会撤开一定距离。归途确认无障碍。”
“刚接到‘孤狼’消息, 已找到人质。”情报小组汇报道, “确认人质安全。”
一连两个好消息,让所有人悬着的心松了些, 氛围也不再那么凝滞。
可就那么片刻,屏幕上定位突然静默。
“什么情况?”年轻军官眸色一沉, 走向了大屏幕前。
定位静默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设备损坏,要么, 人员死亡。
“目前静默人员为进入犯罪分子基地的成员, 失去联络,原因待查。”
“解救人质位置,活动迹象正常, 正在等待作战人员联系。”
指挥室内的人员都在忙碌,调取各方面信息,直到有人汇报:
“卫星观测, 锡那罗亚州山区有不明山火!红外特征确认,是燃料空气混合爆炸,规模相当于……400多公斤TNT当量。”
周围一阵抽气声,静默了下来。
“我们是否要,”作战参谋迟疑了下,“靠近墨西哥领海,或者派出舰载直升机?”
年轻军官沉默了几秒。
这几秒, 他权衡了国际法与国际影响、可能引发的误会和争端、WJ部刚达成的谈判,暴露的风险,外媒的口诛笔伐,以及那微乎其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
“不,按原计划接应。”他很快便下了决断,“任务优先级更改,首要目标为接应已获救人员,确保他们绝对安全。”
他语气沉稳,“下达命令:Z-9C警戒直升机前进至公海线边缘,保持隐蔽,只作观察任务,不主动搜索,不进入他国领海,不可引起任何争端。舰队保持现有航向航速,做好协同工作,随时准备接收伤员。”
Z-9C直升机主要用于海上反潜和搜救。公海自由,但跨国公海涉及他国主权。
“可是——”
可是这要怎么跟京城方面交代?
“暂时启动预案。”年轻军官面色沉静,“在获得确凿情报前,对失去联系的作战人员,先按‘失踪’处理。”
他走向指挥席,“联系WJ部说明最新状况,同时向京城方面起草电文,加密等级为‘绝密’,上报联合作战指挥中心及……陆军叶政钧将军办公室。”
太平洋浩瀚无垠,海面上方阴云密布,墨色翻涌,这不是一个好天气-
次日,京城解放军总医院。
谢青缦从宁静中醒来,没有噩梦,也没有回忆,她脑海里只有一片空白。
消毒水的气息有些刺鼻,眼前灯光炽明,周围白茫茫一片。还没反应过来置身何地,耳边先传来熟悉的声音。
“医生!医生,她醒了。”黎尧陪在旁边,见她苏醒,立即按铃,喊护士进来。
护士听到声音,连忙推门进来检查。
“Ivy,你总算醒了!”向宝珠也一直等在外面,听到动静,红着眼跟进来。
谢青缦没受多少伤,只是失温,但自救及时,急救也及时,所以抗的时间,比正常情况长很久。军舰上又有全套医疗设备和专业医生团队,等回到京城,只需休养。
黎尧将她扶起来,靠在了床头;护士在为她检查;护工倒了杯温水,送至她唇边;向宝珠想说些什么,又怕打扰到医生检查。
谢青缦虚弱地睁了睁眼,睡了太久,有点反应不过来。她缓了缓,恢复清醒的同时,记忆也如潮水涌来:
绑架、墨西哥、废弃矿洞、冰冷的水、锁链和获救,还有……爆炸声!
谢青缦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环视了一圈,没看到想见的人,她一把抓住了黎尧的手,“哥,叶延生呢?”
黎尧顿了下。
旁边向宝珠目光也闪了闪,“我先去和其他人说一下你醒了的事,你们先聊。”
“他人呢?”谢青缦的声音还有些哑,她急切地问道,“他怎么不在这儿?他是不是受伤了,还是说他——”
她声音戛然而止,一个念头闪过,被她刻意忽略,“我手机呢?”
手机已经扔在洛杉矶了,陈荣文挟持她之后,接完叶延生电话,就随手撂在了路边。
想起这茬,她夺过黎尧手机。
电话拨过去,只有一道冰冷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谢青缦面上还算镇定,指尖已经一阵发抖。
“他不会不管我的,我要去找他。”她边要下床,边喃喃道,“我要出院,我要去叶家……我要问问,他在哪儿?”
“Ivy。”
黎尧按住了她想拔针管的手。
谢青缦挣扎起来,近乎尖叫地吼着,“你放开我!你别碰我!”
“Ivy,你冷静一点!”黎尧只能重重地又喊了她一声,语气严厉起来,“还没有确切消息说他出事。事件重大,外界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现在需要在医院好好休息,可能他也在病房休息。”
他见她红着眼,心疼地劝解道,“他要是看到你这么折腾自己,肯定会担心。你也不想他一来就看你胡闹,对不对?”
谢青缦听到这句,安静了下来,“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都醒了,我想见见他……”
她小声呜咽,“哥,我没有胡闹,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儿。”
黎尧还没想好怎么跟她编,病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砰砰砰——
得到授意后,一男一女推门进入,穿着便衣,但一眼就能看出是体制内着装。
“霍女士,您好,我是GA部外事局人员,抱歉打扰您休息。”两人出示证件,得到谢青缦确认后,看了眼黎尧,“我们需要您配合签署保密协议,和部分汇报。”
黎尧起身,安抚性地拍了拍谢青缦肩膀,退出了房间。
“霍女士,目前WJ部和墨方达成协议,此次事件定性为‘跨国犯罪集团绑架’,不上升为国家间矛盾。你的获救将被描述为‘墨方执法部门在一次缉毒行动中的意外发现’。”
其中一个公职人员将文件递给了她。
“但您在境外遭遇的一切,所见到的一切人员、行动细节,均属于国家机密,终身不得以任何形式向任何无关人员泄露。
这是法律要求,也是为了保护任务相关人员安全。希望您能配合我们的工作。”①
谢青缦根本无心听这些,“你是不是知道叶延生在哪?”
怕对方听不懂,她又换了称呼,“就是山魈,这次任务里代号山魈的人,他在哪?他回来了吗?”
“抱歉,霍女士,关于本次行动的具体细节、参与人员及其后续情况,我无权得知,也无权透露。”
对方只是平静且公式化地表明态度,机密问题,一概不知。
“我的任务是,确保您了解并履行保密义务,并协助您完成必要的汇报程序。”②
“可他是我男朋友!他不见了,我连问一句都不可以吗!”谢青缦完全失态,“我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我只想见到他!”
