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选侍童、暗室中、发飙了
容谢给出的理由, 沈大管家无法反驳,只好拿出多余的卷子,讪讪递给王奶妈一份。
王奶妈虽然很想奚落沈大管家一通, 但一家五口回去了还要在他手底下讨生活, 不敢把他得罪狠了, 只是翻了个白眼,接过卷子,交到王慕手里,叫他快点去写。
沈大管家憋了一肚子火, 无处发泄,黑着脸走到那些候选侍童中间, 探头看他们答的什么, 搞得候选侍童们一个个战战兢兢,都缩着头趴在地上,装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半个时辰后, 到了交卷的时间。
容谢将卷子收起来,一张一张看过,批了甲乙丙三等, 给沈冰澌过目。
沈冰澌坐在书房的太师椅里, 卷子铺在大书桌上,身边立着容谢,桌角站着沈大管家,地下趴了一地等待最终结果的候选侍童, 大庄主的派头算是摆足了。
他一向不喜欢在废物身上浪费时间, 直接拿了甲等三名的卷子看起来。
“嗯……”沈冰澌眯起眼睛。
沈大管家的身子又向前倾了一些,王奶妈的耳朵也竖了起来,候选侍童们也悄悄抬起头, 偷看这位传说中的大庄主大剑圣会怎么评判他们的卷子。
沈冰澌扫了两眼,侧身问容谢:“甲等就这三个人?”
“是。”
“你觉得他们答得不错?”
“算是优秀的。”容谢答道。
“好,那就留下他们三个,其他人回家去。”沈冰澌点头。
没想到沈冰澌这么干脆地定下人选,沈大管家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候选侍童们越发紧张,能听到明显的吞口水的声音,来之前还没有切实的感受,亲眼见过精美绝伦的涣雪山庄之后,谁也不想走了,留在这种地方生活该有多幸福!
而且那位小容管事看起来温柔又大气,不像是会苛责侍童的人,跟着他应该比跟着沈大管家舒服许多。
人一旦起了得失心就会感到时间分外难熬。
容谢弯下腰,和沈冰澌低声交流两句。
“现在宣布甲等三人,”容谢道,“沈燕第一、龙少野第二、方仁济第三。”
听到结果,候选侍童们再也压制不住孩童的天性,哄闹起来,有的失望地掩面啜泣,有的懊恼地直蹬脚,有的羡慕地望着中选的三人。
中选的三人从候选侍童中站起来,皆是昂首挺胸,一个比一个神气,想到生活从此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叫他们如何不兴奋!
“大家安静一下,庄主还有事要问,请你们三人先上来。”容谢说道。
“都把嘴巴闭上!”沈大管家斥道。
候选侍童们很快安静下来,三人也紧张地往桌前走。
只有王奶妈还在咒骂连连,显然王慕没有通过。
幸运之神没有第二次光顾王慕,容谢看了他的卷子,确实是不会写字,狗爬一样的鬼画符勉强爬了两道题,后面就彻底放弃了,容谢甚至没给他打丙。
“沈燕、龙少野、方仁济。”容谢点到他们的名字,三人依次应答。
容谢一一看过去,三人都是小子,年龄在十二到十五岁左右,有一定识文断字的基础,身体健康,相貌伶俐,作为侍童是绰绰有余了。
这三人中,方仁济年纪最小,只有十二岁,沈燕和龙少野年纪相当,一个十四,一个十五。
“按照这张表上写的,你们都身怀灵根,进来山庄做事,也要会一定的法术,刚才卷子上也考过了,你们答的都不错,不过,理论上知道和实际中会做是两码事,”容谢顿了顿,身体微微转向沈冰澌,“接下来你们需要向庄主展示对应属性的法术,什么都行,让他看看你们的本领。”
三人愈发紧张起来,最小的方仁济甚至有点对眼。
众所周知,现在书桌前坐的那一位可是修界三大裁诫官之一、涣雪山庄庄主、沈家的骄傲——除魔剑圣沈冰澌,要在他面前表演法术,无异于班门弄斧,没有任何虚饰的可能。
沈燕深吸一口气,安抚下怦怦直跳的心脏,上前一步,双手过顶,向沈冰澌拜一拜:“大庄主,我是沈燕,我是雷火双灵根,我先来展示一个吧。”
另外两名侍童及身后若干落选侍童都敬佩地看向沈燕,在这种紧张的场合,他竟然还能如此大方、条理清晰地展示自己,不愧是甲等第一名。
谁知书桌后那位大庄主并不领情,轻飘飘道:“你们三个一起上。”
三人一愣,一起展示吗?
还是沈燕最先反应过来,报出自己即将展示的法术名称。
龙少野和方仁济也要跟着报名,又是那位大庄主大手一挥,打断:“不用报菜名,直接上。”
这一下直接打乱了三人的阵脚,不让报名,从心理上就没了虚张声势的机会,直接出手,几斤几两一目了然,山大的压力顿时就压下来了。
沈冰澌说完,容谢看了他一眼。沈大管家也看了容谢一眼。
容谢是想,沈冰澌怎么端庄主架子还端上瘾了,别等会儿把孩子吓得都使不出法术了。
沈大管家却是想,这些打断人讲话、从心理上碾压对方的小花招,别不是容谢教给二公子的吧?
旋涡中心的当事人沈冰澌却一无所觉,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等看表演。
一股膨胀的水灵自龙少野掌间溢出,水灵凝成水柱,向上升起,忽然一股强风吹动水柱,水柱如水龙般向前飞去。
龙少野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不声不响,甚是沉稳,谁知一出手就是这样熟练的水系法术,引得堂下孩子们一阵惊呼。
沈燕稍稍落后,一出手却是强劲的火灵,他抬手向龙少野放出的水柱猛一推掌,那水柱滋滋作响,逐渐变成白烟,化为白雾,雾气笼罩桌前,书桌周围云山雾罩,竟看不清堂下情况。
云雾之中,一股股细小的电流如小蛇般“嗖嗖”乱窜,很快消失不见。
两人这一手配合的委实惊人,容谢都要忍不住为他们抚掌,龙少野先出手是为了给沈燕铺垫,毕竟沈燕身怀的是雷火双灵根,无论哪一个,单出都容易造成伤害,有龙少野的水灵根这么一铺垫,既展示了自己的术法,又给沈燕做了衬托。
现在的孩子,真是了不得……
沈冰澌将手放在桌上面,手指轻点两下,水雾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三小的身影再次变得清晰。
沈燕和龙少野都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们的术法这么快就被清场了,也不知道大庄主看清楚没有。
方仁济呆呆地半张嘴巴,手上拿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泥巴。
潮一退,谁在裸泳就很清晰了。
方仁济的动作引起哄堂大笑,孩子们指着他笑得东倒西歪,方仁济想解释,又想到大庄主不让报菜名,嘴巴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说。
在众人的笑声中,他盯着自己手中的土块,忽然间,一股绿色的小芽顶破土块,冒出一点点。
任何法术都不能凭空变出生命,土块里的小芽只是方仁济的木灵,而土块本身也是他的土灵,术法虽然简单,但他借此展现了自己的两种灵根,也算完成了任务。
容谢见状,给了方仁济一个鼓励的眼神。
三人表演完,就等着沈冰澌的评判了。
沈大管家在旁边洋洋得意,他挑选出来的人才果然不差,沈燕和龙少野本来就是这批孩子里最优秀的,那方仁济虽然呆呆的,记忆力却很强,做些文书工作是没问题的。
沈冰澌看着三人,一时间没有表态。
书房中安静下来,孩子们都伸长脖子往书桌上看,王奶妈也停下了拍打王慕的手。
大概是沈冰澌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大家都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容谢低下头,奇怪地打量沈冰澌的侧脸,以往,就这个角度,沈冰澌动动眉毛,容谢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可是这一次,他竟猜不出,沈冰澌对这三个孩子还有什么不满意。
没错,沈冰澌不满意。
容谢能感觉到,一股抗拒之情正从挚友身上冉冉升起。
为了避免沈冰澌冲口而出辛辣言辞,直接把小孩说哭了,容谢先打了个圆场:“庄主在法术方面会考虑得比较多,请他批评指教,对自己的水平也有提升。”
沈大管家听到这话,又不满地看了容谢一眼。
“方仁济,你的灵根明明是土木金,你金呢?”沈冰澌终于发话了,“还有龙少野,水风双灵根,水也就罢了,风是你用嘴巴吹出来的吗?一点力度都没有。”
“……”
果然,沈冰澌酝酿了一阵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犀利点评直奔两人弱点,方仁济倒还好,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龙少野的脸却涨红了。
剩下一个沈燕,还没被点评,大概他有足够的自信,听到沈冰澌批评另外两人,他不仅没有畏惧,反而挺直了腰板,好像沈冰澌第三个就会夸他似的。
“还有这个……”沈冰澌低头看了一眼卷子上的名字,“沈燕。”
沈燕的肩膀塌下来点,没有记住他的名字吗?
“你的灵根好像没什么用。”
“……”
一片死寂。
雷火灵根,那可是霸道中的霸道,强悍中的强悍,沈冰澌竟然说没什么用……
容谢忍不住轻咳一声。
沈冰澌你自己就是水火双灵根好吗。
沈燕还没说话,龙少野先涨红着脸抗议了。
“沈庄主,天下最霸道的灵根就是雷灵根和火灵根,放在任何一家大宗门,遇到有这样灵根的苗子,都会抢着要!”
“龙少野!”沈大管家喝道,“这里是你大放厥词的地方吗?”
沈冰澌摆摆手:“无妨,让他说。龙少野是吧?这名字挺狂,我喜欢,不过,既然你问了,那我也就直言不讳了,我们招的不是什么修仙的好苗子,而是打理山庄日常事务的侍童,通俗来讲就是打杂的,他一个雷火双灵根来打杂?能打什么杂?能打雷还是能放火?”
沈冰澌这话说的也有道理,雷灵根在日常生活中确实没什么用,火灵根可以用来烧饭、热水,但要控制到那么精准、持久的程度,需要相当专精的训练,有那种水平,加入小宗门当个弟子也足够了,不至于沦落到别人家当侍童。
可是,沈冰澌的话有道理归有道理,却有点吹毛求疵了,人家灵力弱他要说,人家灵力强他也要说,什么话都给沈冰澌说了,说到底还是不想要侍童。
容谢深吸一口气,正待分辨两句,沈燕却先说话了。
“沈庄主,我自三岁起觉醒雷火双灵根,五岁跟随师傅修习法术,虽然不及庄主天纵奇才,但自问对雷火法术的控制超过一般同龄人,在庄上烧个饭热个水还是力所能及的,而且我听说,比起灵根合适的人,沈庄主更想要精通符咒的,方才我做卷子,也发现了,题目中有许多符咒题,正好我熟诵符咒三千种,定能在山庄日常事务中派上用场。”
沈燕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令人闻之暗生佩服,怪不得龙少野愿意给他打辅助呢。
“说的不错,你叫沈燕对吧?”沈冰澌推开桌子,站起身,负手绕桌而行,来到沈燕面前。
沈燕还是头一次和元婴境的修士这么近距离接触,他感觉到沈冰澌身上的浩荡灵识很快淹没了他,每个毛孔都仿佛针扎般刺痛,但他不感到畏惧,而是兴奋,他兴奋地注视着沈冰澌,沈冰澌记住他了!记住他的名字了:“正是!”
“你说你五岁就跟师傅修习法术,你出身不一般吧?”沈冰澌问。
“是……”沈燕眼神微暗,“我家曾在东洲也是有名望的家族,后来家道中落,流落到河阳,幸亏沈家收留我,家主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便改姓为沈,留下来了。”
沈大管家赶忙插了一嘴:“他的卖身契我也带来了,庄主若是看好他,我便将他们三人的卖身契一并奉上。”
沈冰澌微微一笑,抚掌:“好啊。我不要别人的,就要沈燕的卖身契。”
沈燕一愣。
“沈燕,你这天赋,不正经修仙可惜了,我看你前途不可限量,打算举荐你去灵镜宗内门,如何?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就给云峰长老传信。”
“这……”沈燕给弄懵了,他不是来应征侍童的吗?怎么突然之间就……要拜入灵镜宗内门了?
龙少野容光焕发地望着他,推一推他的肩膀:“燕子,你要发达了!还不快应下!”
容谢也被沈冰澌弄懵了,招侍童的考试上他来这么一出,算怎么回事?沈燕的天赋虽然不错,但也没有到惊人的程度,就算沈冰澌这样资质的,当初也得老老实实走三大关才得以拜入内门,凭什么沈燕一句话,就能给他塞进云峰?
难道……沈冰澌竟然是在骗人吗?
沈燕嘴唇微动,似乎想要立刻答应下来,又碍于某些顾虑,没有立刻开口。
在龙少野的催促和沈冰澌的凝视中,他抬起头:“沈庄主大恩,沈燕没齿难忘,但……沈庄主能不能也推荐龙少野?他也很厉害……”
“你胡说什么呢!”龙少野立刻推他,“这又不是过家酒,还能呼朋唤友一起去。”
侍童考试的气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点,没人能想到,来参加个侍童考试,竟然还能见证一起卖身的家奴翻身做主,不,原地飞升,直接去了三大宗门,变成内门弟子,就连沈大管家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分,直恨没有带自己的嫡系强行进来参加考试。
此时的沈冰澌,从高高在上的大庄主,一跃变成裁决个人命运的大神仙,沈燕、龙少野和方仁济的命运之弦,就牵在他手指之间。
孩子们的野心和欲|望,也在这一刻赤果果暴|露出来。
“怎么样,想好了吗?”沈冰澌像是没听见沈燕举荐龙少野这件事一样,兴致勃勃地催问他,“去内门,还是留下来,和你的小朋友一起打杂?”
“我……”
“家里三岁就能给你测灵根,五岁就能请师傅教你,一定对你很好吧?离开这样的家,改名换姓,投奔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家奴,你一定吃过很多苦吧?”沈冰澌就像个窥伺人心的恶魔,将沈燕的内心毫不留情地剥出来,“怎么,现在有机会拿回本来的身份,重振家族了,你却犹豫了?就为了这便宜朋友?你和他厮混在一起,两个人一起当家奴,你的家族就此断绝,你对得起当初对你寄予厚望的家中长辈吗?”
死寂。
沈冰澌说完,书房里没有半点声音。
所有人望着沈燕,仿佛看到一场血雨腥风正在他身上肆虐。
沈燕脸色惨白,再无半点血色,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沈冰澌!”容谢终于看不下去了,“你过来一下。”
沈冰澌得意洋洋地回过头,看见容谢的脸色才稍微收敛了点,跟着容谢走到书房后面的暗室。
容谢反手关上暗室的门,往门上贴了张隔音符。
“怎么了?”沈冰澌疑惑,“突然叫我进来?”
“你刚才在说什么?你没有资格给人家打包票,保证人家能进内门!”容谢声音有些急。
“是啊,我又没说我能保证。”沈冰澌不以为意,“我只是说举荐。”
“不管谁举荐,都要经过三大关考核,三大关考核是冬天进行的,现在才是初夏,知道结果也要半年以上,这段时间,你让他在哪里吃饭,在哪里睡觉,准备考核也要财力支持,你要出钱供他吗?”
