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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90

    第181章

    “种世才贸然兴兵, 不顾我大宋与西夏交好之实,公然撕毁陛下定下太平之策,实乃国之贼也!”

    “种世才如此胆大妄为, 究其根本,乃是韩琦为其提供粮草、军械, 若论祸首,韩琦当属第一。”

    “种某不顾军制,秘养私兵, 人称种家军。西北军民,只知种氏而不知陛下, 长此以往,恐重演唐末旧事啊!”

    朝堂上,谏臣首先发难,一个人一篇长文,李茉挑着重点听,听来听去,都是这些论调,干脆眼神放空,望着柱子上的龙纹雕花,思考今天中午吃什么。

    赵祯坐在龙椅上,看向站在一旁的儿子:“太子,众卿所谏,你可知了?”

    知了,知了,知了夏天已经死绝了,现在是秋天。李茉笑着拱手:“回父皇,老生常谈,种将军出征之前,儿子已经听过了,车轱辘话没什么新意。”

    李茉站在赵祯和朝臣之间,赵祯高坐龙椅,大臣们为表敬重微微低着头,只有李茉往上往下双方表情都能看清。李茉作为太子参政上朝,慢慢接触朝臣,仍旧不习惯大宋臣子们的论调。

    “殿下!”几个上奏的言官齐齐高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

    宰相之一的贾昌朝出列道:“殿下既知贸然兴兵之害,缘何不约束兵士,酿此大祸。西夏国主已派遣使臣入京问罪,殿下当如何应对?”

    “贾先生,没有贸然啊,是西夏兵首先越过边境劫掠,大宋官兵不得不反击。没有敌人打到家门口,杀了你父母,还要把妻儿奉上,供人虐/杀取乐的。种将军是打了胜仗,不是输了!这更不是什么大祸,先生称西夏为国主,人家可是称帝了的。”

    贾昌朝一噎,“殿下所言不尽然,官兵把劫掠匪徒赶出境外即可,为何一直追逐到长城脚下,打到西夏境内,如今都未撤退,更给了西夏问罪的由头……”

    “好事啊,开疆拓土之功!”李茉打断他。 “按照贾先生的说法,我朝与西夏约为兄弟之国,我朝是兄,他是弟,没必要一听西夏问罪,就先发抖起来。”

    贾昌朝气的胡子都在抖,终于说出了那句:“专权日盛、养寇自重,种氏侵占他国领土,令朝廷陷入不义之境,理当问罪!”

    “我让的,我同意的。”看着他浑身发抖、发须皆白的模样,李茉没把“我养寇自重”说出来气死他。

    但贾昌朝已经气得身子直往后仰,站在他身旁的文彦博连忙扶着人,对李茉道:“殿下回护之心,种、韩二人若知晓,当铭感五内矣!”

    “文先生是在内涵我收买臣下之心?”李茉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傻白甜一样看着文彦博。

    没有这样玩儿的!站在垂拱殿的,谁不是一句话三个意思,全靠自行领会,没有这么直来直往,像个武夫一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

    李茉看自己又成功噎死一个宰相,耸肩无奈道:“事情很简单,西夏越过边境抢掠,边军出击,把人撵出去,还把疆土拓展到西海(青海湖)以东、长城以南。这件事我事先知晓,给了他们临阵决断之权,没有所谓的专权日盛。只是多了几州之地,又不是把西夏灭国了,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殿下怎能说出此等话!灭他国宗庙社稷,此等大罪……”

    “我赵家天下是东市买鸡蛋送的?”李茉火力全开:“行了,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你们看不起武将,觉得武将但凡立了功,立刻就要造反,要效仿我家先祖。所以,文臣……”李茉指了指文彦博,他是因为评定叛乱才升入中枢做参知政事的,“文臣立战功可以加官进爵,武将立战功就要警惕提防。”

    “诸位睁开眼睛看一看,而今天下,与百年前不一样了,时移世易、攻守易形了啊!”

    文彦博乃是能言善辩之辈,立刻跪倒在地,把官帽摘下放在地上,表示自己冒着丢官去职的危险也要进谏:“殿下此言,臣等文臣,当自绝于天下。”

    “文先生,你代表不了天下所有文臣。以及,摘官帽没什么,反正爹爹平均两年换一个参知政事,这回摘了,下回立功再升回来,一样的。”

    “咳咳咳……”赵祯咳嗽起来,怎么儿子和大臣吵架,还有他的事。虽然他的确频繁更换宰相,政策十分不连贯。

    “殿下这是不顾祖宗家法,执意提拔武将吗?”文彦博悲愤地问。

    自从李茉在朝臣面前亮相,不,在朝臣开始为李茉讲课之后,众臣就发现太子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他们要的是一位仁人君子,太子却盼着开疆拓土、再造伟业。大宋经不起这么折腾啊,每逢大战,军费开支甚巨,百姓苦不堪言。

    重臣难道不知上至檀渊之盟、下至庆历议和,条款对大宋而言略有苛刻。可议和至少保住了太平,防止了更大的损失。大宋赐下的岁币是赐!大宋依然保有兄长之国的名分,并为丢了面子。只要不打仗,大宋经济繁荣、商贸发达,很快就能积攒起比岁币更多的财富。与战争相比,得到的利益只会更多!

    更何况,抑制武将是祖宗家法!是大宋立国的根基!他们决不允许太子有所更改!

    “文先生勿忧,我昨天去潜龙宫给祖父上香,小憩一会儿,梦到一老丈容貌雄伟、气度豁然,自称我家高祖,告知我祖宗家法真意。所言甚多,一时半会儿复述不全,待日后我与文先生细说。”李茉谎话张口就来,且丝毫没有演示自己的随意,摆明了耍赖:祖宗家法是你懂还是我懂?

    继贾昌朝之后,文彦博也气得胡子直抖,险些背过身去。

    站在同列的大臣都看不下去了,枉你文彦博有善辩之名,怎么连太子这未及冠之辈都论不过。

    文彦博要是知道大臣的腹诽,估计会冤枉死,他能和太子辩论太子有没有豢养边军的不臣之心,还是能和太子辩论谁懂太祖之言?太子指着鼻子骂他嫉贤妒能,只顾自己升官,比自己功劳更大的却被压制,他又找谁说理去?

    赵祯看了一场笑话,儿子不听话,他十分头疼,看到臣子同样被折磨,仿佛就疼得轻一些。赵祯打圆场道:“好了,朝堂之上,不要东拉西扯,西夏使臣快到京城了,如何应对,太子拿出个章程来。”

    李茉望向大臣们:“满朝文武,谁愿意为孤分忧啊?”

    没人应声,太子刚把他们都骂了一顿,谁这么不要脸,使劲贴冷屁股。

    “官家,既然无人担此重任,儿臣举荐余靖,他三使契丹,精通番语,于外交之上有长才。”

    “不可!”贾昌朝缓过劲来,立刻反对。余靖当年以“作番语诗、里通外敌”的罪名被派遣到外地为地方官,否则以他多次出使的功绩,怎么会如今还只是个知州。

    “贾先生,刚问你的时候,你不说话。如今我有了好人选,你又说不行。行吧,谁让你是老臣,我让着你,你举荐一个资历、名望、才干压得过余靖的,我肯定从善如流、勇于纳谏。”李茉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贾昌朝使劲想,无数人名在脑子里翻滚,始终找不出一个符合太子要求的人。说一千道一万,实绩是不能被语言矫饰的,尤其做主的人很懂行。

    李茉等了一会儿,发现贾昌朝嘴唇噏动却始终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拍板道:“父皇放心,此事交给我来办,定不让父皇忧心。”

    赵祯现在就很忧心,他甚至在此刻和朝臣们心有灵犀起来,他不喜欢这个儿子,可偏偏这是独子,换都没处换去。

    赵祯一个眼神,内侍立刻高声宣布:“退朝——”

    赵祯起身就走,李茉小跑着跟上,一点儿也不尴尬,仿佛刚才那些意有所指、挑拨离间他根本听不懂一样。

    赵祯甩开袖子,怒斥:“轻佻放诞,岂有储君之象?”

    还没走的朝臣们心中一凛,这几乎是废太子之语,就这么当着朝臣的面说,难道官家真有废储之意?

    朝臣们的脚尖又转回来,竖着耳朵听天家父子对话。

    却见太子和没事人一样,嬉皮笑脸道:“儿子彩衣娱亲呢!您不喜欢,我明天严肃些,不和几位先生斗嘴就是。不过我瞧他们那样,估计要告病趁机偷懒几天。下回谁要是气我,我也捂着胸口说病了。”

    众臣绝倒!

    真被气得胸口疼的贾昌朝放下捂着胸口的手,大口呼吸,心里给自己鼓劲儿,不气、不气……好气啊!

    等出了隔门,贾昌朝拉住文彦博的袖子:“殿下先召韩琦,再召余靖……余靖当年可是有'尽更依祖宗故事旧法'之语,下一步,该把范仲淹、欧阳修之辈召回朝中。我辈尽心竭力维系朝堂太平十载,难道就这么功亏一篑!”

    贾昌朝问的是:太子有意变法,我等不愿变法的臣子,何去何从?

    文彦博早有定计,“御史中丞赵叔平乃是太子启蒙老师,三节两庆屡受恩赐,明日我在樊楼设宴,请他一聚。”

    赵概赵叔平是太子最信重的老师,甚至有传言说,早年间官家有意立宠妃而杀子,是赵概冒死联络已逝宰相章得象,才让太子登上储位。太子是独子!知道独子的含金量吗?反对未来君主,是一件非常、非常冒险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

    李茉终究没在垂拱殿混一餐饭,回到鹤玄宫,听到陈知理禀报,笑道:“明天我去樊楼蹭一顿,听说樊楼碗碟酒具金银所制,极尽奢华,不知是真是假?”

    第182章

    陈知理继续禀告:“内廷传来消息,官家下朝后召董氏伴驾,相士言,董氏有宜男之相。御药局也有消息……”

    “告诉御药局那边,不是天大事情,不要动。为官家尽忠,便是为孤尽忠。”李茉先安排重要的事情,赵祯的确性情软弱,但他依旧是个帝王,不要在吃食、医药上动手,太敏感了。

    陈知理告罪后应下, 又提醒:“是否请娘娘出手?”

    “没到时候呢。他这些年为了生儿子煞费苦心,不一定能怀,怀了不一定生下来,生下来不一定是男孩儿, 男孩儿不一定能长大,不要杞人忧天。”李茉这辈子能平安长大,多亏早期曹皇后“为博名声、事事简朴”。

    总之近几年赵祯回过味儿来,又开始处处限制曹皇后。

    “听闻官家夜梦张氏哭泣,有意追封其妃位。”陈知理又禀告了另一个坏消息。

    “安排人意思意思劝谏一下,实在劝不住就算了。只要不是追封皇后,都随他。”张美人骨头都烂了,赵祯突然后知后觉发现她是真爱,之前已经追封过一次,如今又要追封。

    司马曜和张贵人的典故吓住了赵祯,宫变成了导火索,可随着李茉在朝廷势力的一步步扩大,赵祯越发不安起来。别看朝臣和李茉每天都吵,可吵来吵去没见散伙,反而有韩琦、种世才等一批受到太子回护的臣子加倍忠心回报。赵祯现在吃药都要临幸妃嫔,费尽心思一定要生个儿子出来,一个能取代太子的儿子。

    死人是没有缺点的,后宫之中,却始终没有第二个张美人。赵祯希望有妃嫔能挑战曹皇后的权威,从后宫层面突破曹家代表的勋贵封锁,为自己诞下儿子。不,只要这个女人能让他从曹皇后的阴影中挣脱出来,赵祯就愿意给她无尽的宠爱。

    可惜啊,张美人殷鉴不远,后宫谁敢造次?也许不是每个人都明白帝后、妃妾之间除宠爱之外的博弈,但张美人当年何等受宠,还不是被赵祯抛诸脑后,潦草病故。后宫哪儿有人敢走张美人的老路!

