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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偶遇

    那天在商场。

    路琛喝完奶茶之后,就借口有事,先行离开了。

    大概,也因为那天后来再没什么异样。

    辛静那个惊人的——“路琛一定是对你有意思”的理论,也好悬没再提及。

    而且后来有天,辛静又来补习班,找严宁玩。在楼下,等严宁下课时,辛静正好遇上了先下楼来的路琛。

    不过,路琛这回表现得,就是完全普通同学的样子。

    遇到辛静之后。

    路琛也就稍微打个招呼,然后就告辞走了。

    严宁听完辛静的描述,也稍微放轻松了些。

    她想,好友那些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想象,应该,也能就此打住了吧……

    在路琛那儿。

    自从那次奶茶店事件后,严宁有作深刻反省,每回和路琛在小巷见面,回家的路上,一定会把下次在这里见面的事定好。

    以防止再有,路琛在这儿等她,她却爽约的情况。

    同时,也衍生出。

    严宁若是哪天要和辛静约好去玩,大概的时间、地点,也会跟路琛知会声,以避免再发生,三人在外面,毫无心理准备的迎面遇上。

    而大概是礼尚往来的。

    路琛也开始跟她说起,他的各种日程安排,比如哪天和谁去打球,什么时候带七斤体检……

    所以。

    不知不觉间。

    严宁忽而有天惊讶发现,她竟已经对路琛的行踪,了如指掌。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仿佛觉得哪里不太对。

    可究竟。

    是哪里不对呢?

    很奇怪的。

    严宁又有点想不出来,又或者说,不太愿意往某一个方向去想……

    补习班将在八月末结束。

    到那时,距离开学还有一小段时间,归功于补习班的那几回测验,严宁都成绩优异,在获得林心慈的批准同意后,这些天,终于成了严宁的短暂假期。

    难得的、名正言顺的假期。

    当然要和好友好好去玩!

    于是,在获准了用手机的那天晚上。

    严宁就立刻一个电话打给辛静,两个女孩子开开心心地规划,每天每个时间段,都要去哪儿。

    但在辛静说到,周六晚上,要去一条很热闹的步行街时。

    严宁下意识地阻拦,“别去那儿!”

    辛静奇怪道:“啊,为什么?宁宁,你上回不也说过,想去那里的夜市逛逛吗?”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那条步行街和体育馆离得很近。

    而那个周六晚上。

    路琛会在体育馆打篮球赛。

    而且,听他本人说,他打完球,常会和队友一起,往旁边步行街夜市逛,散步,吃宵夜。

    她要和辛静那天去的话。

    说不定。

    又会和他撞上。

    好友还在等她回话。

    严宁很有些心虚,但还是基于不想把和路琛的事越描越黑,以及决心毕业时,会把一切都跟辛静全盘托出。

    严宁再再次在心里说了声“抱歉”,然后,把话题引开:

    “我想,周六晚上先去看那部恐怖电影,晚上看,比较有氛围感嘛。步行街的话,我们周日晚上再去,怎么样?”

    辛静当然毫无异议的同意了。

    两人又聊了许久,在林心慈敲门沉声提醒严宁到时间该睡觉后,严宁才跟辛静道了晚安,挂了电话。

    交完手机回来。

    严宁仰面躺倒在床上,沉浸在即将出玩的轻松喜悦中。

    只是。

    一想到步行街,她又不由想到路琛。

    思绪在不经意间,转了个弯。

    补习班结束,那两人课后约定的一起回家,当然也要画上终点。

    一想到这一点。

    原本轻飘飘的情绪,好似,忽然,就成了一团沾了水的棉花。

    她也不知为什么。

    她又有点,高兴不太起来。

    严宁思绪飘得很远,却也始终找不到合理的结论……

    暑期的末尾。

    补习班的结业仪式上。

    严宁把各科的优秀学员奖章全都拿了个遍,这标志着,她每一课的最后成绩,在竞争也很是激励的补习班,都名列前茅。

    林心慈提前通过和老师联系,获知了这些,对此,还算满意。

    那天,最后一次下课回家的路上,路琛也在。

    和以往的傍晚不同。

    那是一个艳阳天的中午。

    空气炙热,

    蝉鸣肆虐,严宁背着书包,走到小巷口时,倚着山地车的少年,已然等在那里。

    车把手上,挂着透明手提袋,凝结的水珠坠在袋底。

    严宁知道。

    那是两杯冰镇柠檬茶。

    路琛勾手取下袋子,又摊开另一只空闲的手过来,笑,“中午好啊,这位同学。”

    于是严宁把书包脱下,递过去。

    路琛接过。

    两人一手交包,一手接茶,完成了不知究竟在这个巷子里,重复过几次的习惯动作。

    虽然是让路琛的车把手,帮忙背包。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然也算是让路琛帮了忙。

    再加上,路琛每每都会去买东西来。

    所以,以往这个时候,严宁基本都会主动挑起些话题,来稍微缓解下,她这既吃人嘴软,又拿人手短的罪恶感。

    可今天。

    一见路琛,那点隐隐怅然若失的感觉,又顿时将她包围。

    严宁莫名提不起劲来。

    她只装作如常般,笑笑,说了声,“谢谢。”

    路琛也没多说什么。

    一手拿着他那杯饮料,一手推山地车的车把。

    车轮声响起。

    严宁低头,啜了一口冰冰凉凉的柠檬茶,正想跟着往前走。

    不想。

    车子围着她绕了半圈,从她的右手边,换到了左手旁。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步骤。

    路琛这么做完,嗓音听起来很满意地道,“走吧。”

    严宁点头,假装忙着喝饮料,还沉默着。

    但,朝前没走几步。

    严宁就慢慢明白过来,路琛跟她换位置的用意——

    老旧的小巷,两旁民房院墙低矮,脱离了巷口景观树的荫蔽,正午阳光铺天盖地,擦过院墙,投射下来的阴影,十分有限。

    有限到,虽然两人已然靠边走了,但基本只有严宁一人处在阴凉下。

    而路琛。

    他大半身子都还被阳光曝晒。

    在沉默中。

    严宁又往靠墙的方向,挪了一些。

    山地车车头稍拐。

    路琛跟了过来。

    严宁悄悄朝地上影子看了一眼。

    可惜效果不大。

    路琛的胸腔以上部位,还在阳光下。

    严宁正想再挪一点时,视野中,那影子的主人,似是察觉她的意图,侧转过头来看她。

    “好了,”

    路琛开口,半开玩笑地说了句,“你再往那边靠,墙也该有意见了。”

    严宁语塞。

    她这是为了谁啊?

    想了想后,严宁也终于又开口道,“要不你直接走我前面?”

    “这就不用了。”

    路琛拒绝得太决绝。

    严宁不解,想说这解决办法不是挺好的吗?

    她抬眸去看他。

    就见路琛也看过来,唇角一勾,“身高所限,我走哪儿都得晒着。”

    严宁:……

    她转回头,继续看路。

    但略一估算距离,他说这话,还真没错。

    行吧。

    也就她这矮个子,能惬意享受夏日阴凉。

    某些太高的人。

    活该不能。

    又不太想理他了。

    路琛:“不过,其实也还有别的办法。”

    虽然。

    但是。

    严宁还是分了个耳朵去听。

    “比如,你和我聊聊天,帮我分散下注意力,这样我就不觉热了。”

    严宁没犹豫,“好。”

    只是虽说下意识答应了,但她今天真的不似往常,脑袋里,一点话题储存量都没有。

    还好。

    反常的只有她一个。

    路琛倒还是一如既往,很轻易地就用前两天发生的小趣事,开了头。

    两人边走边聊,并肩往前走。

    好像又回到了之前,得闲无事,漫天聊天时候的状态。

    但闲聊没一会儿。

    这条路。

    就好似比以往更快的,走到了尽头。

    真的。

    要到说再见的时候了。

    刚好上一个话题结束。

    严宁敛去各种不知名的情绪,最后一次,把要和辛静去玩的时间地点,也预先告知了路琛。

    这回行程有点多。

    两人停下。

    路琛直接拿了手机,打开备忘录,在一条条记下。

    “可别让我再碰到你。”

    地上有颗小石子。

    严宁用鞋尖轻轻碰了下,故作轻松地想给这最后一个话题,画上句点。

    正好,路琛的备忘录写完。

    他把手机往包里随手一丢,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在额前处一挥,“保证完成任务。”

    帅气,又随性。

    然而还没等严宁对他这句话,有所回应。

    “不过——”

    路琛眉目一弯,他单手扶住车把,略一俯身,目光正对上她的,又笑:

    “回到学校,我可就不能保证,毕竟一中校园太小,偶遇的回数,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即便你一天见到我八次,也不能怪我呐。”

    阳光下。

    少年笑容太耀眼。

    这一刻。

    困扰了严宁这些天的那点失落感,忽地烟消云散。

    是了。

    学校也可能会遇见。

    她要是继续去对门学习,更是基本每周必遇,眼前这个“同桌”。

    向前走。

    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严宁心情豁然开朗地,又轻松起来。

    但也控制了下表情,不想让那人看出自己太高兴。

    “不怪你。”

    她最终却也还是听到自己这么说。

    暑期的最后几天,严宁总算毫无心里负担的,和辛静一起,出去好好畅玩了几天。

    转眼。

    就到高二开学。

    按照成绩重新分班之后,严宁进了理科的重点班,高二理(1)班。

    班主任是一个很干练的女老师,教的是物理,叫谢英,班上的同学,也有不少,是和严宁同班过认识的。

    严宁再次因为数学成绩突出,当了课代表。

    而文科班那边,重点班仍旧只有一个,文(1)班,辛静这回稳定发挥,考了进去,路琛当然毫无悬念的也在这个班里。

    刚一开学,某天晚上,林心慈又带上严宁去对面拜访,岑奶奶赵爷爷很热络地迎接。

    然后,严宁周六下午,在赵老师这里继续学习的事,也又定了下来。

    于是,一切就好像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

    新学期的伊始,课业还没上那么大的强度。

    严宁辛静互相有事没事,去找对方玩的默契还在,而且因为不忙,频次也更高了些。

    所以严宁见到路琛的次数,也跟着多了起来。

    倒不是她刻意。

    而是每回,她来文科班找辛静,两人基本都是趴在走廊栏杆这儿说话。

    然后,就不出意外地,总能再顺带看到同一个班的路琛。

    有时,是他在教室里,即便在满是同龄人的学校,路琛的身高优势依旧太明显,座位即便更换,也永远是在最后一排。

    严宁视线往教室后排一掠,总能见他,要么趴在课桌上睡觉,要么神情不咸不淡地,和围在他身边的男生聊天。

    有时,是他正好出教室,眉目冷淡,身高腿长的,单手抄兜,身旁总跟着三两男生,往走廊尽头,水房或者厕所去。

    更多的时候。

    是好巧不巧地,路琛也在栏杆这儿,放空,间或和人闲聊。

    次数多到。

    很多次从楼梯上下来,一到走廊,她就总是刚巧和他对上视线。

    他眉眼一松。

    她基本就能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又见面了。”

