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门开了。宋卿抬眸看向门口，是先前遇到的白大褂。只是这次他没有特地专门唤人，而是努努下巴，示意两人都跟随他。
夏庭舟也没再是先前那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而是压着黑沉沉的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卿跟着白大褂出了门，夏庭舟紧跟在他身后。
“你……”他原本想说，别怕我可以保护你，但现在的处境尴尬，他别扭的没有开口。
好在宋卿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白大褂的步伐有些快，他不得不把步伐迈大才能勉强赶上。
两人被白大褂被迫分开，夏庭舟被另一个人带到隔壁房间里，而宋卿被带到一处比原来更加窄小的房子里，白大褂指着那个黑黝黝的房子，宛如指着一个会吞噬人的洞口，冷漠道：“进去吧,轮到你了。”
宋卿还想开口问问，无奈白大褂说完之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别无选择，只好走进去。然而，他的前脚刚迈进屋子，后脚就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宋卿的心倏地一沉。
直觉占据了上风，他一刻也没等，转身就要跑，可暗处蛰伏的眼线早已锁死住他的动向。
后撤的鞋跟尚未触地，宋卿就被人从身后猛地拽住，天旋地转间，一股大力将他拉回原地，他单薄的脊背伴着闷响狠狠地撞在门板上。宋卿吃痛“唔”了一声，冷汗如雨，想要挣扎却发现对方力气大得惊人，根本动弹不得。
拽住他的人拖着他一把推到小床上，他睁开眼，这才看清面前的房间其实是一个小型的实验室，而他躺着的床，看样子更像是一个实验台。
他的手被人死死地按住，他不自觉偏过头，却发觉旁边的冷冻舱还躺着一个人，男人紧闭着双眼，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夏资意……”他瞪大瞳孔，有些不可思议。
他原本猜测只是因为自己表现得不太像正常的仿生人才会被关在这里，如果是要拿他做研究，他已经想好了应对方案。至于夏资意，作为上将，应该会被妥善安置。
他已经做好了要独自面对一切的准备。可当看到夏资意也躺在实验台上时，他才明白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们的目标，不单单是他。
这群人究竟要做些什么？
他的手腕被勒得通红，冰冷坚硬的金属镣铐将他的手腕死死的锁住，又在剧烈的挣扎摩擦中破了皮，甚至渗出点点血迹。面前将他桎梏住的人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紧接着，他不知是按到了什么开关，宋卿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他举起宋卿的手臂，看见莹白皮肤上渗透的血液，目光捉摸不透。他的手指重重的擦过他的伤口，将血迹抹成花瓣般的印记。
他说：“像不像一朵玫瑰？”
疯子。
宋卿屏住呼吸，咬着自己的舌尖。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痛觉。
舌尖被牙齿擒住，细细地发着抖。面前的人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他没再折腾他的手腕，而是拿出一个探测仪般的东西，放在了宋卿的太阳穴上。
他的声音似是从远处传来：“你的杏仁核有生物反应，真是有意思……”
“可你是仿生人。”
“我刚刚替你的主人做了一个小小的检查，你猜我发现什么？你的生物反应居然和他有共鸣。”
“告诉我？怎么回事？”他冰冷的手慢慢的扼住了他脆弱的的脖颈，缓缓收拢。青年的蝴蝶骨抵着台子，喉间溢出细碎的呜咽，窒息感渐渐漫过鼻尖，意识朦胧时他以为回到了系统空间。
“不……不知道。”尽管如此，他依旧坚持着这个答案。
束缚脖颈的手掌骤地松开，宋卿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争夺这来之不易的氧气。
透过镜片对方的眼睛折射出冷漠的光，他并没有选择放过他，而是淡淡道：“竟然如此，那就做一个牺牲品吧。”
“你的贡献会有人铭记。”他轻柔地说，话语像是在安慰。
不要！
冰冷的手术刀闪烁着寒光，带着要将他切割成碎片的无情的决绝，刀刃已经要触及皮肤。绝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无力地闭上双眼，宛如一个等待行刑的死刑犯，毫无还手之力，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沉寂。
任务要失败了吗？
可是比起这个，他更怕疼。
他恍惚的想着，他小时候似乎就对疼痛很敏感，但□□的伤不算什么，他受了伤甚至会反过来安慰大人，说不疼不疼的，不用担心我啦。但他似乎忘了，无论是□□上还是精神上的疼痛，都会留出一道疤，或浅或深，有的能够痊愈，有的需要一辈子去治愈。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明白为什么习惯了忍受疼痛，不明白为什么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承受，可这并不代表他不害怕。他摔跤了也只会拍拍灰尘，乖乖的往前走，不敢有任何怨言。因为听话的孩子才会被大人喜欢，他一直遵守着这条法则，不再渴望有人朝他伸出援手，尽管他不明白这条法则是从何而来。
可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小孩，怕疼，也会哭。
直到有一个人告诉他，你不需要这样，你不需要听话，不需要承受你不该承受的这一切。
他说，你可以永远依赖我，无需成为那道虚无缥缈的光。
……这个人，究竟会是谁呢？