两人对视了眼。
“抱歉,霍女士,以我们的权限,确实无法得知相关细节。”女人出于同情,语气也放缓了,“但根据我接到的、可向您通报的信息,此次行动遭遇突发情况……确认为战斗减员。其他的,我确实不清楚。”
战斗减员。
“什么叫减员?”谢青缦眼眶涩得厉害,嘴唇一直在抖,“他被俘了,还是——”
她几乎喘不上气,“牺牲了?”
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模糊了视线。
情况特殊,两人虽然一直秉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但程序之外,总有人情味。
他们也无法催促,只能安抚。
谢青缦也没对着他们崩溃发疯,她只是快速地签署了文件。
“难道就这样了吗?”她眼神空洞,近乎麻木,“我要去哪领阵亡通知书?还是说,因为要保密,什么都要抹去?”
“霍女士,”女人欲言又止,最终只能说,“保重身体,相关消息下来,会通知您。”
她看了眼同事,收好文件,两人无声地退出了房间。
病房门关上了。
谢青缦靠在床头,环抱着膝盖,一动不动,语气疲倦地,制止了黎尧靠近:
“别进来,我想一个人静静。”
黎尧知道她有多难受,沉默了几秒,退了出去,“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病房门再次合拢。
黎尧听到了身后撕心裂肺的哭声,他转过身来,隔着玻璃,看到了她哭到干呕。想劝,但无能无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门又一次被推开,脚步声传来。
“出去。”
谢青缦头也没抬,语气漠然地说了两个字,“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对面没什么动静,人没动,也没走。
谢青缦哭得有些缺氧,停下了,也没什么力气发脾气。但她还是不想有个人待在这里,抬眸,愣了下。
“福主可还记得我?”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中山装,面色和善,在她看向自己时,朝她走近。
是董正陈。
活跃于港城上流社会,精通风水和命理,港城最出名的命理师。
谢青缦有些意外见到他,可她此刻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董正陈只为她批过两次命。
一次是5年前,在洛杉矶偶遇,董正陈隐晦劝她尽早归家,送了她一枚佛坠,但她玩得开心,没太当回事儿,只收了东西;
还有一次,是她刚出生时,她母亲请他替自己算了下名字。
原本她会和大哥一样随母姓,但董正陈只看了一眼便说不太好,“谢青缦”这名字运数不定,福祸之事都太极端,启用的代价也太大了,要改。
“一枯一荣,贵劫双生。
用此名可得一机缘,有贵人运,用则风水水起,富贵无虞;
但也存一劫难,可渡不可化。”
她母亲一听便弃了:“我女儿有我,就能一生富贵,哪还用得着险中求生存?改一个吧。”
自此,她的名字才被定为“霍吟”。
这些事都是她长大了点,好奇问的,她问自己怎么不跟大哥同姓,知道了自己还有个弃用的名字“谢青缦”,还笑过长辈也太小心了:一个名字而已,能改变什么呢。
可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会求神拜佛,把一切寄托于曾经觉得荒谬的事上。
霍家出事那段时间,她孤立无援,几乎走到绝境,凑巧需要一个名字,想起了这段话,便用回“谢青缦”。
她想,随便什么代价都好,我只要一路顺遂,平步青云。
其实谢青缦也不太信这些,她连去寺庙都是为了内心的欲望,算不上几分虔诚。可是出了事,她就是会不断地、无法控制地将它们当成因果联系起来:
为什么她平安地回来了,叶延生却没有?难道她的代价是失去他吗?
谢青缦望着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福主不要太执着于卦象,”董正陈语气平和地劝道,“命数天定,运势人改,若事事都要求神问卜,往往事事不成,不要陷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里。”
他一句话便戳中了她的心事,“福主既然觉得,是没有顺应我的劝告,才造成了今天的结果,不如听我一句——
吉人自有天相,福主只需静候,自有一个好结果。”
谢青缦睫毛轻轻一颤。
有人说,医院的墙壁比教堂聆听了更多虔诚的祈祷,她现在何尝不是这样?③
明明不信,还是存了一丝幻想。
董正陈见谢青缦有所触动,扫了眼她手边的东西,心说来得不算晚。
确认了她心态平和了几分,他起身告辞,“早年你母亲有恩于我,今日便了了。”-
醒来不过一个多小时,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波人,有探望慰问的,有出于人情关系的,也有是因为新闻好奇的……想到想不到的,都来了一遍。外界新闻传的依然是跨国绑架,但总有人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想来探寻。对谢青缦来说,她想见的只有一人,其余的,谁来都无所谓;可这里面,有几个确实让她意外。
谢青缦最没想到的是,自己会见到贺京叙。
她和贺九打过照面,但交流不多。叶延生的一众朋友,她都见过。连薄文钦,她都能聊上几句,唯独跟贺九,有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觉,因为相似感。
同样机关算尽,不说真话的感觉,会让她无比排斥这个“同类”。
可能贺京叙也这么想,反正他们离开叶延生像个哑巴,当着叶延生面儿,交流过的话,也能用十个手指数出来。
“你来干什么?”谢青缦疲惫又冷淡地望着他,“安慰我,还是指责我?”
“通知你。”
贺京叙长了一张优越又出众的脸,明知他心如蛇蝎,但看着他只觉贵气斯文。
他开门见山,“叶延生没死。”
“你说什么?”谢青缦差点从病床上翻下来,“他没死……他在哪?他在京城吗?”
贺京叙无声地扶了她一把,待她平静下来,才开口解释。
“这次行动有些问题,引起了一些争议。他需要面对军方的质询。”
他一顿,“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只是例行问询。以叶家的背景和他立下的功劳,不会有大事。目前他在养伤,也是配合工作,暂时无法与外界联系,让我先来找你。”
其实叶延生没机会开口说这个。
这次墨西哥的救援行动,发生了一点“意外”,叶延生自己做了决定,回国后不可避免要配合调查,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他是背景显赫,但在这种大事上,也不是那种随便开特权的公子哥。
贺九刚好去探病,撞见了这一幕,和叶延生一个对视就知道他担心什么,直接撂下手边的事,来找谢青缦了。
若不是事出有因,叶延生安排向来周密,不可能让自己喜欢的人担心。
“他受伤了……”谢青缦声音在颤,紧张地望着他,“重吗?”