    甚至有一两回,喊在班里的辛静,都是他代劳。

    而且如果不是每每都是他先在,严宁甚至都要反过来怀疑,是不是他刻意……

    相遇的回数一多。

    有天下午下课,严宁去楼下超市买用完的索引贴,这天太热,超市里来买东西的学生不少。

    严宁刚从人员相对没那么密集的文具区出来,一转弯,迎面就看到了不远处,长身而立,一开冰柜门,从里面拎了瓶冷饮出来的,路琛。

    路琛显然也看见了她。

    因为下一秒。

    他轻挑了下眉梢,眸子带笑,大拇指按着瓶颈,摊开其余四指

    ,抬手,朝她这边示意了下。

    严宁几乎顷刻反应过来——

    与其说,他在跟她打招呼。

    不如说。

    他是在提醒她。

    这是两人,今天第4次遇到。

    她今天去找了辛静两次,中午她去办公室送作业本回来,又在楼梯上,很巧地碰到下楼的路琛,再加上现在,刚好见了四面。

    有旁人经过遮挡住了视野。

    严宁收回视线,而后,后知后觉地,心脏不轻不重地跳了下。

    如果说。

    他是以玩乐的心态。

    在计数两人相遇的次数。

    那她呢?

    能这么快地想到这背后的含义。

    是不是说。

    她对他的存在。

    也变得更在意了一点……

    那天,以饮品通道人太多为借口,严宁并没有走那条路,而是又换了一条,只是效果甚微,甚至说,不如不换。

    因为在超市收银台排队结账的时候,严宁刚到,路琛就带着另两个男生过来,明明有更短的队伍,他不排,偏偏,就站在了她的后边。

    严宁:……

    她先结完帐,从超市出来。

    后面的路琛很快跟上,男生步子大,不一会儿,就又超过她去。

    午后骄阳被高大的树影切碎,有习习凉风。

    教学楼前。

    严宁亲眼目睹着,路琛侧头,跟旁边两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几人就舍近求远,走了另一边不仅在楼下更远,到楼上,离文科(1)班也远的楼梯。

    但也是一条,严宁回班最近的路。

    严宁再次:……

    前面三人上楼时,速度慢了下来。

    严宁正好跟在他们后面。

    就这么,又“偶遇”了一路。

    严宁到她的楼层时,三人中的一人,也停了下来。

    就听路琛,甚至差不多就站在她旁边,慢条斯理地来了句:

    “那下次见了。”

    严宁第三次:……

    总觉得。

    这人也是跟她说的。

    甚至这见面,也在肉眼可见的将来,说不定还就是今天……

    算了。

    严宁回到教室,把撕下一张索引贴往错题本上贴,下了结论——

    想太多也没用。

    不如不想。

    顺其自然好了-

    高二的开学,也意味着另一件事——

    又有一批新生入校。

    九月中的社团抢人招募,也即将开始混战。

    一中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学生社团,接连两周的最后一堂晚自习,都交由学生自行决定,可以留班上课,也可去社团,讨论准备招募事宜。

    广播站里。

    当初招严宁入社的柴晴雪学姐,和纪泽学长,升到了高三,最迟这月月底,就要按照学校规定退社,部长和副部长的位置,经过换届选举后,要交给高二。

    不过,说是选举,但其实参与竞选的,就只有两人。

    在投票之前,柴晴雪还特意来找过严宁一趟,说她觉得严宁工作细致认真,很适合当部长,劝说她也参加。

    但严宁现在播音,还是用值日做借口,很担心抽不出来更多时间给部里,还是谢过学姐的好意,并拒绝了。

    最终,唯二报名的韩夏阳和庄瑶,成了新一届的部长、副部长。

    韩夏阳就是当时和严宁一起,被柴学姐“忽悠”着填表来的男生,戴一个黑框眼镜,人有些木讷,话不多。

    庄瑶和他性格正相反,人很活泼、热情,甚至有点咋咋呼呼的。

    柴学姐和纪学长,以及其他几位高三生,在充分传授了去年经验后,就很少来了。

    招募新人的各项准备流程,在高二这一届的摸索推动下,还算进行顺利。

    除了其中一项挺重要的——

    部门宣传海报。

    毕竟算是招募时候的门面,众人集思广益地,改了一版又一版。

    最后一次开完会,在转过周来,就要开始社团招募的档口,装着海报的U盘,忽然被递到了严宁面前。

    庄瑶放下U盘,微笑着说:“这回修改,就拜托严宁来吧?”

    严宁整理会议记录本的手,一顿,“我?”

    第42章 屏障

    会议室里。

    庄瑶点点头,仍笑着看向严宁:

    “是呀,你可是我们里面唯一一个没有实际改过海报的人了,我觉得这样不好,少一个人参与,就体现不出来我们部门的凝聚力了呀。”

    庄瑶语气很是活泼轻快,但话里的意思正相反。

    事实是这样,但也不止这样。

    因为改海报要用家里的电脑操作,严宁客观上没这个条件。

    所以,从一开始,严宁就跟部门其他人言明了,自己没办法承担这项工作,转而把向学校申请经费、和老师联系、到校办跑流程,这些琐碎的事全都包揽了下来,每回部门开会,海报修改提供意见,她认真参与,会议记录,也都是她做的。

    故而,从结果看,严宁干的活,比别人只多不少,甚至多了一大截子。

    严宁还是照实说了,“抱歉,我用电脑不方便……”

    庄瑶却不由分说地,把U盘往严宁手里一塞,丝毫没管严宁已然面露难色。

    “哎呀没关系的,你是怕家人不支持吗?你和他们好好说说,他们会理解你的。”

    庄瑶说完,又环顾四周,找认同感,“你们说对不对?”

    没人说话。

    部员之一,秦胜恰好和庄瑶对上视线,隔了一秒,还是不赞同地道,“也不一定非得要严宁改吧?人家……”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庄瑶打断。

    庄瑶还是笑着,但语气很有些咄咄逼人:“怎么就不需要?都说了一个部门需要团结一心,才能发展好……”

    庄瑶说了一大段,最后转向旁边,“韩部长你说呢?”

    会开得太久,众人都累的没力气争辩。

    韩夏阳推了下眼镜,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看向严宁。

    严宁右眼皮忽地跳了下,一种强烈的、直白的、非常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就听韩夏阳说,“修改也不多,还是你来吧。”

    在众人各种目光下,严宁不得不点了头。

    而这种不好的预感。

    在周日中午。

    终于成了现实。

    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跟她作对一般。

    严宁明明已经很小心地,在林心慈已经离家十分钟后,才去开了电脑、关了房门。

    竟然会撞上,基本从没忘记过东西的林心慈,忘带车钥匙,折返回来。

    严宁听到门口响动,一惊,匆忙去关电脑。

    竟也软件卡壳,满屏花花绿绿的海报,错位、扭曲成了一张难以言状的画,正如那时严宁的心情。

    这些刚好,都被推门而入的林心慈,一眼看到。

    噩梦。

    成真。

    林心慈愤怒的斥责声响彻耳边:

    “这是什么?”

    “不是说了多少遍,你现在必须要好好学习!你每天把宝贵的时间,都放在什么上面?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严宁垂头站在电脑旁,想说广播站没有耽误她的时间。

    反而是她在繁忙的学习中,一点能够属于自己的,自由的时间……

    可这些话。

    在林心慈喋喋不休、甚至愈来愈愤怒激动的情绪下,只能深埋在心底。

    半晌。

    严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说了一句:

    “妈妈,对不起。”

    一室安静。

    关门声、钥匙串哗啦声、高跟鞋踏在楼梯上比往常更重的哒哒声,已然消失了好一会儿。

    严宁坐在客厅,手里握住的U盘,在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红色划痕。

    她却像是

    不知道痛一般,平静地抬眸,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距离下午辅导班上课。

    还有不到半小时。

    按照以往,现在是她该出门坐车的时间了。

    严宁收回视线,却没动作。

    麻木的大脑,机械地开始自动运转,梳理当下情况——

    妈妈没有细看电脑上的内容,也不关心她这到底是在干嘛,只生气于她这样“耽误了学业”,一番严厉的批评教育后,勒令她就此从这个活动里退出。

    参加社团的事没有暴露。

    但是,家里的电脑,已经被妈妈设置了密码,她现在完全用不了。

    海报还得改。

    得找个有电脑的地方。

    去网吧?

    大概不行,虽然之前听同学聊天,有人去过不要身份证的黑网吧,但具体在哪儿,她根本不清楚。

    找文印店?

    学校门口那家,周末是不开门的,其他别的地方的,寻找就得花费力气,时间肯定不够。

    补习班不能翘课。

    不然,妈妈会更生气。

    那就只能——

    找人帮忙。

    妈妈走得急,只锁了电脑,客厅里的手机,还在柜子里,她暂时还是能直接拿来用。

    手机开机,解锁。

    严宁跪坐在柜子前,径直点开聊天软件,打开置顶的聊天框,指尖戳动键盘,发了一条消息:-

    [辛辛,你现在有时间吗?]

    而后,退出。

    严宁也没多想地,指尖滑动,找到了第二个出现在她脑海中,她此刻能寻求帮助的人选——

    那个名称为“L”的聊天对象-

    [你有空吗?能帮我个忙吗?]