    李茉想了想,发现自从张美人死后,他再没关心过后宫事。愿意为了赵祯不顾礼法、断绝后路的,始终只有一个张美人。

    从某种层面上讲,张美人也挺难得的。

    第二日,李茉一身便装进了大名鼎鼎的樊楼。李茉从门外路过几次,倒没进来看过。樊楼人流量之大、装修之华丽,比现代五星级酒店有过之而不及。绕过一楼大堂,被茶博士引上三楼,刚巧碰上侍女捧着酒水正要往房间里送。

    李茉拦住侍女,接过托盘:“给我吧。”

    侍女茫然无措望向领路的茶博士,茶博士挥挥手,表示不会责罚她,侍女才匆忙行礼退下。

    陈知理欲要伸手接过,李茉却避开了,吩咐:“敲门。”

    三声闷响,包厢内传来应答:“进来吧。应是寿眉酒到了,我特意点了……”

    文彦博半边身子正转过来示意仆从上酒,突然旱地拔葱从椅子上蹦下来,躬身行礼:“臣……臣见过……”

    “文先生不要紧张,的确是寿眉酒到了。”李茉语气温和,往前走把托盘放到桌子上。

    围坐在桌边的贾昌朝、赵概、晏殊、宋祁、孙奭、蔡襄、曾公亮等亦齐齐变了脸色,起身行礼。

    国朝最忌结党,当年欧阳修作《朋党论》,自证“君子以同道为朋”,并没屌用。大方向上旧党、新党人头打成狗脑子,细分又有因地域结成的蜀党、洛党、朔党,因学派结成的关学、濂学和正在兴起的各家大儒学派。总之,结党在大宋是必须干但不能说的时髦事。

    今天,在这个包厢里的诸人,如果非要给他们安上某某党的名号,大约是“位高权重党“看不惯太子党”“保守党里的中立党”“仕途通达保佑子孙世代富贵党”。

    所以,当他们看见议论主题——太子闪亮登场,心中如何不慌!

    党争,是可以杀人的!

    尤其赵概,真觉得天不保佑,他好端端一个受太子尊敬的老师,被生拉硬拽来,莫名其妙天上掉下个罪名,正咂他脑袋上。

    看着一屋子能人灰头土脸、面有菜色,李茉笑笑,走到主位落座,对着一群能坐自己祖父、曾祖父的老家伙们道:“坐下吧。”

    众人连道不敢,李茉一扬下巴:“坐,真要找茬儿,撞门进来的是皇城司。”

    赵概最熟悉李茉,率先打破僵局,半个屁股落在椅面上,招呼其他人坐下,小心翼翼问:“郎君也来樊楼用餐?”

    “堵你们来了。”李茉故意噎他,最后落座的蔡襄屁股刚挨着椅面,险些又跳起来。

    “郎君最爱说笑,吓着我了。”赵概尽力夸张抚着胸口,眼神求情:求求收了神通吧!

    李茉解惑:“昨天气着贾、文两位先生,本想探望,又怕你们读史书多,不知对上哪个典故,以为我搞的是临终慰问,自己吓自己,因此微服而去。没碰上人,一打听,你们在这儿。”

    赵概尬笑两声,心说我可没教过这些乱七八糟的野史啊! “相请不如偶遇……”

    “嗯,我想单独和两位先生说的,在这里说,也无不可。”李茉扬手示意跟进来的陈知理、曹欢愉挂地图,道:“我这人信奉真理越辩越明,只要能说服我,我又不是头铁,非要撞南墙。”

    左边是大唐地图,右边是大宋地图,疆域对比太过明显。

    李茉指着图道:“唐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如今的大宋、大辽、西夏、吐蕃、大理说白了,不过是当年大唐的节度使各自割据,后来发展得有好有坏。赵家先祖用命,占据中原之地,称天子。吐蕃历来非我汉人之地,自有传续;大理不占地域优势,只称国主,这两个忽略不计。大辽一统北方、威逼大宋、来势汹汹,疆土大于我朝、军事强于我朝,但文化、经济弱于我朝。西夏国主称帝,党项人为何姓李?为了争一争谁是正统。”

    “诸位先生学富五车、精通史学,可能为我解惑,如今大宋、大辽、西夏都建国称帝,一片天空下,能同时拥有三个太阳吗?”

    在座诸人都是最精通史学的,一时之间,竟无人能答。

    他们不怕指责争辩,但怕大实话,就像世人都怕《皇帝的新装》里,那个叫破皇帝没穿衣服的小女孩儿一样。

    “我学史之时,先生总教我以史为鉴,今日,便来鉴一鉴。周朝八百年,列土封疆以为屏障。然而,经年累月,王土愈少而诸侯愈多,春秋五霸、战国七雄,诸侯争霸、黎庶遭难、国祚不保,此亡于分封。”

    “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吞二周而亡诸侯,绝分封而设郡县,令从一人出。然则各地民风不同而律法统一,宗室在关内、大军在长城,终有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此亡于郡县。”

    “大汉吸取前朝教训,约定:非刘氏为王,天下共击之。以同宗同姓巩固天下,以期手足互助、子孙相携。然而,子孙不孝,争相自立,经年内战、空耗国力,此亡于宗室。”

    “大唐吸取大汉教训,不重用藩王,而重用臣子,节度使一职集地方军职、民政、财政于一身,成国中之国,因此藩镇割据,武将一跃而起。武将骄横,百年战乱,天下户口,几亡其半,人肉之价,贱于犬豕。”

    “中间夹杂有远宗室而亲外戚者,养虎为患,外戚吞噬人主;有防外戚如防恶虎者,稍有僭越则以宦官辱之,内宦显隆,亡于宦官……”

    “轮到大宋,该抑武重文了。”李茉手指轻敲着桌面,“这个观点,我是赞成的,重启文教,把礼义廉耻融入血脉,不要再发生如五代那等人伦惨事。但是,还是那句话,今时不同往日,高祖、曾祖、祖父已经把文教做得足够好,到了父亲手中,天下以读书为荣,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手指再次轻敲两下桌面,“所以,便可以全然放弃武将,自废武功了吗?天下不止大宋一家啊!真打起来,哪位先生能以血肉之躯抵挡刀枪?哪位先生愿意举族迁徙到边境,用九族性命担保敌人的品性?”

    又是一片沉默。

    众人不知道太子对历史的理解这样深刻,高度提炼概括的史实和结论,震撼得他们这些专职研究学问的大儒久久无言。

    许久之后,晏殊咽了咽口水,第一个开口:“正因如此,大宋才更该修身自持,不给他国指摘之把柄,道德君子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李茉轻笑一声:“晏先生说的对,明天你就因左脚先迈进垂拱殿不合官家心意被处死。”

    晏殊不说话了,处死什么的当然是玩笑话,但众人都听明白了太子言外之意,当掌握绝对暴力的人不想讲理,那道理一定就站在他那边。

    宋祁拱手行礼,谨慎发言:“若我大宋德行冠绝天下,他国狼子野心、师出无名,天下人必定群起而攻之!”

    李茉忍不住笑得更大声了:“所以,寇相公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却被贬雷州,天下人谁起了?攻谁了?死后三十年,才因爹爹仁慈,得以追赠。”寇相公说的是寇准,这种保护大宋江山社稷,使赵家免于三代而亡的大功臣被冤枉时,也没见谁来帮上他啊!

    “还是说,宋先生真心相信天书,是道家信徒?”李茉又问了个更诛心的问题,你宋祁也是一代名儒,难道信真宗皇帝伪造的天书?为了拍皇家马屁,连信仰、道德都能抛却了?

    文彦博在心里叹息,日后谁再夸自己能言善辩,他是不敢认了。和太子比起来,他又算什么?太子这么小,性情却与其父截然相反,坚毅、果敢更类太祖。这于他们臣子而言,难道是幸事吗?

    文彦博这次把心里的叹息叹出声来,起身、出列、郑重行礼:“殿下对史学见解之深,臣拜服。然,前朝剑不斩本朝官,大宋自有国情。若殿下一味重用武将,有朝一日武将谋反,该当如何?”

    第183章

    “想过。”李茉郑重且平静回答这个问题:“在大宋,没有武将反叛的可能。首先,客观条件不适合。地方设置诸路各设转运司、提刑司、提举常平司、提举学事司、经略安抚司,职权交叉,官僚冗余,一人难以独揽大权。这是吸取大唐藩镇亡国教训的结果,也是当初如此设置官职的本意,更是如今冗官、冗军、冗费中最难解决的问题。”

    “即便出现意外,战时特殊情况, 突然权职归于一人,百年教育, 忠君爱民之心深入骨髓,一旦反叛便是千古罪人,家族、故乡以此为耻。即便投奔他国,别国君主也不会善待此等叛徒。如今不是苏秦挂六国相印的时候, 时移世异啊。”

    “即便真有人能叛、敢叛,以如今大宋武将地位低下的局面,只要有一人站出来阻止,事情救不会成。”李茉玩笑道:“大宋养士百年,危难之时,总能有一个人出现吧?”

    李茉环顾一圈,众人脸上已经恢复了恭敬的职场表情面具,对李茉的说法保持克制的沉默。

    “我对在座诸位深有寄望,认为你们都是胸怀家国天下之辈,才会推心置腹说这些。大宋远没到一统天下的地步, 若有一日,外族入侵,赵氏子孙自当死社稷, 诸君……想想黄巢,想想五胡乱华吧,亡国灭种,天街踏尽公卿骨……”

    李茉起身,准备走。在众人各有心思的沉默中,文彦博再次站了出来,他官职压的住人、资历更压得住人,他一开口,几乎就是代众人表态。

    “殿下不满如今武将地位,有意提拔武勋,是否与曹家有关?”李茉因羊毛生意进入更多朝臣视野,羊毛生意最初托付曹家。

    “唉……”李茉轻笑,“我就说你们爱多想。曹家为大宋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曹氏子弟鲜血撒遍大宋疆土,母后是因为曹家才被选为皇后,不是曹家因为出了一位皇后,鸡犬升天。父皇……罢了,不说了。”

    帝后关系不睦世人皆知,在朝臣面前,李茉还是会演一演“子不言父过”。

    “自古以来,夸赞一个人,总夸他文武双全,一条腿蹦不远,两条腿才能走路。”李茉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在左手掌心做出走路的姿势:“请诸位先生知晓,我不是要拔高武将地位,是要天下臣民各安其职。武将能打胜战、镇守边关,文官能兴文教、治理百姓,商人沟通四方、好好纳税,百姓安居乐业、不要犯罪,无需做惊天动地伟业,安享太平即可。”

    “殿下仁德爱民,却不知心怀利器,杀心自起。若是武将拥有权位,岂能安于现状?若不以文抑武,君王何以约束骄横武将?”贾昌朝对武将的不信任溢于言表,只要读过五代那混乱历史,谁都会对武将心生警惕。

    “既然话赶话到这份上,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了。贾先生,文臣就一定忠君吗?武将拿刀剑杀人,文臣拿言语杀人。他们能定义什么事对的,逼着君主做对的事情,对君主而言,又何尝不是软性失权呢?”

    这话对一位自认忠君爱国的老臣而言,杀伤力太大了!

    李茉走出房门的同时,“贾公!贾公!”的惊呼声不绝于耳,几人纷纷上前扶住这位老前辈,一位挎着药箱的山羊胡中年人快步进来,呼和道:“放地上、把人放地上,闪开,都闪开,不要耽误救治!”