“虽然他不会希望我告诉你,不过——”贺京叙也没说“不过什么”,只是眸色深了深,实话实说,“他身上的刀伤,大多是小事,有处伤口离心脏位置很近,但已脱离危险,还有就是,右手大概率是……”
话没说尽,但她听懂了,惨白了脸色。
第72章 松雪心期 年来岁往,共度一生
同一天清晨, 军区医院特殊监护区。
医院从接到通知的那一刻就严阵以待,警卫监控,医院院长主任浩浩荡荡一大波人, 忙前忙后。这份恭敬对待, 倒不是点头哈腰那种谄媚, 而是反映在到位的细节里, 处处破例但又谨慎在条例之内的流程里。简而言之, 就是不能搞特权,又能体现出绝对的重视来。
叶延生醒得比谢青缦早。
他受过训练, 身体素质和抗伤耐痛能力本来就跟常人不同,再者, 他需要保持清醒带队从墨西哥撤回,基本就没睡。
并没受到爆炸波及, 他身上的大都是刀伤, 处理起来倒也没那么麻烦。就是有处枪伤离心脏左侧很近,不过在军舰上,已经被抢救过一次了。
整个首都最好的医疗资源都堆上来了, 就是一脚踏进阎罗殿,也得抢回来。
先不提他是什么身份背景,叶家就不可能让他出事。这次墨西哥救援行动, 还有“意外收获”,关系了前线太多人生死,能挽救卧底生命,有部分信息,甚至可能涉及到国与国之间的生物战,需要他第一时间汇报。
所以处理好伤口,稍微休息后, 率先进入的并非医生。
两名穿着常服,但身姿如松的警卫,巡视过病房每个角落,分立门内两侧,为三名身着军装的人让出一条道来。
为首的是一位头发半白、肩扛将衔的男人,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叶延生,面容清癯,眸色锐利,“醒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有一闪而过的放松,“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儿,感觉如何?”
“还行。”叶延生扯了下嘴角。他视线掠向男人旁边的军医,还有年轻少校,那是例行询问人员。
“按流程来。”他话语简洁。
男人微微颔首。
军医得到授意,上前确认了叶延生生命体征稳定,低声汇报。
男人并不离开,而是淡淡地撂下一句“15分钟”,便走向窗口,像一座沉默的山,立在那里。
这既是一种监督,更是一种无声的定调:
这次问询是正式的、高级别的,但也是在绝对可控的保护下进行的。
例行问询并没耗多久,几分钟便结束了。
流程走完,才提到了需要他后续写进报告的东西,也就是这次行动出的“意外”。
原本这次任务要求是不事声张,低调行事,可最后却发生了爆炸。这场爆炸还不是陈荣文造成的,是叶延生下的命令。
最后一刻,局面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反转。
陈荣文摸向腰间,摸到的不是起-爆-器,而是手枪。他还是不舍得炸死自己,他只想赌一把,堵叶延生会奋不顾身地阻止,那他正好得到一个枪杀对方的机会。
可子弹被叶延生放在胸前的观音像挡了下——他打斗的时候,不会佩戴东西,避免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软肋,但谢青缦送了,他不想离身,就找了个比较扁的小金属盒,放在了身前——弹道偏离,被金属和观音像二次缓冲,没杀死他。她送他的东西,又救了他一命。
但他对着陈荣文补了八枪,确保对方死得不能再死了。
本来任务至此,就可以结束了,结果从这个基地搜出来一些信息,陈荣文在亚洲有联系人,关系到正在卧底的人是否暴露。
而当年“美杜莎计划”研制药品,竟然还在秘密研究,有了变种,没来得及看完,但能看出来背后有人支持,或者说,一股势力,甚至……
事关重大,可处在别国地盘上,很难将这些东西带回,也不能冒这个险。返程时一旦被墨方发现,很难解释清楚,可能会引起国家间的误会。
只能销毁。
叶延生带的这支特种兵小队,有生化方面的专家,将药品进行化学销毁,而仪器设备和数据资料一概不能留,用爆炸掩盖最合情合理。
所以他们利用了下陈荣文留下的TNT。
我方的GA和WJ部反应也相当迅速,直接将爆炸推给了犯罪团伙,谴责了一下当地治安问题,并声称,我方为此有人员牺牲。这才有了外界以为的战斗人员减员。
有理有据的施压,外媒做不了任何文章。
至于在墨西哥遇到的那些事,GA部会接手调查。有些战斗永远不会公开,但总会有人为之奋斗——他们,是国之脊梁-
从上午到下午这七八个小时里,探病的人络绎不绝。
叶政均是例行人员离开半小时后到的。父子俩沉默枯坐了好半晌,最后叶政均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面色一如既往的威严,但语气和缓了几分:
“活着回来,就是合格。”
叶延生知道这是父亲委婉的关心和认可。当年他的选择,让戎马半生的父亲感到失望和费解,认为他是个懦夫。时至今日,父子俩之间的隔阂,才算消弭。
没有久坐,他母亲一到,他父亲就走人了。
苏佩容端了大半辈子的大家闺秀气场,进了病房就碎了,就差把儿子揪起来骂了,“你跑出去冒这个险,临走都不跟自个儿老妈打声招呼,你厉害了呀!”
叶延生无所谓地笑了笑,伸手抱了下母亲,没皮没脸地辩解了两句。说什么情况紧急,说什么电影里立flag的下场都不太好,气得他母亲想抬手抽他。
然后这探望就打不住了。
年轻一辈,同一个派系的“自己人”,贺、李、江、薄,不同派系的领军人物,陆、顾、齐、沈,关系不远不近的邱、温、曾,但凡在京城的,和能返京的,圈子里的衙内基本都来了。哪怕跟他短暂交恶的曾昱,都客客气气过来,送礼慰问。
长辈更不必多说,因为他父亲的关系,好多人派秘书和副官致电,送的都是并不夸张和铺张的东西,比如特贡的茶叶之类,力求一个心意要到。
还有些关联部门的,想混个脸熟示好的,或者有拉拢意思的,全在用各种低调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关怀”。
叶延生心说再这么下去还得了。
他让医院对外宣称需要静养,又借了一位长辈的名头,终于谢绝了探望。
然后,他就悄无声息地从医院遛了-
天色铅灰,压得很低,冬日的空气里有股凛冽的肃杀气,寒意迫人。
潭柘寺里松树和绿竹生得格外好,在冬日的枯败中,存了一抹墨绿色的生机。千年古刹,红墙金瓦,周围山脉环护,宛如被九条盘旋的巨龙拥立在中间。
寺庙临时闭园,今日没有游客。
有电瓶接驳车可以直接上山,叶延生偏要自己走上去,对面的人相劝又不好劝。
贺京叙本来是打电话跟他知会一声,谢青缦刚醒,他已经处理好了。
如今听到动静,知道了叶延生不在医院。
“你偷跑出来了?”他有些诧异,“不是,你不好好待在医院,出来干什么?我都安排好了,你不会是要跑出来见她吧?”