    再然后。

    几乎像是等待审判结果一般。

    严宁垂眸,盯着聊天框界面,和右上角显示的时间。

    一边抱着一线希望,计算最迟从家里出发、打车、以及相对合理的迟到时间。

    一边又残酷冷静地在想——

    最坏的情况。

    无非就是和爸妈坦白,说她偷偷参加了学校的广播站,一周一次播音,浪费了大量学习时间,说她太过放纵自己、分不清轻重、让爸妈失望了。

    然后,用退出社团,和未来对她不知会再严苛多少的管制,来换她用电脑,完成这次海报修改的机会……

    眼球开始发涩。

    略长时间的跪坐,腿部慢慢发麻,失去知觉。

    可能过去了两三分钟,又可能更久。

    她感觉自己。

    像是沉进一块沼泽地

    时间带着死神的镰刀逼近。

    她就这么,看着自己,渐渐、渐渐地,丧失了挣扎逃离的力气,被那一团黑色雾气吞噬——

    忽地。

    屏幕跳跃闪烁切换到另一界面。

    就仿佛有光。

    划破那团黑雾。

    一串熟悉的、没有备注的号码出现。

    严宁即刻反应过来,那是谁。

    一接通。

    她听到那头,路琛难得有些不稳的、气喘吁吁的声音,“你在哪儿?”

    一切都那么不真切。

    严宁还处在一时茫然中,反应一秒后,她才连忙回,“家。”

    “就你一个人吗?”

    严宁点头,又开口,“嗯。”

    然后,她听到少年又轻喘一口气,嗓音带笑,太有安抚人心的功效:

    “等我。”

    他笃定地道,“放心,我什么忙都能帮。”

    电话挂断。

    严宁还是有些茫然地,又看了一眼屏幕。

    通话记录不作假。

    时间,也还来得及。

    难以置信的。

    真的。

    这太过糟糕的境况,竟还有挽救的余地。

    当时当刻。

    严宁又仿佛“活”了过来。

    她猛然从地上站起,眼前发黑,腿部回血,如同针扎般的刺痛感,也没能阻止她的疾步往前的步伐。

    U盘得拿,笔记本上记的修改意见也得带上。

    还有,刚才完全忘记了,得和路琛再联系下,问问他在哪儿,找个合适的汇合地点……

    严宁刚把东西都拿好,指尖划动,正想回拨电话。

    突然。

    门口又有脚步声。

    严宁一惊。

    下意识地防御姿态又起。

    她快速把手机往书包口袋里一藏,目光警惕,望向门口的方向。

    而下一秒。

    敲门声响起,有个熟悉的清冽声音说:

    “是我,路琛。”

    几乎想也不想的。

    严宁跑向门口,按下门把手,一把拉开房门。

    门外。

    虽然是初秋的天气,温度凉爽。

    少年穿一身橙黑色篮球服,额前黑发潮湿凌乱,有汗水滚落,又来不及擦,他喉头滚动,尽力平复,但根本平复不了的混乱呼吸,急促的气息,连她都好似能感同深受,那种长距离狂奔过后,胸腔呼吸的生疼。

    她从没见过。

    他这样狼狈的姿态。

    即便如此。

    他一手撑着门框,肌线漂亮的手臂上,甚至反着微微的光,他脸上带一抹惯常的散漫笑容,看向她:

    “我来了。”

    因为昨天在对面的聊天。

    她当然知道,他今天下午有篮球赛。

    发出消息的那一刻,她甚至根本没对他能回复,抱多少希望。

    可他还是看到了。

    回复了。

    然后,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此刻。

    少年压下略乱的气息,摊开另一只带着潮热气息的手,往前一递。

    他又笑,阳光明媚。

    他说:

    “我来帮你的忙了。”

    就像一道凭空拉起的屏障。

    在顷刻间。

    就帮她,把所有太可怕的可能,全都隔绝在外。

    一个下午。

    严宁坐在空旷的教室里,感觉,像有什么东西,把她这个人一分为二。

    一半,若无其事,在机械地听课,记笔记,甚至站起身来,回答老师的问题。

    另一半。

    却像一只被困于囚笼太久的飞鸟,即便失去气力,也仍无数次地撞击笼壁,无声叫嚷着,要从这里出去……

    就这么。

    煎熬到了下课。

    严宁是第一个从教室出来的,到楼下,顺利坐上了刚好到站的公交车,车子一路畅通,很快到了她平时要下的站。

    从车上下来。

    距离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快二十分钟。

    走到那条小巷,完全绰绰有余。

    但不知为什么。

    不知不觉中。

    严宁能感觉到,自己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甚至到最后,一转过街角,她干脆跑了起来,用尽全力的,奔向了那条巷子。

    终于,到巷口。

    严宁缓步停了下来,手扶着胸口,感受着心脏的剧烈震荡。

    脊背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她刚稍稍喘匀了气息。

    看了眼时间,庆幸自己没有迟到,甚至比约定时间早到了许多的同时——

    耳边,忽而有破风声。

    第43章 三好生

    严宁下意识侧头去看——

    路琛压着车把,前轮一斜,山地车稳稳停在了她身旁。

    他略着俯身,黑色T恤在肩胛骨处,折出尖锐的角度,像鹰隼收拢了翅膀。他很随性地挥了下手,单脚撑地,笑眼看向严宁:

    “下午好。”

    仿佛只是一场寻常偶遇。

    严宁听到自己略发涩的声音,回应,“下午好。”

    路琛又笑了下,然后二话不说地,从口袋里,拿出之前严宁给的U盘,还到严宁手里,而后,又拿出手机,解锁,把截屏的成果图,递到严宁眼前看。

    “这个海报我做了两版,一版是按照你给我的要求改的,还有一版——”

    屏幕上当下展示的海报图片,已然比严宁设想中要好上不少了。

    路琛修长手指一划动,一张新的图片随之显现。

    “我增加了一点点细节,现学的,可能做得有些粗糙。”

    虽然他这么说。

    但这张新海报,把之前经过多人多次修改,风格不统一的问题完全修复了,字体改了,背景换了,贴画增加了,根本就是修改了“亿点点”。

    严宁几乎空白的脑海中

    ,只浮现出一个形容词——

    绚烂。

    她就这么目光定住。

    看了那张海报许久。

    路琛也不催。

    拿着手机,保持同一个姿势,方便严宁在看。

    直到屏幕一暗。

    手机要自动息屏。

    同时,从旁脚步声传来,有路人经过。

    严宁匆忙朝墙壁侧身,垂下视线。

    路琛也顺势放下拿着手机的手。

    大概少男少女,在这里相顾无言的场景,有些显眼。

    路过的中年男人,投来好奇的打量眼神。

    路琛转头,迎面对上男人的视线,坦荡、又直白地看回去,同时,面不改色地,将山地车往前移了些,用身体挡住身旁人,警惕保护的姿态太明显。

    男人有些讪讪。

    忙收回目光,快步往前走了。

    半晌。

    等路人走远。

    “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严宁还垂着头,没有去看旁边的路琛,声音有些发哑,小声发问,又可以说是喃喃自语道。

    闻言。

    路琛却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语气松散:

    “你知道,我小时候在学校里,最想拿的是什么吗?”

    出乎意料的跳跃话题,让严宁一怔,脑海下意识去想这题的答案……

    猜不到。

    于是,她只好压了压鼻头的酸涩,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什么?”

    “奖状,三好学生的。”

    路琛说得理所当然。

    严宁一抿唇,情绪一时断档,抬头去看他,明显,是觉得这个答案不靠谱。

    以大看小。

    他这样天赋异禀的学霸。

    会少奖状拿?

    “我说真的啊,”

    路琛单举一只手来,像是发誓,又像投降。

    “别的学习类奖状虽然我一直有拿,但是三好学生的,学校的老师,总会以我上课听讲不认真,下课特立独行,不积极参加学校活动等等原因,不给我发。”

    路琛眼尾微扬,完全不觉得揭自己小时候的短,有什么不好。

    “我不服气,有一年甚至还试过,把别的奖状改成三好生的,用涂改液改,用胶条粘,裁剪另一张奖状空白处贴过来,跟搞科学实验一样,写了一整页的计划,接连折腾了好几天,也没能做出来一张像样的。

    最后,我太生气,干脆边哭鼻子,边把它们全都扔在了垃圾桶。”

    他描述的画面感太强。

    严宁忍不住跟着想了想,那个小了好几个型号的,路琛小朋友,严肃认真地坐在桌前,改自己想要的奖状,最后却因为不满意,发脾气扔掉的模样。

    就很……

    萌。

    场景萦绕在脑海。

    在严宁还没有意识到的,她唇角稍稍上扬,心情也跟着放轻松了不少。

    路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身旁女孩的神情,见状,他也跟着眉眼一松,适时又道:

    “所以说——”

    严宁侧头去看他。

    就见,少年略一俯身,手肘撑在车把上,托腮,抬眸,笑眼望向她:

    “你帮我颁个呗,就以资鼓励我,好好践行了,助人为乐、团结友爱,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传统美德了。”

    可他愈是这样云淡风轻,用半是玩笑的口吻,轻松盖过今天发生的一切。

    她一时涌上心头的各种复杂情绪。

    就越多越满。

    “好,怎么帮你颁?”

    隔了几秒,严宁再开口时,眸子里写满了认真。

    既然她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当然要报答。

    “嗯,这倒也是个问题。”

    路琛直起身来,作思考状。

    “小学的文具店离得太远,附近又没别的地方好买,而且现在,也不知道还流不流行发这种三好生的奖状了……”

    说来说去。

    他貌似觉得为难,干脆又道:

    “不然这样,我换个要求。”

    严宁点点头,继续认真听着。

    就见路琛正正神色,颇为郑重地道:

    “下回你再有什么要帮忙的事,直接和我说就好了。你的事,我绝对不怕麻烦。”

    而后,他又一笑。

    清冽的眉目,堪称温柔。

    “毕竟,我得符合人设,不是?”