“不要。”沈冰澌干脆地说,“他又不是你,我供他干嘛?”
“……”容谢无语。
“你既然不供他,为什么说要举荐他,你明知道他的处境孤立无援。”容谢叹气。
“我没有要举荐他,这不是在考试吗?这是考试的一环,我们需要长期稳定的侍童,而不是天赋异禀、身负家族复兴重任的英雄少年,你看见他的眼神没有,那分明就不是久居人下之相,也就只有沈黑狗这样的傻子才会强迫人家改姓进来。”
“沈黑狗”是沈冰澌给沈大管家起的外号。
沈冰澌从来都不是心软之辈,在洞察人心方面更是犀利得可怕,容谢早就知道这一点,毕竟,他是无情道的元婴。
“所以……他没有通过你的考试?”容谢的语气平静下来。
“他和龙少野都不行,那个土豆倒是可以,只是蠢笨了点,恐怕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沈冰澌一副谁都看不上的样子,“如果招进来,还要费心调|教,倒不如……”
“冰澌,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这次一定要招到人,一次解决,不要再拖了。”容谢心平气和地向沈冰澌解释,“我们只是招侍童,不是招一辈子卖到我们这里的家奴,只是雇他们三五年,未来如何还不好说。”
容谢确实向沈冰澌说过想要长期稳定的侍童,不过,那个长期稳定,也只是在他筑基之前至多三五年的长期稳定,他筑基之后,就会有大把时间和灵力,要不要侍童还是两说。
沈冰澌沉默了。
片刻后,他望着地面,声音沉闷地问:“那你能告诉我真心话么?”
容谢顿时紧张起来,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沈冰澌要问什么真心话?他发现他喜欢他了?怎么可能,他明明躲得很好,在他没有整理好心情之前,沈冰澌碰他他都会躲开,心跳加速的时候他会垂下眼睛,这样都能被沈冰澌察觉吗?
沈冰澌洞察人心确实很强,但他在觉察别人对他的爱慕之心上一向相当迟钝,要不然也不会和星苗仙子当了三千多章的同队伙伴……崔姑娘可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他了。
没道理在那本命运书中就那么迟钝,在现实中就这么敏锐了吧!
就在容谢冷汗涔涔之时,沈冰澌迫近他一步,伸手按在他身后门上,将他困在自己身体与门板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沈冰澌观察着容谢的神色,眉间愈发浓云密布:“你……是不是厌弃我了?”
“我没有,我不是!”容谢应激一般小声回答,等他反应过来沈冰澌问的是什么,不由得抬头,“咦?你说什么?”
沈冰澌的眼皮跳了一下,在这种时候还不专心,那句伤人的话还要他重复一遍,挚友的冷漠实在令人心寒。
沈冰澌重重垂下头,额头抵在容谢肩上,心情低落到无以复加,只有挚友身上十年如一日的书香和皂角香能令他好受一点,他深深呼吸着,气息吹在挚友衣领内露出的一点细腻皮肤上,在他没注意的时候,那一小块白皙的皮肤变成粉色了。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强迫你。”沈冰澌抵着容谢的肩,声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刚才在人前还能精神抖擞大杀四方,一转眼变成斗败了的公鸡模样,门外那些人打死也想不到,玩弄人命运的沈大庄主到了人后竟会这样卑微乞求一人的原谅。
“我不知道你会这么讨厌……我……”
沈冰澌感觉到容谢轻微地动了动,双手握住他的手臂,不让他逃跑,一口气把话说完:
“我不会再强迫你了,你不喜欢,我们就不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肯定会有别的办法可以治愈你,我会去找,我不在的时间,你可以自由自在地……”
容谢不知道自由自在的什么,他没有听任沈冰澌继续自暴自弃地说下去,他挣开沈冰澌的双手,扶住他的双肩,将他撑起来,坚定地说道:“我不讨厌你,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只是……只是我需要时间。”
“嗯?”沈冰澌还在垂头丧气,似乎没明白容谢的话什么意思,他抬起头来,在容谢的脸上寻找答案,渐渐地,他黯淡的眸色亮了起来,一股新的生机注入其间,随之而来的是喜悦,不敢相信。
“你真的不讨厌我?不是因为不想和我单独相处,才这么急着招侍童?”沈冰澌再一次握住容谢的双臂,只是容谢已经把手臂搭在他肩上,他只握住了他的手肘,他的手向后滑去,像捧着珍宝一样连挚友清瘦的后背也包进掌中。
两人的动作着实有点暧昧了,但容谢一点没感觉到,他心里有一股突突跳动的力量,迫使他现在就告诉沈冰澌自己真正的想法。
只除了喜欢沈冰澌那一件,他永远不会说,其余的,只要能消除两人之间的误会与隔阂,他都愿意立刻倾吐出来。
“当然不是,我招侍童是为了把山庄的事情分担出去,好专心……专心学习双修。”说出末两个字时,容谢还是感到非常难以启齿,他眉眼发烧,眼皮沉甸甸地压在眼睛上,看也不敢看沈冰澌一眼,声音到了末尾更是细如蚊蚋。
还好沈冰澌耳力过人,听他想听的话时,就像春雷响彻大地一般清晰,沈冰澌喜的大叫一声,捧住容谢的身体向上举起,带着他转了半圈才放回地面,容谢吓了一跳,紧紧揪住沈冰澌肩线下面那块布料,双脚落地时心脏仍扑扑直跳。
“冰澌,你能不能不要突然这样……”容谢抚着胸口,小声抗议沈冰澌一惊一乍的行为,“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喜欢小孩子,我最喜欢小孩子了,走,咱们现在就把他们全招进来!”沈冰澌笑道,伸手就要去开门。
“等一下。”容谢现在就是感谢自己进来的时候贴了隔音符,否则沈冰澌动静这么大,外面的人会以为他疯了,到时候庄主的架子就端不住了,孩子最信服有威严的人,沈冰澌这架子一倒,那些人精似的小孩就不好管了。
“嗯?”沈冰澌看向容谢。
容谢替沈冰澌整理好衣领,退开一步打量,确认没问题了,又言语叮嘱沈冰澌出去之后继续摆架子,剩下的事情他来圆,侍童人选还是按照考试的前三名来。
“好,我知道了。”沈冰澌爽快应下。
待容谢取了隔音符,两人从暗室出来,外面书房里本来闹哄哄的人声一下子安静下来。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我和沈庄主商议了一下,还是按照……”
容谢话还没说完,一个尖刻的声音插|进来,是沈大管家。
“小容管事,你这样就不厚道了吧?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变规则,我们都忍了,你想加塞进来的亲戚,也加进来了,结果到最后,你压根不想要我们啊,那叫我们千里迢迢过来干什么?耍我们吗?”
容谢一怔,看向沈大管家,沈大管家情绪似乎十分激动,周围那些孩子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了。应该是容谢和沈冰澌进暗室说话的时候,沈大管家在外面跟孩子们说了什么,一看他们的表情,容谢就知道,肯定是不利于自己的话。
“沈叔可能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那可没有!”沈大管家冷哼一声,“你那点龌|龊伎俩我早就看透了!不就是不想让新人进来吗?不就是想一个人独占这么大的涣雪山庄吗?何必表现的这么假惺惺呢?你不叫我们来,我们自然也来不了,也不用配合你在二公子面前表演这么一出沈家无人!”
“嘭!”
手掌重重拍在硬木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众人被震了一震,齐齐看向书桌方向,沈冰澌正沉着脸站在那里,周身环绕着凛冽的气场。
“说够了没有?”沈冰澌面无表情地问,声音里仿佛有极寒天气里凝结的冰渣子。
沈大管家瑟缩了一下,本来汹涌的气势在这一刻瘪了下去,语气也不似方才那样理直气壮了,但他没有放弃在沈冰澌跟前抱怨:“二公子,沈氏庄园的家人们都很想您,您这么多年都没回去过,他们也不能来看您,都是血脉同源的沈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却不知不觉变得生疏了。您有没有想过,这都是因为谁?”
沈冰澌的眼皮抽动了一下。
“家人?”他嗤笑一声,无比轻蔑,“我怎么不记得我有那种东西?沈黑狗,倒是你,不要在我面前假惺惺地套近乎,我们从来没有近过,问我们为什么会变生疏,可能是因为,我去沈家的第一天起,你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过吧。”
沈大管家嘴唇抖了抖,没想到揭发容谢不成,反倒把沈冰澌给惹毛了,面子上的亲疏关系,连装都不装一下了,这若是传出去,沈冰澌与沈家不合,那可是天大的罪过,他可承受不起。
“二公子,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了,肯定有误会的地方,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沈大管家赶忙说道,“这次推荐的孩子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亲眼看着他们一点一点成长起来,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沈冰澌冷哼一声。
沈大管家见卖惨有效,叹了口气,再接再厉:“老奴年纪大了,看不得年轻孩子受委屈,沈燕很优秀,身世辛苦了一些,但这不应该成为其他人刁难他的理由,他有野心,想振兴家族,又有什么错?这和做侍童不冲突,若是在这里做的好,庄主宅心仁厚,自然会举荐他去灵镜宗内门,就算不举荐他去灵镜宗内门,难道给修界三大裁诫官之一、最年轻的无情道元婴修士、除魔剑圣沈冰澌做侍童就不是一件光耀门楣的事了吗?要我说,这件事更光荣、更值得夸耀!”
容谢:“……”
容谢听到这里,终于彻底明白沈大管家为什么会突然翻脸了。
原来,沈大管家和他一样,也听出了沈冰澌那番诱人之语中的试探之意,是不打算要沈燕,才故意引出沈燕的野心,好证明他无法踏踏实实在山庄打杂。
沈氏庄园的人都是人精,容谢能听出来的意思,沈大管家自然也能听出来。
只是,沈大管家把沈冰澌的这番意思扣在了容谢身上,好像是容谢指使他这么说的,容谢是为了霸占住涣雪山庄唯一管家的位置,才不让新人通过考核。
容谢有些哭笑不得。
沈大管家完全把他和沈冰澌的立场弄反了……不过也不奇怪,谁让他是容谢,沈冰澌是沈冰澌呢。
“沈叔,你要是真看不得年轻孩子受委屈,就不该逼他们签卖身契。”容谢说道。
平平淡淡一句话说出,就像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丢进一潭平静无波的水里,将水面上倒映的花团锦簇尽数打碎,只剩下谎言戳穿后的一地狼藉。
孩子们脸上古怪的表情不见了,一个个抬头看沈大管家,希望他能解释两句,可是沈大管家就像聋了一样,对容谢这句话直接略过。
“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小容管事总会有年老体衰的一天,就算为了他考虑,也该……”
“够了。”沈冰澌抬起手,沈大管家的絮絮叨叨忽然停住,他惊奇地往下看,想知道自己的嘴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像被一个大夹子夹住了一样,他伸手去摸,却什么都没有——那是沈冰澌的缄口诀。
沈冰澌再也不想听沈大管家说一个字:“这么多年了,你们沈家人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的语气十分失望,沈大管家惶恐起来,拼命摇头,想要最后挽回一点。
沈冰澌却看也不看他一眼,摆摆手:“我累了,你赶紧走,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下一次派人来也不要你来——不,没有下一次,这就是最后一次,快滚!”
沈大管家连人带行囊一起飘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个圈,面朝外飞了出去。
站在地下的孩子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显然,沈大管家没有那个本事自己飞出去。
“你们呢?是自己走,还是我送?”沈冰澌问。
孩子们知道今天是应征无望了,只能迈开双腿,向沈大管家消失的方向跑去。
王奶妈一拽王慕,一老一小也离开了书房,王慕还有点不情愿,一步三回头。
最后只剩下沈燕、龙少野和方仁济三个。
这三人本是中选的,没想到形势急转直下,也要被扫地出门,到手的美好前程就这样化作泡影,他们当然不甘心。
还是方仁济最先移动脚步,缓缓地,缓缓地往前迈出一步,然后又回过头,看看沈燕和龙少野。
沈燕的眼睛红了,他的拳头垂在身侧,拳背青筋直爆,龙少野也是一脸失落。
三人步履沉重,离开他们曾经站立的荣耀的位置,向堂下走去。
“等等,”沈冰澌道,“谁叫你们走了?留下来,把月钱和食宿问题跟你们容管事谈一谈,谈清楚,不要到发钱的时候又嫌少跑路。”
三个小的猛然回头,肩膀胳膊一阵乱撞,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三张小脸亮堂堂地望着沈冰澌。
“大庄主,你的意思……难道是留下我们了?”沈燕试探着问。
沈冰澌哼笑一声:“不然呢?”
一阵狂喜淹没了三个小的,他们互相碰撞手臂,笑着望一望彼此,而后齐齐下拜,向沈冰澌行了大礼:
“侍童沈燕(龙飞野)(方仁济)见过沈庄主、容管事!”——
作者有话说:三合一大肥章来噜!
侍童选完了,接下来是甜甜的学习时间[害羞]
第22章 第一天
涣雪山庄自建成以来, 还是第一次有外来的人留宿。
说是外来的人也不对,自中选侍童之时起,沈燕、龙少野、方仁济就是山庄的“自己人”。
午后的侍童考试结束, 沈冰澌“送走”了沈大管家和落选的侍童, 这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因为他们并不想老老实实地走。
等到清场完毕,天色也晚了,容谢给三个小的做了便饭,告诉他们厨房的粮食储备都在什么地方, 什么时候自己饿了就去拿着吃。
三个小的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肚子特别容易饿, 吃饭也特别香, 看着他们埋头苦吃的样子,容谢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虽然沈冰澌和其他来访山庄的宾客也会对容谢做的菜赞不绝口,但没有什么比孩子们埋在碗口的脑顶更有说服力, 沈燕和龙少野就像两个装饭的桶,食物呼噜呼噜往下倒,快速通过喉咙口, 几乎不会停留, 方仁济比他们吃的慢一些,几次噎得直抻脖子。
一顿饭吃完,天也黑了,容谢放出夜光符, 悬停在龙游垂枝梅蜿蜒的枝干上, 为三个孩子照亮。
“谢谢容哥的款待。”沈燕很有礼貌地说道。
“我去洗盘子!”龙少野站起来。
“嗝,”方仁济揉揉肚子,“等、等一下, 我也去。”
桌上堆的碗碟确实不少,一个人洗起来挺麻烦,三个小的一起去,有人洗,有人擦,有人规制,还有人聊天,玩似的,一会儿就干完了。
晚饭后,容谢带着三人去他们的房间,为了方便进进出出,他们三个就住在前院侧面的一间空房间里,这房间以前堆些杂货,现在清出来,用几个大木箱子拼在一起,拼成一张大通铺,上面铺上新打的褥子和被子,就是三人休息的地方。
“哇,这被子好舒服,还香喷喷的。”
“是晒过的新棉花吧,这么软。”
三个小的抱着他们各自的被子,凑在脸上闻了又闻,蹭了又蹭,不敢相信当侍童还有这么舒服的床可以睡。
“这些也是临时应急的,不知道过来几个人,怎么安排,现在你们定下来住在这里了,改日我和庄主便去镇上给你们打三张新床来。”容谢笑道。
“谢谢容哥,不过,我的床就不用麻烦了,我睡这里就很舒服了。”沈燕说道。
龙少野也随声附和,他和沈燕睡通铺没问题。
方仁济见状,慢吞吞道:“我、我也睡大通铺。”
三个小的倒是好养活,除了饭量大一点,住宿什么条件都不挑。
不过,有些生活必须品还是得出去采买。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明天一早,我们先去迎宾镇把新入门弟子日用大全包买了,那样就什么都有了。”容谢说道。
“是,容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这里有刻漏吗?”沈燕问。
刻漏是一种计时器,沈氏庄园就用这个,沈大管家对时间的掌控欲非常强,有一套详细到刻的时间表,山庄所有家奴都要按照这个时间表起居干活。
“没有刻漏,”容谢迟疑了一下,思索是不是应该弄个刻漏,这样约定做什么比较方便,不过,真的有那么多事需要约定时间吗?反正他们都住在山庄里,过来招呼一声就是了,“我们这里没有那么严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太阳照被子的时候别不起床就行了。”
“啊……”三个小的迷茫了——没有刻漏,他们该几时起床集合?几时在院前操练?几时准备早饭?几时洒扫屋舍,浆洗衣物?这些不按照时间表进行的话,可能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冲撞了主家,惹得主子震怒,少不得又罚他们在太阳里站桩,不给饭吃,那可真是要命。
容谢看到三人的反应,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微微笑道:“以前我也在沈家庄子上做过事的,知道沈叔的习惯,不过,涣雪山庄没有那么多人住,也没有那么多活要干,平时有什么事我来招呼你们一声就是了,这种……没有刻漏的生活,一开始可能有点不习惯,不过时间长了,倒是能体会到其中的妙处呢。”
三人眼神有些涣散了,“这种没有刻漏的生活”,听起来就让人很不安!究竟会有什么妙处呢?