叶延生沉默了两秒,坦然道,“我现在一身的伤,她看到会害怕。”
没人比他更想见到她,只是这身血腥气和吓人的伤口,他不知道怎么处理。
“你也知道自己一身伤,”贺京叙平静地问,“不在医院休息,瞎折腾什么?”
他淡声道,“你等苏姨收到信儿骂你吧。”
满京城去医院探望叶二少的人,都快把军区总院堵得水泄不通了。
而叶二少,作为伤号不在医院好好躺着,第一时间跑到寺庙来了。
多新鲜。
等医院发现人“没了”,估计能把他们活活吓死,又得是一阵人仰马翻。
话刚说完,贺京叙收到几条消息,扫了眼,全是问询他知不知道叶延生去哪了的信息,“得,看来已经收到信儿了,都问到我这里了,你最好赶紧回去。”
叶延生没搭腔,只是拾级而上。
贺京叙也不深劝,只是听到寺庙的梵音,问了句,“你还信这个?”
“不信。”叶延生轻嗤,“不过……”
他低了低视线,不过谢青缦好像信,而且他有心事未了,来这里正合适。
贺京叙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大概知道他什么念头,一句话就让他转了心思:
“回去还是见见她吧,我已经把你的情况告诉她了,你瞒也没用。”
“贺九!”
“她有知情权,你也不能每次都这样扛着,家法能一天两天好,现在的伤呢?”贺京叙一针见血,“要是永远都好不了,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见她?”
叶延生沉默半晌,挂了电话,“再说吧。”
上山的那段路,有一条很长的红墙,但已能嗅到寺庙里弥漫的香火气,混着松针和泥土的气味,清冷、干净,直透肺腑。
到了寺门外,初雪忽至。
细密的雪霰,沙沙地落下。而后毫无征兆地,越下越厚,越下越密,等叶延生走到第一重大殿,从琉璃瓦到地面再到树枝,已经盖了薄薄一层。
来时之路,只有他的脚印。
叶延生没着急进大殿,他只是沿着每一棵挂了祈福带的树,每一个系了祈福牌的栏杆,挨着寻找,找空白的那块。
谢青缦曾拉着他来祈福,他只签了名,没写内容,便和她的系在一起。
时间久了,他其实记不得谢青缦最后系在哪了,又不想假手于人,就自己一个一个翻。他看见了众生的祈愿,求平安,求事业,求财运,各名各利各欲望。
其实他根本不信这些,不然他就在去墨西哥前,来寺庙了。可他如今,想为她求。
不知过了多久,雪落了满身,积在叶延生发顶和肩头,苍白了一片。
第3607块,他翻到了谢青缦的字迹:叶延生和霍吟会白头到老,羁绊一生。
第3608块,是他想寻的空白祈福带。
叶延生虽然是左撇子,但没练过左手字,可他右手有伤,动不了,只能救这么将就着,有些僵硬地写下几行字。
【愿吾爱霍吟一生顺遂,万事无虞,逢凶化吉,岁岁……】
叶延生顿了下,重新落笔。
他将祈福牌和祈福带系了回去,上香,进了大殿,礼佛三拜。
宝殿内佛像金光万丈,冬日凛冽冷风吹过,夹杂着鹅毛般纷纷扬扬的大雪,和袅袅升起的檀香,飘入殿内。长明灯的火苗摇曳,将佛像巨大的影子投在墙壁上。
叶延生跪下叩拜时,伤口扯到,有些裂开了,周身散着点血腥气。
一拜。
为逝者。为五年前那些没能回来的战友,为那些惨遭毒手的普通人。
二拜。
为生者。为他的爱人霍吟,也为这次行动所有幸存下来的所有人。
三拜。
为心中的愧与憾。为曾经无法带回的战友,为没有周全解决的任务。
也为这一次的好结果。万幸,她还在;万幸,她平安。
寺庙里的僧人注视他良久,如今终于忍不住踱步上前,叹息一声,“施主伤势未愈,天气又寒冷,不该今日来。”
“有事未了,不做心不静。”叶延生闭了下眼睛,语气冷淡,在佛前起身。
他抬头直视着殿内佛像,也不管有人在场。
今天来这里,是因为他不想带着这一身杀戮气和血腥气,去见谢青缦。
他总是觉得,一切麻烦,都是自己带给她的。
她原本该无忧无虑地过完每一天。
佛说,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①
他从不信神佛,自然也不信因果。
可若这世间真有因果报应,诸般罪业,也该止在他一人。
她不该付出任何代价。
“施主眉中藏兵气,却不是戾气,”僧人知他心中有惑,声音温和又苍老,“可知有些杀业,亦是为众生谋福祉。”
他望向殿外,笑道,“施主你看,这雪下得多好,天地如新,万物一色,盖去污糟,一切痕迹都从头来过。”
从头来过。
叶延生心有触动,视线也落向殿外,望着雪落古寺,万籁归一,眸色沉了沉。
“多谢大师解惑。”-
贺京叙白天说了叶延生没事,谢青缦就有预感叶延生会来找自己。
但她左等右等,没有人来。
来探望的人来来去去,她恢复得很好,也有精神同向宝珠和顾娆聊上好半天。入夜一个人,依旧没等到期待中的身影。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如常地关了vip病房里的灯,和衣躺下,没了动静,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不多时,病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一道身影刻意放缓了步伐,沉稳,但无声地,走到了谢青缦身边。
他伸出手,探向她眉间。
动作还未落下,谢青缦忽然在黑暗中出声,声音很轻,“叶延生。”
叶延生的动作顿了下。
想收回手,谢青缦将他一把攥住,一边喊着他,一边伸手摸索床头的开关。
她声音一直很小,像是在梦中,只要高声就会惊碎这个梦。
“别开灯。”
叶延生左手还被她攥着,右手也没法阻止,只出声提醒道。
“为什么?”谢青缦的指尖已经碰到开关了,却没动,语气又低又委屈,“是不是我开灯了,你就消失了?”
叶延生微叹了口气,俯身用手臂环住了她,“阿吟,对不起。”
体温接触的那一刻,才像是回到现实。
谢青缦靠在他怀里,搂住了他的腰,摸到了缠了很多圈的绷带,僵了下。
想抱他都无从下手。
她靠在他怀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控制不住地落泪,都没声音。
“怎么哭了?”叶延生察觉到身前浸了一片,手忙脚乱地开了灯,上下打量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喊医生过来。”
谢青缦扯住了他衣角,望着他身上的伤,视线落到他右手上,模糊了一片。
“是不是很疼?”她哽咽了下,语无伦次地诉说委屈,“我以为我见不到你了。你没来,你不要丢下我,叶延生。”
“宝宝,别哭了,宝宝。”叶延生也不管什么伤口不伤口了,重新将她搂进怀里。他翻来覆去地道歉和保证,“我不会离开你的阿吟,我怎么可能舍得你,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跟你发誓,除非我——”
“不许说那个字!”谢青缦突然吼了声。
一整天了,也就这一刻,她真的有了活人气,像是恢复到从前一样。
她在他怀里抬头,瞪着他,重申了一遍,“以后都不准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叶延生低眸望着她,心里发软,突然从白日古怪的状态里抽离。
“嗯,”他笑了笑,“阿吟说了算。”
谢青缦望着他身上的伤,还是一阵难受,眼眶又一阵发酸。
她克制着自己别在他面前哭,突然想到什么,“谁让你从医院偷溜出来的?”