    夕阳斜斜垂下,呼吸间有浅浅的初秋桂花香。

    再一次的。

    严宁的心脏像是被一万朵柔软的棉花糖包裹。

    她重重地,点了头。

    然后,听到自己略显干涩的声音道,“好。”

    也郑重得。

    像是某种誓言-

    虽然过程略有曲折。

    广播站的新人招募海报,最后实际选用的,是路琛新做那版。

    又一周的开始,严宁带着两版海报来到学校,在向学校交定稿打印前,严宁提议,由全部部员举手表决,使用哪一版。

    于是,虽然庄瑶再三强调,之前那一版,“才更凝结彰显了大家的心血”,但优劣对比太鲜明,一人反对,其余所有人同意,新海报就地当选。

    到新生招募当天。

    下午来校时,严宁特意绕道去了高一教学楼下。

    远远地,眺望过去,浏览过一排又一排的众多海报后,她还是没多少私心的认为,路琛做的那张最出众。

    相对应的,广播站前驻足观望的人,貌似也更多了些。

    只是最终到韩夏阳、庄瑶他们那儿交表报名的人,还是寥寥无几。

    在学校里,辛静也问起过严宁周末发信息的事。

    那个中午,辛静正好午睡,睡醒回复严宁,也只隔了二十分钟,时间正好错过。

    周围人多嘴杂。

    严宁完全没有说明海报那些事,只找了个别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家里还是低气压。

    林心慈虽然没有再直接提过那天的事,只是明里暗里地,在日常教育后,总会再加上一句,对严宁的敲打:

    “别把心思再放到别的地方,学习最要紧。”

    严宁总是安静地点头。

    于是,随后几个月,可以说,是严宁上学以来,身心最疲累的一段时间。

    第一次月考,严宁考了全校12名。

    林心慈对她没有进前10的事,很不满意,揪出她没有得满分的数学,给她多报了一门名师辅导班。

    期中考,严宁全校16名。

    林心慈对着成绩单,一项项地给严宁加课又换课,再一次的,即便周末,严宁从早到晚也都有辅导班要上,没有一点自由时间。

    在家里待的时间太少,慢慢地,她和林心慈除了学业上的对话,渐渐接近于无。

    第二次月考,全校22名。

    严宁在拿到成绩单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了家里的氛围,会将至冰点。

    但实在没想到——

    林心慈只是随意扫了眼,那张纸上的数字,就用力将它往桌上一拍,矢口指责道:

    “你是不是故意在和我作对?”

    严宁一时全然怔住。

    这个周末,严向荣来惠泽跟她们团聚,见状,连忙打圆场,“宁宁,妈妈不是那个意思。”

    他又转身,对林心慈低声快速道:

    “心慈,你也冷静一点,别太情绪化。”

    林心慈面上怒意未消,但还是侧过身去,抓起桌上的成绩单又看了一遍。

    “好,我换种说法——

    我给你报了这么多班,你为什么成绩一次比一次下滑?是不是又有什么别的活动,分散你的精力了?你说!”

    林心慈尽力压制的声音,渐渐变得尖锐,到最后,又完全成了质问。

    “我没有。”

    除了广播站以外。

    在心里补上这一句后,严宁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内疚,垂着视线,低声说道。

    林心慈缓了一口气,“好,我再最后信你一次,下次成绩要是还是退步,我一定去学校找你们各科老师都好好聊聊,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

    大概是心虚作祟,让严宁觉得林心慈的话,意有所指。

    她抿唇,内心开始泛起窘迫难堪。

    又听林心慈道,“生物这次考得太一般,我回头再给你

    找个新的班。”

    挑拣了一圈,林心慈最后把目光,放在了物理上,又随口:

    “我刚认识一个物理名师,下周开始,赵老师那儿也别去了,你在他那里学了那么久,成绩也不算太拔尖……”

    “不行!”

    严宁猛地抬头,打断林心慈的话。

    林心慈皱眉,似是完全没想到女儿会反驳,“你说什么?”

    严宁握拳,指甲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我说,不行!赵老师教得很好,我头一回觉得物理学起来没那么难,为什么要给我再换老师?我好不容易有一个熟悉一点的学习地方,还有,还有……”

    还有。

    那里。

    还有个叫路琛的少年……

    这些天以来的周六下午,虽然还是因为日程太繁忙,严宁偶尔会把其他作业,带到对门去写。

    但和之前不同的是——

    她的心态变了。

    不再是一门心思地,把所有力气,都用在逼着自己,尽快完成课业。

    而是趁着大人不在,她会像之前那样,分了一半的心思,很放松地,去和路琛各种漫天闲聊。

    就比方最近,路琛学了个新技能,给她展示——画简笔画。

    基于之前在游乐园里的经历可知,画画,可以说是路琛为数不多的短板。

    某天,在对面,路琛写完卷子后,大概是没事做,突然从包里掏出了一本《简笔画技巧入门指南》,和一个厚厚的便签本,而后,就开始进步神速。

    路琛画完,总拿给严宁看。

    一开始,抽象的特质还很鲜明,需要画家本人解释画面,没过两周,就渐渐传神起来,甚至到最后,根本说得上游刃有余。

    而他画的主角——

    是一只小海豚。

    那只小海豚,永远是自由自在的。

    它有时在看书,有时在游泳,在徒步,在探险,甚至还有时候,在云朵里飞翔,在星海里遨游……

    除此之外,他还会画连环画。

    小海豚织毛衣,勤勤恳恳地织到最后,却把毛衣下了锅,原来是面条。

    这种颇有路琛本人风格的冷幽默。

    她知道,他的意图,是想帮她放松。

    的的确确。

    和他在一起的这些时光。

    成了每周,她最惬意、最无忧的一点点时间。

    所以,她不能,也不会,任由它被人夺走。

    301室的客厅里。

    知道林心慈怒气在积攒。

    但严宁却没有让步,第一次,目光倔犟地直视过去。

    死一般的沉寂几秒。

    林心慈气急,突然拍了下桌子,吼道:“严宁!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心慈!!”

    严向荣在一旁沉默许久,此刻厉声开口,压过了林心慈要说的话。

    林心慈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终于还是把那些太过尖锐伤人的话语,尽数咽了回去。

    严向荣起身,走到了呈对峙状态的妻子和女儿中间,将两人隔开,看向严宁。

    严宁抿唇,仍是一脸坚持、绝不退让地回望过去。

    像是一个拼尽全力守护最后一点领土的斗士。

    严向荣开口,温声道:

    “物理老师的事,等你下次成绩出来,我们再讨论,好吗?”

    领土护住了。

    严宁的肩膀塌陷下去,又恢复了往日听话温吞的模样。

    “我知道了。”她说。

    于是。

    成绩进步,就成了一件必须完成的事-

    年底很快过去。

    转眼间,到一月中旬,一中期末考试的时候。

    考试第一天,一大早,严宁是被急促的敲门声叫醒的。

    刚一睁眼,林心慈催促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赖着床不起?今天不是要考试,是想迟到吗?!”

    严宁连忙从床上坐起,一转头,看到闹钟时间——

    真的是晚了。

    她竟然没听到闹钟响。

    严宁抓紧起床,洗漱穿衣,到早餐桌前,看着一桌子清粥小菜、油条包子,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昨晚复习,为了让自己不犯困,严宁把卧室的窗户开得大了些,穿着单薄的睡衣,在书桌前一直坐到了凌晨。

    最后一页笔记看完,到床上,她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窗户一直开着。

    现在。

    严宁很有些头昏脑胀,想,她大概是感冒了。

    吃了药,会犯困。

    担心影响考试时候的状态。

    再加上,不想再被林心慈责怪,严宁只说了句,“时间不早了,我带在路上吃吧。”

    保鲜袋装了两个包子。

    但,严宁头还是疼,又实在没胃口,所以到开考前,她也一直没吃,只向同桌要了两颗奶糖带走,以预防万一在考场上低血糖。

    第一场,考的是语文。

    严宁低着头,忽略掉所有不适,全身心专注在写题上,答题还算顺畅。

    一直到作文写完。

    她才稍稍活动了下手腕,抬头,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多分钟。

    严宁又低头,开始认真检查答题卡。

    只是精神没有那么紧绷之后,可能因为没吃早饭,她的胃,明显开始难受起来。

    不适感,渐渐加剧。

    严宁喝了几口热水,强撑着,检查完两遍答案。然后,才举手,向监考老师示意,要提前交卷。

    老师看到,点头,往这边走。

    严宁收拾好了东西,正想起身,离开考场。

    不想。

    她刚一站起来。

    就又忽地眼前一黑,跌回在座位上,头顶仿佛千斤重,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

    下一秒。

    额头磕在桌角的剧烈疼痛,又迫使她短暂清醒。

    与此同时,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额头流下。

    严宁勉强抬起头,下意识地,伸手去摸。

    周围响起一阵同学、老师的惊呼:

    “啊啊!你在流血啊!!”

    “你有没有事?!”

    手上的触感,滑腻,温凉。

    严宁低头,看到她一手鲜红。

    和桌上那颗,被鲜血微微染红的,翘起的螺丝钉。

    第44章 晕倒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考场里,两位监考的女老师都焦急地围了过来。

    混沌和疼痛共存。

    严宁刚刚接了不知谁递过来的纸巾,把手上和脸上的血擦了擦,又用一张新的叠起来,按在自己额头的伤口处。

    她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还好。”

    但严宁这种情况,肯定起码需要去校医院处理一下伤口。

    可又毕竟还在考试。

    老师们简短地商量了一下,一个人送严宁去校医院,另一个人留下监考。

    严宁就这么被人搀扶着,带出了考场。

    出了门,深冬的寒风一吹。

    严宁瑟缩了下脖子,只感觉到,太阳穴发胀,头又疼又困,空荡荡的胃里酸液翻涌,有些反胃作呕。

    真的是。

    糟透了。

    唯一庆幸的,是这一场考试没受影响地熬过去了。但她也不知道,下午开考前,能不能恢复状态……

    严宁脑海充斥着乱糟糟的担心,又强撑着身体,一边下楼,一边低声回答,旁边女老师的关切提问。

    到一楼。

    楼前还有最后几级台阶。

    严宁脚底已然虚浮,身体的反应好似也更迟钝了些,她稍微意识到了,但想想距离校医院不算太远的距离,她咬了下牙,告诉自己,要坚持住。

    一级,又一级。

    在即将完成下楼大业的最后一步。

    严宁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就再一次地,眼前一晃,视野变黑,顿时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

    所谓的坚持,成了泡影。

    她听到旁边老师的惊呼,感受到对方用力拽住她的右臂,但也难以挽回她往地上摔的倾向——

    在那一刻。

    严宁混沌的大脑,有些自暴自弃地在想。

    就这样吧。

    无非是再糟一点。

    再多几个伤口罢了……

    可是——

    天旋地转后,严宁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未到。

    眼前的黑暗,如同星点般地渐渐消去。

    重见光明的那一瞬。

    严宁竟看到了一双太过熟悉的墨眸,只是和往常不同,此刻,那双眼眸里淡然不再,而是写满了焦急担心。

    他好似开口,跟她说

    了些什么。

    可耳边的声音并不真切。

    意识还是有些混沌的。

    她几乎。

    要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长,又好像很短。

    她看着拉着她的少年只松开了一只手,旋即,他往前稍走了一点,蹲下身去。

    紧接着,腾空感,一点颠簸感,接踵而至。

    所有感官太真实。

    她后知后觉地在想——她是被人背了起来。

    耳畔传来少年略显喑哑的声音。

    他说:

    “没关系,睡吧。”

    于是,即便双脚离地,严宁却还是久违地感到了一种踏实、安心的感觉。

    又在想。

    还有。

    这人,真的,是路琛。

    她想说一声好,但却好似没能出口。

    昏昏沉沉地,终于放心睡了过去。

    严宁之后的记忆,就好像褪色的电影胶片,更有些模糊难辨。

    在校医院。

    一通检查,校医又问了不少问题。

    严宁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模糊听到,穿着白大褂戴口罩的人,对周围人说:

    “低血糖”、“发烧”、“伤口有些难处理”。

    王主任的那一嗓子:

    “晕倒的学生是哪个班的?!找班主任、通知家长了吗?!”