“如果你们一定想知道时间,后院仓库里有日晷,没事你们可以去看看,还有,每到整点,灵境宗主峰都会撞钟,安静下来就能听到。”容谢说道。
一种安静下来才能听到的钟啊……那一定是很闲的人才会关注的钟吧。三人想道。
“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件事非常重要。”容谢正色道。
三人回过神,看向容谢。
“虽然之后会带你们彻底熟悉山庄的格局,介绍山庄的令行禁止,但在此之前,应庄主的要求,得提前跟你们通知一件事……”
月亮升过树梢的时候,容谢回到卧房,沈冰澌已经在床上等着了。
“怎么样,聊的?”沈冰澌一手撑着头,一手放在床沿上,拍拍,示意容谢上来说话。
“要聊的太多了,先捡紧要的说了说,明天还有一堆事,你不休息吗?”容谢绕开他,从床脚上去,取出榻上桌,摆在两人之间。
沈冰澌一个骨碌坐起来,手肘正好撑在榻上桌上:“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学习?”
容谢一愣,刚想问学什么,忽然意识到沈冰澌的意思,脸上顿时热起来,他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手背贴一贴脸颊降温:“侍童刚招进来,还没安顿好,哪有时间学习……”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沈冰澌忽然欺身向前,凑近容谢,“以前拿到一门心法,你都会排除万难,先把心法从头到尾通读三遍,问题标注出来,好在下一次上课的时候堵着掌课长老问个痛快。”
“……”容谢稍稍向后仰身,躲开沈冰澌毛刺刺的脑袋,“事有轻重缓急,现在急的是安顿侍童,给他们立好规矩,还有……”
“还有照顾他们一日三餐,饮食起居,连床单被褥都要提前给他们晒好铺好,你这不是招侍童,你是养儿子。”沈冰澌言辞犀利起来了,“你不是一向讨厌小孩吗?”
原来沈冰澌并没有一直在床上躺着,至少他的灵识还在外面溜达来着,容谢在前院怎么招待三小的,他都知道了。
“我的确不喜欢小孩。”容谢说道,“照顾他们很麻烦……你不觉的很麻烦吗?”
“不觉得,”沈冰澌说,“因为我不照顾。”
“……”容谢无言以对。
“而且他们也不会承你的情,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容谢又补充了两点,“对了,我已经告诉他们,未经允许不得踏入这间院子。”
“还有书房、花厅、地下那些库,”沈冰澌接下去,“以及整个后院。”
“不是,你的禁区这么多吗?”容谢哭笑不得。
庄主必须要让侍童知道的第一件事: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这就是容谢郑重通知三小的内容。
卧房不能来,地下那些库不能去,倒也可以理解,事实上这些地方也加了禁制,除非沈冰澌允许,否则谁也进不去。
可是书房、花厅,这些都是开放会客的场所,经常需要擦洗整理,花厅那些奇花异草,也需要时时护理,如果不让他们进来,这个侍童招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走在后院的花园里可能会悟到一些剑法招式,当场就要演练,还有书房看书的时候,我也会不时入定,去参悟一些道理,不能被打扰,”沈冰澌振振有词地说,“还有花厅。”
“还有花厅。”容谢就看他还能编出什么。
“我们学习交流的时候,你也不想被人撞见吧?”
“……………………”
容谢的脸“轰”得一下热起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往外冒烟,如果热度有实质,他的整个脑袋大概都被火焰包围。
他恨沈冰澌,好好一个“学习”,被他玷|污成什么乌七八糟的意思。
而那惹火的罪魁祸首,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就麻溜地滚到隔壁去了。
留下容谢一个,翻来覆去好半天,脑子里的刺激性画面接二连三,根本休息不了一点。
“不对啊……花厅那种四面漏风的地方,我根本不会在那里跟沈冰澌学习交流。”容谢猛然从被子中抬起头。
话是这么说,容谢还是从床上爬起来,用蝇头小楷在侍童培训备忘小纸条中加上了——“沈冰澌不能被打扰的怪癖”这一项。
翌日一早,容谢早早洗漱完毕,来到前院。
他本想热一热昨天的烧饼和汤,给三个小的垫垫肚子,等去了迎宾镇,再好好吃一顿。
没想到还没走到前院,就看见炊烟升起来了。
站在晨光熹微的院子里,容谢听到锅碗瓢盆撞击的声音,提勺从水缸里提出满满一勺水,“哗”地浇在什么容器里面,咕嘟咕嘟的泡泡从锅底冒上来,震动锅盖滋滋作响。
很安静的山庄突然有了响动,这响动却一点都不讨厌,反而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热腾腾的汤饼端上来了,沈燕主厨,龙少野打下手,方仁济看见容谢过来,回屋里又端了把椅子出来。
四人在石桌前饱餐一顿,收拾了碗碟,启程前往迎宾镇。
大约花了大半个上午时间,需要置办的日用都置办齐了,吃了个便饭,一起回来。
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沈燕和龙少野说个不住,方仁济有时也冒出傻乎乎的一句,把大家逗得直乐。
消食消得差不多,容谢拿出飞行符,和沈燕各分一张,分别带着方仁济和龙少野飞回山庄。
“容哥,还有活要干吗?”三个小的放下采买的东西,积极地问道。
来山庄的第一天,就又吃又喝又逛街的,采买的生活日用也是容谢出钱的,他们心里虚得慌,不立刻干点重活浑身不舒服。
“活肯定是有的,不过不急,我先带你们参观一遍山庄,了解山庄的令行禁止,”容谢顿了顿,“禁止主要是指……你们大庄主的各种禁忌,绝对不能触犯的霉头。”
三个小的互视一眼,大庄主有禁忌,这倒没什么意外,厉害的人总是多多少少有点逆鳞,不过,他们好奇的是,元婴大能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禁忌?
“我们边走边说吧。”容谢率先向中门走去。
中门是前院和后院的分界点,通过中门,就算正式进了容谢和沈冰澌的私人领域。
三个小的怀着激动的心情跟了上去。
第23章 是怪癖
“你们应该都知道, 大庄主是修什么的吧?”
“当然,大庄主修的是无情道!”
“不错,”容谢点点头, “但你们知道吗, 无情道也分很多门类, 你们知道大庄主修的具体是哪一门吗?”
三个小的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大庄主修的是断情绝爱的无情道。”容谢说道。
一阵沉默。
“什么是断情绝爱的无情道?”沈燕问。
“无情道不都是断情绝爱的吗?”龙少野挠头。
“什么是断情绝爱?”方仁济呆呆地望着容谢。
“……”
容谢发现对小孩来说,这件事有点难解释,早知道他就不兜圈子,直接说了。
“就是夫妻之间的那种情爱, 断绝了。”容谢试图解释。
“啊。”三个小的不约而同露出同情之色。
“那还能尿尿吗?”龙少野问,问到一半, 就被沈燕捂住了嘴巴。
容谢捂住额头, 他真的很不擅长和小孩交流,你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确实还知道一些, 冷不丁冒出一句能给你噎死。
为了保住大庄主的清誉,容谢又解释了一番,这个断情绝爱是从感情上断绝, 不是从实体上断绝。
“哦。”三个小的好像懂了。
“所以, ”容谢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到这次的重点,“大庄主的头号禁忌,就是‘情爱’。”
任何跟沈冰澌直接表达爱慕之情的人, 都会被直接拒绝, 列入拒绝往来户。
任何蛐蛐沈冰澌和谁谁十分般配,形似道侣的人,都会被当场打脸, 抓着毫不留情教育一番,年纪轻轻废料入脑是一种绝症,治好了也是流口水。
任何满脑子幻想沉浸在情爱氛围内的人,沈冰澌不会干涉他们,但会暗中给他们打上“此人是傻子”的印记,展开合作或交付任务时都会格外谨慎。
至于那种流连风月场所、自甘堕|落的人,沈冰澌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认为他们是连人都算不上的禽|兽。
“我明白了,”沈燕点头,“我们在山庄期间,切记要洁身自好,就算是日常闲聊,也尽量回避这方面内容。”
容谢松了口气,感谢三个小的里还有一个总结提炼能力这么强的沈燕。
“这么严格,那……”龙少野不知道又想到什么,脸色红了一红。
沈燕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方仁济仍然是一脸呆呆的样子。
容谢当然知道,三个小的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对这方面的探索肯定热衷,叫他们跟着沈冰澌一起清净自守是不现实,当然,沈冰澌自己甚至都没有清净自守……这件事的情况是有点复杂了,吸取之前的教训,容谢不想解释太多,直接说结论:
“你们可以聊,但不能让他知道你们在聊这个。”
“尤其是一些关键字眼,坚决不能出现。”
“今天大庄主出门去了,我只跟你们说一次,以后这些关键字眼,都不要在他眼前说,私底下聊天的时候,最好也换成别的词,这个意思你们应该可以理解吧?”
三个小的点头,这样自己编一套暗语的玩法,他们私底下也经常做,大人们不让说的,他们就换一种方式说,在大人眼皮底下打暗语,会产生一种反叛的快|感。
不过,这还是头一次,大人亲自教他们打暗语。
“……差不多就是这样。”容谢把几个关键忌讳的字眼告诉他们,让他们换成别的词,也不要告诉他,他不需要知道。
三个小的应下来。
最重要的交代完了,接下来就轻松了。
容谢带着三小一边游览参观,一边告诉他们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让他们对山庄的格局心里有个数。
“大庄主平时最喜欢在这里舞剑,”容谢走过一片宽阔的庭院时,对三小介绍,“你们感觉到这里有灵力波动,就不要过来,也不要好奇上去围观,刀剑无眼,大庄主的剑气又非常厉害,一不小心削到你们,小命可就没了。”
“书房有内外两个,大庄主面试你们的那个地方是外书房,可以随意出入,这一间是里书房,里面存了许多珍贵的孤本,还有一些未经整理的旧物,需要打扫的时候,我会叫你们进来,平时不要进来。”容谢指着他存放内门旧物、图罗悖残篇的书房对三小说。
“这是浴室。”容谢觉得没什么好介绍的,浴室有禁制,三小也进不去,他们在前院有另外的地方沐浴。
“这是卧房的院子,院门有禁制。”
“……”
将后院参观了一遍,容谢从边门出来,带着三小来到柴房、仓库,最后从大小围墙之间的狭道走回前院。
涣雪山庄和其他那些成规制的大山庄大别业一样,有大小围墙之分,大小围墙,也叫内外围墙,围墙之间有笔直的狭道,供家奴用人使用,不需要通过私密的后院,就可以直接到达柴房、仓库,还有一个用途就是救火,当然,在涣雪山庄是不需要操心这个的。
这样绕了一圈,重新回到前院,也花了将近一个时辰。
“……除了以上那些,庄主还有一些个人习惯上的偏好,触犯了不会怎么样,但会惹他不高兴。”
容谢继续介绍道。
“他不喜欢人出汗,他自己不会出汗,你也不能出汗,所以,夏天劳动后多沐浴总是没错的,如果能辅修一门冰心诀就更好了。”
“不要表现出对他的倾慕,跟他说事情的时候,平常心面对,不要一直盯着他看,不要一看到他就涨红脸、大睁双眼,这样只会招他讨厌。”
“如果他突然不理你了,绝对不要纠缠他问他为什么,如果实在害怕自己犯了错,触怒了他,就过来问我,他的脾气我还是比较了解的。”
“他出门,不要问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他需要你们做什么,会自己说的。”
……
容谢讲完之后,正好走到厨房门口,进去倒了碗水润喉咙。
三个小的愣愣地望着他。
容谢喝完水,问:“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没有……”
“就是……太多了……”
“我们得找张纸写下来……”
“不用了,我已经写好了,你们抄一份吧。”容谢微笑拿出他准备好的侍童培训备忘小纸条。
“喔!”果不其然在三小的脸上看到了敬佩的表情。
没错,他就是这么的滴水不漏。
还是漏了一滴。
眉批上写着“沈冰澌的怪癖”,忘记涂掉了。
三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们正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沈大庄主这一片连一片的禁区,一块接一块的逆鳞,现在这个词找到了,现成的——怪癖!
原来容哥也觉得沈大庄主怪癖特别多。
真是苦了容哥了,这么多年一个人伺候着全身写满怪癖的沈大庄主,以至于对这些奇怪的条目了如指掌,随口就能说出来。
就算沈氏庄园最难伺候的主子,也没有这么多事。
“……”
容谢感觉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微妙的同情。
孩子们仿佛又误会了什么。
“其实……”容谢本能地挽回沈冰澌岌岌可危的大能形象,“大庄主人很好的,他正直、善良、宽容、坦率……更不用说面对危险时永远冲在最前面,从来不会推卸身上的责任。”
“嗯……”
孩子们若有所思地应着。
容谢也不知道碎裂的大庄主形象究竟捡回了几分,不过,还好,一定要讲的那些内容终于讲完了,接下来就是简单重复劳动,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晚间,沈冰澌从宗门回来,一边换掉外衣一边跟容谢抱怨云峰长老又给他找事,竟然在长老会上叫他也当个长老,收几个徒弟,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容谢接过沈冰澌脱下来的外衣,叠一叠放进衣篓:“你怎么回的?”