    李茉自认体贴,说的是“他们”,不是“你们”,还准备了大夫,以防万一。

    坐回马车上,陈知理奉上一杯热饮,李茉接过,但没喝,只是抱在手里暖手。

    曹欢愉把点心盒拿出来摆好,虚心求教:“殿下何必与他们说那么多,殿下天潢贵胄,他们只需听命就好。”

    李茉引用了一句还没面世的名人名言:“为政嘛,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诸位老大人对朝政理解之深,远非我能比拟,人才嘛,越多越好。这也是我佩服官家的地方,他宽仁、文教之功甚伟,不知多少人青史留名。”

    “殿下心怀大志,跟着殿下才能流芳千古!”曹欢愉拍了一记并不高明的马屁。

    “还是要多听他们的想法,心怀大志和刚愎自用有时候挺像的。”

    见李茉终于把热饮喝了,陈知理又续上一杯,笑道:“今日殿下礼贤下士,与诸位老大人畅谈,老大人也知殿下胸怀、抱负,再不会乱猜了。”

    “是啊,我不喜欢藏着掖着,很多话当面说我还怕听的人不懂,反复说、来回劝,想改变一个人的想法,何其难。”李茉又捧着热饮暖手。

    皇帝这个职业,是否应该对人说实话,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论调。

    有皇帝走神秘路线,他的心思需要人来“猜”,揣摩上意是臣子一辈子修炼的功夫。揣摩对了,飞黄腾达;揣摩错了,丢官去职。尤其皇帝有一些不好放在台面上的想法时,就需要佞臣来“体贴上意”。

    李茉走坦荡路线,她所思所行,并无不可对人言的。大宋如今对道德君子的推崇到了变态的地步,对文臣的宽容也到了目无法纪的地步。之前有官员在发生瘟疫时封闭城门,弃城而逃,害死无数百姓。这样的人,居然只是贬官,启程时还有无数“同年”送行作送别诗。

    礼教对女子的压迫也逐渐加深,即便是公主这样的身份,也被要求恪守礼教,伺候丈夫、孝顺公婆。在对公主的教育中,唐朝公主一直是反面教材,只有贞静、贤淑的公主才配得上士大夫作诗文赞颂,流传美名。

    李茉不喜欢,他知道历史,所以走得很急。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对他太慢了,他公开讲、反复讲自己的为政方略,顾不上这些思想与赵祯的不同,只希望聚拢更多志同道合之人在身边。

    还是那句话,一个猴一个拴法儿,什么锅配什么盖。独子的稳固地位让他为所欲为,不怕赵祯在第二个儿子出生之前废了他。太子地位稳固,朝臣相互牵制不敢妄动,大宋没有像李斯那样的权臣,能为了保全自身,悍然违背君主意志,把不赞成自己政治主张的储君拉下马来。

    也就在大宋能这么玩儿了。

    李茉觉得自己天天讲、处处讲,他的想法应该人人皆知。事实上,那天在樊楼的人对此次聚会守口如瓶,太多犯忌讳的话,太子能说,他们不能传。

    众人保持着克制的静默,感受到太子的诚恳,不在面上反对太子主张,只是静静观望。

    赵概这老师当的更加兢兢业业,再有什么邀约也不去了,每天鹤玄宫、翰林院、家里三点一线,脚不往外踏半步。

    他的妻子奇怪问:“你不是最喜欢寺桥金家的鱼兜子,隔几天就要去吃一次,怎么好久没去了?可是他家手艺坏了?”

    赵概摆摆手:“外头太危险,为口腹之欲乱跑不值得,娘子手艺精妙,我在家吃就行。”

    “没病啊?”妻子狐疑地摸他额头。

    赵概拉下妻子的手,不能和她说实话,只能感慨:“我日后只能跟着太子殿下一条道走到黑,不知还有多少时间陪你们,再不愿耽误时间应付外人。”

    妻子笑道:“你是太子启蒙老师,本就要跟着殿下的。别说这些肉麻话,孩子都多大了。若是咱们哥儿长大了,你能托门路送到殿下身边一辈子就稳当了。”

    “你觉得殿下好?”赵概诧异,太子高高在上,自家妻子一介后宅妇人,理应没有联系才是。

    “殿下当然好。殿下给每年给养济院、慈幼院赐衣赐食,在京郊建义学供贫家子读书,学得好的还能入潜龙宫学,伺候在殿下身边。因听到有人抱怨只有男子上学的学堂,太子与福康公主联袂办了女学,教贫家女子女红、厨艺,多么关照我们女子。”

    “上回开封府有个案子,槐花后巷那个赌鬼日日流连赌坊,输光了家里银钱、房屋,便要拉妻儿抵债,拉扯之间,兰娘失手把人推倒,那赌鬼后脑勺砸在石头上死了。开封府本来要判兰娘斩刑,殿下听闻酌情判了流放,免了她家赌债,允她带着女儿往秦凤路讨生活。”

    “殿下说了,事出有因、保护儿女、不应量刑过重,多么有人情味的殿下!咱们听说了都为兰娘高兴,我还给她凑了一百文路费。现下东京城很多人往秦凤路讨生活,那里的羊毛布可时兴了,咱家买不起最贵的羊绒,但我已定下一匹毛呢粗料,最是防风保暖,今年给你做一件外袍,再不怕冒着冷风上朝。”

    赵概突然对太子在民间的形象有了兴趣,请妻子多讲些太子的“轶事”。

    大宋皇家与百姓素来亲近,坊间还有陛下设立登闻鼓,结果老百姓击鼓求官家帮忙找牛的故事流传。但像太子殿下这样,每个人都能说出“我与太子殿下二三事”还是很奇怪,仿佛东京城每个人都见过殿下,总有人直接、间接受过殿下恩惠。

    赵概想起那天樊楼之宴潦草散场时,文彦博感叹:“帝王不是教出来的。”他们文臣总希望君主垂拱而治,按照君明臣贤的套路,放手让士大夫治国。可他们心里也明白,真正的帝王,是太子这样的,他倾听所有人,但不会只听一人。

    东京城的故事,传到秦凤路时,这里已经落下大雪。

    “稚圭可放心了?我家孙儿就在殿下潜龙宫教授武学,听闻殿下在朝堂为我等据理力争,必不会有事的。”种世才抚着胡须安慰韩琦。

    韩琦心想,到底是谁心惊胆战深怕朝廷问罪。 “是啊,殿下回护自己人,咱们都是知道的。”

    如今韩琦也会和武将说“自己人”“咱们”,太子用一件又一件事慢慢累积威望,让众人知道他的品性。

    种世才突然问:“殿下也该到娶妃的年纪了吧?不知官家和娘娘准备择哪家淑女?”

    种世才准备让孙子问问,正妃够不上,良娣可以伸伸手,他们种家和曹家世代交好,皇后应该会偏向武勋之家吧!

    韩琦心说赶紧让小女儿订婚,成了外戚可不是好事。官家与殿下的矛盾几乎闹到明面上,也就多亏官家没有别的皇子,太子妃可不好当。

    第184章

    “你想要个怎样的太子妃?”坤宁殿内, 曹皇后也在问这个问题。

    晨光越过窗棱,在内室洒下一片金光。曹皇后坐在窗前,手边放着一块绣绷,上面是还没绣完的花鸟。

    李茉常劝她不要做这些费眼睛的绣活,曹皇后“半听” ,只在早上光鲜充足的时候绣两针,因此常自谦横不捻针、竖不拿线,等着享福。

    曹皇后也没有盛装打扮,只挽了个家常发髻,头上两根珠钗固定发丝,再无其他装饰。李茉看着沐浴在晨辉中的曹皇后,天然一幅慈母图,心中温情一片。

    帮她把散碎发丝拨到耳后,李茉顺势在曹皇后面前单膝跪下, 笑道:“娶个和娘娘一样的。”

    曹皇后也笑,被儿子哄得开心,拍着他的背道:“那就给你娶个老妖婆?”

    “娘娘三十许人,可不老。”

    “快四十啦。小时候总怕你养不大,而今能看着你娶妻生子,再无遗憾。”曹皇后感慨一声,手拍到他肩膀上,认真问:“想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李茉早就想过这个问题,郑重回答:“本人性情坚韧、头脑聪慧才好。”

    曹皇后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后续, 疑惑追问:“没了?”

    “没了。能过五关斩六将把名字递到娘娘面前,基础条件总差不了。到时,娘娘替我选一位坚韧顽强的太子妃,在内廷过日子,不容易……”

    李茉的话意味深长,曹皇后完全明白。曹皇后如同一尊大佛坐镇后宫,官家近几年也发现她的权威不可撼动,不再扶持宠妃分权,但官家依旧没放弃生儿子的伟业。一下子晋封了许多高位妃嫔,被相士断言有“宜男相”的董氏更是连连生育,可惜只生下了公主。

    官家和太子的冲突几乎到了明面上,这是前朝后宫皆知的事情。唯一庆幸太子是独子,官家即便有再多不满,也没有更换太子的余地。更重要的是,朝臣们没有投机的对象,谁都知道,太子登基是板上钉钉的。

    这样的情况下,选出的太子妃必须精明强干、性情坚韧,天家不是普通人家,错一步,便有可能葬送性命。

    “总有偏好吧?喜欢华丽牡丹,还是清贵玉兰,咱们母子还要藏着掖着不成?”

    李茉摇头:“一视同仁,我不好女色,娘娘挑的,我都喜欢。”

    曹皇后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铺垫起来:“自你搬到鹤玄宫,身边多用内侍,外出也是侍卫、班直随侍,我听闻你的侍卫出门,常被小娘子们围观,把路都堵了。”

    李茉一下子明白曹皇后未尽之意,“娘娘想到哪儿去了!我不好男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少年人只要把自己收拾干净,谁都好看。更何况我那些人个个读书习武两手抓,又有专门的医馆、食堂调理,自然被人争看。”

    曹皇后看儿子表情没有羞恼,只有哭笑不得,勉强放下心来:“那我仿照旧例,留三个人选,你挑一个做皇后,另两个封妃。”

    “留一个吧。”李茉笑笑,“娘娘十六入宫闱,官家身边已经挤满了莺莺燕燕。我常想,却想象不出当年欢喜雀跃的小姑娘,怎么变成如今清冷孤寂的娘娘。可惜,我是您的儿子,若我是您的父兄,便能护着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曹皇后鼻翼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连忙把头侧向窗外,拿帕子擦掉,欲盖弥彰道:“今儿个晨光也太烈了。”

    李茉把另一条腿也放下来,跪坐在曹皇后身前,顺势把头枕在她的膝盖上。曹皇后听到儿子有些闷的声音:“不要侍寝宫女、不要预备妃妾,只立太子妃,大我几岁最好。她一入宫必定被追着生子,姑娘年纪大些,产育风险小些。我没力气处理后院纷争,也不想看着一个和娘娘差不多的姑娘,再经历您的无措。”

    看着蜷缩在身前的儿子,曹皇后无比后悔、无比心酸:“怪我,若我得宠……”

    “娘娘!”李茉急言打断,抬头不赞同看着她,得宠与否的问题,他们母子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赵祯性格拧巴、好色,这不是曹皇后能扭转的。

    “不说了,不说了。”曹皇后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咱们母子说好了,官家那里我也尽量斡旋,总会让你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姑娘。”

    李茉听出她话中的担忧,笑道:“这个娘娘不用操心,官家好名,常受朝臣裹挟,朝臣们可不希望出有损体面的未来国母。”

    李茉并不准备把自己只想立一个太子妃的事情和盘托出,先让那些人撕咬起来,等水浑了,她才能一击得手。

    曹皇后这下高兴了,她的儿子,孝顺体贴、聪慧能干……

    母子俩正商量着,突然一个内侍急匆匆跑进来,被门槛绊了一下,摔进来的同时大声喊:“娘娘、殿下,福康公主自行剃度,官家已经赶过去了!”

    曹皇后蹭得一声站起来,李茉赶紧扶住她,曹皇后心有定计,立刻吩咐:“封锁消息,若有一字半句漏到宫外,尔等皆死罪!”

    曹皇后在后宫的威严比赵祯更甚,那内侍立刻不敢高声喧哗,听到消息的诸人也垂头表示听命。

    李茉和曹皇后赶到的时候,赵祯、苗贤妃正隔着一扇窗户和福康公主对峙,宫女、内侍、太医挤在外围。

    屋内,福康公主披散着头发,左边的青丝已经被剃掉,右边的头发长过腰侧,呈现一个怪异的阴阳头。福康公主神情癫狂,拿了一把剪刀比在脖间。

    苗贤妃吓得站不住,被赵祯半扶半抱着,见曹皇后来了,连忙扑过来,手足无措地求救:“娘娘……娘娘……救救福康……我的福康……”

    曹皇后观察到屋里并无伺候的下人,给李茉使眼色,让他先把福康手里剪刀抢下来,保证安全最重要。

    福康正是最紧张的时候,看到李茉的动作,刀尖立刻刺破皮肤,厉声喊道:“不许进来!”