“……我来看你啊。”叶延生没想到她会突然扯到这个。
“你给我发个定位,我可以自己过去,反正我快出院了,但你伤成这样,到处乱跑,哪天才能好?”谢青缦恼火又无力,“你就是存心让我担心是不是?”
“我错了我错了。”
“那你现在赶紧回去!”谢青缦冷道。
“可我想跟你在一起……好了,我错了。”叶延生举手投降,一如既往地散漫,哄她玩儿一样,“好凶啊,阿吟。”
谢青缦撇开了视线,没有理他。
叶延生知道她在想什么,单手拢着她的腰,低头靠在她耳边,“我回来了。”
他用受伤的右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阿吟,没事了,都过去了。”
谢青缦听着他的心跳,隔了很久,慢慢地抬手,重新抱住了他,“嗯。”
“宝宝,我根本不想跟你分开。”叶延生突然蹭了蹭她,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想跟你分开,我想和你在一起。”
在一起过年过七夕,过圣诞节过生日,过两周年三周年四周年……到百年。
叶延生这一生顺风顺水,想要的都在手里,几乎无所求。他至今不信神佛,确切来说,在战场搏杀生死一线时,都没想过求神拜佛。今日带伤上山,冒着风雪翻遍三千多许愿牌和祈福带,也只是想为一人祈福。
【愿吾爱霍吟一生顺遂,万事无虞,逢凶化吉,岁岁——】
白日写到这里时,他顿了下,指尖抚过谢青缦的字迹,认真又郑重地补上:
【岁岁可无我,岁岁需平安。】
他那样偏执不肯放手的一个人,爱到深处,也只是想求她好而已。
但此刻看着她,他还是存了私心。
他怎么能抛下她,他怎么能舍弃这段感情,他还是想和她年来岁往,共度一生。
他这一生所求,只这一人而已。
第73章 冬夜限定 小雪人
京城这场初雪, 鹅毛一般绵密,下得纷纷扬扬,连绵了很久。
叶延生被谢青缦赶回了军总医院病房。
确切来说, 赶了两次。谢青缦担心叶延生的伤势, 看着他身上的绷带就觉得触目惊心, 好说歹说把人送走了, 结果隔了没十分钟, 他又摸上来了,还端着个盒子。
“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回去休息吗?”想起他有伤, 谢青缦想推他的手,又缩回去, “你干什么去了?”
叶延生漆黑的碎发染了潮意,肩头也湿漉漉的, 像是刚淋了场小雨。
谢青缦想转身去拿毛巾, 手肘一紧。
叶延生拽住了她,将一个盒子递给她,“刚想起来, 你在病房里,应该不会出去,所以给你带了这个。”
就一普通的盒子。
但盒子表面, 覆盖着没有融化的雪花,在病房的白炽灯下,闪着晶莹的光。
“下雪了?”谢青缦愣了下。
她这一天心不在焉,大悲又大喜,见了一堆来探病的人,完全没注意外面的状况。
京城今冬第一场雪。
雪夜静谧,外面已经白茫茫一片, 建筑高层感觉不到它的氛围,只能看到窗玻璃蒙了一层雾气和冰凌,下方星星点点的暖光,毛茸茸的,是灯火和车辆的尾光。
作为一个很喜欢雪景的人,谢青缦每年雪季都会去北欧,滑雪或者泡温泉。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陈荣文,她现在应该在极光下喝着红酒赏雪花。
谢青缦接过盒子,指尖一片冰凉,大概猜到了什么,歪头笑道,“你该不会是给了装了一盒雪吧?”
装在盒子里,哪还有雪夜氛围?
但她心里还是有所触动,然后在打开盒子时,再次怔住。
里面是堆了半盒雪,但雪的中心,有一只巴掌大的小雪人。
枯枝做的手臂,小石子充当的眼睛。
应该是他单手捏的,并不怎么精致,还有点抽象,勉强能看出来形状。
叶延生扬了扬眉,“怕你想我,今晚就让它代替我,留下来陪你。”
谢青缦睫毛轻轻颤了下。
她看见了他骨节分明的手,还挂着水迹,大衣也携了寒气,心底五味杂陈。
不想让他这样花心思哄自己,她只想让他的伤复原,早点好起来。
她伸手去搂他的脖子,贴上那片寒气。
叶延生顿了下,想推开她,又不想对她的突然的主动,做出拒绝的动作,只无奈地提醒她,“宝宝,我身上还湿着,你……”
话说了一半,尾音便被吞没。
谢青缦勾着他的脖子,踮起脚来,凑着他的唇,亲了亲。
冬夜肃冷,她的吻,却是温的。
雪意浸染的寒气过渡到她身上,她却浑然不觉一样,只想用周身暖他。
叶延生的手箍住了她的腰,几乎一瞬间地收紧,想继续,想直接在这儿弄她。
但他也是真觉得不太合适。
怕她大病未愈,又因为沾了好奇感冒,他握着她的后颈,拉开距离。
仅剩的理智。
谢青缦却靠他更紧,横波入鬓,眸底流光似水,贴在他怀里索吻。
那双眼太活,勾得人几乎无法拒绝。
“你再动两下,我就不回去了,阿吟。”叶延生喉结微滚,眸色都沉了几分,欲气浓重,“正好我们还没玩过病房。”
他手底下的她,一下子安分了。
叶延生的拇指按在她颈间,摩挲了下,看她怂得跟个小兔子似的,有些想笑。
谢青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犹豫了两秒,低着头,声音细弱蚊蝇:
“其实也行。”
很小声的一句,含混到听不清,只能她看到青丝掩盖下,面上红云滚滚。
但这话说完便不作数了。
想到他身上的伤,她后退了步,飞快得跟他说“晚安”,“你快回去休息吧。”
身后落下一声低沉又愉悦的轻笑。
谢青缦装听不见,等病房门再次关上,她关了灯,躺在了床上。
睡不着。
其实她没那么懂事,想自私点儿,留下他;想任性点儿,跟他一起回去。
也许是因为墨西哥的那段记忆印象太深刻,他不在身边,会让她有种不安感。怕得救是假的,怕他安然是假的,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只有碰到他,才能让她相信,一切都过去了。
谢青缦翻了个身,瞥见床头的小雪人,在月色下小小的一团,恍若一个无声的守护神。
没几分钟,她又开了灯。
她捏起旁边还未消融的雪,搓了两个小雪团,拿水果的梗给它做胳膊,然后将这只小雪人,放在叶延生的小雪人旁边。
两只小雪人依偎在一起。
谢青缦盯了一会儿,没来由地笑了下,很满意地躺了回去。
窗外寒风凛冽,卷着雪花在半空中打旋儿,纷落,白蒙蒙的雪幕给世界加了层模糊的滤镜。病房内暖气烘烘,雪无声无息地消融,两只小雪人化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她一夜好眠-
叶延生那边正人仰马翻。
说是谢绝拜访,依然有人来,一下午三个慰问电话,还有俩来探病的,都没见着人。
医院发现他消失,已经快要吓死了,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看到伤口有点裂开,只想喊祖宗。虽然他大手一挥,说不关他们的事,但就这几天来往探望的人,足够说明这位身份有多贵重,没人担待得起。
苏佩容知道这事儿,把他好一顿骂,经过这顿折腾,警卫数量都翻了倍。
次日薄文钦来,从病房外一路笑进来:
“这什么章程?”他扫了眼劲拔如松,立在门外的警卫,“知道的,以为叶二少是来养伤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关禁闭了。”
“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叶延生眼皮都懒得掀一下,语气散漫地下逐客令,“病房不欢迎闲杂人等,我需要清静。”
“啧,那谁不算闲杂人等?”薄文钦压根没当回事儿,自个儿找了个位子一坐,一双狐狸眼含了笑意,“你女朋友吗?”