“我当时就拒绝了,”沈冰澌道,“还好你招了侍童,否则我真的有可能会答应。”
容谢想,云峰长老应该也不是无缘无故提起这茬,多半是听说他们申请让一批小孩进来,还以为沈冰澌突然大发善心想带徒弟了,便提议让沈冰澌当长老,三大宗门的长老可都是人尖中的人尖,论实权和可动用的资源比裁诫官多多了。
不过,这话也不用跟沈冰澌说,沈冰澌和云峰长老好着呢。
“我说长老就不用了,我们山庄多了三张嘴,让他们把月俸也涨一涨,这三个小子可能吃了,简直就像无底洞一样,之前牵回去那些鸡鸭鹅猪的可以再分批送过来。”沈冰澌说道。
容谢猛然抬头,他都把这茬忘了,对啊,现在有了沈燕他们,可以料理那些家畜了,日常的伙食里也能加点荤菜,别说,上回的鱼羊都让沈冰澌和他吃完了。
“好好好。”
感觉日子过得越来越有滋味了。
“今天教的怎么样?”沈冰澌问。
“还……还行。”容谢的眼神一阵躲闪,“你的那些禁忌,我都告诉他们了。”
“那就好,接下来就没什么事了吧?我们什么时候安排学习?”沈冰澌问。
“嗯……”
现在听到“学习”两个字,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烫耳朵了。
再拖延下去,反倒显得他学习之心不诚。
可是……
容谢垂下头,手指在袖子里绕了又绕。
终于,他下定决心,抬起头:“明天安排了洒扫的工作以后,应该会空出一段时间,我想……先看看《双修秘籍》。”
容谢从来没看过这类心法秘籍,他也借不到,想来沈冰澌熟能成诵,肯定是看过的,就算手边没有,肯定也能借到。
在实践之前,先学习理论,是内门授课的一个标准流程,容谢想先按照这个来,等他把理论背熟了,可能也就没有那么羞|耻了。
这真的是个很好的过渡方法!
容谢简直要为自己的急中生智赞叹。
“什么《双修秘籍》?”沈冰澌一脸懵地问。
“不叫《双修秘籍》?那就是《双修心法》?《双修图鉴》?”
容谢试探着问。
然而他点到的每一个书名,都没有得到沈冰澌的肯定,反而让沈冰澌的眉头越皱越紧。
“为什么要看那种东西?”沈冰澌一脸嫌弃地问,好像鼻子下面摆着一只恭桶,“那些书极坏,尤其是带图的,你都不要看。”
“……”
沈冰澌,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容谢感到十分荒唐。
“……我不看怎么练?”容谢问。
沈冰澌沉默了。
他好像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撑着下巴,脸部轮廓的阴影都变得深邃了。
憋了半天,沈冰澌终于憋出三个字:“我教你。”——
作者有话说:下一次更新上夹子啦,从4月2日0点改为23点更新,之后更新时间照常!如果写出多的稿子[鸽子],我会在周末加更的[鸽子]
第24章 我教你
“你、你教我?”容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沈冰澌什么意思。
沈冰澌用行动告诉了他。
“吱嘎”一响, 茶桌被推开,本来坐在茶桌后面的人站起来,一边解衣服扣袢, 一边走向容谢。
“等、等一下……”容谢往后退了半步, 脚后跟碰到二进大床外面一进的小台阶。
容谢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身后不到一尺的地方就是床, 而挚友正在脱衣服,一边脱衣服,一边走向他。
他脑海中闪过许多激烈的画面,想到几种防御或溜走的方式。
现在就是后悔, 为什么要在卧房里提“学习”的事。
“也、也不必这么急,你先默诵给我, 我抄写下来, 再……”容谢又退一步,直接退到了踏脚的小平台上,膝弯后侧就抵着床沿, 两腿一软,“砰”地坐在床沿上。
桌上的灯盏“噗”地熄灭,床外侧的烛台自动点亮, 光线由明亮的金红色转为昏暗的深红色, 沈冰澌垂眸,衣衫滑落肩膀,露出鞭子一般强韧的身体,他的身体比例极好, 年轻而充满力量, 流畅的肌肉线条不显得累赘,行动时方才如蛰伏的潜龙一般显出规模,令人生畏。
沈冰澌的脚步又快又轻, 很快踏上同一个踏脚的平台,烛台昏黄的光从他斜后方照射过来,将金色涂满他身体侧面的轮廓,正面充满冲击力的景象却浸没在暗影中,距离容谢的脸不过一掌之遥,巨大的影子笼罩住半个床,以及床边渺小的容谢。
容谢像是被巨浪迎面拍了一下,表面上看着人还镇定地坐在床边,其实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中衣堆在床前的地上,鞋袜亦抛了一路,沈冰澌仅着一条亵裤站在床下的踏脚板上,赤裸的足踝散发着热量,挤进容谢两脚之间,霸道地占住一个位置。
容谢身体微微后仰,手掌向后移动,一直摸到床褥中间,依然没有找到什么趁手的兵器,是,谁会在自己床上放兵器?实在没办法,容谢只好抓紧床单给自己壮胆。
“你、你要干什……”
“你怎么不脱?”
细如蚊蚋的声音淹没在沈冰澌理直气壮的问话中。
“我为什么……”容谢吞口水,“要脱?”
头顶传来沈冰澌的低笑:“你不脱,我怎么教你?”
“这也……也太快了……”容谢垂下眼睛,眼皮又热又涨,他哪里也不敢看,但余光里仍然有非常显眼的东西,攥着床单的手指又收紧了一些。
“哪里快了?不是还没开始?”沈冰澌有些不解,不过,他没太在意,手掌自然而然地搭上容谢肩头。
容谢浑身一震,接着僵住,沈冰澌是嫌他太磨叽,要上手帮他脱衣服吗?就像上次那样,就像……
其实那样也没什么不好,他只要把眼一闭,心一横,全都交给沈冰澌处置就好了,等到了需要他出力的时候,他再按照沈冰澌说的做就是了。
不过是一种修炼方式罢了。
容谢闭上眼睛,身子微微颤抖。
他感觉到沈冰澌的手指挑开前襟上的扣袢,手掌伸进中衣里,像剥百合的瓣一样剥掉外层的中衣,里面紧贴的小衣露出来,短而窄的袖子无法完全覆盖胳膊,容谢感到臂弯上的皮肤凉飕飕的。
中衣落下,堆在手腕处,好像无形的束缚,隐藏在衣物下面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关节发白。
沈冰澌忽然停了下来。
容谢头脑发晕,隔了很久没感觉到继续的动作,只有自己在因为用力呼吸而胸口起伏,裸露出来的皮肤也感觉不到凉了,在某些视线的注视下,逐渐升温、发烫。
是,他能感觉到沈冰澌在看他,为什么突然停下来看他?不是急着要进入正题吗?
覆盖在面前的阴影撤去了,烛光再一次洒进来,暗红色的光芒透过眼皮,将漆黑一片的视野映亮。
容谢睫毛微颤,疑惑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刚才还挡在他前面的人不见了,他看到洒满烛光的地板、地板上凌乱的衣物和鞋袜。
“……?”容谢睁开眼睛,惊讶,沈冰澌去哪儿了。
下一刻,床褥一沉,有人在容谢身边坐下来。
“喝点水吗?”沈冰澌的声音有些低哑。
容谢转过头,看见沈冰澌手里端着一碗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取来的,他自己应该是喝了一些,唇上还有发亮的水迹。
“嗯……”容谢把手从衣服里抽出来,接过沈冰澌递来的水碗,一口一口地喝,心中拼命思考,沈冰澌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了?为什么突然给他水喝?他确实有点口渴,可是现在是喝水的时候吗?
俗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他刚才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沈冰澌做什么都顺着来……可是现在,他的那点胆气,被这一碗中间插|进来的水,给泄掉了。
他甚至有点埋怨,沈冰澌干嘛不像第一次那么干脆,说脱衣服就脱衣服,说手往下伸就往下伸,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完事了……
“……其实我是想……”
耳边似乎溜过去一句话,容谢“嗯?”了一声,放下不知不觉喝空的碗。
他的余光扫到沈冰澌的手,修长的手指搭在床沿边深色的木制纹理上,距离他很近,却又谨慎地没有碰到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凸起,沈冰澌也没有他表现得那么游刃有余。
“现在侍童也招到了,时间很多,倒不用急着推进度。”沈冰澌说,“上次就是我太心急才会失败,总结教训,我们不如先从拉近距离开始,同起同卧,睡一床被子,等到你习惯了,再进行下一步。”
容谢心头微动。
他没想到,一向急性子的沈冰澌竟然会想到这么……体贴的办法。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松口气,容谢的心口却有些酸涩,心跳变得有些沉重了。
沈冰澌顿了顿,问:“你觉得如何?”
容谢应了一声。
“好。”沈冰澌似乎松了口气,动作也随意了一些,他接过容谢手中的水碗,隔空送到茶桌上,再翻身上床,取来一床大被子,躬着身子忙忙碌碌铺好。
容谢看着他紧忙活的样子,不由得好笑,刚才紧张的气氛一去了,看什么都活泼起来。
“笑什么?”沈冰澌嗔怪地看他,“没见过人叠被铺床?”
“元婴大能也是这样叠被铺床的吗?”容谢肩膀微颤,忽然感到自己这么快就揶揄起沈冰澌,似乎有些不妥,他抬手揉了揉鼻尖,掩饰笑意。
“元婴也是人,没合道,还是用手铺床快点。”沈冰澌拉开被子,拍了拍床单,“来吧。”
容谢也不再忸怩,除去鞋袜,上了床,钻进被子里。
沈冰澌在他后面钻进来,两人躺进一床被子。
小时候……其实他们经常这样躺在一起。
那时候,沈冰澌还不是全族的骄傲,而是一个惨遭退婚的大小姐诞下的孩子,是耻|辱的证明,可恨的累赘。
沈大小姐带着沈冰澌回到沈氏庄园,住进凋敝已久的梅园,没有那么多房间和床可供选择,沈冰澌就睡在一张散发着霉气的木板上,房间以前是用来做仓库的,只有一个北向的小窗户,冬天的时候,这里很冷很冷,冻得待不住人,不知道沈冰澌怎么睡的,夏天的时候倒是比别处凉快,容谢便常常来和他挤一起。
那时候他们两个有说不完的傻话,就像沈燕和龙少野,说着说着就会傻乐起来,也不知道乐什么。
有几次,他们笑得太厉害,把沈大小姐招过来了,沈冰澌便让容谢钻进被子里,缩在他背后,躲过沈大小姐的检查,沈大小姐会从朝外的那一侧往里摸,沈冰澌从外面搞来的桃木剑、飞镖和其他宝贝就这样被没收了一批又一批。
还好,他经验丰富,容谢一次都没被摸到过。
后来,他们有了单独的床,后来,他们又有了单独的卧房。
这样躺在一个被窝里的情况几乎不会再发生了。
“容儿。”沈冰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容谢能感觉到他声音的震动,不知道为什么,容谢希望沈冰澌别提小时候的事,那样他们两个就会像两个唠家常的老亲戚一样,因为失眠喋喋不休一些陈年旧事。
“嗯?”
“我是这样想的,你听听有没有道理,”沈冰澌一本正经地介绍道,“我们为什么要睡一床被子,就是为了习惯近距离接触,关键还是得接触,现在这样和睡两床被子有什么区别?”
“嗯……”
“所以,”沈冰澌停顿了一下,“要抱一下吧。”
容谢的耳朵再次烧起来了,还好它盖在头发下面,否则会像夜里的一根红蜡烛一样显眼。
“嗯……好。”容谢缩起肩膀,双手下意识抱在身前,向沈冰澌那边转过去。
他还没翻过去,两条火热的手臂便沉甸甸地环上来,他被拥进一个同样火热的怀抱,未着|寸缕的成年男子身躯紧紧贴着他,将他裹进一个大火炉里,末了,压在他耳朵上面的下巴还上下蹭了蹭,发出舒服的喟叹。
“睡吧。”沈冰澌餍足地说。
睡……睡你个大头鬼啊!
蜡烛应声而灭,屋内一片黑暗,床里更是漆黑如墨,只有容谢大睁着眼睛。
不知道熬煎到什么时候,沈冰澌的呼噜都打了两轮,容谢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梦里和一条大蟒蛇搏斗了半宿。
第二天早上,容谢顶着两个黑眼圈起来,走路飘飘欲仙,跟三个小的分配完任务,便回去睡回笼觉了。
“我躺一下,半个时辰后来。”容谢说。
目送容谢进了中门,三个小的都面露同情。
“容哥也太辛苦了,说是日落就让我们休息,他自己还在忙活吧。”沈燕感叹。
“啧,大庄主就可着他一个人造,能不累吗。”龙少野附和。
最小的方仁济看看沈燕,又看看龙少野,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问:“这句话也是暗语吗?”——
作者有话说:23点的提前更了!夹子应该不会掉多少……吧。
下一更就是0点,以后都正常。
第25章 十指扣
容谢回房躺了一会儿, 隐隐约约感觉有人在床头晃。
能进来卧房的也没有第三个人。
容谢迷迷糊糊地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去灵兽园挑了几头羊、几头鹿,改天叫他们送来, 给你打打牙祭。”沈冰澌说着, 压着容谢的被子躺上来。
“嗯?怎么又躺下来了?”容谢轻轻推一推他, “我要起来了。”
沈冰澌却没有答应,依然压在那里。
容谢睁眼一瞧,吓一跳,沈冰澌正侧躺在他枕边, 脸凑得很近,一本正经地观察着他。
观察……没错, 是观察, 好像以前学白鹤剑法时,沈冰澌会专门观察主峰那几头仙鹤的立、卧、行走姿态。
现在,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观察容谢。
容谢一个激灵, 瞌睡都没了:“怎么了?看我干什么?”
“昨天晚上……”沈冰澌低沉的声音在很近的距离响起,“你感觉不好么?”
“……”容谢。
是……复盘,沈冰澌竟然在复盘。
容谢提都不想提的昨天晚上, 沈冰澌在认真地询问他的感受。
本来没睡好的窘迫和火气, 好像散掉一些了。
“还好,就是……我还没有习惯。”容谢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受,“有点……硌。”
说完,他又像是怕产生歧义一样, 补充, “你的胳膊这样伸过来,我没法躺平,一直保持悬空的姿势, 就会有点累。”
沈冰澌点点头,若有所思。
“不如我们再来试试别的姿势?”他凑近来,手掌自然而然地放在容谢肩膀上。
容谢感到视野不知不觉被沈冰澌占满了,他又沦陷到那个火热的怀抱里了,他有点晕晕的,像躺在一条四月间飘荡在湖面上的小船上。
“我、我还有事……我得看看他们去。”容谢小声解释,“刚才给他们安排了洒扫后院的任务,我得去看看看他们做得怎么样……”
“不去。”沈冰澌隔着被子压住容谢的脚。
这样一来,他整个人就像八爪鱼一样扒在了容谢身上。
容谢试图挣了挣,失败了。
“那就……抱一下。”他别开目光,小声说。
两人在床上试了几种姿势,得出一个结论,只要是抱着睡,怎么都不舒服。
不是腰疼,就是脖子疼,就是肩膀疼。
最后,他们选择了一种相对折中的姿势——去掉枕头,拿沈冰澌的胳膊代替。
两人相对而卧,沈冰澌侧躺着,朝下的手臂向前伸展,容谢便躺在他大臂中间位置。
容谢有些紧张地蜷起手臂,将被头抱在怀里,一抬眼就是沈冰澌的脖颈和下巴,这么近的距离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和呼吸的热度,容谢不由自主绷直身体,稍稍把头抬起来一点,减轻压在沈冰澌大臂上的重量。
沈冰澌仿佛笑了一下,问:“这样舒服么?”