    和班主任谢英,几乎是同时出现的。

    谢英应该也对她说了些话。

    好像是,“现在感觉怎么样?”

    “别担心,我已经和你爸妈通过话,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潜意识里。

    对于爸妈要来学校这件事,严宁是相当抵触的。

    她好像下意识开口拒绝,说不要让她爸妈来。但不知是谢英没听到,还是她言语不清,又或者,即便她说清了,也被人当成了是发烧的胡话,总之,谢英没回答什么,就径直离开了病房。

    严宁又焦急地重复了一遍,也无济于事。

    她在失落间,得到的唯一的安慰。

    是有人。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她紧紧抓着那人校服外套的手。

    是了。

    把她送到校医院后。

    路琛也没离开。

    严宁脑海中,有唯二清晰的画面——

    一是,少年将她轻轻放到病床上,而后退至一旁,给校医让地方,他气息微喘,额前一点薄汗,碎发凌乱地搭在眉眼处,却来不及整理,仍满眼担忧地看向她。

    他这般狼狈。

    又一次地,因她而起。

    她很有些内疚,开口说了句,“抱歉。”

    路琛听到了。

    他走上前来,似是抬手,帮她拢了下贴在脸颊上的发丝。

    眉目温柔,低声道:

    “不用抱歉,你要快点好起来。”

    她好像迷迷糊糊地点头答应了什么。

    再然后,好像又过了一会儿。

    冰凉的棉签,刚一贴到她的额头上,刺骨的痛意旋即传来,她害怕、想躲,胡乱地抓紧了什么。

    再一睁开眼。

    第二次地,她清晰地看到那个被她抓住衣角的,熟悉的人。

    严宁太没安全感,意识混沌中,直白地,说出了心中的所想:

    “你别走……”

    路琛就这么任由她抓着,甚至更往前了一点,不让她的胳膊悬空,更方便她抓握。

    距离顷刻拉得更近。

    “嗯,我不走。”

    他轻声,认真地,对她道,“我会一直在。”

    再一次地,严宁被那人安抚住,安心地,昏睡过去-

    严宁是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的。

    鼻息间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严宁脑袋还木着,花了半分钟,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状态。

    她手上扎着输液针,额头上包了一块纱布,身体的不适感减轻不少,额头微微发胀,但也不算疼,只是胃里还空空如也,有些难受。

    窗帘拉着。

    夕阳泼了捧暖橘色的余晖在上面,已经到傍晚。

    严宁又花大概半分钟,反应过来了,自己到这里的来龙去脉。

    记忆还停留在,路琛最后那句——

    “我会一直在。”

    严宁猛地坐起来。

    环顾四周,才发现没有别人在。

    她悄悄呼出一口气。

    心里的感觉却有点复杂,庆幸有,但有些莫名、又难以忽略的是,好像,大概,还有那么一点点的……

    失落?

    这时,门外忽而隐隐传来脚步声,和一些压抑的交谈声。

    声音都在靠近。

    严宁很快分辨出来,是林心慈和严向荣。

    严宁却又一时不免诧异。

    因为,其实,这么多年,虽然日常生活难免有摩擦,但严宁从没有见过爸爸妈妈他们,真的有红脸吵架的时候。

    可现在。

    即便声音被压着,也能叫人听出,门外那两个人明显都语气不善。

    林心慈厉声:“我当然是想她过得好!”

    严向荣反驳:“我明白,但你现在的实际做法,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许是注意到不自觉拔高的音量,两人都停了下来。

    脚步也停在了病房门外。

    隔了几秒。

    林心慈才低声,继续道:“还有,学校那边说……”

    严宁一敏锐地听到“学校”两个字。

    不自觉地,就有些紧张起来。

    爸妈肯定去过学校了。

    她不知道,他们会跟班主任谢英聊过什么。

    她也不清楚,她一直尽力隐瞒的,参加学校广播站的事,会不会已经暴露。

    还有,路琛。

    他被她拽住了衣角,还答应她,要陪着她,不管主观、还是被迫,他好像都不太容易离开。

    那在校医院,爸妈也见过他了吗?

    他们会不会怀疑、误会他什么……

    担心的事,有太多。

    门外大人的声音,却渐渐变得听不清。

    严宁一时想得心烦意乱,又感觉口干舌燥起来。

    一转头,看到病床旁边的柜子上,放了个热水壶,模样款式,都和家里那个别无二致,桌角还有崭新的一袋一次性纸杯。

    严宁大半天没喝水了,此刻真的很想,先喝一口水,压压惊再说。

    只是床头柜虽然在右侧,但她右手还打着点滴不方便,只能略显艰难地侧过身去,拆袋子,拿杯子,然后再伸手去拿水壶。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秒。

    大概是因为严宁此刻没力气,刚拿起的水壶比预想中重了不少,她左手不稳,想要用力时,偏偏又扯动了在扎针的右手,顿时吃痛,手一滑——

    “砰”地一声重响。

    水壶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宁宁!!!”

    病房门忽地敞开。

    林心慈和严向荣同时焦急地冲了进来。

    然后,和病床上自觉做错事的严宁,面面相觑。

    气氛有点难名。

    严宁喉头滚动了下,解释,“我只是,想喝水来着。”

    闻言,严向荣即刻安慰道,“没事就好。”

    林心慈没说话,也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只是走过来,把掉在地上的水壶捡起。

    因为是垂直摔下去的,水壶底部着地,没有坏,林心慈抽了两张纸,擦了下,然后就倒了半杯水,递给严宁。

    严宁忙接过,正想喝的时候,听到林心慈平淡地说了句,“小心烫。”

    严宁又点头,“好。”

    水是温热的,严宁一口气全都喝完了。

    林心慈还拎着水壶,又问她,“还要吗?”

    严宁摇摇头。

    这下水也喝了,心情也平复了。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严宁干脆直接把今早在考场上意外晕倒的事,坦白拿来说了:

    “我今天,是因为

    昨晚熬夜复习,窗户开得太大,有点着凉,再加上今早起晚了没胃口,所以没吃早饭,才会这样的。爸爸妈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空气中,安静了两秒钟。

    严向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而向来只要涉及学习方面,就更尤为严格的林心慈,此刻,却垂下目光,好似隐隐压抑着什么。

    严宁不由,更担心了一点。

    关于学校的事,她只好选了一个,她认为最安全、最不会出错的话题,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我没事了,要是学校允许补考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去的……”

    “不用去了。”

    林心慈忽地开口。

    没等严宁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林心慈抬头,深深、深深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虽然已是半个大人模样。

    但林心慈还是看到了,当年,也是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发着高烧,看妈妈难过,都会忍着难受,告诉她,自己没关系。

    现在。

    又何尝不是这样?

    女儿都伤得那么重了。

    竟然还是在看她的眼色、考虑她的想法……

    脑海里闪过太多许久前的画面。

    林心慈长长地叹息一声,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气力,她瘫坐在病床边,又同时,极其细致地避免了碰到严宁输液的手。

    而后,轻轻地,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那般,拥抱女儿入怀。

    严宁愣了下。

    就听到妈妈的声音,轻声道:

    “妈妈以后,不会再让你这样受伤了。”

    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被妈妈这样拥抱过。

    人在生病脆弱的时候。

    大概也会跟着容易情绪化。

    严宁感觉自己鼻头酸涩,但对面,还有个看着这边的爸爸,她又不太好意思哭,只能忍着。

    就在这时——

    “咕”地一声。

    严宁空了许久的肚子,终于发出不满的抗议。

    林心慈松开了严宁,起身,侧着脸,用手快速抹了一下脸颊,声音喑哑着:

    “饿了吧,我去食堂,给你买些吃的。”

    言罢,林心慈朝着门口的方向快步走去。

    即便一闪而过。

    林心慈泛红的眼眶,眼角的泪,还是在一瞬间,像一颗子弹一般,击中了严宁,让她完全,动弹不得、反应不能。

    记忆中。

    从小到大。

    严宁也一次也没有见过,妈妈哭泣落泪的模样。

    严向荣一直在一旁安静守护着,见状,看向严宁,“你再稍等一小会儿,我和妈妈很快回来。”

    病房门被轻轻关上。

    严宁以为自己还没回过神。

    可眼泪。

    就在那一瞬,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地,一颗颗落下。

    像是某种,压抑太久,积攒太满。

    又终于,开闸泄洪的宣泄。

    第45章 发带

    因为这次的期末考试涉及到重新分班,故而是有补考的,时间就在寒假的第一周末。

    但。

    严宁没有参加——

    补考的那天,她正坐在开往远方的动车上,旁边有林心慈和严向荣陪着。

    在那之前的一天,因为额头上的伤口缝了针,严宁被爸妈带着,回医院拆了线。

    到底还是有些怕疼。

    严宁紧紧地闭着眼,手被妈妈安抚性的握着,在经历了一阵尚在忍受范围内的刺痛、拉扯感后。

    就听医生说:

    “好了,小姑娘伤口恢复的很不错,24小时内避免沾水,注意清洁,之后万一有红肿渗液,及时就医就好了。”

    林心慈和严向荣又和医生沟通了几句。

    而严宁都不用转头,就和对面,墙上镜子中的自己,对上了视线。

    也不得不注意到。

    那一道大约3厘米的伤疤,横亘在她右眼上方的额头处。

    发红的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显眼,甚至……有些丑陋。

    在听到医生回答的那句,“会不会留疤,主要还是看后续愈合,还有个人体质”后。

    严宁的心,多少有点沉。

    又有几个人会喜欢,在脸上多一道明显的伤疤呢?