他慢悠悠地问道,“要帮你提点一下院方,把你们安排在同一个医院病房吗?”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叶延生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不过你提议不错。”
“……我就说说,”薄文钦诧异,“你让这几天探病的人怎么想?”
“爱怎么想怎么想,我那是正儿八经的女朋友,我还嫌他们当电灯泡呢。”
似乎受到了启发,叶延生当真开始琢磨,怎么把谢青缦弄过来。
根本用不着他费劲儿,谢青缦住院观察了两天,就出院过来了。
她一样急着见他。
除了担心,还有个难以启齿的原因,就是在加州戴的那个小东西,还在她身上。
快十天了!她竟然一直带着这玩意儿。
一见面,谢青缦就催着叶延生赶紧摘,然后拉扯到最后,拉扯到了床面上。他一手按着她,一手推高了她身上的阻碍。
她仰躺着,他站立着,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两秒,单膝跪在她身侧。
他稍一倾身就欺近了她。
病房内的花束驱散了点消毒水的气息,白炽灯刺眼又明亮,被他宽大的肩膀遮住,随着他身形起伏,明明灭灭。
就这场面,十成十的不对劲。可谢青缦还等着他取下,又顾及着他的伤,不好推他,最后手腕搭着他的肩膀,像半推半就。
“其实这东西挺有意义的。”叶延生控着她身前那团,有些遗憾地把玩,“留着也挺好。”
“什么意义?”谢青缦回视他时呼吸凌乱,想按住他不安分的手,冷冷地反问,“满足你变了态的恶趣味吗?”
叶延生一哂,捏着她的掐了下,看着她轻呼着挣动,眼底起了水雾,楚楚可怜。
“这里面有定位。”
谢青缦稍怔,心思一转,就想明白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的原委。
难怪营救的人能第一时间发现她。
那个废弃矿洞地处荒芜,根本没人会去,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这次真的悬。
有好多话想要问他,只是这几天,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确认对方存活上了。
谢青缦想说些什么,忽然吃不住痛地轻哼了声。
叶延生根本没急着替她摘,反倒低头,就这么对着位置牙齿直接磕下来。
谢青缦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发现他似乎格外钟情这里,换着花样的玩儿,甚至用过好几次,也不知什么嗜好。
她推他的脑袋,委婉地提醒,也是想他良心发现,“叶延生,你的伤。”
“会好的。”叶延生短暂地抬了下头,说不上来是不是敷衍,“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他勾了下唇,眸色深沉地凝视着她,低头亲过那团,抬手不轻不重地又扇,循环往复。
谢青缦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你”字一直卡在唇边,失声了一样。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他能有这么多手段。
叶延生低头亲了亲,像是在安慰她,然后在她忘却刚刚感觉时,巴掌再次落下,看着雪白处慢慢染上一层晕开的红。
下手倒不重,也不怎么疼。可是这过程太让人羞-耻了,谢青缦气急败坏到恼羞成怒:
“叶延生!”
叶延生果然止住,望着她薄怒的脸,勾了下唇,慢条斯理地替她取下。
以为他良心发现,但他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单手锁着她的手腕一拢,往上翻折,压在了她头顶,牢牢按住。
然后在她的注视下,他再次倾身。
谢青缦看出来他想继续,心说他真就没有一点伤号的自觉,也不怕伤口会裂开。
但他胡闹,她却不想由着他胡来,上次她答应,就是说说而已,没想让他真在这里发挥。在这种地方,实在是让她觉得微妙。
而且,当初是谁说病房不干净的?
“你放开我,叶延生!”谢青缦剧烈地挣扎,语气里起了颤,“你干嘛啊?你再这样,我就不来看你了!你自己在医院待着吧,你你你别不要脸……我要喊救命了,叶延生!”眼见他完全不理会自己,她作势喊了声“救命”。
可能是这句呼救起了作用,病房内暧昧的气氛节节攀升,事态正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走时,门“咯吱”一声——有人来了。
两人的身体同时顿住。
谢青缦往叶延生怀里缩了下,心里暗骂他胡来也就算了,怎么也不锁门。
叶延生从她身上半起,眉间拢了一层阴翳,面色不耐又沉郁,透着点薄薄的戾气,完全是在不爽被败了兴致。
他眸色不善地瞥了眼门口,“出去”两个字没出口便咽回。一把扯过薄被遮住了谢青缦的身体,他直起身来,嗓音低沉又平静地喊了一声:
“妈。”
第74章 圣诞颂歌 她身子养好了吗?你就折腾她
病房内的氛围, 诡异又微妙,周围一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谢青缦大脑轰的一声,思维直接停摆, 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爬起来叫人, 她半天没做出反应。
叶延生瞥了眼谢青缦怔怔的模样, 有些想笑。
他在她腰间掐了把, 暗示她起来, 打个招呼,结果收获了一记恨恨的白眼。
她委屈又尴尬, 一张脸泫然欲泣。
叶延生也不强求她起来应对,轻咳了声, 抬腿朝外面走去。
门一关,外面的骂声高了起来。
“叶延生你真出息了, 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 病房里养伤都能养出这种动静。”苏佩容手上的铂金包,直接招呼到儿子身上,毫不客气, “你要气死我吗?”