他茫然的想着，他很想哭，但是眼泪仿佛被封印住，只能在鼻腔里打着转。预期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宋卿轻轻地睁开眼，视线在碰到面前的男人时，炸开一朵绚丽的花。
夏资意不知何时靠近了他们，悄声无息的将原本在他面前举着手术刀的人揪着衣领往后用力一扯，那人似乎没料到他会醒，就这么倒在地上，手中的手术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夏资意捡起手术刀，毫不犹豫的就将它送进地上人的心脏，动作干脆利落。
鲜血迸溅，染红了他的手。
他愣在原地，还没有回过神，男人就朝他走来，手里还拿着那把染了血的手术刀。
宋卿的手抖了抖：“不要……”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夏资意离他越来越近，手术刀上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清晰。
夏资意低着头，宋卿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不要……”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哭了，夏资意的手颤了颤，手术刀顺势割开了他的镣铐。
“又哭了。”
夏资意轻叹一声：“怎么这么爱哭？”
他双臂一张，就把宋卿揽在怀里。青年柔软的身躯还残留着过度紧张的僵硬和冰冷，此时在怀抱里也逐渐回温。
宋卿吸了吸鼻子，不自觉地把脸埋在夏资意的胸膛上，听着那里“噗通、噗通”的心跳，后知后觉地找到了一丝安全感。
宋卿迟迟没有抬起头，他贪恋这一份结实的拥抱，两人的心跳节奏也渐渐趋同，小小的房间里静到只剩下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男人也并没有催促他，手搭在他的腰间，而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宛如安抚小猫一般，连带着他头脑的混乱思绪也紧跟着被抚摸舒展开，炽热的体温穿过衣物，在肌肤上留下灼烧般的触感。
好奇妙的感觉，宋卿心想，伤口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好喜欢。
“不要哭。”男人的碎发垂落额前，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颈窝。
他闷闷地说：“我没哭。”
“好好，没有哭。”夏资意从善如流的接过话，侧过脸，对上青年湿漉漉的眼睛。
“阿卿，你不会以为，我要杀你吧。”夏资意说着，一边将手术刀一扔，砸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宋卿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以为你恢复记忆了。”
夏资意一愣，随即说道：“不会的。”
他喃喃说着：“我先前没认出来……”
夏庭风说完话后，他便被强摁着注射了药剂。他头疼欲裂，想起了宋卿在爆炸中身亡，想起了自己的日复一日的逃避。
还有，与他朝夕相处的仿生人“宋卿”。
意识混沌中他回了家，放任那药剂里的东西控制着他的大脑。
就这样吧，永远不要醒来。
他承认自己的懦弱，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爱人，甚至没有资格陪他一起离去。
他听到联邦的人把他抓走，也没有反抗。
就当是给自己的惩罚。
反正他的身体早已不属于他自己。
头好疼，总觉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大脑迟钝的分析着，直到他听见宋卿的声音和医生说的话，还没有意识到医生话里的含义，身体就不受控的想要夺回控制权。
宋卿在这……
那不是宋卿。
不对，他就是！脑海里的声音咆哮着。
他不能去赌。
怀里的温热触感是那么真实，失去的记忆也犹如剥开的迷雾，逐渐清晰。
夏资意也终于想起来那件最重要的事。
想到这，他呼吸一窒，眼睛发酸。
他会不会怪自己？怪他没有及时认出来他，怪他没有保护好他，害他变成没有安全感的模样。
为数不多的几次哭泣都是因为自己。
自己还说原来的宋卿根本不爱哭。
夏资意突然就不敢看他了，只是重复着他的名字，音色嘶哑：“阿卿……”
“我是蠢货。”
连自己老婆都认不出来的蠢货。
“好啦好啦。”
宋卿坐在他的腿上，笨拙地理了一下夏资意被蹭乱的衣领，带着安抚意味。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白大褂，被那红色刺了一下眼睛：“这样真的没事吗？”
夏资意揉揉他的头发：“不用管他。”
他眸色幽深：“我会好好跟他们算算账的。”
宋卿抿抿唇，正想开口，却忽然听见门被踹开，摇摇欲坠，他的手一哆嗦，应激反射的一抖。
夏庭舟把门踹开后，火急火燎地闯入，生怕宋卿已经被开膛破肚了，“卿卿，我们快离开，他们已经全部都被我弄走了！”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原本进来之后略带有“求夸奖”的得意神情也变得僵硬直至褪色，他瞪着还在拥抱的两人，咬牙切齿：“你们……”
夏资意：“……”怎么又是这个便宜弟弟，好烦。
他依依不舍的松开手，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嘴里无声地说了一句：电灯泡。
夏庭舟尖叫：“你还敢说我！要不是你……”
他猝然瞥见宋卿安静的眉眼，青年微微蹙起眉头，似是觉得吵闹，因受到惊吓，脸显得异常苍白。他喉头一哽，硬生生的把即将喷出口的尖锐话憋了回去。
夏庭舟：好气，还是算了。
好歹也是有过神格的人，他才不跟这种凡人一般见识。
夏资意扶着宋卿往外走。宋卿还有些后怕，刚刚就是被那个那个人大力推至门板上，彻底断绝了逃离的心思。
但是现在……