    但严宁没说出这些失落。

    一出诊室的门,严宁甚至刻意表现出了些轻快,跟爸妈说着拆线没有她想象中的疼。

    因为,她又怎么没看到,父母方才在诊室里发沉的面色?

    如果疤痕注定会有,她就花时间,慢慢适应接受就好了,她也不想让他们再多担心了。

    医院地下停车场。

    上了车,车子却没立刻发动,坐在主副驾的严向荣和林心慈,对视一眼,而后,回头,看向后排刚系上安全带,正对着窗外发呆的严宁。

    “宁宁,”严向荣叫了她一声。

    严宁闻言,又打起精神,转头看过去,“嗯?”

    “是这样的,我和你妈妈了解过了,方城有一家专门治疗疤痕的专科医院,在国内是顶尖的,而且疤痕越早介入,治疗效果约好,我们想明天就带你去,不过这样,明天学校的补考,你就没办法去了,我们想听听你的想法。”

    严向荣刚说完,林心慈就快速地、恳切地补上了句: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爸妈妈都会陪在你身边,支持你的。”

    严宁一时间怔住了。

    而车上开着空调,带着暖意的风,渐渐包裹住严宁的周身。

    她不由想起了这些天——

    那天她因为晕倒到医院之后,虽然医生说大概率就是由于发烧、和低血糖,但爸妈担心她是身体出了别的问题,给她做了多项检查,确认各项指标都正常后,才带她出院。

    而后,回家。

    回的是材料所家属院。

    林心慈把服装店打理交给店员,严向荣跟材料所请了年假,两人久违地都长时间在家,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饭,说要让她住院这些天,因为没胃口,清瘦下来的身形,快快补回来。

    而且。

    家里有WiFi。

    手机给了她,笔记本电脑放了一台没有密码的在她屋里,客厅里的电视更是随便她看,她听到这些时,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而那时,林心慈在厨房看鱼汤的火候,严向荣只是笑笑,“怕你养病无聊。”

    还有。

    班主任谢英打电话来,说补考事宜时,是林心慈接的。

    她不在现场。

    转述的时候,时间临近,再加上身体早就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她觉得是时候把课本带过来,开始复习。

    但令人惊讶的。

    林心慈却又说了句,“等你身体好再说,现在不用考虑这些。”

    ……

    透过这一切的一切。

    严宁慢慢发觉。

    这一回。

    爸爸妈妈仿佛都在不断地告诉她——

    她本人。

    比学习更重要。

    严宁整个人像是陷进了一汪暖洋洋的春水,鼻头忍不住泛酸,心情太过复杂,但其中更多的,是释然,是轻松。

    隔了好几秒。

    严宁压住了涩意,说,“我想,去方城。”

    爸妈竟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好好!”

    “我现在就订票!”

    好像。

    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

    在方城看过医生,经过治疗,严宁额头上的伤疤已经淡了些。

    医生预期说,等一个月后,疤痕完全形成,再进行几期激光治疗,后续可以达到肉眼基本看不到的效果。

    回到宛城。

    一家三口还是住家属院。

    临近年底,材料所忙,严向荣又回去继续上班,林心慈的店,还主要让店员在管,她偶尔会过去看看。

    没人提过,让严宁像往常假期那样,日常学习、上辅导班的事。

    反倒是严宁自己坐不住了。

    回家第二天,吃过晚饭,趁着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严宁主动开口问了句,“我有寒假作业吗?”

    离过年没几天了,辅导班大多快要结课,再去报班不现实,也没必要。

    而且,严宁现在每天基本无所事事。

    手机,

    她只不时用来和辛静聊聊天,电脑,她不爱玩游戏什么的,根本没开过机,电视上的综艺、电影电视剧,连续看了这么多天,她的兴趣也慢慢消耗殆尽。

    与此同时。

    学业一直荒废着。

    严宁心里就像,压了一块,每天都在增加重量的石头。

    总觉得,不能这么下去了。

    “有是有,你们班主任托同学送来的。”

    林心慈把电视音量关了静音,扭头看她,“不过,你真的确定自己恢复了好了,能开始耗费精力学习了吗?”

    严宁忙点点头,“我真的好了。”

    林心慈看到女儿的眼神中没有假意,才松口:“那好,我明天回去惠泽,把课本和作业给你拿过来。”

    严向荣也嘱咐,“学习的时候,劳逸结合,千万不要太累。”

    严宁刚说了好。

    竟听到林心慈又忽地加了句,“学累了,可以和你的好朋友辛静约定下,出去逛逛街,转换下心情。”

    严宁愣了下,旋即再次重重点点头:“好!”

    辛静想找她出去玩,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下,提前得到了准许,当然更是好事一件。

    于是,接下来几天,严宁制定好了每天的学习计划,按时完成,并保证了充足的休息时间。同时,还和辛静约着出去玩了两趟。

    时间慢慢往后走。

    严宁越来越觉得,这个寒假,真是最近几年,她过得最轻松的一个假期。

    从医院开了药回来,接连使用,她额头上的疤痕也渐渐更淡了些。

    某种意义上来说。

    她甚至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也算是一种塞翁失马。

    只是,马上到一月底。

    有一件相当重要,但也一直被她刻意忽略、放在一边的事,现在也不得不拿来说——

    那就是。

    路琛要过生日了。

    这些天,严宁其实一直没有联系过路琛。

    虽然她有了实时可用的通讯设备,但是那条早就在心里编辑好的,报平安的信息,她却始终没有勇气发出去。

    原因无他——

    因为。

    现在。

    她只要一想到路琛。

    那天在校医院,她拽住他衣角,不让他走的画面,就会不自觉地跟着浮现出来。

    当时的她正在生病,或许还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一想来,严宁只觉得脚趾抓地,甚至还有会那么一些些脸红耳赤。

    那天,考场外。

    不过是在路上偶遇。

    路琛都好心把她送到校医院了,她竟然就拉了人家衣角,赖着不让他走???

    那周围,可是有各种老师在,甚至还有个教导主任啊!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解释这一切的……

    不过,严宁也不太担心。

    毕竟照她对路琛的了解,他肯定解释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就是了。

    还有,后来听爸妈的口风,他们那天去学校,大概率是没有见到路琛的。

    他又是什么时候离开?或者怎么避开他们的呢?

    ……

    随着日期越临近路琛生日。

    严宁发觉,她每天,不自觉去想这些事的时间,也就越久。

    其实,严宁也是有想过,跟路琛这样解释一下,那天,她是有些烧迷糊了,不是有意拉着他,不让走的。

    但又细品了品这句话的含义——

    不就是说。

    她在无意识下。

    才说出让他别走的话。

    这跟说她无意中暴露了本心,又有什么区别?

    她又尝试换了些版本。

    但这话,好像怎么解释都不太对。

    严宁思来又想去,时间越拖越久,才终于在路琛生日前三天拍了板,决定——

    以不变应万变。

    后发制人。

    等下一次见面,先看看路琛对那天事情的评价,他要不提……

    那她就也不说了。

    而她对他的,各种感激、抱歉、愧疚等等复杂的感情……

    就当一切都在礼物里。

    不言而喻了!

    大半夜,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

    严宁想通这一点后,熬出黑眼圈的眼睛,顿时亮晶晶的,她握拳点头,觉得这个方法十分可行。

    于是,隔天,严宁挑了个吉时——

    下午三点。

    爸妈都不在家。

    以防止,她第一次在家光明正大给男生朋友发消息,又突然被家人喊名字,而太过心虚不自然的情况。

    严宁打开和“L”的对话框,还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了一些。

    Ningning:-[Hi~]

    Ningning:-[想问问你,1月31号有空吗?我有礼物想送给你。]

    毕竟这个日期敏感,遮掩也没什么必要,严宁就把自己的意图直说了。

    而礼物,是一条深蓝色的运动发带。

    是上回和辛静一起出去玩,两人在商场门口分别后,严宁又折返回去,在一家运动装备店里买的。

    发完消息,严宁握着手机,心情颇有些紧张地,等了没几秒。

    手机震动,一条新的回复跳到屏幕上:

    L:-[好,什么时候?]

    他没提别的事。

    严宁大松一口气。

    而且听路琛的意思,他生日那天貌似没什么安排,她快速捋了一遍之前想好的诸多计划,从里面选了一个,最适合当下情况的。

    Ningning:-[下午五点半怎么样?地点的话,就定在我们之前去过的,那个公园石凳哪里?]

    L:-[ok]

    L:-[到时见。]

    Ningning:-[嗯嗯。]

    担心说多错多,严宁没再继续挑起什么闲聊的话题,好在对面的路琛也没再发什么,对话到此结束。

    但她的心里,还是犹如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安心不少。

    1月31日当天。

    因着严宁把自己关房间里,闷头学习了好几天,又提前和爸妈说了,要和辛静出去玩的事,爸妈当然同意。

    快到中午,严宁背着一个白色毛绒包出了门。

    而包里,除了装了些纸巾、钥匙等的日用品外,最重要的、也是她此刻背这个包的最大原因——

    是压箱底的。

    用一个同样深蓝色的小礼盒,精心装着的那条深蓝色的发带。

    那是她小心装进去、再小心揣着的一个秘密。

    是要带给路琛的,生日礼物。

    和辛静约好在火锅店见面。

    严宁按时到了,等了没一会儿,辛静也来了。

    两个小姐妹几天没见,又是一肚子话要说,边吃边聊,在火锅店了待了许久。

    下午原本定好,要去一家陶艺店做手工的。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刚从火锅店出来没多久,辛静就忽然肚子疼,跑去厕所一看,是例假来了,严宁忙去超市买了卫生巾和暖宝宝来。

    一通折腾之后,辛静还是难受,于是计划只能取消,让辛静提前回家休息。

    严宁把虚弱的辛静送上了出租车。

    两人道别,车开走后,严宁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才2点32分。

    距离下一场,和路琛的会面,还有整整3个小时。

    好友一走。

    严宁有些无所事事。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起来,她想了想,要不试试,和路琛说,早点见面好了。

    她这么想着,却没这么直接干。

    虽然已经把和路琛的对话框打开了,但想好的信息,却迟迟没有编辑、发送出去。

    心跳莫名快了些,紧张的情绪开始蔓延,到她难以忽略。

    不是都想好对策了吗?