    李茉站在原地摆手,连连劝慰:“好,好,不进来,阿姐,咱们说说话,你不是最喜欢我了吗?我走近一点,陪你说说话。”

    “是,是,你快去把福康救下来。”赵祯被内侍扶住,立刻命令。

    “不许过来!你有什么用?你帮不上我!爹爹还是要把我嫁给李玮!”

    唉,又是为了这事儿。福康及笄之后,赵祯有意把她下嫁给舅家表弟,提升李家门楣,这是他对未曾蒙面生母的追思和孝顺。可福康不愿意,李玮性情、容貌、才华无一出众之处,李家爆发新荣之家,全靠裙带攀附,家中长辈也不是明理的。

    李茉就给出主意,让福康和他一起在东京城兴建女学,让她自言要做女冠,总之,想尽各种办法,把婚约推后。李茉想着,公主能等,李家可等不了。只要福康态度坚决,李家自然知难而退。

    如此,福康拖到二十多岁还没出嫁,拖到太子都要选妃了,赵祯再也忍不了,直接下了死命令,在迎娶太子妃之前,先嫁公主。

    赵祯听到福康的言论,也忍不住生气:“李玮性情宽和,对你屡次包容,等你到如今,如此情深义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一边纳妾渔色,一边情深义重吗?私生子就藏在城郊别庄里,别庄还是爹爹以厚待我的名义赏给李家的!”福康公主癫狂大笑:“我是人!我是个人!不是物件!爹爹把我当成礼物送给李家,还要我感激涕零吗?”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看你是被外头人勾野了心思!”赵祯眼神扫到李茉,怪他带坏了公主。赵祯也想到李茉身边那些能引起东京城小娘子们围观的侍卫们,的确随便哪一个站出来,容貌身段都比李玮强。

    “哈哈哈哈……又是这样,从来都是这样……”福康公主爆发出一阵大笑,声音凄厉:“爹爹从来不把我当人看,我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生出理智。反反复复说,我不喜欢李玮,爹爹装聋作哑。我若真有喜欢的人,放弃公主身份,与他做一对平民夫妻有何不可?我不愿意,是因为我要告诉爹爹,即便没有心上人,我也不喜欢李玮。”

    赵祯脑袋发晕,李家适龄的只有李玮一个,更何况两人早有婚约,李玮又等了这么多年,那可是亲表弟,圣旨早下,赵祯实在不愿意悔婚。可女儿这样,赵祯也不愿意逼迫她太过,这是他多年疼爱的女儿,难道真把人逼死吗?

    赵祯谁都不忍心怪,转头怒斥李茉:“这就是你的孝悌!眼睁睁看着表兄和亲姐姐结仇!”

    “又来了!又是这样!”福康公主咆哮:“你总是这样!我是人啊,爹爹非要把我当个物件送给李家抬升门楣,就把我的尸体送过去吧!”

    说完,福康公主闭眼狠心,剪刀扎入、鲜血飞溅。

    不知什么时候埋伏在床边的内侍看准时机,一把抢下剪刀,苗贤妃等人蜂拥而上,围在外围一圈的太医立刻挤上前查看,“还好,还好,伤口不深,不致命。”

    太医正庆幸呢,身后传来尖利的喊叫:“官家!”太医一回头,赵祯已经软绵绵倒在内侍身上。

    曹皇后拉住苗贤妃,“去照顾官家!”

    苗贤妃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曹皇后强调:“去照顾官家!福康的性命在官家一念之间!”

    苗贤妃明白了,踉踉跄跄跟着官家跑。官家不能死,若是死了,朝臣们会把气死君父的罪名安在福康身上,她活不了。

    第185章

    好轻松啊!

    福康不知道自己躺在地上还是哪里, 身下有些膈得慌,但心里好轻松啊!愤怒、嘶吼、控诉、痛苦都远去了,不用想后果, 因为这已经是最严重的后果。

    一瞬间,福康甚至想, 真死了,也挺好的。

    福康听到四哥儿匆匆忙忙交代太医一句,拎着袍角跑远;看着娘娘指挥宫人内侍把自己往屋里抬,疾言厉色呵斥什么;看着姐姐扶住爹爹胳膊,但眼睛一直看向自己这边,直到自己被抬进屋,再也看不到。

    福康理智上明白,娘娘、姐姐、四哥儿必须守在爹爹身边,若是爹爹有个万一, 自己也活不了。保住爹爹性命,便是保住自己、保住伺候诸人性命。可躺在床上,环顾四周,只有太医低垂的脑袋和无数看不清面目的宫人,依旧, 好孤独啊!

    福康静静躺在床上,像个没有知觉的木偶,任由太医诊治,任由宫人换装,让做什么做什么,只是眼神始终空洞望着房顶,虽然房顶上什么都没有。

    偶尔也会听到外面出来的消息,爹爹在昏睡五个时辰之后醒了, 爹爹的身体被太医断言不能劳累,姐姐给自己求情磕破了头,爹爹朝四哥儿发火了,责怪是四哥儿带坏了自己。

    福康甚至分不出心思为连累四哥儿感到抱歉,她好累啊,她已经对不起那么多人,就让她再自私一点,多对不起一个吧!

    不知过了几天,福康看到一直木头一样的宫人齐齐矮了一节,愣愣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身份足够高的人来看她的,谁呢?

    四哥儿的脸突兀出现在她的正上方,刚好挡住她看屋顶的空洞眼神。

    福康条件反射瑟缩了一下,紧抿的嘴唇似乎长在了一起,福康没有开口。

    赵祯情况终于稳定下来,没有性命之忧,李茉抽出空来看福康。在苗贤妃的恳求下,赵祯虽然没说如何处置福康,但也默认福康继续留在宫中。

    李茉过来看了一圈,宫人还算得力,没有怠慢。这就是独子独女的优势,即便人人都知道福康闯了大祸,但在明确旨意到来之前,谁都不敢拜高踩低。

    李茉让人搬了凳子放在福康床边,理了理她怪异的发型,左边剃秃了,有些贴着头皮剃的,有些还剩一层发茬,还有短到耳边的,应该是剪刀剪的。右边却是垂顺的黑发,依旧美丽。

    “拿剃刀来。”李茉吩咐。

    有人听命而去,也有人跪地请求。福康的贴身内侍匍匐着请罪,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喃喃告罪:“殿下开恩……殿下开恩……”

    福康这个当事人没反应,任由李茉拨弄她的头发,给她剃头。

    “这发型太丑了,干脆都剃了,两三年间也就长起来了。反正你这样,短期内也不能嫁人,不然新婚夜新郎帮忙取下发冠,还不得以为自己得罪佛祖,怎么娶个尼姑回来!”

    “你看着些,这段日子多给公主吃芝麻养发,乌黑、柔顺、量大、有光泽,青丝也是美貌的一部分,没听过绿云堆鬓、发长七尺、光可鉴人吗?”

    还在磕头的贴身内侍听到还有自己的事儿,连忙应下,这是不是代表着官家不追究公主了?

    听到太离谱的发言,人总是会忍不住笑一下。福康这躺了几天不发一言的人也被逗得开口:“发长七尺、光可鉴人说的是陈后主宠妃张丽华,四哥儿拿她比我?”

    因为长久不开口,嘴唇上的死皮都黏在一起,福康感到嘴唇被扯动,不知有没有出血。

    “漂亮是真的。剩余淫词艳曲、香艳传闻不过是穿凿附会,把亡国的担子从陈后主脑袋上摘下来,戴到一个攀附求生的妃妾头上。”李茉手上动作轻缓,已经把头发全部剃下来,放在旁边托盘里。

    “下次出家选女冠,别当尼姑……多可惜啊。”李茉看了一眼堆满托盘的头发,乌黑油亮,当真是可惜了。

    这发言太过离谱,以至于福康不知如何应对。四哥儿没给她思考的时间,直接往外走,仿佛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帮她剃头。

    福康看到那些木头一样的宫人,脑袋垂的没那么低了,木头人被画龙点睛一般鲜活起来。福康忽然明白过来,不需要四哥儿说什么,他只要来一趟,下面人就知道福康公主没有失势,不能被苛待。再也不用贴身内侍恩威并施、苦口婆心、手段跌出……太子的出现,就是明晃晃撑腰。

    李茉回到垂拱殿,曹皇后在外间守候,赵祯醒后不愿见曹皇后,她只能守在这里。

    “福康怎么样?”曹皇后放下茶盏,轻声问。

    “伤势不重,心里难受,后悔气到爹爹,正自苦呢。”李茉坐下,问:“苗姐姐在里面?”

    “熬了三天,眼睛都快佝偻了,我让她回去睡两个时辰再过来,拦是拦不住的,不让她再来她就不走。”

    “看来娘娘平日习武有用,强身健体,关键时候顶得住。”李茉玩笑,“太医来过吗?”

    “没有,官家情况稳定下来,已经睡下,太医要晚膳之前再来请脉。”

    “大臣们可有说什么?”

    “请示过官家,已经封锁消息。福康这么年轻,我和苗儿疼她这么多年,怎忍心她日后没有好下场?”说到这里,曹皇后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没事的,没事的,我去看过了,没人敢怠慢她,娘娘宽心。”

    这些话是说给理应睡着的赵祯听的,得偿所愿,赵祯断断续续听着,透过屏风,看到母子相依的温情画面,突然感到泄气。这么多年,他想尽办法隔开皇后、太子,可太子依旧对皇后依恋,十分重用曹家。

    算了,他的错又岂止看重外戚,他还看重武将、看重宦官,他身边放出去的内宦张亲人在延安府与当地官员不睦,他帮亲不帮理,气得朝堂上又掀起一波弹劾潮。

    赵祯感受到左半边身子的麻木,突然生出做决定的勇气。

    “娘娘,有旨意从垂拱殿发出,官家点了户部三司副使唐霁之女为太子妃,有司正筹备仪典。”

    赵祯拖着病体上朝的第一件大事,直接定下了太子妃人选。

    曹皇后看着自己手里的名单,官家没和她商量,直接定下了,唐氏女并不在名单上。

    “太子怎么说?”曹皇后连忙追问,早朝太子是在场的。

    “殿下叩谢恩典。”

    曹皇后颔首,自己儿子自己知道,若是他不愿意,不管怎样“正确”,他总能找到反驳的理由。

    唐霁可是出了名的反对太子重用武将,对太子隐隐掀起的改制非常不配合。他成为太子岳丈,是好事吗?

    唐家累世官宦,唐霁兄弟颇多,族中亦是人才辈出、大小唐姓官员遍布朝野,这样的人家成为国戚,对太子是束缚还是支持?

    多思无益,旨意既下,不管曹皇后、太子、唐家、唐氏女怎么想,婚礼有条不紊筹备中。

    赵祯挑了最近的吉日,因此即便他下旨婚礼从简,也没有人指责他。大家正在揣测:官家的身体是不是不好了?