“还……还行。”
“我看不怎么舒服,”沈冰澌笑道,“你怎么挺着,不放松一点吗?”
说着,一片温热的手掌盖在容谢耳朵上,将他的头压回大臂上,布满薄茧的指肚无意间蹭过容谢的脸颊,他的脸颊连同耳朵接触的部分立刻烧了起来。
“唔。”容谢又将被头抱紧了些,下意识弓起身子,脑袋向沈冰澌一边逃脱,直到头顶撞到他的下巴。
好……好尴尬。
这样好像更加投怀送抱了。
一时间容谢头脑一片空白,只有怦怦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很近的地方传来沈冰澌的低笑声。
“这样好。”他说。
两人在床上折腾了足足半个时辰,起来的时候太阳都升到天顶了。
“完蛋了……”容谢飞快地穿衣穿鞋,抓起梳子在铜镜前猛梳压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我跟他们说了只睡半个时辰,现在都有一个多时辰了……”
“急什么,”沈冰澌坐在床边,两条长腿随意地伸展着,手中握着容谢平时放在枕头下面用来照明的夜明珠,一抛一抛,“别忘了招他们进来是干什么的。”
容谢动作微顿,又继续快速梳头:“我知道,只是他们才来,还没上手,我怕我一个没看住,他们捅出个篓子,不是更麻烦?”
“那就罚他们。”沈冰澌不以为意地说,“沈黑狗那一套,快速且有效。”
“……”容谢心想,以前你不是最烦沈大管家那一套吗,经常和他对着干,这叫什么?屠龙者终成恶龙?
“你不忍心动手,我可以替你,我只是觉得,他们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心思,就像你说的,等你筑基了,还要不要他们两说。”沈冰澌一向清醒冷冽。
“……倒也不是付出多少心思,只是,我觉得没有教过他们怎样是对的,就罚他们,终究只能让他们害怕而已,害怕只会让人离心。”
沈冰澌微微凝神,似乎在思索容谢的话,他的目光落在挚友坐得笔直的后背上,看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乌发间转动,很快束起一个低马尾,再到前面去取了口中噙着的发带,整齐地束在发根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优雅完美。
“怎样?”容谢注意到沈冰澌正在铜镜里望着他,散下其余头发后,问他。
“嗯。”沈冰澌点头,“很好。”
两人从卧房院子出来,往前面去。
两人并肩走着,沈冰澌没再提惩罚的事,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我今天经过红香楼时,听到一对道侣交流经验……”沈冰澌闲聊着提及。
红香楼是宗门内专门为道侣设置的藏经阁,沈冰澌以前从不往那边走,就算抄近道时经过,他也会步履如飞,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现在,他倒是跑到那里去听墙角了。
“人家说私房话,你偷听什么……”容谢哭笑不得。
沈冰澌为了修炼是真的什么都能干出来,也就是他所谓的“有志者、事竟成”,这一点容谢十分佩服,但……就这件事,他也没法夸他。
“他们的经验正好与我的想法互相印证,我就听了两句。”沈冰澌正色道,“你可知道,双修最重要的是什么?”
阳神不泄!容谢心中即答。
然而叫他说,他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
容谢因为自己反应过快而脸热了。
沈冰澌却没注意容谢的反应,他洋洋得意地说下去:“双修最重要的是默契,老夫老妻间做得,露水情缘之间做不得。”
哦……是默契啊。容谢心想。
“其中关窍,就在一句话,你摸我来,我摸你,恰似左手摸右手。”沈冰澌说到这里有些兴奋了,提到修炼秘诀、前辈心得他就会这样,完全沉浸在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快|感中。
“什么摸……”容谢说不出口,这口诀实在太粗俗了!想来人家小道侣的私房话也不会文绉绉的,所以,出错的人只有沈冰澌一个,他就不该听,听完了也不该在光天化日之下到处分享。
“你看啊。”沈冰澌一把抓起容谢的手,“……”
后面他说什么,容谢都没听见,全身的意识都集中在被他抓起的那只左手上,火热的触|感无限放大,竟比同床共枕还要刺|激几分。
缓了一下,容谢才回过神,沈冰澌的声音断断续续入耳:“这样就不会……这样就会……”
什么这样,这样的?容谢努力想听明白沈冰澌在说什么。
沈冰澌舒展手指,像是要松开手,下一刻,覆着薄茧的指肚清晰有力地蹭着容谢的掌心往下推,直到容谢蜷起的手指全部打开,粗硬的指节一点一点挤进柔软的指根缝隙,蹭着敏感的内侧插|进去,直到十指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
容谢从来不知道,牵个手竟然还能刺激成这样,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交握的十指间升上来,从手臂内侧一直涨到腋下,这甚至比昨天晚上沈冰澌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还要亲密,好像身体内部最为隐秘的部分契合在了一起。
他心中再次升起想要逃跑的冲动。
“唔。”容谢的脸颊火速地烧起来,从脖子一直烧到耳根,他睁着湿润的眼睛震惊地望着沈冰澌。
沈冰澌冲他笑了笑,说道:“这样会感觉奇怪吧?别说是你,我都感觉挺奇怪的。”
怦怦,怦怦。
容谢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伴随着沈冰澌的话语,不住地叩击心门。
你也会感觉奇怪吗?
你……
也会像这样心跳得又重又疼吗?
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了,初夏的正午,阳光从茂密的树冠上洒落下来,暖洋洋地落在两人身上。
一阵风起,树叶们亲密地摩挲起来,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像情人的爱抚。
“这是因为我们从来不这样牵手,所以才会感觉奇怪……”沈冰澌笑着说,他的语气平稳、理性、客观,甚至还带着点顿悟之后的游刃有余,“如果经常这样牵,就会像刚才那样没什么感觉了。”
容谢溢满情绪的一望,仿佛撞到一堵无形气墙。
沈冰澌并不会像他这样心跳,也不会产生和他一样的感觉,因为他早就……不会有那种感觉了。
他修的是……断情绝爱的无情道。
你们知道无情道也分很多种吗?
昨天,就是在这个地方,容谢刚刚跟三个小侍童讲过这样的话。
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从他们进入灵镜宗内门开始,容谢就接受了的事实。
可是,从来没有哪个时刻,容谢这样深刻地感知它,感知它像一只带刺的蒺藜,寸寸嵌进柔软的心房。
觉察到挚友的表情一瞬间发生变化,沈冰澌忽然有点慌。
“容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就在这时,三个小身影从后院书房那条路转过来。
“咱们收拾完了,现在干什么?”
“不知道。容哥是不是还没起?要不我们先做饭?”
“……”
忽然间,三人刹住脚步。
“怎么回事?刚才那是什么?”龙少野惊奇地喊道。
“啊……”方仁济也瞪大了眼睛。
“大家别慌,现在,往后退。”沈燕向后压了压手。
三人直直地往后退了三步,这才揉起被无形气墙撞得生疼的部位。
龙少野的鼻子红了,方仁济捂着额头,沈燕看起来镇定,其实大拇脚趾疼得想死。
就在刚才,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空白一片的大道中间,他们三个人毫无预兆地撞在一堵无形气墙上!
“咱们走错道了?这里有禁制?”龙少野揉着鼻子。
“刚才也是从这里过来的啊……”方仁济泪眼汪汪地说。
沈燕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边伸着胳膊试探,一直走到刚才撞到的地方,什么都没碰到。
“咦?”
禁制没了。
是……临时戒严?——
作者有话说:昨天写的不对,重写了一遍,感觉舒服多了!
第26章 吃醋了
那天容谢的反应, 让沈冰澌归咎于——自己操之过急了。
容谢能跟他躺在一个被窝里,愿意和他拉近距离,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为什么就非得追求十指相扣呢?
虽然……和容谢十指相扣真的很舒服, 容谢的手凉凉的, 像一握软玉,手指又长又细腻,紧紧扣在指缝中间,形状完美地契合于他。
他们就像剑和剑鞘, 无论什么方面都很契合,谁也离不开谁, 只有合在一起的时候, 是完整的。
“无妨,我们慢慢来,你不喜欢牵手, 我们就不牵。”沈冰澌十分耐心地说。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容谢的脸色并没有好转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 挚友的心情他不能一眼看穿了。
隔日。
涣雪山庄门前的空地上。
“就放这。”沈冰澌指着一片有些秃的草地, 告诉两名高阶弟子。
两人恭恭敬敬地向沈冰澌行了礼,而后使出搬运法术,一笼笼禽畜便出现在沈冰澌指定的地方。
受惊的鸡鸭鹅叫和猪哼哼再次充满山庄前的空地。
还有一桶桶活蹦乱跳的活鱼、大虾和海贝,有些一看就知道不是当地产的。
“沈师兄, 喂养这些畜生的饲料我们这次也一并带来了, 隔一段时间消耗完了,我们再送。”两人积极地说道,土黄色的光芒显处, 一箱箱饲料出现在笼子旁边。
“嗯。”沈冰澌点头,“向你们长老问好,就说,他的心意我收到了。”
“是,我们一定转达!”
沈冰澌接完云峰长老送到的禽畜,脚步轻快地返回前院,去找容谢。
他想把禽畜送来的好消息告诉容谢,他们终于可以开荤了。
可是找到人一看,嘿,容谢正在手把手地教龙少野使用清理地面的灵符。
“这样的手势不对,要按照灵符上画的轨迹来写。”容谢托住龙少野的手腕,指导他在空中画符。
一股水灵注入灵符中,薄薄一层水流出现在地面上,向各个方向流去,很快便将周围一丈的地面冲洗一遍。
“哇,这个厉害。”龙少野惊喜。
忽然间,地上的水“滋滋”作响,化作白烟蒸腾不见,只留下一片干爽的地面。
龙少野以为是沈燕回来了,高兴地抬头,叫了声“燕子”,笑容一下消失不见——是大庄主,他有点害怕这位大庄主。
“灵符都不会用?容管事也不是你师父,事事都要教你,这些符一张拿去抄一百遍,今天休息前交给我。”沈冰澌随手拿出一沓新写的符纸,撂在回廊的栏台上。
龙少野垂首:“是。”
那可是厚厚一沓符纸啊!每个抄一百遍,给他三天都不够吧!
可是龙少野不敢反驳,上次侍童考核上反驳,都给他反驳出心理阴影了,总之,大庄主的锋芒还是不要直接面对了。
等大庄主走了,他再找容哥说一说,多宽裕几天,容哥肯定会帮他的。
这样想着,龙少野稍稍松了口气。
“你出来一下,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沈冰澌转向容谢,神神秘秘地说,脸上也显出活泛的表情来,眼里带着明显的笑意,全不似跟龙少野他们说话那样。
“抄一百遍也太……嗯?什么东西?”容谢的注意力被沈冰澌吸引过去,两人并肩走了。
只留下龙少野一个风中凌乱,等一下,怎么把他的救命稻草也一起带走了啊!
容谢跟着沈冰澌出了院门,看到大笼子、小笼子黑压压一片,里面装着比上次种类还要丰富的禽畜,顿时眼前一黑。
其实他刚才在前院就听到动静了,没想到这一次会送这么多,上回铲屎喂食的糟心回忆刚刚淡忘,这次又来……
“这些会不会太多了?我们也就五个人,顿顿开荤也吃不过来。”
“一直这样养着笼子里会臭,不管怎么清扫也有味。”
容谢的担心并没有影响到沈冰澌。
他大手一挥:“我打算在这里圈一块地,把这些畜生放养起来,这样肉质也更紧实鲜美。”
容谢看着他手掌波及的范围,感觉湖旁边整片草地都被包进去了。
“那可是个大工程。”容谢提醒道。
“无妨,不是有新来的三个小子么,让他们去做,正好也试试他们做事的手段如何。”沈冰澌拍板。
容谢心想,人家招进来是做侍童的,不是做木工的,何况这围场的栅栏极其难打,在沈氏庄园都是请一帮子年轻力壮的木工队来做这个,沈燕他们,再怎么说也只是半大的小子,弄不成还是其次,万一受伤了怎么办,那四角的木桩子一人多高,直上直下地往下打,偏上一点就有可能砸断腿。
“我们招人来就是用的,总不能让他们整天闲着,在后院到处转悠吧?”沈冰澌观察到容谢的神色,知道他在担心,便宽慰道,“他们也不是普通侍童,是你我精挑细选出来的,资质放在哪个小宗门也足够做内门弟子了,没叫他们上天入海,只是打个栅栏,很轻松了。”
容谢不解:“他们什么时候闲着了?是我让他们去后院洒扫的,后院已经很多天没有洒扫了,到处都浮着一层土,东西也没归置,乱的像菜市场。”
“没有哪家菜市场长这样,”沈冰澌道,他早就习惯了挚友对卫生几乎吹毛求疵的要求,“他们可以洒扫,但不能天天在后院走来走去,也不能占着你。”
说完,他又强调了一遍:“尤其是不能占着你,让你手把手教他们用灵符——怎么不让你把饭喂到他们嘴里呢?”
容谢可算知道沈冰澌为什么给他们找事了,他有些哭笑不得,这算什么,拈酸吃醋么?
……当然,是挚友之间的那种。
沈冰澌拍板定下这件事,装围栏、建鸡舍、造牛棚一股脑扔给三个小的,沈冰澌让他们出个工程计划,先拿过来给他看看,靠谱了再做,算是对操心的容管事有了一个交代。
至于工钱,他也会按照市价付给三个小的,付灵石。
三个小的一听,雀跃不已,有灵石就能买修真界的新奇玩意,法器、灵符、道具,迎宾镇走过一遭,他们早就眼馋不已了。
容谢看着三个小的上了贼船还傻乐,无法,只能给他们一个地址,叫他们按这个去迎宾镇找一个叫邱三爷的木工头领,让邱三爷出一个靠谱的计划和报价。
三个小的乐得去办。只除了龙少野,他还没抄完灵符,沈冰澌看在容谢的面子上给他宽限几日,但他必须抄完才能出去干别的事。
龙少野沉着右臂,一脸苦相望着两个伙伴走出房间,走进阳光里。
把三个小的支出去干活,后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和谐。
沈冰澌白天和容谢同桌吃饭,晚上和容谢同被而眠,只要两个人手闲着,就拉在一起。
渐渐地,容谢也习惯了枕在沈冰澌胳膊上睡觉,习惯了偶尔的拥抱,甚至连十指相扣也可以接受了。
想逃的冲动渐渐被安心取代,在沈冰澌怀里睡很香睡一夜起来,意识迷茫的时候,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会想,难道这就是老夫老妻的感觉?