“妈,我还是病号呢,谁家会对自个儿儿子下手这么黑?”叶延生抬起手肘格挡。
他眼底眉梢都透着点无奈的意思。
好端端地被搅了兴致, 又不能发火,等回去了,估计谢青缦还会跟他生气。
“还病号呢,伤成这样还迫不及待,我看你是伤轻了。”苏佩容冷笑,“你强迫小姑娘的时候,不是挺有力气的吗?”
“您这可是纯冤枉我。”叶延生啧了下, “外边儿还有人呢,您也不避着点。”
不远处还有站岗的警卫,身姿板正,站得笔直,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没什么表情。
“你还知道要脸?”苏佩容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死德性,只觉他在狡辩,“真要是冤枉了你,那我进门前,她喊什么救命?就刚刚,她还在挣扎呢,哪里像很情愿的样子,而且——”
她冷下脸来,“你刚刚是不是还朝她动手了?她不情愿,你就打她?”
“……”叶延生沉默了两秒,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解释,“我那不是。”
他要怎么说,说那几巴掌落向的不是脸颊,而是那种不可言说的位置?
短暂的停顿和微妙的语气,让苏佩容醒过神来,眼前几乎一黑。
“我怎么生出你这种混账玩意儿?”
“那不是您来得不巧吗?”叶延生闲闲地替自己辩解,“偏挑这个点儿过来。”
大晚上的,影响他办事儿。
苏佩容瞧着自己儿子漫不经心,没个正形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有理了?”她狠踹了他一脚,“家里阿姨煲了补汤,想给你送点,我看还不如找个地方倒了。”
几米之外,拎着补汤和药膳的阿姨低着头,不敢吱声,心说二少爷看上去生龙活虎,哪还需要别人费功夫。
苏佩容也骂累了,指尖按了按太阳穴,语气里都透着点疲惫和无语:“这才几天,你就忍不了,身体养好了吗?”
“您不用为我担心,我——”
“我没问你,”苏佩容白了他一眼,“我是说那小姑娘身子好了吗,她才受过惊吓,你就这样折腾人家。”
说着她又想拎着耳朵骂他,“你说你是不是畜生?不干一点人事儿。”
吃了半天瓜落儿,叶延生只想赶紧想个辙,把他妈弄走。
但又想起谢青缦还在里面,他索性讲明了,“您看您来都来了,我把人带出来,您见见?”
“别难为她了,”苏佩容掀了掀眼皮,语气不温不淡地,“正式场合再见吧。”
她随便从手腕上摘下来一个手镯,“我来也没带什么东西,就当是见面礼吧。”
这态度,倒也没先前那么排斥。
难得见自己母亲有改口风的意思,叶延生也高兴,“那我替她谢谢您。”
苏佩容瞧着自己儿子不值钱的样儿,简直没眼看,扭头示意家里的阿姨。
“那汤你也别喝了,给她吧。”-
听着房间外的声音,谢青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几秒,便拿被子蒙了脸,
理论上她应该去打声招呼的,但就眼下这情景来说,真不如直接装死。
毕竟对方站的位置,看不到她的脸,丢人也是叶延生丢人。
谢青缦内心滚过了一长串崩溃的“救命”和感叹号,暗骂都是因为叶延生。
为什么不锁门!
完全陷在羞愤的情绪里,连外面的声音何时停了,叶延生何时进门的,都没注意。
“别藏了,我妈都走了。”叶延生看她掩耳盗铃,低声笑了,“你躲也没用,我妈又不是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儿。”
一个枕头朝他的方向飞了过来。
叶延生抬手接住,悠哉悠哉地朝她踱步过来,将她从被子里拖出来,唇角轻勾,“害什么羞啊?宝宝,你是我女朋友,跟我做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
他半垂着视线,大半张脸陷在阴影里,眉骨优越,鼻梁高挺如峰。
正常你大爷啊!
有几个人会像他这样儿,在病房里玩儿限制,被长辈撞见了,还脸不红心不跳?
“你不要脸!”谢青缦瞧着他这幅随意又散漫的姿态,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无所谓了,你让你妈以后怎么看我啊?”
她抄起另一个枕头,往他身上丢,委屈又恼火,“都怪你!你给我滚出去。”
叶延生很轻地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宝宝,这好像是我的病房。”
谢青缦气短,当即就要走。
没走出几步,她腰上力道骤紧,叶延生长臂一伸,将她拦腰抱回,压回了床面上。
“别气了,我妈又没什么意见。”叶延生将手镯递到她面前,眸底像擦亮了一簇火,凝视着她时,亮得有些灼人,“你看,这是她给你的见面礼。”
满绿的翡翠圆条,浓阳正匀,温润饱满。
叶延生拉起她的手腕,就要往上面套,然后发觉自己右手还用不了,顿了下。
谢青缦察觉到了这一瞬的凝滞。
她看他若无其事地将手镯递给自己,呼吸窒了下,心里发酸,什么气都消了。
一直极力避开这个话题,但又没办法不去想,会不会有后遗症,会不会影响他的枪法,要多久才能恢复……他那样傲气的人,他那样绝佳的天赋,怎么可以有一丝一毫的不圆满?
习惯了权衡利弊,她格外会看形势,也格外惜命,人生信条就是绝对利己,所以她可以为局面妥协,为结果隐忍。
但到这一刻,她才发觉,自己接受不了他受到任何影响,她情愿伤在自己身上。
眼眶里一阵发涩,谢青缦不动声色地撇开了脸,避开了他的视线。
叶延生以为她还在生气,低头凑过去哄她,全然不似往日阴厉,“宝宝,我妈还送了汤,你要不要起来尝尝?”
他埋在她颈窝蹭了蹭,“宝宝?”
谢青缦闭了下眼睛,抬手抱住了他,语气很轻地嗯了声,手却拢得格外紧。
不过是拖延了片刻,他的手又不安分起来。
叶延生低眸,重新推高了她身前的阻碍,唇角微勾,“让我看看,变样了没有。”
谢青缦一阵无语,心说变没变样儿不知道,但他真变了态了。也没阻止,她只是不忘提醒,“你这次锁门了没有?”