    官家身子骨一直不康健,内宫闹出的事情,曹皇后虽然封口了,但上层依旧隐隐约约听到消息。现在官家的身体坏到什么地步?人人探究,但无人知晓。

    宰相们依旧出入宫廷、如常应对,竭力维系平衡,但众人都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翻年二月二,龙抬头,太子妃唐氏被迎入宫中。

    吟罢却扇诗,李茉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妾名上行下舟。”

    “行舟,行舟,真好听。”李茉看到新婚妻子垂头,露出粉白色的脖颈肌肤,不忍心破坏她的好心情,但不得不说:“行舟,爹爹病重,已然昏睡,我们换身衣服,去垂拱殿守夜。”

    “啊?啊!”新婚的太子妃唐行舟吓得发抖,她刚嫁进来,官家就病倒了,若是怪罪她命格不好……

    李茉握住小姑娘的手,重重捏了一下,提醒她回神:“别担心,你家里可能和你说过,官家身子不甚健旺,因此婚礼从简,委屈你了。”

    “妾不委屈……”

    “在我面前,自称名字或我都行。相处久了你就知道,母后慈和,我也不是绣花针转世——专门挑刺的。”李茉故意滑稽,太子妃给面子笑了笑。

    新婚夫妻没有洞房花烛夜,直接在病重的老父亲床前守着。

    守在赵祯病床前的还有曹皇后,由曹皇后带领着的苗贤妃及其所出福康公主、董淑妃及其所出福安公主、永寿公主,赵祯后宫中,有资格守在这里的,就这寥寥数人。

    外朝由文彦博领头,等在外殿之中。

    禁军统领曹琮亲自披挂,领着卫队巡查。

    宫女内侍肃穆站立、垂首行礼,太子妃第一走在这样隆重又冰冷的场合,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李茉站到她左边,为她挡住开门一瞬间呼啸而来的冷风,用眼神关切问她可好。

    太子妃扯了扯嘴角,无声感谢夫君关心,又不敢笑出来。

    民间不知官家病重,坐在垂拱殿,依稀能听见宫外为庆贺太子大婚放烟花的、办灯节的吵闹声,与寂静、冷肃的深宫形成鲜明对比。

    守了月余,太医垂着头出来,无声跪在太子面前。

    李茉起身,走进了重重帘幕遮蔽住的皇帝寝宫。

    第186章

    赵祯痛苦地躺在床上,今天是几个月来感觉最好的时候,身体上的病痛仿佛都消失了。但他没有丝毫喜悦,因为他明白,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赵祯半坐着,身后堆叠着被子、引枕,躺了许久,他不想再仰视别人。

    赵祯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太子进来,要交代什么,这是最后的机会,他要把一生的经验教训都告诉太子,让太子照章执行,千万不能胡来,毁了大宋江山。

    盘算着、盘算着,一团黑色的人影近了。等到人走到近前五步,赵祯才终于看清,那是自己的儿子,长得比自己还高的儿子。

    突兀的,赵祯想到老眼昏花这个词。他躺着的这段时间,前来觐见的人往往趋步向前,等到他面前才发出声响,以至于这么久,他从来没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不清远方。

    老眼昏花……原来自己已经老到这个地步了吗?可明明董氏去年才为自己生下一位公主,他不老啊!

    怀揣着这样的不甘,赵祯轻声唤:“过来坐。”

    太子顺势坐在床边,赵祯想去拉他的手,在生命最后时刻,表现出父子间该有的温情。可赵祯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深若寒潭的眼睛, 他的脸上有礼节性的悲伤,眼睛中却全然一片冷静。

    赵祯的手顿住,他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看了,反反复复确认,的确只有礼节性的悲伤。仿佛今日躺在病榻上即将撒手人寰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隔壁二大爷,远亲七舅爷。

    更大的痛苦紧紧拽住了赵祯的心,赵祯想要怒吼:不肖子!朕待你不薄!

    可是,赵祯没有吼出来,这些年他和太子分歧巨大,太子表现得游刃有余,自己却耿耿于怀,如今再怒吼几声毫无意义,太子马上会是皇帝。

    赵祯心想,罢了,退一步,谁让我是当爹的,当爹的总是吃亏些,赵祯想要叮嘱朝政,微微抬头,又看见那双冷静的眼睛。

    他不会听的。赵祯从未如此清明,太子不会继承自己的政治理念,御极三十八年,换了二十三位宰相,赵祯不是软弱摇摆,只是不知道谁是对的。他没有大娘娘那样的才能,一眼看出百官中谁有才干、谁最忠心,他只能一次次换、一个个试。他的儿子,却有着和大娘娘一样的识人之能,他们这样的天才总是这样。

    赵祯苦笑,若非他是先帝独子,想来皇位轮不到他。转念一想,若是太子并非自己独子……罢!罢!临死之际,作这些无用的假设作什。太子过目不忘、体察人心,连那些反对他政策的人都慢慢被收服,他是天生的帝王。

    赵祯还是不放心,想要安排几个辅政大臣,又想起太子个性。真的临终托孤,这些辅政大臣恐不会有好下场,都是跟着自己多年的老臣,何必推他们入火坑呢!

    想来想去,居然无话可说。

    赵祯沉默着,检索自己的一生,颓然发现,没有什么能交代的。哈,居然没有什么值得说一说!

    思绪电光石火、转瞬万千,现实却只是静默一瞬。

    李茉进到里间,赵祯叫他坐在床边,沉默看了一会儿,便道:“都叫进来。”

    难道叫自己进来当传话筒的?李茉不明白,但照做。

    片刻,后妃、宗室、大臣代表便跪满了内室,宫人们依次推开内室、外间、殿门,一层层三丈高的朱红大门被推开,渺小的人跪地叩首,更显卑微。

    在生命最后一刻,赵祯悲哀察觉到,这已经是儿子的时代,他能做的微乎其微。

    “宣旨。”赵祯如今只能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没了那股心气,赵祯几乎躺不住,他感到生机随着每次呼吸流逝。

    张茂则捧出圣旨,站在帝王病榻前。张茂则看着濒死的君王,眼中全是热泪,他任外官几年之后,官家想念他,明白他的忠心,又把他召回宫中。

    张茂则站定,深吸一口气,宣读帝王最后的遗命。

    皇后雅好读书,擅长飞白,内库中名家书画、字帖分与皇后。

    福康公主多年承欢膝下,面临父孝,不可太过自毁,赐下天佑福顺大师的法号,修行三年,功德圆满之后再还俗。

    福安、永寿两个女儿年幼,作为父亲看不到她们成婚出嫁,赐下田庄、金银,提前为她们添妆。

    宫中妃妾皇家当奉养她们终老,京郊园子赐给她们居住,若有年轻愿意出宫的,不禁改嫁。

    被点到名字的人,闻声跪倒,喃喃说着自己比官家的往事,哀戚不能自已。

    文彦博等前朝大臣赐下自己昔年用过的文房四宝、玉带、笏板,作为君臣间最后的纪念。

    宗亲那里也有产业、田亩相赠,自己这一支血脉单薄,宗亲们往后要同心戮力,一起匡扶大宋。

    伺候自己多年的宫人、内侍,也赐下一笔金银,慰劳他们多年辛苦,不允许殉葬。

    最后,赵祯要求丧仪从简,不可扰民太过,给国家财政增添太多负担。

    读到最后,宣读遗旨的张茂则都忍不住哽咽,他这样的卑贱之人,也出现在遗诏之中,如何不感念官家恩情。

    仁慈一生的陛下,最后时刻,依然把“仁”字贯穿始终。

    李茉跪在最前面,史称“分金之诏”的旨意里,没有提她。

    张茂则宣读完后,躬身后退两步,把圣旨高举过头顶,膝行着靠近太子,把圣旨奉给太子。

    不管官家有什么旨意,这些旨意终究是托付给太子执行。

    看着哭得泣不成声的福康公主,李茉突然明白赵祯“仁宗”的名声不全是虚名。福康公主气得他卧床,临终前赵祯却依旧为她打算,这样的慈父之心,在皇家难能可贵。

    环视一圈,能跪在这里哭泣的人,都是受到赵祯恩惠的人。

    他的改革,任重而道远啊!

    瞧瞧,人总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事情,李茉对赵祯的离世,只保持着对一条生命消散的基本尊重,没有更多。

    赵祯的眼睛也不再盯着那些跪地哭泣的人,他望向窗外,那里有明亮的天光。光越来越亮,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娘娘……接我……”赵祯喃呢着,不知叫哪位娘娘。

    看到赵祯的手不再颤动,李茉膝行两步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感受脉搏,大喊:“太医!太医!”

    太医爬过来诊脉,腕脉、颈脉、鼻息……一一检查之后,太医跪地叩首不止,不敢发一言。

    “爹爹啊!”李茉哀嚎一声,起身对众人宣布:“陛下驾崩了!”

    “陛下!”

    “官家!”

    “爹爹!”

    哭喊声一时嘹亮。

    李茉是场中唯一站着的人,站着看了一会儿所有人的脑袋和脊背,李茉转过身,也跪在大行皇帝床前,开始哭泣。

    领头的文彦博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太子这点面子功夫糊弄住了。哭了一阵子,文彦博作为外朝官职最高者,哀戚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恭请殿下灵前继位。”

    “恭请殿下灵前继位!”百官异口同声。

    “爹爹仙逝,我恨不能追随而去,哪里有心思。”这是第一辞。

    “恭请殿下灵前继位!”这是第二请。

    “朝中百官用命,朝政安稳,后宫有母后坐镇,□□无忧,我年少力微,实在不知如何理事,待我长大一些,再接手这些事情吧。”

    “恭请殿下灵前继位!”这是第三请。

    “爹爹宽仁,治下百姓安稳、外邦来朝,我德行浅薄、能力微小,不敢与爹爹相比,一切都按照爹爹在世时的方略,遵照执行就是。我一心守孝,你们不要来打扰。”

    三请三辞之后,文彦博出列,说了一大串台词,文章骈俪华美,大多数人都没听清说的到底是什么。只听得文彦博抑扬顿挫朗诵了好一阵,太子终于在百官簇拥中起身,接受朝拜。

    父死子继、天经地义,接下来是为大行皇帝治丧,但如今的天下,已经是新帝的天下了。

    李茉扶住哭肿了眼睛的曹皇后,轻声安慰:“一切都过去了,往后娘娘能放心怀念追思。”

    曹皇后点点头,天下只有被废的皇后,没有被废的太后,她安全了,她的儿子安全了!

    “娘娘保重身体,日后,我为娘娘单独起一座陵寝。”

    曹皇后大惊:“我岂能独有一座陵寝?”帝陵、帝陵,陵寝是帝王才有的规格。

    “所以,是日后,如今儿子还办不到。所以,请娘娘好好保重,儿子总有能做到的一天。”李茉握紧曹皇后的手,“娘娘,您是天下人的母亲。您可以带领官眷诰命们关怀老人、孩子,关心医药、妇人,或成立皇家慈善局,或牵头资助贫寒学子、贫家女孩儿,或带头纺纱织布,奖励改造织机,手艺高超之辈,您会成为天下人真正的母亲,您当得起一座陵寝。”

    女子若要参政,总是从科教文卫、妇幼老弱入手。

    曹皇后想着这样的将来,突然就不伤心了。她今年才四十出头,还有大好前程等着她!

    李茉让新婚妻子坐在身边,安慰她:“丧仪有专门治丧官员主理,不必太过劳累。娘娘喜欢你,你跟在娘娘身边尽孝就是。”

    “是,妾一定孝顺娘娘。”唐行舟紧张得吞唾沫。

    “说好自称我呢?”

    “我……”

    “不要怕,你刚进门,就遇到这种事情,是我家对不住你。”李茉抬手阻止她惶恐告罪,安抚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还年幼,等三年孝期之后,身体长好,再孕育子嗣,风险就没那么高了。”

    至今仍没圆房的唐行舟脸一下就红了,害羞得不敢抬头。

    “我外朝事情繁杂,娘娘又有了年岁,后宫便托付给你。不要怕,有不懂的问我、问娘娘、问苗姐姐都行,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后宅安稳,李茉便把心力都投入前朝。

    皇帝驾崩,周遭国家自然要遣使节吊唁。

    西夏的吊唁尤其特殊,他们扯了一个谁也不信的“大宋太子没有继承已逝皇帝宽仁,不配做新皇帝”幌子,悍然出兵,劫掠边境——

    作者有话说:看得出来,这个故事快结束了。

    第187章

    决定一场战争的关键是什么?国力?兵力?将帅?士气……

    大宋朝臣的回答:国丧期间, 不可动兵。

    李茉:……

    我因为太过正常,总感觉与你们格格不入!国丧期间不可动兵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汉朝那会儿说这话可能有人听,经过五代那种老爹白天死,晚上抽刀和叔伯兄弟、周边势力干仗的日子,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

    早知大宋朝臣对“道德君子”“国家君子”的推崇, 但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入魔的地步。

    李茉的沉默,被已文彦博为首的老臣当作思考,进一步谏言:“辽主听闻先帝驾崩,拉着使臣的手泣不成声,言:四十年不见刀兵,何弃我去也?他国君主如此推崇先帝,我朝教化之功,正在此处。”

    “是极!当年辽主曾乔装入东京,只为一睹先帝风采, 曾对左右言,若生宋国,愿为虞侯,为举黄罗伞盖。”

    老臣们极力推崇先帝的仁,找出各种例子证明大宋不需要动用刀兵, 仁德就能吸引他国君臣百姓放下武器, 主动臣服大宋。

    高坐龙椅的李茉望着阶下慷慨激昂的臣子,心中没有对先帝宽仁的向往,只有对打假的渴望。

    耶律洪基知道你们这么编排他吗?