    她到底。

    还在慌、个、什、么、劲?

    不就见个面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前又不是没见过……

    这种自我鼓励式的话语,还是有一定作用的,严宁指尖动了,她在屏幕上一点——

    点开了L的动态空间。

    同时,告诉自己,这不算拖延,她先看看路琛最近都在做什么,好见面有话题,然后,再和他联系。

    界面一切换。

    很快,一条新动态出现在屏幕上方。

    L:-[下午打球。]

    发布时间,就是大概一个小时前。

    下面还有一张照片,阳光将少年的影子拓在地面上,前方,正是那家距离惠泽不远、他常去的,体育馆。

    另外。

    为了和两人都方便见面,严宁特意选了一个和辛静家、惠泽小区都相隔不算太远的商场。

    换言之。

    她现在的位置,和体育馆,也很近。

    给路琛发消息肯定是行不通了。

    另一个念头,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严宁的脑海——

    她想。

    去看他打球赛。

    这个念头,愈来愈清晰、明了……

    心动催生行动。

    深冬,街边的微风在地上打了个转。

    最终。

    严宁还是抬起了被冻得微微发凉、又浑然不觉的手,拦停了一辆出租车。

    她上车,快

    速报出了体育馆的位置。

    第46章 路神

    很快。

    严宁就站到了,路琛动态里拍照的同款位置。

    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

    严宁盯着体育馆的大门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她一冲动,究竟干了什么事——

    来和路琛一起打球的,说不定,就有一中的同学。

    万一……

    有也和她同班过的,把她认出来呢?

    不怪严宁想的多。

    太多事,都是叫人始料未及的。

    就比如,考试那天,严宁晕倒磕破头,被人背着,送到校医院的事,在学校论坛上,多少还是被人当做八卦,掀起了些水花。

    只不过,发帖人虽然目击,但是离得挺远,没认出路琛的身份。而严宁,在教室里当众倒下,身份当然很快解码。

    下面的评论,多数都是善意的。

    对严宁,大多是说,过度用功不可取,要引以为戒,注重身体健康之类的。

    只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评价有些尖酸刻薄,说什么,她这么努力,也没见成绩多拔尖,为了考个试,还破了相,更是得不偿失。

    严宁当时忙着浏览评论,担心路琛身份暴露,会对他再造成影响,这点儿无关紧要的话,是划过去,看了,就忘了,对此并不在意。

    好在,网上提到这位‘不知姓名、见义勇为’的同学,评价都是正面的。

    严宁也就没有再站出来,多说什么。

    就连辛静问起她那天的事,她都含混地用了句,“不记得了”盖过。

    所以。今天。

    严宁也很怕会再节外生枝。

    可话又说回来。

    她只要不被人撞见,和路琛有交流就好了。

    又有会谁知道,她和他认识,是来看他的呢?

    而且,来都来了。

    她也真的很想进去看看。

    她还没见过路琛打篮球比赛的样子呢……

    纠结片刻。

    严宁终于一咬牙,从包里翻出来一个口罩,往脸上一戴,就用壮士扼腕般的勇气,朝着大门里一步步走去。

    到室内篮球场。

    场地很大,观众席上人也不少,而有一处的,貌似格外多。

    严宁原本视线正在场上搜寻。

    那处忽地爆处一阵惊呼。

    严宁的注意力瞬时被吸引,视线顺着望过去。

    就见——

    众人视线焦点处。

    那个黑色球衣少年,刚快速运球过人,前面,两个穿红色球衣的防守队员又已然包抄上来。

    他腹背受敌。

    计时器上只剩最后几秒。

    重重包围下,黑衣少年不显丝毫慌乱,而是突然压低重心,手腕一动,就带着篮球,轻松躲过对面进攻。

    下一刻,少年身影迅疾侧身,便从对面防守的漏洞中切过!而后,他毫不犹豫地果断起跳,投篮。

    然后——

    空心入网!

    中场哨声同时响起,小节结束,记分牌翻动,40:42,黑队比分反超领先。

    场边爆发一阵呐喊声。

    有队友围上前来击掌。

    黑衣少年回身。

    黑发浸湿,眉目凌冽。

    那是一张严宁再熟悉不过的脸、是她此行的目的、是她第一眼就认出的人——

    那个人。

    是,路琛。

    这个名字一出现的霎那间,严宁听到了,自己轰然剧烈的心跳。

    在那之后。

    严宁就坐在看台的最高处,远离人群,看完了整场比赛。

    她其实只对篮球基础规则有所了解,专业技术层面上的知识知之甚少,但她看着场上肆意张扬的少年,很容易就被带入了比赛的氛围中。

    这是一个全新的、和平常不太一样的路琛。

    路琛是黑队的主力球员,也被对方防守针对最多,但这并不妨碍,他全场拿分最多。

    红黑两队比分一直咬的很紧。

    第三节结束,两队比分,61:58,红队领先。

    节间休息,红队那个最后拿了三分的高壮队员,一脸挑衅的笑容,不知对着黑队这边说了什么。

    路琛离这人最近。

    根本没理。

    但他旁边,那个拿着球、戴了一副显眼的荧光黄护腕的队友立马不干了,他把球往地上重重一摔,满目怒气地,就要找对方“论理”。

    却被路琛平淡一抬手,轻而易举地单手拦下,推着他,往自家休息区去。

    到场边。

    那队友明显余怒未消,短短一两分钟,对着路琛叭叭叭地说了一大堆。

    路琛拿起毛巾,随便擦了几下汗水,又拎起水杯,喝了两口水,而后,关上瓶盖,侧头,只对他说了一句什么。

    很神奇的。

    队友立刻就跟被扣了电池的玩偶一样,哑口噤声。

    再然后,神色一凛,还握了握拳,一副受到鼓舞、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饶是严宁日常是好奇心并不太旺盛的人。在此刻,她都不免被勾起了好奇心,想知道——

    路琛。

    跟队友说什么了?

    这么管用的。

    而且,更不可忽略的是,她现在唇角忍不住轻轻翘起,刚才因为黑队落后,而变得紧张的心情,仿佛也被那句路琛说的、她其实都不知是什么的话,而安抚。

    最后一节。

    场上比赛更为激烈,两队比分你追我赶,态势焦灼、僵持不下。

    终场哨声响起前10秒。

    红黑78:78战平,球权在黑队手上。

    黑队最后一次发起进攻,红方严阵以待,很明显要将比赛拖入加时赛。

    6秒。

    队友传球,路琛接球,而他立刻要面对的,就是前方,对方防守再一次针对他的,快速形成的双人包夹。

    三分线外,路琛急停。

    在用假动作,轻松躲过对方抢球之后,路琛后仰,做出投球预备动作。

    观众席的呐喊加油声顿时掀翻屋顶。

    但。

    下一刻。

    出人意料的——

    虽然场上,路琛的三分球命中率已然高到离谱,即便此刻球径直出手,对方防守能拦下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路琛在重心后移那一刹,竟还是假动作——他反而,是将球横传。

    而,对面,防守跳起拦球的姿态已形成,于是,他们只能反应不及、又眼睁睁地目睹,球被在旁出现的路琛队友接下。

    那边偏偏是真空区,无人防守。

    于是,队友轻松、又奋力地一跃,就让篮球在场上所有人的注视下,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砸中背板,紧接着,重重地,落进球框。

    记分牌翻动——78:81。

    同时。

    终场哨声响起。

    黑队,赢了。

    那一刻。

    前面的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掌声和叫好声。

    人群中,还有人大喊了几声,那个压哨进球的黑队队员的名字。

    那队员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手腕上荧光黄护腕很显眼。

    旋即,他又跟打了鸡血似的,抬起两只胳膊,晃动着手腕,引导众人视线到他身旁的路琛身上,而后,声音嘶哑、用尽全身力气地,带头喊了几声:

    “路神!路神!路神!”

    人群受到感染,也迅速跟着呐喊起来。很快,就有整齐划一的气势。

    甚至喊得最起劲的,是第一排一个大概五十多岁的中年大叔,他左手撑在护栏上,探出半个身子,右手振臂,喊着超大声的“路神!路神!”,却一点不在节奏上,俨然一个因为精彩赛事而太过兴奋的狂热球迷。

    一派热闹欢腾中。

    严宁注意力回拢。

    才察觉到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

    心跳剧烈震荡。

    她望着场中,那个全场的焦点,和队友击过掌、又轻巧躲开另一个队友熊抱的黑衣少年,只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也跟着人群,大声喊了一声:“路神!”

    大约是巧合。

    黑衣少年就在这一刻,转头,望向了观众席。

    他视线不偏不倚地。

    正对着她坐在的方向。

    仿佛,隔空对视。

    严宁心空一瞬。

    下一秒,少年略微颔首示意,平淡地收回了目光。

    人群中呐喊声更甚。

    而严宁在刚才那一刻,差不多切身体会到了,之前辛静所说的,在演唱会上,偶像朝台下坐席看过来时候的感受——

    是真的。

    会让人相当地心情澎湃啊。

    大概。

    也是有点太澎湃了。

    严宁只顾看着台下,目睹着路琛走到场边,稍微一休整,又打断队友,和对面那个显然还不太服气的高壮男生,说了句什么。

    对面吃瘪,队友立马得意。

    而路琛,他单手拎起黑色运动包,往肩上一靠,眉目散漫地,抬步就要往门口走。

    身旁几人也跟上。

    然后,严宁这时才匆忙想起来——今天路琛生日,大概也是要和朋友们一起过的,而即便从体育馆这里,去之前约定的公园,来回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所以,她既然来了,就最好把礼物在这儿送给他,才是最合理的行程安排。

    这么想着。

    严宁忙翻出手机,切换到和路琛的聊天界面。

    那句,飞快打出的:-

    [我在篮球馆,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见面吧。]