所以,没有什么是练习不可以掌握的。
只要他勤加练习,就可以习惯只有一个人喜欢着,默默心动,暗暗欢喜,和修无情道的挚友井水不犯河水。
就在容谢觉得自己差不多上道的时候,沈冰澌提出,他们可以进行下一阶段。
容谢本能地对新事物有点害怕,新阶段也是一样,如果能一直复习老的就好了。
“人其实和动物没什么分别,只是从自然的环境中脱离出来了,通过观察动物在自然环境里活动的行为,我们可以知道,”沈冰澌站在刚刚建好的围栏旁边,对着围栏里吃草的小黑羊和灵鹿现场教学,“动物通过气味决定,要和谁在一起,不和谁在一起,同类之间可以嗅到互相吸引的味道,异类则不同,它们撒过尿的地方都是警戒区。”
两头小黑羊互相嗅一嗅,便挨在一起卧下了,路过的灵鹿站了一会儿,抖抖耳朵,悠闲地离开。
“嗯……”容谢觉得沈冰澌思考得很有道理,可是,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你对我有防备心,归根结底是不熟悉我的气味。”沈冰澌正色道,“所以,从今天开始,你睡到我屋里去,睡我的被子,穿我的中衣、鞋袜,还有——”
容谢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脸震惊地摇头。
“不要。”他说。
就算容谢非常熟悉沈冰澌这个人了,能跟他睡一个被窝,可是洁癖的他,也不能容忍穿沈冰澌的中衣、鞋袜,这已经超出太多了,想一想都很崩溃。
而且,这还不算,竟然“还有”。
容谢捂住耳朵,他不想听,他不要听,沈冰澌想出来的这个怪主意,根本就是想捉弄他,和修炼有什么关系!
上一次看到容谢这样抗拒,还是在沈冰澌第一次向他提出双修之法的时候。
不过,现在的沈冰澌已经不是当时的沈冰澌了。
他深知挚友很乖,不讨厌他,只要他一步一步来,就能拥着温润香甜的挚友睡一整夜。
“容儿,听我说。”沈冰澌握住容谢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耳朵上移开,“这没有什么难的,你连我本人都可以亲近,为什么衣服和被褥不行?我已经修成元婴很长一段时间了,身体处于最好的状态,不会出汗也没有异味。而且我们的中衣、袜子都是一起买的,款式都差不多,你就当买大了一个尺码穿,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话是这么说,但心理上那一关就很难过。
可沈冰澌要他过的就是心理这关。
当晚。
沈冰澌的卧房门口。
门打开一条手掌宽的空档,窸窸窣窣的磨蹭声从外面传来。
容谢穿着松垮垮的中衣长袍,长袍下摆一直拖地,脚下踏着木屐,在他的奋力抗争下,还是没有穿沈冰澌的袜子……手上抱着自己的枕头,里面装着自己的夜明珠。
沈冰澌刚摆好榻上桌,打算给挚友一些心理上的缓冲区,然后他的目光就凝注在门边刚蹭进来的人身上。
容谢磨磨蹭蹭地走进来,在沈冰澌的凝注中,磨磨蹭蹭地走到床边,在那里站住,双手仍然紧紧抱着自己的枕头。
烛台的暖光从他斜后方照过来,将他的耳廓照得红亮,他垂眸向下,隐没在暗影中的脸颊仿佛月下的新雪,散发着微光。
沈冰澌移开了榻上桌。
“坐。”他沉声说,飞快捋平有点皱的褥子。
第27章 影像石
容谢抱着枕头, 没动。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犹豫。
“怎么?”沈冰澌并不着急,很耐心地等待着胆小的蚌壳打开一点缝隙。
“嗯……你没铺床?”容谢迟疑。
原来又是洁癖发作, 沈冰澌不禁好笑。
“铺床就没有意义了, 来吧。”沈冰澌向他伸手。
“就算……也一个月没动了, 上面落了多少灰,怎么能直接睡呢?”容谢对这一点非常在意。
在容谢的坚持下,沈冰澌也下了床,两人一起铺床, 换了新被子和新褥单。
容谢直起身,欣赏刚铺好的床。
褥单一丝皱褶也没有, 四角绷得紧紧的, 被子松软服帖地摊平在褥子上,是前两天刚晒过的,看起来就很好睡。
这才能称之为床, 那样乱糟糟的,根本就没法睡嘛。
沈冰澌看着紧绷绷的床褥,平整得就像被铲子刮过一样, 容谢明明没有用任何法术, 却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仅凭几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动作,就把床褥、被子、帐幔、衣物弄得十分美观。
只是,这样一换一铺, 什么熟悉的气息都没有了, 他们两边的被褥本来就差不多,只有床的式样和家具摆设有些不同,这些根本无关紧要。
“对了, 刚才整理褥子的时候,捡到了这个。”容谢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黑色的石头,递给沈冰澌。
“嗯?”沈冰澌接过石头,诧异地扬眉,“这不是影像石吗?”
影像石,是一种可以注入灵力,记录周围画面和声音的石头,记录多少内容,全看注入多少灵力,等到灵力全部耗尽,它就会变成一块黑色的石头,就像现在这样。
影像石十分珍稀,价格也高,只有沈冰澌这样的大户才会把它乱丢,以至于卡在床缝里一个月都没找到,直到容谢换寝具时才发现。
沈冰澌用拇指拨弄着掌中的黑色石头:“我找它很久了,没想到丢在这里……不过现在拿来也没什么用。”
“你记录什么了?”容谢问。
“没什么用的东西……崔星苗的医嘱。”沈冰澌道。
容谢“哦”了一声,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浮现出来,崔星苗留医嘱的时候,沈冰澌好像确实拿着块影像石。
“别管这个了。”沈冰澌随手将影像石往床边一放,“我们进入正题吧。”
容谢可算知道影像石怎么会丢了,像沈冰澌这样乱放,不丢才怪,他把影像石捡起来,收进衣柜的抽屉里。
等他转身回来,沈冰澌已经把衣服脱干净,仅着一条亵裤,坐在床边上等他。
容谢走过去,像以前那样上了床,钻进被子里,沈冰澌从他后面上来,将他拥进怀里。
现在他们已经很熟悉对方的身体状态,可以变换各种姿势,调整到双方都舒服为止。
容谢感到沈冰澌的手臂揽在他身上,他便把手从他的手臂下面抽出来,搭在他的手臂上,掌心贴在他手腕外侧。
这样,就好像把沈冰澌的手臂抱在自己怀里了一样。
耳后传来舒适的鼻音,沈冰澌又将他往怀里揽了揽,扣在他腰间的手臂向上摸索,覆着薄茧的宽大手掌隔着中衣贴在他胸腹之间。
这样的姿势很舒服,胃里暖暖的,很有安全感,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容谢也是意外发现的。
他双手抱住沈冰澌的手臂,闭上了眼睛。
容谢做了个梦,什么内容他忘了,醒来的时候心情非常好。
窗外传来一阵啁喳的鸟鸣声,天还没完全亮,室内的家具笼罩在一层烟蓝色的晨光里。
容谢睁开眼睛,看见被推到一边的枕头,沈冰澌的手臂正代替枕头,被他枕在脸颊下面,另外一只手贴在他胸口,手指松松张开,快要从衣服上滑下去了,他将那只手抱紧一些。
他能感觉到沈冰澌起伏的胸膛,正压在他身后,舒缓而有力的心跳隔着一层中衣传过来。
……
究竟什么算真实,什么算虚幻呢?
难道当下的体验不算一种真实吗?非得从嘴里说出来才算喜欢吗?这样同榻而眠,相拥醒来,就算不说是喜欢,比其他道侣就差了吗?
这样就行了,知足常乐吧。
容谢在沈冰澌怀里窝了一会儿,努力回想他昨天晚上究竟做了什么梦,然后又想今天要做什么,把里里外外的事情都咂摸了一遍,沈冰澌轻哼一声,也醒来了。
“嗯……容儿……”他把脸埋进容谢发间,在他耳后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像一只大型动物一样哼哼唧唧地蹭来蹭去。
早起换衣服的时候,容谢几次把外裤往身上套,都套不进去,总是有一截布料在外面露着。
沈冰澌看见,忍不住笑道:“容儿,你还穿着我的衣服。”
“唔。”容谢意识到哪里不对了,他身上还穿着沈冰澌的中衣,他把外衣放在一边,慢吞吞地解开中衣,在沈冰澌的注视下脱下来,叠好,再去拿自己的外衣。
出门的时候,沈冰澌似乎很高兴,他说他们的进度又往前推了一大截,容谢已经可以自然地在他面前换衣服了。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容谢想,他们小时候还能一起光屁股下河捉鱼呢。
“对了,”出大门前,沈冰澌突然想起什么,回身问,“你的灵力还够用吗?”
“最近都在养着,当然够用。”容谢答道。
山庄事务有三个小的帮忙,需要他的时候又有沈冰澌提前写好的灵符,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自己的灵力放法术了。
“那就好,”沈冰澌点头,“这样说来,崔星苗的医嘱还是有用了?”
“当然。”
“这么说我得谢谢她,正好最近去一趟盛京……她的秘方也管用么?”
容谢疑惑:“什么秘方?”
沈冰澌笑道:“看来是不管用了。”
容谢仍然很迷茫,崔姑娘什么时候给他开秘方了,他怎么不知道。
“就是最后那个,”沈冰澌提醒他,“把我支开开的秘方。”
容谢猛然想起来,崔星苗最后留下来跟他说了会私房话,沈冰澌还一直以为是在给他开秘方。
“哦……那个啊……”容谢轻描淡写地带过,“就是一些养生方子。”
“什么方子?抓药了吗?缺哪味药,我顺路带回来?”沈冰澌问了一串。
容谢被打个措手不及:“其实也不是什么紧要的方子,就是一些养身补气的偏方,我听着也没什么稀奇,那些药家里都有。”
“哦……这样。”
沈冰澌没再问,跟容谢说了回来的时间,就走了。
容谢目送他离开,松了口气,还好沈冰澌没多问,要不然他都圆不过来。
答应了人家小姑娘的事情,当然不可能说出来。
中午,三个小的从迎宾镇上回来。
为了筹备搭建鸡舍和牛棚的材料,最近他们都在跑邱三爷那边,虽然累,但也充实。
“容哥,我们从镇上带了羊肉汤饼,中午一起吃吧!”
“是那家排队特别厉害的老米家,我们排了好久呢!”
三个小的一回来就嚷嚷道。
盛情难却,容谢跟他们一起在前院的石桌前吃了羊肉汤饼。
“唔、唔,好吃好吃,每天跑来跑去,盼的就是这一口。”
“爽啊!”
沈燕和龙少野呼噜呼噜吃完,一抹嘴,看到方仁济和容谢还在慢条斯理地喝汤。
两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起来。
“今天我又看见那个谁了,准没错,就是他!”龙少野信誓旦旦。
“嗯?谁啊?”沈燕问。
“就是那个王奶妈家的小孩,你还记得不?咱们考到一半,中途闯进来那个。”
容谢抬头:“王慕?”
“对对,就是他!”龙少野猛点头。
容谢疑惑:“他们还没走?”
这都已经过去多久了,他们竟然还在迎宾镇上?沈大管家早就回沈家了,沈冰澌叫他回去把卖身契寄过来,没过多久就收到了老太爷派来的灵隼。
“不知道,我见到他好几次,他好像在客栈厨房打杂。”龙少野道,“不过我没见到王奶妈。”
容谢不由得担心起来,难不成王奶妈为了让王慕打入灵镜宗,把他一个人留在镇上,自己回去了?
不能吧,那也太心大了,王慕才八岁……虽然很多入门弟子也就这个年龄,不过,人家至少有正经食宿的地方,王慕可是什么都没有。
“你们若是再见到他,就劝他回家去,先把字练好了。”容谢道。
沈燕和龙少野表示知道了。
隔天,两人就带来王慕的回复,说他不想进灵镜宗,就想打杂,迎宾镇比沈家庄好玩,客栈老板包食宿,他就留下了,他妈拗不过他,就自己回去了。
他过得挺好的,叫容哥哥不用担心。
王慕这番回复,倒有点小大人的意思,让容谢有些意外。
不过,既然客栈老板留下他了,容谢也不再说什么。
到了第三日,是沈冰澌说要回来的日子了,容谢带着三个小的把前院后院里里外外大扫除了一遍,连庭院里的青石板都擦得闪闪发光,就等着沈冰澌回来吃饭。
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人。
容谢拿出传音玉佩,正犹豫要不要联系沈冰澌,便感到掌中一震,金光从玉佩中散开来,他赶忙向玉佩中注入灵力,开启联络。
“容儿,”沈冰澌的声音压着恼火,“处理点麻烦事,晚一天回来。”
“什么……是任务吗?”容谢担心起来。
“不是。”沈冰澌似乎想说什么,又压下去了,“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只是有点麻烦,你不用担心,很快就处理干净。”
处理干净。
沈冰澌很少用这样的词,一般就是解决了,完成了。
听起来这个事是真的很麻烦。
“好吧,不着急,你慢慢处理。”容谢温声道。
结束了联络,容谢便去通知三个小的开饭。
得知大庄主还要在外面待一天才回来,三个小的就像白捡了一天假一样开心——
作者有话说:猜猜什么事[狗头]
第28章 事发啦
时间到了第二天黄昏, 沈冰澌依然没有回来。
第三天、第四天……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麻烦事,惹得他这个修界的裁诫官都裁断不了。
容谢天天给他准备饭菜,最后都到了三个小的肚子里, 拖到第五天, 沈冰澌依然没有个准话, 容谢终于忍无可忍,决定带三个小的去外面下馆子。
四人到了迎宾镇,挑了一家最贵的馆子,美餐一顿, 账记在沈冰澌头上。
吃饱喝足,四人从酒楼出来, 游荡在大街上。
之前建牧场, 沈冰澌预付给三个小的一些灵石,如今他们也是口袋里有钱的人,上了街, 便忍不住东看西看。
“你们平时忙着山庄的事,也没有好好逛街,这次出来了, 就到处看看, 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吧。”容谢说道。
三个小的欢呼起来。
“谢谢容哥!”
容谢跟他们约定了汇合的时间和地点,便宣布解散。
三个小的一哄而散。
容谢看着他们连跑带跳地窜出去,心中不禁感叹,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 逛个街都要用跑的。
午后街上人不多, 容谢慢慢溜达,心里盘算着家里还缺什么东西,画灵符的朱砂需要补充了, 书房被沈冰澌撞坏的大镜子还没找到合适的,沈冰澌床上的帐子旧了、需要换一套……
要买的东西还挺多,容谢便一家一家店去看,除了朱砂之外,其他的物件还得挑一挑,必须比现在有的好,否则不如不买。
“容哥哥!”身后传来响亮的呼叫声,“是容哥哥吗?”
这声音……容谢转过头,看到一个裹着头巾、店小二打扮的小孩跑了过来,炮弹似的撞向他,他赶忙拦住小孩,问道:“王慕,你怎么会在这里?”
“容哥哥,”王慕挠了挠头,“我在镇上客栈打杂了,燕子哥没告诉你吗?”
王慕一说,容谢才想起来。
“你怎么没跟你娘回家去?”