    耶律洪基的确推崇汉家文化,但人家那是倡导华夷同风, 是为了促进辽境内各民族间的相互认同。他还笃信佛教呢!广度僧尼、刻印佛经、建筑寺塔,甚至到了消耗国力的程度,最初目的也是为了用佛教弥合民族矛盾, 巩固统治,不是想当和尚。

    和老臣们说这些?他们听得进去吗?

    老臣们喋喋不休先帝如何宽仁,在李茉看来,只是压制他的另一套委婉说辞,和当年他们压制自己不得重用武将一样。

    李茉笑笑,不接这茬,只是提起另一个话题:“先帝遗旨,丧仪从简,不可扰民。朕赞同不扰民,然,朕身为人子,孝道不能简。朕守孝三年,不敢有一丝越礼。官员百姓则不必如此,官员斋宿二十七日,军民禁乐嫁娶,二十七日后一切如常,正合先帝不生事扰民之念。”

    御史台有言官性子急,已经出列赞同:“陛下仁慈!”

    先前绷着没说话的、赞成出兵的、脑袋转得快的一派已经噗通跪倒,三呼“仁慈”。

    李茉似笑非笑望着那几个还站着的老臣,“卿不赞同?”

    不敢不赞同。

    “官家仁爱百姓,老臣敬服!”文彦博深深作揖,这是新君登基后给老臣的礼遇,常朝不必行跪拜大礼。正因为这样的礼遇,才让文彦博判断失误,以为新君终究是先帝的儿子,继承了先帝的宽仁。

    这一拜,局面就不受他控制了。

    新君不仅不尊重传统,反而大肆提拔武将。

    “既有战事,不可依常法。擢韩琦为天章阁待诏,知永兴军,永兴军路下辖三府十四州均由其统帅。”

    “曹任为保文阁学士,任秦凤路经略安抚司使,秦凤路下辖一府十二州均由其节制。”

    “曹修知兰州,领镇戎军;曹诗知会州,领怀德军;种世才知西宁州,领德顺军;种诂知湟州,领通远军。种建中、唐宁、丁瑛为都监,各领新军一路。”

    “传旨韩琦、曹任,约束边军,先帝丧期二十七日内,不得用兵。待朕阵图到达之日,依照阵图作战,一切以旨意到达之日为计。”

    换句话说,新君下诏,军队不要在先帝驾崩二十七天内打仗,等新君旨意到了之后,如果你们还在二十七天丧期内打仗就是抗旨。

    今天是先帝驾崩的第二十天,想想东京城到秦凤路的距离,这不等于废话吗?等圣旨过去,该打的早打完了。

    看着满堂静默,李茉微笑点将:“战事凶危,哪位爱卿愿自请为使节,替朕走一趟?”

    看到新帝用手撑着头,一副我等你们跳坑的模样,自觉和新帝不够亲近、不够忠心、不够资历的都往后稍了稍。这位在做太子时,就把反对他的人踢走的踢走、弄死的弄死,怎么猪油蒙了心,看他装模作样说几句“三年不改父道”,就以为他是只小白兔呢?

    在新君手下做使节,可不容易!

    “臣直学士院王韶请旨。”一个青衣小官出列拜倒,正是多年前与李茉有过一面之缘的王韶。

    “好,难得你有此勇气。”李茉笑笑,仿佛和宰执们开玩笑,“不历州县,不拟台阁,年轻人就该多历练。”

    不历州县,不拟台阁!没在基层干过,就不能在中枢干!这也与大宋的官场惯例不符,素来学士清贵,很多文人还保留着“隐居”“养望”的传统,不屑刀笔吏之卑贱,试图直入中枢。

    官家是要改革官制吗?

    皇帝的每一句话,都会在朝臣心里翻来覆去,嚼碎了反复咀嚼,尤其是新帝这样干纲独断的君王。现在担任宰相的诸位,都是经得起检视的吗?

    王韶不关心宰执们的想法,他在内宫领了阵图,贴身放着,在禁卫的护持下,快马加鞭,刚刚好七日之后到达凤翔府。

    几年前,边军大胜西夏,边境推到长城附近,直逼西夏西凉府。如今帅营正设在凤翔府,在此商定军略之后,各位大将才会分赴前线。

    王韶见到几位主事人,把一路死死护着的圣旨、阵图奉上,韩琦、曹任、种世才等一一传阅,脸色十分微妙。

    王韶一颗心提着,生怕自己护送来的阵图有问题。自太宗以来,我朝为了君王“运筹于千里之外”,也是为了防备武将。大型战事通常由宫中赐下阵图,由监军督促战事,将军、士兵只起到一个工具人的作用。

    看年轻人伸着脖子往这边瞧,韩琦把阵图递给他。

    王韶恭敬双手接过,展开一看,也傻了。

    阵图上就一个大大的墨字:胜。

    韩琦又说了圣旨上的内容,“陛下命我等全力出击,此乃灭国之战,非一城一地得失,后勤物资已从水路运抵凤翔府、延安府,物资充裕。”

    能让韩琦说一句充裕,那是真多。和以前打仗只给三分之一军饷、剩下全靠将领自筹不同,此次大战,新君仿佛早已料到,这些年通过羊毛、织机、造纸、畜牧积攒的钱财,流水一样流淌向西北战场。

    “此战,我欲以新军为先锋,两位老将军以为如何?”

    种事才、曹任都点头:“正该如此。”

    新军是陛下当太子期间,用无数金银物资养出的一支劲旅,普通士卒也能吃饱穿暖,每日训练,一月一贯月俸,家眷分田,战死有抚恤。这样的新军,与那些战前必须发买命钱才动一下的冗兵截然不同,这是一支真正的敢战之师!

    种建中、唐宁、丁瑛都出生潜龙宫学,与新帝有旧谊,这一战,便能检验新帝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究竟有没有用!

    东京城中,李茉派余靖为使臣,出使西夏。如今西夏幼帝当国,朝政把持在其母没藏太后与舅舅没藏讹庞手中。外戚当权,总是不稳,余靖这样出色的使节正好有作为。

    保障后勤、不乱指挥、搅乱敌国后方,李茉觉得,他胜过了宋朝历史上所有皇帝。

    这一战,一打便是三年多。

    边境线不断前推,李茉的威望不断高涨,当宋军旗帜插在兴庆府皇宫的消息传来时,文彦博递上了辞呈。

    三请三辞,李茉准他致仕,给了他龙图阁大学士的虚衔,赠送金银,许他衣锦还乡。

    李茉站在廊下,目送文彦博苍老佝偻的背影远去,宛如一幅褪色的古画。

    曹欢愉托着一碗清茶上前,笑道:“陛下,屋里坐,天气凉呢。”

    李茉顺手接过,他喜欢微烫的温度,自做储君之后,茶水总是他喜欢的。

    曹欢愉跟在陛下身后回到殿中,回头看了一眼只剩一个小点儿的文彦博,心想:这老匹夫倒是退得及时。和陛下作对的,能有几个好下场? !陛下不喜朝臣称呼其为官家,这些老臣却自恃资历,叫着旧日称呼,屡屡顶撞,他这样的近臣,却只会呼一声:陛下!

    “你在我身边也历练出来了,就没想出去做个监军?张亲人、陈知理如今已是功成名就,史书名臣录中当记一笔。”李茉打趣。

    “臣有自知之明,不是领军、治民的料子,能跟在陛下身边伺候,已是侥幸,不敢奢望其他。”曹欢愉夜里也曾羡慕昔日伙伴的成就,陛下把他们当臣子,而不是奴才,让他们出去也是看中他们的才能,而不是让他们做耳目、唱黑脸。

    可是曹欢愉检视自身,他从小学的就是端茶倒水伺候人,陪伴陛下读书的时候,另两个嘴上叫苦不叠,每日却学到深夜,自己则得过且过。当年早早熄掉的灯,如今前途也熄掉一条路。

    “行吧,依你。”李茉也不过随口一句,重新坐回桌案前,摊开西北的报功文书,斟酌着该如何封赏。

    忽然,殿外有激动的交谈声传来,李茉轻笑,“捷报频传,哪个还这么沉不住气?”

    坤宁殿的女官兴匆匆小碎步上前,乐得嘴角咧到脑后跟:“陛下,大喜!娘娘有孕了!”

    另一个内侍也是满脸红光,“陛下,辽主遣使来朝,贺我朝平灭夏国之功!”

    李茉也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先去坤宁殿看皇后。”——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晚了。

    第188章

    “我和你们这群只看野史的拼了!”

    大哥刚进门,就听到这样一句怒吼。看到妹妹盘腿窝在沙发上捧着手机爆手速,无语问:“拼什么呢?”

    “现在网上真是越来越多小学生了,说赵小昣不如他爹赵大祯体恤百姓,因为大祯的庙号是仁宗。明明我们小昣功绩更高,都是放在开国皇帝序列比战力的,结果还要被圣母扯七扯八。”

    大哥见妹妹神情激动,探头过来看,是一个抨击主管领导要求环卫工人在起风的秋天,必须把落叶清扫干净的短视频。视频里金黄色的银杏叶漫天飞舞,被骂的环卫工人仰躺在地上,无奈捂着脸。

    所以,这怎么能扯到宋朝皇帝?现在网友逻辑都这么跳跃吗?

    接着往下看,原来热门评论是“皇帝都没你这么多事?人家赵昣都说,何苦苛责知秋一叶。”然后大家就在评论里吵架,演变成辩论赵祯、赵昣两父子的功绩谁更大。嗯,这很明显,更多是讨论谁更仁慈。

    小妹抢回自己的手机,继续战斗。

    “不知道史学家曾经主张把宋朝分为南宋、北宋吗?谁有燕云十六州,谁就是北宋。”

    “笑死,知道高祖的含金量吗?继承前朝基业、开创新的王朝,才配叫高祖。不要天天叫赵小昣就以为他功绩小,那是为了区分两父子。”

    “所以他们取名都不避讳的吗?为啥要取读音相同的名字,不加前缀都分不清谁是谁。”

    “有没有一种可能,当时读音是不一样的。来一个研究古汉语发音的。”

    “宋朝是古汉语吗?不是已经非常接近现代汉语了吗?”

    “应该算中古音吧?听听现在的南方方言, 尤其两广,他们算远古音。”

    “不要争,两父子的仁慈是一脉相承的。宋仁宗渴了发现宫女没上茶,怕奉茶宫女被责罚,就忍着直到皇后殿中才牛饮一整碗。他们父子都是封建社会难得的体恤下属,不用争这个。”

    “只有我觉得老赵的仁慈太假吗?他一个皇帝,忍这种不尽职做什么?他完全能提醒啊,难不成他不能做主罚不罚?难怪他生的儿女死得多了,纵容这种不尽责的行为,婴儿肯定夭折得快。小宝就很正常,公平公正,赏功罚过,又有人情味,体谅意外情况。”

    “走到皇后宫里喝茶不可能。赵祯和曹皇后关系不好,死后都没有合葬的。”

    “小宝又是哪儿冒出来的。”

    “昣就是珍宝的意思啊,这个字太难打了,用小宝代替多好,我看历史论坛上都是这么叫的。”

    “我还是觉得赵祯才是真仁慈,人家庙号都叫仁宗了。”

    “咱们这儿夸人,长得好看夸漂亮,长得白夸白净,长得胖夸福气,如果你丑、黑、瘦,只能夸长得仁义。”

    “哈哈哈,前面的,IP正确。”

    小妹看到这条评论,也笑得前仰后合。继续翻评论,有人科普宋高祖的功绩。大家都知道的平灭西夏、辽国、交趾,改制迁都,重开陆上丝绸之路,发展海上丝绸之路,重视文化教育之类的。

    写了好长一段,点赞的人寥寥无几,上网的乐子人不关心史书上写过的知识,大家只关心八卦和笑话。

    “别老大祯、小昣的叫,这俩父子关系可不好。大祯一直想废太子来着,可惜没成。”

    “幸亏没成!不然我现在去草原骑马要办签证。”

    “不是,为啥啊?小宝不是独生子吗?废了他立谁啊?”