他一步三回头，原本坚固的，紧闭着的门已经摇摇欲坠，身后被夏资意劈倒的医生还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周围的人已经不带有任何攻击性，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嘴角久违地挂上一丝笑。
“我们回家。”夏资意轻轻牵起他的手，语调都温柔起来，“晚上会冷的。”
夏庭舟还在一旁傻呆呆地问：“那我呢？”再怎么说，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你没有家吗？”夏资意佯装惊讶道，“我回我们的家，你要来凑什么热闹？”
“还是说……你就乐意当那个电灯泡？”他一眼看穿夏庭舟的心思，不加掩饰地嘲讽：“你这癖好还真挺特殊的，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宋卿好不容易忍住笑，急忙扯住夏资意的袖子，示意他住嘴，生怕他再这么和他斗嘴下去，夏庭舟就会当场表演切换人格，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
来时的雨已经停了，街道上到处都是被雨水冲刷过的痕迹，空气里带着雨水的清新，又带着泥土的腥味。
夏庭舟原本还想追着他理论，可夏资意趁他不注意拉着宋卿走得飞快，一会就没了影子。他顷刻间被抛在原地，只好灰溜溜地离去。
空旷的街道唯独剩下两人，宋卿踏着水坑，将两人的影子踏成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悄悄地注视着水坑折射的影子，没有再踩上去。
宋卿突然有些不太理解先前的自己，怎么会把任务看得那么重要？就好像不完成就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一样，但其实根本不会，快穿局是一直是个很人道的工作场所。
他自然也可以选择留下或是放弃。
任务没有进展，他也不知道有办法能使夏资意变成人类，系统也被关进小黑屋了。
对于任务进度来说，这一件件事无疑是灾难。可宋卿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放下了。
他走得很快，思索着原因。
“阿卿。”夏资意唤他。
“嗯？”
“我恢复记忆了。”他停顿片刻，说道。
宋卿“啊”了一声，脚步放慢，呐呐道：“我看出来了。”
夏资意蓦地抬头，宋卿走在他的前面，他看不见青年的表情。
他囫囵地说：“我还以为……你没发现。”
虽然他很不想，但也不得不承认五年前的夏资意比他更有趣，更讨宋卿喜欢。
细数着自己的“罪行”，每一条都让夏资意觉得心惊胆战。
“阿卿，我可以叫你宝宝吗？”
他要夺回属于他的亲密称呼！
“这个称呼……”宋卿本来想说这个称呼听起来太肉麻了，可看到夏资意希冀的眼神，败下阵来：“算了，你喜欢就好。”
夏资意有些郁闷：“他可以叫，我不可以。”
“他是小孩子，你是吗？”宋卿回头瞪了他一眼，这一眼却瞪的夏资意有些心猿意马。
他屁颠屁颠地凑上前，哄道：“宝宝别气。”
“只要你想，我就是他。”夏资意说。
他已经想通了，总归那个“夏资意”就是自己，而且自己还比“夏资意”多了五年记忆，他就不信自己会败给那个五年前毛都没长齐的幼稚鬼。
旁边有一对情侣正在吵架，一个在说“你根本不爱我！”另一个在奋力争辩。宋卿经过他们，有些局促，匆匆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夏资意离他很近，见他脚步蓦地加快，笑着说：“他们在吵架诶。”
“你小点声。”宋卿佯装要捂他的嘴，一边偷偷回头看那对情侣，生怕被发现。
“……”
“宝宝，你爱我吗。”夏资意突然停了下来，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这是个问句，可夏资意却用的是陈述语气，无端多了一点祈求的意味。
宋卿也停下来了。
他不想撒谎，但又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于是磕磕绊绊地说：“爱……吧。”
夏资意松了口气，抬手揉着他的头发：“没事。”
这个答案他已经很满意了。
“我会让你爱上我的。”夏资意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
“知，知道了。”宋卿眼睫微颤，随后用力点了点头。
“快点回家吧，有点冷……”眼见男人站着不动，宋卿轻轻催促道。
夏资意的视线不知道看去了哪里，依旧站着没动。
宋卿寻着他的视线低头，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看自己锁骨上的编号。
“宝宝。”
“嗯？”宋卿见他伸出手指，摩挲着自己的锁骨，有些羞赧。
夏资意盯着那上面的数字，开口问道：
“你会梦见电子羊吗？”
“啊。”
宋卿惊讶地看着他，没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夏资意的眼神执拗，颇有些不依不挠。
“如果我说会，你信吗？”
“阿卿，你怎么还和我玩文字游戏啊？”夏资意无奈地摇摇头。
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没在停在原地，而是拉着宋卿的手继续往前走。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也许是快到家了，两人走在可以挡雨的蓬下，脚步慢了些。
“会的。”宋卿突然说。
“作为交换，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编号究竟代表什么？”宋卿一边说着，一边捏了捏他的手。
他看见夏资意的眼眸中的情绪轰然崩塌，那是宋卿从未见过的神情。
夏资意拥住他，声音混着渐大的雷声消散在雨中。
“357年9月27日……是我弄丢你的第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