“容哥哥,不提这茬了行吗?”王慕垮下脸。
“那你在客栈做的如何?”容谢笑问。
客栈厨房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地方,需要一天到晚有人待命,那家客栈又是迎宾镇最大的客栈,来来往往的人几乎都会首选那里投宿,早上有人打尖,夜里有人加餐,中午更不用提……厨房的大师傅就那么几个,客栈老板只能多找些打杂的来减轻大师傅的工作量。
王慕的脸愈发苦相:“这茬也不提了吧。”
“字呢,会写了吗?”
“……”
容谢笑起来,他忽然找到了沈冰澌戳人痛处式提问的乐趣。
“容哥哥,这些都不重要,我有更重要的事跟你说。”王慕神神秘秘地说,“非常重要!”
“什么?”容谢才不信他,“我这会儿忙着呢,你有什么事,就去找沈燕他们说吧,他们这会也在街上。”
“不行,我只跟你说。”王慕一下拽住容谢两根手指,人往前蹿,王慕虽然个子矮,却特别有劲儿,容谢被他拖得紧走几步。
“去哪儿啊?”容谢无奈,“在这里说不行吗?”
“不行!”王慕回过头,冲容谢做了个表情,这表情经常在王奶妈脸上出现,大概是要说谁的是非或是风流韵事了,“是关于大庄主的!”
容谢一愣,没再挣扎,顺着王慕走了。
王慕在前面带路,两人经过一连串七拐八拐的巷子,来到一处僻静无人的断墙下,再往前走就是山根了。
这地方四下无人,两边的住户早已搬走,窗户破败漏风,连容谢都不知道迎宾镇有这种地方。
王慕神神秘秘地勾勾手指,示意容谢靠过来听。
“你说的大庄主是谁?”容谢不太确定地问。
“还能是谁,当然是——”王慕向涣雪山庄方向努了努嘴。
王慕真不愧是王奶妈的亲生儿子,这神态模样简直一模一样,容谢有种自己在跟王奶妈说话的错觉。
“他怎么了?”容谢问。
“嗨,还能是怎么,不就是大人之间……那点事吗。”王慕捻了捻手指,一副很懂的样子。
“究竟是什么事?”容谢皱眉。
“嗨呀,就是大庄主,他和一个什么星什么月的仙子,他们俩东窗事发啦!”
“啊??”
容谢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星苗仙子,这名字王慕怎么知道的?他肯定也是听别人说的,别人又说了什么……
“我是听住店的客人说的,”看见容谢的反应,王慕得意洋洋道,“晚上端洗脚水去房间的时候,什么江湖传闻都能听到,我已经听见三拨客人说这件事了。”
“他们说什么?”容谢问。
“无情道元婴修士,修界三大裁诫官之一,除魔剑圣沈冰澌,竟然和那个什么星什么月仙子有一腿!”王慕打小听沈冰澌那些头衔,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这会儿背起来分外流利,有一种微妙的讽刺感。
容谢的眉头再一次皱起来了。
他一点都不相信这个传闻。
如果是刚做预知梦那会儿,他还有可能动摇一下,现在他已经见过崔星苗本人。容谢知道,崔星苗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在沈冰澌那里,他们都不会得到多余的垂怜。他自己也一样。
沈冰澌心中没有情情爱爱那种感觉,甚至连拥抱、牵手的时候,心中想的都是修炼,在他看来,道侣之间的私房话也只是因为讨论双修经验才有价值的。
这样的沈冰澌,能和星苗仙子有一腿,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但他没有否定或是批判王慕。
这消息毕竟不是王慕编造出来的,否定王慕没有意义,反而会让他不敢说了。
“是什么人在传?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容谢放平语气。
王慕本以为容谢会十分惊讶,至少有点情绪吧,结果什么都没有,他不禁有些失望。
接着,他更加添油加醋地描述起那些客人是怎么传这段震动修界的绯闻的——起初是有人看见,什么星什么月仙子和除魔剑圣沈冰澌大吵一架,那位仙子在修界的名声一向很好,追求她的同辈翘楚更是数不胜数,但从来没见过她对谁另眼相待,也不会跟谁红脸,沈剑圣,却是头一个。
一定是沈剑圣做了什么事,惹到了那位仙子,听现场看到的人说,那位仙子离开的时候,甚至掩面哭了,还说再也不要见到沈剑圣。
“……”容谢觉得现场看到的那人观察能力十分突出,不去茶楼说书可惜了。
不过,其中也有一些有效信息:沈冰澌和崔姑娘吵架了。
沈冰澌怎么会和崔姑娘吵架?他不是去谢谢崔姑娘的吗?不会是因为在治疗他这件事上产生分歧,谢着谢着就翻脸吵架了吧?
沈冰澌修的是无情道,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会把双修这个方法说出去,那他们有什么可吵的?难道是因为容谢不知道的事?这个可能性大些,毕竟他们有三千多章的同队情谊,在外面发生点容谢不知道的恩怨情仇也实属正常。
看到容谢的脸色终于沉下去了,王慕心里舒爽了,果然,他还是有点价值的,至少在包打听这方面,沈燕他们都不如他!
“还有更劲爆呢,”王慕比比划划,“沈剑圣把什么星什么月仙子气跑之后,还不依不饶,一路追上去,尾随仙子足足三天,也不管旁边有人没人,非要她保证不把他们之间的事说出去,还要她赌咒发誓呢,同行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可是又打不过沈剑圣,气得嚷嚷要上灵镜宗主峰,找老宗主薛保山告状!”
“……”别说其他人了,就是容谢听到这一段,也会觉得这桩事里男方的行径太猥琐了,不敢想这样的谣言传出去,对沈冰澌的名誉损害有多严重。
当然,这是谣言,听到这里,容谢已毫不怀疑,可能沈冰澌和崔姑娘确实因为什么事吵架了,可是后面这些内容,绝不可能是真的,首先从道理上来说就讲不通,如果沈冰澌真想隐瞒什么事,为什么要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强迫崔姑娘赌咒发誓,这不是欲盖弥彰吗?连王慕这个八岁小孩都知道说悄悄话要避人,沈冰澌会不知道吗?
修界虽然听起来高高在上,其实里面的修士也都是人,是人就有听人是非的爱好,尤其是那些地位崇高、风头正劲的大人物,听他们的八卦,总会有一种把大人物拉下神坛的快|感,像沈冰澌这样年纪轻轻头衔一大堆,又从无绯闻的无情道修士,绝对是八卦的最佳对象。
另外一边再加上一个星苗仙子……简直是一触即燃的爆炸性消息,从盛京到迎宾镇这么远,短短几天,就有三拨住店的客人谈论这件事了。
“……”
这可怎么办?沈冰澌说要处理的麻烦事不会就是这个吧?这事确实够麻烦,听起来也不是沈冰澌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以他的个性,绝对是越解决越混乱……
“不会吧。”容谢想到了沈冰澌一次又一次推迟的归期,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容谢也顾不上继续逛街采买了,跟王慕说了一声,让他去找沈燕他们,告诉他们自己有事先回山庄,他们可以继续逛,天黑之前回来就行。
“容哥哥,你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王慕拍胸脯。
“多谢你了。”容谢想到什么,拿出一块灵石给王慕,“你先拿着,改天我再请你吃饭。”
“谢谢容哥哥!”王慕眼睛亮了,说话声音又响亮几分。
容谢使飞行符回到涣雪山庄,拿出传音玉佩,联络沈冰澌。
刚走上大门前的台阶,他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他。
他回过头,并没有看到人。
就在这时,传音玉佩接通了,那边传来沈冰澌焦躁的声音,他好像正在跟什么人争执。
容谢见他忙着,也不好多说,只跟他说什么时候一个人呆着了,记得给他回一个。
“什么事?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沈冰澌觉察到容谢不同寻常的语气。
“嗯……是关于你和崔姑娘的。”容谢暗示了一下。
“你知道了?谁这么嘴贱,跑到你那里去乱嚼舌根,等等,我马上就回来!”沈冰澌气得骂起来,把传音中断了。
容谢本来想跟他说,如果外面有重要的事,不回来也行,但转念一想,外面那些人也许并不能完全站在沈冰澌的角度考虑,想要消除影响,他倒是有一些主意,或许能帮助沈冰澌。
容谢心事重重地收起玉佩,推开大门,向门槛里走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微哑的呼叫:“容大哥留步。”
第29章 断情缘
“崔姑娘?”容谢诧异地回身, 看到崔星苗穿一身窄袖掐腰青翠衣衫,方便行走江湖的同时又不失雅致灵秀,令人眼前一亮。
只是, 此时崔星苗的精气神却泄掉一般, 全然不似往日那样活泼灵动。
“容大哥, 我……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崔星苗涩声道。
“先进来说话吧,喝杯热茶,慢慢说。”容谢将门扇完全打开。
崔星苗却摇了摇头:“我应该进不去那里。”
容谢愣了一下, 进不去哪里?涣雪山庄?
“这禁制我也能开,但进无妨。”容谢说道。
崔星苗眼中燃起丝丝希望, 试探着向山庄大门走去, 谁知,还没走到台阶前,就被一股金光弹了出去。
崔星苗惊叫一声, 向后坐倒在草地上。
容谢也吓了一跳,赶紧上去扶她。
崔星苗捂住脸,嘤嘤地哭起来。
容谢站在旁边, 手足无措, 连连向她道歉。
“崔姑娘,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禁制明明解开了,可是涣雪山庄的结界还是把崔星苗弹开了,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沈冰澌已将崔星苗列为拒绝往来户。
沈冰澌的拒绝往来名单应该挺长, 容谢都不知道具体有哪些人,沈冰澌的禁忌太多了,有时候名单上的人甚至都没跟他说过话, 就被他单方面黑掉了。
那些被他拒绝往来的人,都休想靠近涣雪山庄,最外层的金光结界就是干这个的……
现在,被拒绝的人变成了崔星苗。
容谢感到脑子里一团乱麻,理都理不清。
他之前以为是沈冰澌说错话得罪了人家,被人家单方面断交了,沈冰澌还不依不饶,非要追上去添堵,这才传出许多离谱谣言。
容谢都想好了,澄清谣言的第一步就是找崔星苗道歉,解释清楚误会,崔星苗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的人,只要她的气顺了,那些谣言便传不起来。
如果崔星苗这里走不通,再求助权威,像是灵镜宗老宗主薛保山,跺一跺脚修界都要震三震的人物,求他出面担保沈冰澌道心如铁,绝无可能惹出这种绯闻,谣言便不攻自破。
谁知,情况压根不是他想的那样,是沈冰澌拒绝崔星苗,单方面和崔星苗绝交了,搞得崔星苗一个特别好强的女孩子追到山庄门前,低头向容谢求助,还因为容谢的疏忽被结界弹倒在地,还有比这更尴尬的吗?
“崔姑娘,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容谢从来没有安慰哭泣少女的经验,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布帕,递给崔星苗,“这个是新的,还没用过。”
崔星苗接过布帕,擦起眼睛,容谢松了口气。
终于,崔星苗的情绪稳定下来了。
容谢问她有没有摔伤,她摇了摇头。
容谢问她要不要喝点茉莉花和灵笼草泡的茶,她依然摇头。
她甚至不愿意起来,就坐在地上,紧紧攥着容谢的手帕。
容谢知道他有话想跟自己说,便在旁边安静地等着。
崔星苗抬起湿红的眼睛,看向容谢:“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什么?”
“我和冰澌的事,”崔星苗又垂下眼睛,“我们……吵架了,是因为你。”
容谢心里咯噔一声,果然是因为他,治疗方案分歧就能吵到这种地步吗?
“我也是刚听说,”容谢道,“如果是因为我,那没有必要,等沈冰澌回来,我陪着你,我们把事情说清楚,把误会解开。”
“不……哪有那么容易,”崔星苗摇头,“如果能说清楚,早就说清楚了……不过,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容谢被弄懵了。
是他表达得不清楚吗,崔星苗为什么同一个问题问两遍?
“抱歉,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不应该怀疑你的,”崔星苗眼神微微闪烁,“可是,那件事,我只告诉了你。”
“什么……?”
“那件只有你和我知道的事,你答应我不会说出去的事。”
容谢忽然意识到崔星苗说的是哪件事了。
那件作为最后秘方出现的表白,崔星苗支开沈冰澌后,单独对他倾诉的心情,那件事,确实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所以,现在,沈冰澌知道了……?
沈冰澌是怎么知道的?
他没有告诉沈冰澌!
容谢感到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发现自己百口莫辩,因为那件事,确实只有崔星苗和他知道!
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了……崔星苗自己肯定是不会说的,那就只有他。
“崔姑娘,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我确实没有说。”容谢的心突突直跳,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也不知道沈冰澌是怎么知道的,他离开山庄的时候还不知道,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容大哥,我也不想怀疑你,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能不能告诉沈冰澌,我说那番话只是开玩笑的,只是为了逗一逗你,因为那个时候,你的样子实在是太像在吃醋了。”
崔星苗双手握住容谢的手臂,一脸恳求地望着他。
“求求你了,容大哥,”崔星苗手指冰凉,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她冰一样的体温,她的声音带上哭腔,眼里又泛起水光,“如果是你的话,沈冰澌肯定不会计较,他心中最爱重的就是你,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不会怪你的。”
容谢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听懂了崔星苗的意思,崔星苗是要他去沈冰澌那里主动自首,承认自己喜欢沈冰澌,吃了崔星苗的醋,而崔星苗的表白,不过是为了逗一逗他。
拉他出来垫背么?
他看起来就那么好说话吗?
还是崔星苗笃定他会为泄露秘密这件事惭愧,会尽力弥合她和沈冰澌的关系,哪怕这会让沈冰澌厌恶他?
没错,沈冰澌一定会厌恶他。
沈冰澌厌恶一切对自己有暧昧心思的人。
哪怕是那本《为世界献上龙傲天》中呼声最高的红颜知己星苗仙子,一旦向沈冰澌表白,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被金光弹出三尺外,不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又算什么,一个存在于传音玉佩中的问答工具人罢了。
除了最后被天镜拉出来挡刀,他在沈冰澌庞大的交际圈中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个小角落。
论缘分的深厚,哪里比得上星苗仙子。
拉他出来垫背,不嫌磕碜么?
容谢闭了闭眼,将某种情绪克制回去,他缓慢而坚决地推开崔星苗的手,从她身边站了起来。
“崔姑娘,难道是我没说清楚么?”容谢垂下眼眸,“你的事不是我泄露出去的,我没有义务替你掩饰。”
崔星苗似乎被容谢突然冷淡的态度吓到了,愣愣地望着他。
容谢想,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像石化症发作的沈冰澌。
也许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会越来越像。
当他望着梨花带雨的崔星苗时,他不仅生不出半分同情,甚至心底还有克制不住的厌恶和恼火。
这个人,明明觉察到了他对沈冰澌的感情非同一般。
这个人,明明知道沈冰澌是怎么对付对他存有不轨之心的人的。
这个人,仍然三番两次挑拨他去向沈冰澌表露心意。
一股恶意涌上来,涨满胸口,溢出喉咙:
“就算……你的事是我泄露出去的,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替你掩饰?”