    “你们没听过大宋著名傲娇章惇,家世优渥,长得好看又有才华,考了进士又上战场,几乎完美的人生,可惜长了张嘴。大宋著名喷子,经常骂皇帝,有时候几乎是鸡蛋里挑骨头了。赵昣每次气得想贬谪他,圣旨都写了,然后自我安慰'章老相公之孙也',又放他一马。章老相公为啥这么大面子?因为他在赵祯想杀他的时候,保他一命。”

    “真的假的,我以为是野史,电视剧编的。”

    “之前我也以为是野史,后来不是在福建挖出章得象的墓吗?里面有记载,他本来不想趟浑水掺和皇家事,但赵祯为了宠妃张美人想要杀独子,他才秘密联合朝臣,给赵祯施压,把宋高祖扶上太子之位。顺带说一句,不愧是湿千年、干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当初打开墓室的时候,全泡在水里,还以为没啥好东西呢,结果里面纺织类、纸张类、竹木类都保存挺好,好多有字的。”

    “这个事情我也听说过,赵概的《谏林》后记里有写,当初就是他最先发现,然后秘密报给章老相公的。”

    “那我这些年听的小昣尊重父亲,尤其孝顺,为了孝顺亲爹,爱屋及乌包容宠妃的故事算什么 ? ”

    “算你倒霉。”

    “算他会演!”

    “这算有政治智慧吧。处在绝对不利的环境下,向皇帝示弱、乞怜才是正常操作,哪个有作为的皇帝没有做低伏小过。”

    “温柔体贴秦始皇,端茶倒水武则天。”

    “最搞笑的还是傲娇章惇吧?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自己的姓名,不被祖上荣光遮蔽自身锋芒,结果小昣老逗他,拿章老相公说事。气得他在战场上分心,被一箭射中肩膀,伤口化脓感染,眼看就要死了。多亏当时小昣已经迁都了,离战场近,直接赶过去握着他手说:卿之功,彪炳青史。激起求生意志,才把人给救回来。”

    “明明是钱乙医术高明。”

    “钱乙不是儿科圣手吗?我们中医院还有他的雕像。”

    “是儿科圣手,但被抓去当军医,治外伤也是行家。”

    “所以,福建老家的牌坊是章惇耍赖得来的?”

    “人家实至名归。”

    “我还是不能和历史人物共情,一边知道亲爹要杀自己,一边又装模作样孝顺,我遇到这种,恨不得和他干一仗。”

    “所以咱们是普通人,人家当千古一帝。”

    “不是,那是独子啊,赵祯为啥看不上独子啊!那么厉害,当太子时候就开始改革军制,开办潜龙宫学。”

    “可能就因为太能干吧?”

    “别只盯着'仁宗'两个字,他是出名的多疑。在当时制度下,富弼在山东剿匪功绩太好,被当地百姓爱戴,政敌诬告他联合辽国谋反,赵祯也信。要不是有不杀士大夫的祖训,富弼都保不住性命。”

    “谁说宋朝不杀士大夫了?宋高祖杀的不要太多,就说当年灭辽之战,阻挠的、弃城的、贪污军饷的,杀了一大串文官啊。”

    “人家是开国皇帝,有威望嘛!当时潜龙宫学和新学培养了好多人才,也不在乎那些只会吟诗作赋、写骈文的老旧文人了。”

    “唉,又扯科举改制,好多名人名篇,背不过来。”

    “哪个名篇是骈文,能被选进教材的都是议论文、散文,是欧阳修掀起古文运动,强调“文以明道”,主张关注现实,反对辞藻堆砌,后来的三苏、曾巩那些都是追随者和发扬者。”

    “《滕王阁序》是骈文。”

    “《滕王阁序》又不是宋朝的。”

    “上回我去滕王阁,说背诵全文免门票,我张口就是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乃重修……”

    “重修,重修,掏钱,掏钱,统统掏钱!”

    “哈哈哈,剑门关也是背《蜀道难》就免门票,但好难的,总是要丢几句,大诗仙为啥不把句子写工整。”

    “不写文章的名人就是好名人,最好人人都是屈原,带来假期,我将尊奉屈原为我的真命天子。”

    “有一说一,赵昣绝对算有作为又没有污点的皇帝了,秦始皇杀了同父异母弟弟,李世民玄武门上位,赵昣战绩上打的是开国之战,可对战俘也挺好的,给了基本公民权,五十年左右完成教化,历史大题里写他功绩的时候都要加上一句促进民族融合。”

    “那是因为他没有兄弟能杀!”

    “所以西夏王族满门是自己出门摔死的吗?连外戚没藏氏一族都干没了!”

    “玄武门对掏有什么问题?谁赢谁太子,谁输谁反贼,大唐就是因为有玄武门继承制,才选出有能力的皇帝。国度六陷打回来五次,天子九逃,立回来八次,安史之乱后强行续命一百多年,就问有谁能做到?”

    “拜托,不要拉踩!容易引战!要拉踩你拉踩赵祯啊!他是亲爹,该他受罪。”

    “完了,评论区马上会被祖龙粉、天可汗粉占据,马上就要撕吧起来了。”

    “赵小宝有一个谁也不能指责的点,他真贯彻执行一夫一妻制。从头到尾就唐皇后一个妻子,生了三子一女就没生了,还说出'儿多母苦'这种话。人家家里真有皇位继承啊!网上看到那种生七八个女儿还要拼儿子,我就恨不得把赵小宝扔过去,让他们醒醒脑子。到底谁封建啊?”

    “唐皇后死了也没再立后。不是不娶妻,纳妾无数,还标榜单身。人家是真空置后宫,真痴情人。”

    “在当时的社会环境来说,这是不负责任的吧。他们家三代单传到他这里,不多生几个孩子做备选,以后出事儿了都找不到替补。”

    “所以,到底是谁封建啊!当时很多人都是一夫一妻,坚决不纳妾的。比如司马光、比如王安石,人家在封建社会都能洁身自好,现在倒是一堆妖魔鬼怪。”

    “完了,风向不对,马上就是男女对立。我要报AI 巡查,哪个傻逼又要开始搞事了。”

    “撤退,撤退!”

    第189章

    李茉今年十二岁, 小学毕业,以优异成绩考入镇上中学。在村小读书的日子,快活又轻松, 但一个人上中学,还是很害怕。

    没有朋友, 离开熟悉的环境,甚至必须住校,李茉很忐忑。她在村小总是第一名, 已经习惯了优秀。但是中学报名的时候,她被分在二班。初一年级有三个“快班”, 据说三个班级的成绩是平均的。但优秀习惯了,猛一下成为中不溜,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爸妈带她来报名的时候叮嘱:“好好学,家里为了让你读书, 还给办了住校,你比那些走读生条件好多了,更要努力!”

    在农村,住校是家长对孩子的额外重视,因为要多开支住宿费、生活费。最远的走读生五点半就要从家里出发,打着手电筒,走两个小时,才赶得上七点半的第一节早自习。冬天,走读生披星戴月是最普通的日常,还有学生会踩空跌到冬水田里,病上一周半个月才好。

    混合着向往、忐忑,第一节课开始了,是班主任讲注意事项。

    初一二班的班主任是一位漂亮、高挑的年轻女老师,她穿着一条玫红色的收腰连衣裙,背后飘带系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这是一种不会在镇上出现的颜色和款式,那么时髦、那么亮眼,像电视里的女神。

    班主任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大字:李茉。

    “这是我的名字,同学们叫我李老师就可以了。下面,我挨个点名,点到名字的同学站起来说一句自我介绍,接下来三年,我们就要一起努力啦!”

    李茉、李茉,老师的名字居然和自己一样!这太不可思议了!

    小李茉的心嘭嘭嘭撞击着胸腔,怎么办,怎么办,待会儿要说什么,怎么自我介绍才好?老师会不会讨厌和她名字一样的人?从小到大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的小李茉手足无措,脸憋得通红,不敢看老师。

    “哇哦,李茉,下一位同学叫李茉,名字和我一模一样,请站起来让同学们认识一下吧。”李老师大笑着点名。同学们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纷纷把头转过来。

    在众多目光灼热的炙烤中,李茉站起来,弓着背、低着头、红着脸。

    “请自我介绍一下吧。”李老师催促。

    “同学们好,我叫李茉……”小李茉鼓起勇气,她以为自己勇敢踏出一步,实际上声音像蚊子嗡嗡,同桌都没听清。

    “李茉同学,小李老师,大声一点,我们多有缘分啊!”李老师走下讲台,望着那个害羞、胆小的女孩儿,望着上辈子的自己。

    李茉在无数任务中挑选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平行世界,只为了把自己再养一遍。

    老师的笑容是鼓励、清冽的声音是鼓励、带着红晕的脸庞更是鼓励,小李茉结结巴巴重复:“同学们好,我叫李茉。”

    “喜欢什么?”

    “喜欢看电视。”

    班里一阵哄笑,之前大家介绍的爱好都是看书、篮球、乒乓球,小李茉被李老师迷晕了,晕晕乎乎把大实话说出来。

    “好棒的爱好,我也喜欢,下次来我家里看电视哦~”李老师没多说什么,很快让小李茉坐下。

    小李茉屁股踏实落到凳子上,才后知后觉自己手心里全是汗,微微挪动身体,后背的衣服好像也黏在皮肤上。

    九月天气还是很热的,只是今天下雨,气温有些低。家长们精心的会给孩子穿一件薄外套,住校的孩子是没有“天冷加衣”概念的,一件短袖T恤他们会穿到十月。

    小李茉忐忑得开始了初中生活,但因为有一位同名同姓的老师,被调侃为“小李老师”,李茉觉得自己的生活一下子就明亮起来。

    李老师真的好喜欢自己啊!她会叫自己去她办公室吃零食。老师办公室!吃零食!这是多么优厚的待遇!

    同办公室的其他老师看到她也会开玩笑,说李老师把她当女儿养。

    能日常出入老师办公室,是课代表才有的特权,而课代表是每科老师最喜欢的孩子。李老师是班主任,她毫不掩饰的偏心,让小李茉在同学中隐隐高出一截,大家总爱听她说话,愿意围在她身边。

    十月,学校举行运动会,小李茉主动报名了三千米。这个项目没有女生报,小李茉经过一个月的初中生活,勇气和信心无限滋长,觉得自己有义务为班集体争得荣誉。

    可是,跑步是需要一双运动鞋的。小李茉没有,她只有布鞋、胶鞋、凉鞋,这些鞋子日常够用,跑步要么掉跟、要么硌脚。小李茉犹豫着,该怎么和家里开口。家里送自己来镇上读中学是花了一大笔钱的,原来的同班同学都留在村里,村里也有初中。但家里尽全力让自己去更好的中学,她不该再给爸爸妈妈增加负担。

    “小李茉,怎么愁眉苦脸的?”李老师穿着一件湖蓝色丝绸风衣,笑盈盈走到小李茉面前。

    “我……我……”李茉的大脚拇趾瑟缩着往后退,她突然意识到,今天的自己是多么不得体。一双发灰的白胶鞋,大拇指那里还顶出一个洞,太丢脸了!

    “你待会儿有空吗?”李老师问。

    “有的。”小李茉不敢在老师面前撒谎。

    “太好了,我想去逛街,一个人无聊,你陪我吧!”李老师牵着李茉的手,不用分说往校外走。

    牵着手,她自从上五年级后,妈妈都不会签她的手了。还有“陪”,从来没有大人说她也是能平等的、甚至帮助般的“陪”。

    小李茉此时不能准确剖析自己的心态,她只是晕乎乎看着李老师湖蓝色的风衣,真漂亮啊!

    李老师拉着李茉去逛街,在鞋摊上给李茉买了一双二十元的回力鞋,白绿相间,是学校最流行的日常款。又给她买了一双黑白撞色的特步,特步知道吗?专业的运动鞋,打折款也要九十五,是李茉最喜欢的明星谢霆锋代言的。

    小李茉试图推拒,但李老师微微沉下脸,她就不敢拒绝了。

    “不用担心,我和你妈妈说好了。难得咱俩名字一样,我照顾你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吗?

    小李茉不知道,但既然老师这么说,那肯定是啊!

    校运动会三千米,她跑了初一组的第一名。小李茉觉得这都是李老师的功劳,跑步的时候那么多同学给自己加油,跑到终点还有好多人来扶她,给她喂水……这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她好喜欢!