“怎么办啊,宝宝,”叶延生见她呼吸微促,并不着急回答,反倒动手掐了下,迫出了她的眼泪,“两边好像不一样大了。”
他似笑非笑,“看来要把另一边也扇…才能对称了。一会儿会疼,忍着点儿,嗯?”
视线之内,谢青缦睁大了眼睛,茫然地,惊恐地,难以置信地,也是面红耳赤的。
“骗你的,宝宝,”叶延生埋在她身前,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地,浑身都在颤,“我这么喜欢阿吟这里,怎么会下手太重?”
他都是收着手劲儿的,不然她挨了那么多下,不会只是肤色泛了红。
在这种时候,他说的话没一句是能听的。
谢青缦想让他闭嘴,却见他抬起头来,审视着自己,眸色深长,心底不由得有些发慌,“你这么看我干什么吗唔。”
病房内消毒水的气味和药气很冲,充斥在每个角落。但他靠近时,周身带了点冷冽的气息,像旷野的风,凛冽又干净。
白炽灯的明光被他的肩背遮挡。
谢青缦望着眼前的光线因为动作起伏,明明灭灭,渐入佳境时有些失神。
叶延生突然拉起她的手,让她盖在自己腹上,忽然沉身而下,要她看着那里突出形状。他听着她爆出哭声,兴致更高昂。
谢青缦的意识瞬间回拢,想要他停下,气息都不稳,“要穿了,叶延生。”
“怎么会呢,宝宝?”叶延生勾了下唇,按着她骤然用力,深到最里都弄开,听她哭得更厉害,“这样才是啊。”
他低头,毫无空隙地占满了她整个人,“以后你不乖,就把这里弄穿好不好?”
白炽灯的光线渐渐在眼前涣散,是她眸色涣散,大脑也完全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叶延生贴着她耳垂,嗓音低冷又沉哑,有种说不出的欲气:“宝宝,过段时间,我们出去庆祝一下吧。”
谢青缦还没缓过劲儿来。
见她不搭腔,叶延生的欲念有复苏的迹象,边唤她边动了动,“宝宝?宝宝。”
谢青缦惊恐地推了下他,心说再来自己就要散架了。她赶紧分散他注意力,“庆祝什么?”
以他目前的伤势,要住院很长时间,圣诞节和跨年夜都别想了。
估计要到除夕。
可除夕之前,都是些稀松平常的日子,好像没有出去庆祝的必要。
“过生日。”叶延生闲散道。
“谁的生日?”谢青缦莫名,“你生日,还是我生日?不都不是这个日子吗……”
“重获新生后的日子,庆祝一下。”叶延生挑眉,捏了下她的脸颊,理所当然道,“到时候记得把你的闺蜜朋友叫上一起。”
谢青缦:“……”
第一次听到这种纪念日,其实这根本就是没过成的两周年的变种吧?
叫上那么多人看自己秀恩爱,真的不奇怪吗?好幼稚啊,救命,庸俗又幼稚。
他肯定还在为两周年耿耿于怀。
各种念头,像弹幕一样在脑海中滚过,谢青缦沉默了几秒,情绪复杂又微妙地说:
“行。”
倒不是妥协了,她只是太好奇了:她就想看看,他到底要搞什么。
而且,她也是真受不住了,想睡觉。
见她乖乖点头,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叶延生很轻地笑了下,也没再继续,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十二月的后半段,是圣诞季,只是在病房里,体验不到什么氛围。
叶延生不太关注这些节日,但因为谢青缦在,他会考虑仪式感。
然后病房里就变了样儿。
一棵两米高的圣诞树,是两人闲着没事,自己动手装点的。星星灯,彩球,花环,蝴蝶结……各种装饰品错落在松树上,墨绿色的冷杉末尾染了银白色,像是沾了几分雪意,特有冬夜的感觉。
上方还悬挂了一些红包,下方琳琅满目的彩色包装盒,是叶延生让人准备的礼物,每天一份,要留到圣诞节再拆。
到了夜晚,谢青缦会靠着叶延生肩膀,和他一人一个,分享同一对耳机,或者听他讲故事——说好了的童话故事,听到最后,变成了十八岁以下禁止聆听的版本,她尖叫着让他闭嘴。
来探病的几个哥们“叹为观止”。
“我靠,头一回见病房玩装扮的,”有人调侃,“你怎么不把这里装成你婚房?”
叶延生还真过了下脑子,觉得不太行,“那这里也太寒碜了,我婚房不会这么破。”
“……”这是重点吗?
对方直接服气了。
“放心,”叶延生哪管他怎么想,懒懒散散朝后一靠,“等我婚房装好了,一定让你大饱眼福。”
“没事儿吧,哥们?”谁稀罕?!
中间叶延川回来一趟,没换便装,风尘仆仆,军装衬得他身形魁梧挺拔,气宇轩昂,带了几分威严之意。但他这人平时挺好相处的,虽然没说什么煽情的关心话,但语气和态度都挺松弛:
“战场上有手抖吗?”
叶延生还以为他哥在问自己是否害怕,想说“怎么可能”,话到嘴边,突然反应过来。
他哥说的是现实里的。
叶延生之前枪法很准,但在5年前任务失败后,这份精准只存在于死物上。他玩枪击靶子没什么问题,但瞄活人的时候,会有轻微的发抖。就这点轻微的缺陷,最后致命。
他不说,但家里全知道。
以为是创伤后的一种应激障碍,以为是心结未解的缘故,最后发现,可能都不是。
碰上陈荣文,他没有一丝手软,也没出现之前那种奇怪的、不可控的状态。
叶延川倒是毫不意外,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前家里想让你解开心结,才会同意你带队去墨西哥,又担心你可能会出问题。但我知道,你应该没事。”
他朗声笑了笑,一语道破,“从来没有什么创伤应激,你在怀念,怀念战场上生死一线的感觉。”
叶延生顿了下。
他瞥了眼自己的右手,平静得有些异常,“但现在,可能真的会手抖。”
伤口在慢慢恢复,但想完全不受影响,很难。
狙击手需要精准度,差以毫厘,谬之千里。想恢复到他巅峰时期最绝佳的状态,不知要多久。
“家里从全球召集了那么多医生,就是想让你康复。”叶延川的声音沉稳有力,是安慰,但也没给他虚无缥缈的幻想,“但训练还是要看你自己坚持。”
康复训练是,枪械训练也是。
“没关系,从头来过而已。”叶延生的视线掠向病房内,谢青缦正趴着桌面上堆乐高,青丝垂落,整个人显得很安恬。他笑了笑,“能把她安然无恙带回来,很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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