崔星苗睁大了眼睛,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容谢。
容谢忍不住笑了一声,或许,在崔星苗眼中,他现在的表现就像坏人扯掉假面,开始摊牌了吧。
不过,她怎么想,他一点都不在乎。
“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从一开始就不要说。”容谢淡淡道,“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他向崔星苗点了点头,毅然转过身,向台阶上走去。
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声,崔星苗也站起来了,还往前追了两步。
“容大哥,等一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一道金光划过天幕,如流星般坠入涣雪谷。
“轰——”
御剑主人急冲冲往山庄门前赶,收势不及,在地上砸了个大坑。
金光四溢,将门前那一块照了个通明,容谢背对着坠落点依然未能幸免,门楣的反光让他眯起眼睛,差点以为传音玉佩的效果又加倍了。
不用回头,容谢都知道是谁回来了。
他扶住门楹,等待那一阵地动过去。
地面上溅起的沙土被结界挡住,并没有溅到容谢身上,结界外的崔星苗却没有那么幸运了,她惊叫一声,然后是一连串的呛咳。
造成这些的罪魁祸首——御剑主人沈冰澌大步踏过结界,赶到容谢身后,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将他翻过来,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容儿,你没事吧?”
容谢不由得有些尴尬,现场只有他和一个小姑娘,沈冰澌却先过来检查他有没有事,好像他连小姑娘都打不过似的。
好吧……若论修为,他好像真的打不过。
“我没事……你还是去看看崔姑娘吧。”容谢将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撸掉。
沈冰澌本来只是松松握着,忽然握了空,心里又急躁起来,连连打量容谢脸色:“你不高兴了?你听到那些传闻了?那都是些闲人闲的没事干瞎传的!我和崔星苗根本没事!”
“是吗?”容谢都不稀罕拆穿他,“是那种进不来门的没事?”
沈冰澌一哽,忽然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去,目光定在一处,语气也冷了下来:“嗯?你在这里干什么?”
敢情沈冰澌刚才压根没看见崔星苗……
台阶下一阵沉默。
崔星苗面如死灰,头发里、衣服上都是刚刚溅上的沙土,一向活泼爱美的少女仿佛被抽走了全部力气,只剩下一具空壳。
看到这样的崔星苗,容谢又气不起来了。
她会沦落到这种下场,不是因为她存心不良,也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而恰恰是因为她喜欢沈冰澌,还被沈冰澌知道了。
现在灰头土脸站在这里的是崔星苗,下一次就说不定是谁了。
被金光弹开,被冷言冷语,被无情撵出去……就连命运书中注定的头号红颜知己都不能避免,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一种兔死狐悲的情绪从容谢心中升起。
“崔姑娘是来找我帮忙的。”容谢道,“有一件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事泄露出去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但作为知情人,我也有一定责任。”
容谢还是不忍心看到崔星苗的下场太惨,或许,是为了给将来的自己争取一些回旋的余地吧。
“我应该立刻劝住崔姑娘,不要动这样的念头。”容谢垂目看向崔星苗,与此同时,崔星苗也意外地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交换着只有彼此能懂的情绪,“喜欢上一个无情道修士,是没有好结果的。”
“……你在说什么。”沈冰澌的声音冷了下来,如果说,他急躁的时候只是有些生气,冷下来的时候却是真的动怒了。
容谢垂在袖子里的手攥起来。
还是……触到逆鳞了么。
“什么叫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的事?崔星苗,你是这么跟他说的?”沈冰澌从容谢身边转开去,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寒意,“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的人品至少是不错的。”
“不……”崔星苗脸色苍白如纸,摇头后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让容大哥帮帮我……”
“所以你明知道我是从影像石里看到的原封不动的记录,明知道我不让你到他面前胡说八道,你还是来了,”沈冰澌一步一步,从台阶上走下去,龙吟一响,纯金打造的胜邪剑出现在沈冰澌手中,剑锋带起的剑气在地上拖行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崔星苗,我念你昔日大恩,不对你动手,你自便吧。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永不相见。”
第30章 清谣言
崔星苗最后自己离开了。
她失魂落魄的背影, 一直留在容谢记忆中,隔了一段时间,再闭上眼睛还能看见。
涣雪山庄门前留了一个大坑, 一道长长的剑痕从台阶下一直拖到大坑边, 牧场靠近这边的围栏被冲的歪七扭八, 受惊的小黑羊和灵鹿拥挤在另一头。
沈燕三人回来的时候,还以为涣雪山庄遭人袭击,纷纷掏出新买的法器准备迎战,直到沈冰澌的声音从山庄里传来, 直钻入他们耳中:
“不要一惊一乍的,把门前的地修复了再进来。”
三人面面相觑, 大庄主回来了, 好日子也结束了。
不愧是大庄主,一回来就有活派给他们干,还是这么大面积的……等等, 这块切割平整的痕迹,该不会是传说中的剑气吧?
书房内。
沈冰澌和容谢坐在书桌边,书桌上摆着一枚黑色的影像石。
“……所以, 你当时不光录了医嘱, 还把崔星苗私底下的话也录上了?”容谢问道。
“我也不是故意要录她私底下那些话的,只是注入的灵力太多了,我又忘了拿走,一直录到她走才结束。”沈冰澌解释。
“你这习惯还挺可怕的。”容谢评价道。
经过沈冰澌一番解释, 容谢算是明白这件明明只有两个人知道的事儿, 是怎么传到第三个人耳朵里的——直接传的。
要说非得找出个罪魁祸首,那就是沈冰澌过剩的灵力和随手乱放东西的坏习惯。
“以后影像石不能进卧房。”容谢拍板。
这件事沈冰澌理亏,他认罚, 山庄的规则一向是容谢决定,他遵守。
不过,他一点都不后悔看了影像石里的记录。
“你以后真的不和崔星苗来往了么?”容谢问。
今天,沈冰澌和崔星苗算是彻底撕破脸了,虽然崔星苗走的时候没说什么,但心里肯定把沈冰澌恨死了,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报复他。
崔星苗是那种表面上活泼精灵的姑娘,真实性格却酷烈得很,想要弄到手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弄到,对沈冰澌的执念相当深,沈冰澌这次算是彻底把她惹翻了,她会兑现曾经放的那些狠话吗?容谢有些担心。
“你以为我在地上划的是什么?”沈冰澌提到崔星苗就没好气,“那道剑气是无形剑气,只要崔星苗出现在我周围一丈内,它就会斩下去,像今天这样。”
“……”容谢从遥远的《剑法》课本中回想起了对应段落,他没有筑基,对剑法没什么深入了解,没想到作为拓展内容出现的“无形剑气”,竟然真的被沈冰澌用上了,“啊,就是那个……上课的时候我们还说很适合用在仇人身上的……”
无形剑气可以辨识对方的灵体,不管对方怎么易容,只要靠过来,那一剑就会不留情面地斩下来。
所以,内门同学讨论的时候,才说很适合用在纠缠不休的仇人身上。
现在,沈冰澌却把无形剑气用在了崔星苗身上。
他与崔星苗断绝关系的决心可见一斑。
“真的要做到这种地步么?你不是说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她以前还对你有大恩?”容谢问,这些也是他刚才听说的……
“是,但她触犯了我的底线。”沈冰澌沉下脸。
容谢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他勉强笑道:“也没有那么严重吧,她喜欢你,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何况她跟我说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要让你知道,你会知道,也是因为意外,影像石……也不是她邀请你看的。”
“不,不只是这个……”沈冰澌皱起眉头,似乎稍微回想一下,都觉得恶心,“她是怎么说的,她说要坏我道心,只是因为她喜欢我,就要坏我道心,哪怕我道心破碎、境界跌落,都没关系,只要能满足她的喜欢,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如此险恶用心,于不共戴天的仇人不过如是,我怎么可能继续放任她出没在我周围?”
“嗯……好像也有道理。”容谢自言自语,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
“世间痴男怨女都是如此,一旦染上喜欢、爱一类的毛病,就会失去理智,变得又蠢又毒,做出的事情比邪修还邪门,这些事情传到同样蠢毒入脑的人耳中,又变成了敢爱敢恨,可笑,若我说,这些蠢毒入脑的人就该像驱赶邪魔外道一样驱赶他们,没有他们,世上才会多一些太平日子。”沈冰澌一脸讥讽,言辞也刻薄到极致。
容谢知道,他就是这么想的,早在修无情道之前,他就这么想了。
在这件事上,容谢没法劝他,正是凭着这种信念,沈冰澌才能在断情绝爱一道上走得这么远,这种信念早已根深蒂固,在他心中生长为遮天蔽日的大树,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动摇的。
看来,崔星苗真的没机会了。
一些命运的分歧点已经出现,未来还会按照命运书中书写的那样发展吗?
至少,崔星苗这位头号红颜知己,很难再回到原来的位置。
……那他呢?
他还能继续他井水不犯河水的计划,一路平安无虞地给沈冰澌当管家,一直当到大结局吗?
“不过,容儿,我没想到你会回答的那么通透,不愧是我的挚友,就算是我自己也不能答得更好了。”沈冰澌舒展眉头,转向容谢时,神色只剩下嘉许。
容谢都忘了自己回答了些什么,好像就是劝崔星苗看开点,还好那个时候他没有说出真心话,要不然今天他就得和崔星苗一起滚蛋。
一念之差,万劫不复。
当时那种骨头被抽掉的可怕虚脱感又回来了,即便坐在扶手椅上,容谢的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滑。
“……容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沈冰澌收住话头,疑惑地打量着容谢,手也要伸上来搭他的脉门。
容谢立刻抽回放在桌上的手臂,藏到背后,强作镇定:“没、没有啊,你看错了吧。”
沈冰澌的手停在空中。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扑了个空。
“她的恩,我自有办法还清,这个你不必担心,倒是她三番五次地冲撞你,你怎么也不跟我说?”沈冰澌问,“那天也是这样吧,她走了以后,你在床上躺了一下午,你真是……笨。”
说到最后一句,沈冰澌竟有些咬牙切齿。
“……我是困了。”容谢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心里仍然在忧虑,万一轮到他东窗事发了,沈冰澌让他收拾包袱滚蛋,他该往哪儿滚。
至少崔星苗离了沈冰澌不会死,还有爱她护她的老家可以回,他却什么都没有……等等,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他还有王奶妈和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王慕,呵呵。
容谢差点把自己给逗笑了。
沈冰澌不知道容谢在想什么,但看他眉宇舒展,似乎还笑了一下,知道他又自己纾解过来了,便不再提崔星苗那糟心事。
沈冰澌不提,容谢却提起来。
“对了……你和崔星苗的流言蜚语现在传的到处都是,迎宾镇上都有人在说了,我觉得放任他们这么说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得请权威人士出来澄清。”容谢正色道。
沈冰澌猛然想起,他赶回来好像就是为了这件事,还有一屋子给他出谋划策的江湖朋友都被他扔在百里之外的驿站呢。
“你有什么好主意?”沈冰澌立刻坐直身体。
“请薛老宗主出来澄清。”容谢道。
沈冰澌皱眉,没有立刻答应。
“这会不会太小题大作了?老宗主如今正在闭关,强行请他出关,除非是天塌了的大事。”沈冰澌道。
“这就是天塌了的大事,事关灵镜宗无情道的名誉,越早澄清越好,你今晚就去主峰拜仙台跪请薛老宗主出关,赶明天早上把澄清的消息发布出去,澄清起来也简单,只要让薛老宗主试一试你的修为有没有减损就是了。”
容谢稍稍思索,便说出一番滴水不漏的计划来。
沈冰澌沉吟片刻,一拍桌子:“好,就照你说的办。”
当晚,沈冰澌上了主峰。
隔日,大批三教九流人士涌入迎宾镇,簇拥着一支由年轻一辈无情道修士组成的请命队伍登上天梯,直逼主峰。
这支请命队伍打的旗号是肃清修界乱像,整治无情道中败类,还灵镜宗一个清名。
旗号打的响亮,拥护的人又多,灵镜宗若是不闻不问,很有可能会积压出更大的声势,引得那些被三大主流宗门压制已久的势力蠢蠢欲动,就更不好解决了。
正在焦灼之时,一直闭关的薛老宗主忽然发话,命守卫打开护山大阵,请那一支请命队伍上主峰来,他要亲自见一见他们。
那天灵镜宗主峰拜仙台上的对答,一字一句,很快传遍修界,速度之快,内容之详实,简直比当初沈冰澌和崔星苗的流言蜚语有过之而无不及。
请命队伍请薛老宗主整治无情道中的败类,为他们正名。
薛老宗主问谁是败类。
请命队伍暗示某位身居裁诫官之位的年轻修士。
薛老宗主问何以见得。
请命队伍说出最近盛行的流言蜚语。
薛老宗主问流言蜚语能定罪,要天镜干嘛。
请命队伍支支吾吾。
薛老宗主拉着沈冰澌的手出来,说他已经亲自测过,沈冰澌的修为不仅没有减损,还比上次增长了不少,就从修为高低论,沈冰澌才是无情道的表率,在立各位才是无情道中的败类,听到一些风吹草动,就来排挤同道,好像把他拉扯下去,他们就能登上裁诫官之位了似的。
薛老宗主登上宗主之位前,就以脾气火爆著称,这次莫名其妙被中断闭关,就为了听这些无名小卒的造谣中伤,气的他揪着请命队伍骂了一下午,直到天黑才放他们离开,而且不许山上山下任何一家客栈接待他们。
听说请命队伍中好几人都在下天梯的过程中摔伤了,还有一些人虽然平安回到自己门派,却从此闭门不出,害怕见光,害怕听到人高声说话,足足应激了大半个月还没恢复过来。
接下来的几日,各门各派收到灵镜宗正式送出的《薛保山答请命队伍十问书》,按照要求仔细阅读后,书写了相应长度的读后回执,送回灵镜宗,这件事才算了结。
私下里,薛老宗主盛赞沈冰澌当机立断,这件事干预得及时,解决得漂亮,要其他长老都学学,沈冰澌却主动告诉他,做澄清计划的人不是他,而是容谢。
“容谢?”薛老宗主茫然,经旁人提醒,才知道是沈冰澌的朋友,曾经是内门弟子,资质有限,现在在涣雪山庄做事,“这倒是个人才,可惜资质不行……”
之后便没有再提容谢了。
修界就是这样的地方,强者为尊,一切以修炼的实力说话。
沈冰澌早就适应了这样的法则,甚至,是适应得最好的一个。
可是,在这样胜利之后的庆功场合,他却只想打破这一切。
主峰其乐融融之时,容谢也没闲着。
他认真思考了自己被扫地出门之后,该去哪儿,这个问题。
虽然那种情况,想一想就觉得很惨,可是如果因此就不去面对,只会在实际发生的时候更惨。
容谢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什么好主意。
他把沈燕他们叫来问,他们也不清楚沈家庄之外有什么好地方。
沈燕小时候是一路流浪过的,他能提供的只有沿街乞讨的经验,容谢越听越惨,更加坚定了他要早早准备的心。
“沈燕他们的消息来源都有限,还不如去迎宾镇走一走,那里鱼龙混杂,说不定能打听到有用的消息。”容谢想。
猛然间,一个名字冒出来,“对了,王慕!”
这次澄清谣言,王慕打听到的消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容谢之前答应请他吃饭,谢谢他,现在看来,这顿饭必须提上行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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