    周末回家的时候,小李茉在路上碰到了骑摩托车的李老师。李老师这次换了酷酷的黑色皮衣,她怎么这么多好看的衣服啊!

    小李茉抵不过李老师热情相邀,坐她的摩托车回家。

    等到村口的时候,小李茉突然自卑起来。她的家不漂亮,拿不出手,甚至摩托车都不能直接开进家门口。她爸爸也有一辆摩托车,有时候爸爸开车送她的时候,让她先走到大路上,车开过那段崎岖小路,她再坐。

    可是李老师不停追问她家在哪儿,一定要把她送进家门口才放心,小李茉不得不硬着头皮指路。

    到了大路和小路连接处,她蹭一下跳下车,小跑着在前面领路。

    “小心烟囱!”李老师大喊,摩托车排气筒方言叫烟囱,是烫伤的高发因素。

    “李老师,这段不能坐人,我给你带路!”小李茉根本没听到李老师说什么,小跑着先进家门,她想收拾一下,总要体面些才能见人。可是农忙的家,哪里有收拾的余地。院子里堆满了带着泥土的大蒜,墙角的猪食装在水桶里,爬满苍蝇。背篓、锄头、铁铲散落,地上全是泥巴。

    小李茉前所未有的自卑起来,这样的地方,配不上李老师湖蓝色的丝绸风衣。

    “哇哦,这是新鲜大蒜吗?你会像电视里那样编辫子,然后挂在墙上吗?”李老师眼睛亮亮的,好像把这当成一种时髦。

    小李茉顾不上自卑,立刻回答,“会!”

    “那你教我吧。”

    “好啊!”小李茉找到了能“帮助”李老师的地方,拿起墙角小板凳,用衣服擦了擦上面泥灰,双手递给李老师:“您坐!”

    小李茉开始教李老师给大蒜编辫子,这活儿她从小干到大,还能在李老师不懂的时候给她示范,成就感满满。

    爸妈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穿着精致的年轻女人坐在自己泥巴堆里编蒜,皮肤白皙、带着耳钉,上身的衣服一看就很有质感,院子靠墙的晾衣绳上,还挂着一件从没见过的亮眼风衣。柔滑的、垂顺的、明亮的,那是不该出现在农家小院的高档货。

    “李茉爸爸、李茉妈妈,我是她班主任,过来家访的。”

    爸妈连忙把背上沉重的背篓卸下来,因为手上都是泥巴,客气都不知怎么客气,只骂李茉:“怎么能让老师干活!”又赶紧把人往屋里请。

    小李茉被指使得团团转,一会儿上她到楼上拿茶叶,一会儿让她去小卖部买汽水,一会儿让她给老师拿她小学时候得的奖状。

    今天的晚饭尤其丰盛,爸爸还抽空骑着摩托车到镇上买了卤鸭和蒸碗,小李茉看着爸妈和李老师谈笑风生,脑子被难得的美食填满,只顾着吃。

    送走李老师,爸爸说:“你们老师看重你,你可要好好学习,才不辜负人家!”

    “知道了,爸,你都说好几遍了!”

    第190章

    家访过后, 小李茉更喜欢李老师了!

    星期天返校的时候,家里会把新鲜的柿子、茄子、小白菜收拾满满一个大袋子,由爸爸骑摩托车送她到学校。小李茉再把这个大袋子送到李老师家里, “爸妈让我送的。”

    “哦,大哥、大姐也太客气了。快进来坐,刚好我用你送的嫩蒜苗,炒个回锅肉,你一起吃。”李老师这次穿着宽松的乳白色薄毛衣,袖口挽到手肘上,在厨房里忙忙碌碌。

    “不用, 不用,我吃过的!”

    “陪我一起吧,不然一个人吃饭也太可怜啦!”李老师这么说,小李茉怎么拒绝得了。 “你沙发上坐一下,自己开电视,茶几上零食、水果随便吃,饭一会儿就好。”

    小李茉拘谨地坐在沙发上,李老师的家就像书上、电视上那样,柜子上有蕾丝花边的桌布垂下,茶几上放着一套精美的玻璃茶具,是电视剧里贵妇人茶话会才会用的。大大的圆盒子里放着糖果、糕点、巧克力,水果除了常见的梨子苹果橘子,还有从没见过的,红色果肉的,小李茉不知道那是什么。

    小李茉只能把视线移开,窗边小圆桌上有晶莹剔透的花瓶,插着一束百合花,小李茉感觉自己似乎闻到了花香。视线往下,小圆桌旁边是一个黑色的……钢琴?那是钢琴吗?电视剧里那种钢琴?大小姐才会弹的钢琴?

    小李茉的心一下子就被烤漆的黑色钢琴吸引住,这仿佛是繁华世界不经意揭开的一角面纱,让有幸窥探上流社会的小李茉激动不已。

    “吃饭啦!”小李茉看着李老师端着盘子出来,四菜一汤,大大的汤碗里还有一个天鹅造型的汤勺。

    在自己家,菜是用大碗装的,汤勺不会上桌,想要喝汤要么自己端着碗倒,要么去锅里添热的,不会这么精致。

    “两个人吃这么多吗?”小李茉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蒜苗回锅肉、虾仁蒸鸡蛋、清炒小白菜、酸辣土豆丝、棒骨萝卜汤,她家如果只有一个人吃饭,就是炒饭,日常一家人吃饭也只是一荤一素一汤。

    “营养均衡嘛,来吧,尝尝我的手艺。”李老师率先给小李茉舀了一小勺蒸鸡蛋,怕她放不开。

    好吃、好吃、好吃!小李茉吃得肚子溜圆,李老师同意她一起洗碗,把厨房收拾干净,李老师带她到卧室。

    “这是你妈妈托我给你买的内衣、内裤,你马上十三岁了,身体开始发育,有可能会来月经……抬头,不要害羞,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知识,老师认真和你说,你认真听。”

    李老师说的每个重点,都是自己走过的弯路。卫生巾怎么用?内衣怎么挑?内裤需要一天一换,手洗内衣内裤最好单独的洗衣液。如果疼就吃牛羊肉、喝红糖雪梨汤,不要碰冷水、吃冷饮。

    小李茉脸蛋通红听着李老师讲解,这些妈妈也和她说过,但没说这么细。小李茉觉得李老师真的好厉害,她说都是自己困惑的,听她说话,一下子明白,这就是所谓“顿悟”吧。

    “这个是我买的爽身走珠,茉莉味儿的,每天起床的时候在腋下滚一圈,身上就不会有味道。”李老师又递过来一瓶绿色的小瓶子。

    小李茉反应过来,自己有轻微狐臭,居然熏到李老师了吗?

    “不要含胸驼背,昂首挺胸才好看。”李老师转身拿出两张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李茉。一张是昂着头和人打招呼,脸上全是笑容,一看就让人喜欢;一张是驼背低头走在操场上,和周围昂扬向上的同学形成鲜明对比。

    小李茉从没这么清楚意识到,含胸驼背是个坏习惯!

    “内衣都是洗过的,你不要害怕,我买的是无痕款,不会被看到。”李老师知道小李茉含胸驼背坏习惯是怎么样成的。青春期的女孩儿对身体发育是羞耻的,她们不敢展现身体的美。

    小李茉在李老师家里洗澡、剪指甲、里外一身新,干干净净、昂首挺胸回宿舍了。

    “小茉,你好香啊!”同宿舍的室友亲密靠过来,“你喷香水了吗?”

    “没有,这是茉莉花味儿的洗衣香氛,你闻闻,是不是衣服自带的味道。”小李茉还有些害羞,不好意思把除味走珠的事情拿出来说。

    “真的,好香啊,你洗衣服的时候往里倒香水了吗?”

    “肯定没有啊,洗衣液自带的味道。”小李茉走到阳台上,把李老师给她的肥皂、洗面奶、内衣洗衣液、□□洗液放到洗漱区;又把除味走珠、精华霜、护手霜放在柜子里;再拿出一个充电的暖手宝插上电,都是李老师给的。

    又有一个室友惊呼:“小茉,这是你的手套吗?好可爱啊!我能不能摸摸。”

    “你戴着试试呗。翻指的呢!”手套是粉红色,里面是短款分指手套,写字很灵活;外面有个小熊造型的翻盖,盖上冬天户外也不会冷。而且款式独一无二,整个学校都不会有人和她撞款。这样独一份的宠爱,让小李茉充满自信。

    用热水洗脸、洗脚,脸上擦李老师给的护肤品,零星冒出来的痘痘终于消下去,连之前的痘印也淡了好多。听老师的不吃校门口的辣条和麻辣烫,果然就不会长痘痘。小李茉再也不用自卑地把脸遮起来,妈妈骂过自己好几次“披头散发”,那是因为要把满脸痘痘遮住。

    脚上也要用维生素E软膏,李老师说每个人冬天都会脱皮,这是正常现象。尤其女孩子脚后跟会有死皮,上周李老师带她到修脚店按摩修脚,老师傅说只要坚持用维生素E,就不会有死皮。

    今天没洗澡,身体乳就先不用了。

    熄灯是时候,室友们脱衣服时不时哎哟一声,这是被静电电了。小李茉现在穿的都是李老师买的,贴身衣物是纯棉的,外套是羊毛的,所以她总是能穿得很薄,却很暖和。

    这也是同学们崇拜她的另一个主要原因。大家在一起会比谁穿得多,有个五班的女生一整个冬天只穿一件高领毛衣就能过冬,得到了大家无限崇拜和向往。

    “小茉,我觉得你比她厉害多了。穿得漂亮又时髦,和海报上的张柏芝一样。”

    “哪儿有那么夸张。”小李茉嘴上谦虚,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李老师看着小李茉,心里也甜如蜜。体态挺拔、面容秀丽、自信昂扬,青春期的女孩子,即便素面朝天,也自带朝气,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绝大多数人的青春期没有三角恋、打胎、争风吃醋的,她们的青春是反反复复的青春痘、体育课后的狐臭汗臭、被坏男生起哄的不合身内衣。

    优秀会养成习惯,因为被这么多人喜欢着、崇拜着,小李茉发自内心觉得,成绩不好拿不出手。她已经这么漂亮了,必须成绩优异,才值得被这么多人喜欢。

    因为李老师看重,小李茉现在和老师说话不在支支吾吾、欲盖弥彰,她敢直视老师,能够清晰流畅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大人们来往也被评价为“大大方方”。一次顺利、次次顺利,因为成功的经验太多了,小李茉只需要带入以往的成功模式,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而成功也是会上瘾的,人们看到自信活泼的李茉,下意识总会让她如愿。循环往复,小李茉越来越自信、越来越优秀。

    全县英语比赛一等奖、全市作文比赛一等奖、全市健美操比赛二等奖、全省少儿钢琴比赛二等奖……

    越来越多的荣誉加在小李茉身上,小李茉从开始的惶恐,到后来的习惯。她跟着李老师学钢琴、学书法,越来越厉害,优秀得令人仰望。

    中考的时候,小李茉以优异成绩考上的市一中。

    妈妈摸着铜板烫金的通知书,“本来能上县一中就阿弥陀佛了,谁知你这么争气,居然考上市一中。”

    爸爸把烟头扔在地上,来回碾熄,沉声道:“读!砸锅卖铁都供你!”

    “爸、妈,我有奖学金的。因为我是全市前十名,市一中免学杂费,我只用交住宿费就行。”小李茉骄傲挺起胸脯。

    “好,我家乖乖就是厉害。人家读书花钱,你读书赚钱呢!”妈妈捧着小李茉的脸蛋,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多亏了李老师,这阵子农忙不得空,等忙完了,请李老师来家里吃饭。找六队的王厨子,他在酒楼干过的,做十八道菜的大席面。把家里实在亲戚都请过来,谁还敢说咱只生了个闺女断根,有这样的闺女,三五个儿子都比不了!”爸爸兴奋计划起来,但始终没忘李老师的恩情。自个儿孩子什么样,爸爸都看在眼里。

    自从跟了李老师,孩子成绩好了、人也漂亮了,还养出一种爸爸形容不了的贵气。爸爸发自内心认为,李老师是贵人,自家女儿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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