    光标闪烁,消息发出去前,严宁又快速浏览了一遍。

    前半句没什么问题,而后半句——

    周围环境嘈杂,从客观上来说,找个人少的地方都很困难,而且,“没人”两个字,也好像有点别扭……

    她抿唇,按住清除键把后半句快速删了。

    再一抬眼,又发觉路琛人朝看台下的通道走,身影马上就要被完全遮挡。

    她一着急,手跟着一抖。

    那前半句消息。

    竟就这么,直接被发了出去。

    严宁:……

    明明都。

    看了他大半天了。

    她为什么。

    还没习惯。

    还会这么莫名其妙地紧张啊啊啊啊啊。

    来不及收拾掉这些七零八碎的心绪,严宁在脑海里快速重新修补组织了下语言,正想赶紧补上后面那句:-

    [我们在附近找个安静的地方见面吧。]

    然而。

    屏幕上,比键盘先跳出来的。

    是来自L的两条新消息——-

    [别走。]-

    [等我。]

    那一瞬间。

    她下意识抬眸,就见稍远处,那个清俊的黑衣少年站停,手里握着手机,视线再一次不偏不倚地,朝着她所在的地方,望过来。

    只是这一次。

    她明白。

    对视不再是错觉。

    他是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也看到了她。

    因为下一秒。

    路琛勾唇,举起手机,对她挥动示意了下,而后,随手把运动包往旁边人那儿一丢。不管那几人跟山猴子似地,四下乱转的好奇目光,路琛转身,径直往场地另一侧走。

    那里,正好有能通向观众席的路。

    所以,他大概意思无非是:

    我来找你。

    前排明显不少人注意到了路琛的举动,各种兴奋的、惊讶的、疑惑的谈论声随之响起,这些人模样都很年轻,女生居多,大约都是学生,也很有可能就有一中的。

    甚至,前方三四排的位置,有两个坐在一起的女孩,在路琛朝这边挥手的下一秒,就很敏锐地,转头,也往后方,严宁的地方看来。

    严宁反应更快。

    在被她们目光锁定前,她就一把拉起卫衣帽子戴上,垂下脑袋,装鸵鸟。

    她这下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有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走了,礼物还得再找地方送。

    不走,就得接受大众目光洗礼。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正纠结着。

    耳畔,却忽而响起微喘的,清冽嗓音:

    “抱歉,你等很久了吗?”

    严宁一怔。

    旋即有些呆愣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

    路琛就这样。

    顷刻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就坐在临着通道的座位上。

    而现下,路琛在通道上,一脚迈步到她旁边的台阶,另一只脚在下,整个人还保持着跨步的姿势,略微俯着身,手肘撑在膝盖上,显然是刚到,就跟她打了声招呼。

    他应该是跑着过来的,额前因为剧烈运动而浸湿的碎发,向后拢去,只有额角一缕垂下,尽数露出的凌冽眉眼,多了两分平日不曾显现的,攻击性。

    又因,他脸上那一点微红。

    这张脸在此刻看起来,与其说,会让人产生被野兽盯住的危机感,不如说,他像的是,古时话本里会出现的,那种山中精怪变幻的男妖。

    同样是要人性命。

    男妖就是多了那么些——

    蛊惑旖旎的意味。

    多半是因为她一直没开口,眼前的那只“妖”,收了他在下面台阶的脚,站在她身侧的台阶上,手仍撑着大腿上,俯身,盈着笑意的视线,和她差不多平齐。

    虽然面上不显。

    但他胸腔起伏的幅度,要比平常大上不少,衣领也因此更向下滑落了些,露出的肌肤,甚至泛着一点水光……

    再往下看。

    就不太礼貌了。

    第47章 他说

    严宁连忙打住视线,同时掩饰般,她扭头,一把攥起旁边座位上的毛绒背包,人也下意识想跟着往那边挪:

    “你要坐会儿吗?”

    话虽是问句。

    但因着严宁还很有些心虚,根本没多想,就已经把她刚坐的位置空出来了。

    路琛顿了一下,才从善如流道:“好啊。”

    他在这一刻庆幸的是——

    还好。

    他刚才又折返回去,从不明情况的金子硕手里,夺走了他正在用的止汗喷雾,在看台下的角落,对着自己一通乱喷。

    他现在。

    身上应该没有什么大汗难闻的味道。

    于是,路琛落座。

    运动过的男生,身上是潮热的,一点夹杂着柑橘味道的清爽薄荷香气传来。

    严宁却忍不住分了神,后知后觉在想,他方才的话——

    所以。

    他又有什么该抱歉的?

    分明是她。

    没有通知地,就忽然提前出现。

    即便有错,也该在她啊。

    “没,没有,我没有等多久……”

    严宁磕巴了下,急急回答他刚才的提问,还想试着解释下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路琛闻言,眉眼一弯。

    “那就好。”

    和那双墨眸对上视线。

    严宁不自觉地,便把后面那些原本就没有组织好的话,都又尽数咽了回去。

    似是看出她的欲言又止。

    那双墨色眸子,又是如常般,轻轻一弯。

    两秒钟的安静后。

    严宁奇妙地,感觉自己放松了些。

    但很快。

    不远处,隔壁通道闪过的人影,和怀里抱着的毛绒触感,以及稍一调转视线,就难以忽视的,前方四周,各种明里暗里的视线。

    又都让严宁猛然回神,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对成为众人视线中心的事。

    严宁明显不适应。

    她又不由开始紧张,吞了下口水,一边低头翻包,一边小声对旁边的路琛说了句,“我现在就把礼物给你吧。”

    路

    琛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

    趁着身边女孩没注意。

    他冷眼,和前排其中几个人对上目光,警告的意味明显。

    往这边明目张胆的视线,立刻减去不少。

    同时,路琛又柔声地、很好说话的样子,对旁边轻轻问了句:

    “不如,我们去外面?”

    严宁翻包的手暂停,一转头,对上的就是路琛转回头,看过来的,人畜无害的目光。

    她看了眼他这一身短袖短裤,再想想,室外那太低的温度——根本不合适。

    于是。

    她忙摇摇头,“不用了,就在这里就好。”

    路琛听话地一点头。

    而且旋即,他也又察觉到,一些些,在这里看台座位的好处。

    位置离得很近。

    人。

    似乎。

    也就可以。

    明目张胆、顺势而为地,靠得更近……

    他放在膝头上的手,不自觉地稍用力,似是在借由痛感,提醒、又压抑着什么。

    严宁是完全没注意到身旁人,这些根本不明显的细微变化。

    因为,她正专注地,从包里拿了那条发带出来。

    现在,发带外面只有一层透明袋,其实她原本还准备了个折叠的礼品盒,要用作包装。

    但,她看路琛衣服口袋,不像能装盒子的样子,也不想让他在这儿等太久、被人围观太久,所以——

    严宁迅速把发带往路琛那边一递,同时尽量压低声音,差不多是气音,说了句:

    “生日快乐!”

    因为就坐在邻位的关系,她稍一伸手,就直接带着东西,杵到了旁边那人面前。

    路琛的目光,登时定定落在,那个叠得整齐的深蓝色方块上。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是她送的生日礼物。

    但又不知、且实在好奇,那具体是什么。

    于是,他心神被分走一瞬。

    而且四下有人换位,也有人往门外走,嘈杂下,他是真的有些没听清她说的话,于是问了句,“什么?”

    接过礼物的同时。

    路琛也又凑近了些,附了耳朵过来。

    那一刻。

    严宁再一次地清楚看到了,他耳后的那颗小痣。

    她又莫名紧张,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同时又有些气恼,误以为,他是又在逗人。

    于是,她也靠近了些,把气音音量调到最大,在他耳边:

    “我、说——

    祝你生日快乐!”

    有轻飘飘的气息,像羽毛一样扫过耳畔。

    那点酥麻的痒。

    和由此带来的热意。

    霎时,传到心间。

    几乎是掩饰一般,少年匆忙抬手,大力揉搓了下那只马上要宣告熟透的耳朵,然后,侧头,佯装镇定:

    “唉,我要聋了。”

    严宁以为她是真的吓到人了,有点慌,连忙坐正了,关切问道:

    “你要不要紧?抱歉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因为这一动作的关系,她扣在头上的帽子,有往后滑落的趋势,额前那一小块泛红的伤疤,就这么露了出来。

    严宁其实是没多想的,那双杏眼还写着明显的内疚,等路琛回话,同时,她伸手,又把帽子往头上拉了下。

    而她戴帽子的原因,纯粹是觉得——

    虽然有口罩。

    但发型认一个人,好像更容易。

    还有,她眨眨眼,分了点儿心思去想,她现在很庆幸的,就是这一身衣服,是前段时间林心慈带她去新买的,今天第一天穿,应该不会有人因此认出她来。

    但,路琛却也误解了这一行为。

    原本还想继续演无辜的路琛,当即敛了神色。

    他眸底一暗,轻声问了句:

    “还疼吗?”

    严宁怔了一瞬,顺着他的视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她额头上的伤口。

    她忙摇摇头:

    “不疼了。”

    “那就好。”

    他话虽然这么说,但语气、和他望向她的神情中,却丝毫不见轻松。

    所以那一刻。

    严宁心底的愧疚之情,陡然翻倍。

    她果然。

    真的不应该。

    因为自己的心情混乱什么的,就没有联系他、告知他自己已然安好……

    周遭仿佛真空般安静一秒。

    “那个……”

    “一定……”

    两人同时开口,又继而同时收声。

    虽然路琛眼神示意,让她先说,但严宁摇头,“你先讲。”

    “会慢慢好的。”

    那双墨眸紧盯着她,而后,轻抬下巴,指了下他右脸下颌的位置,“我之前在公园滑倒,这里也被铁皮伤到过,缝过针,现在基本看不到什么了。”

    路琛嗓音太笃定,可语速比平常要快不少,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是把一大瓶定心丸一秒捧到了她面前。

    那处,他指向的下颌皮肤。

    的确光洁一片。

    严宁在这一刻,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他的关切,他一如既往的妥帖温柔,好像有太多的话语,顿时涌上心头,又一时无从说起……

    而且,多少要顾及着周围太多的人。

    她最终只点点头,轻声道:

    “我相信你。”

    那双墨眸,也终于又轻弯了下。

    在之后,短暂的礼物交接仪式结束,严宁也没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虽然观众席里,注视这边的目光,似乎少了不少。但观众席下,篮球场边,那几个时不时冒出来,跟鼹鼠一般看过来的脑袋,还是存在感强到,让她难以忽略。

    她也不想,让他的朋友们等太久。

    路琛说要送她出去。

    严宁立刻拒绝,“不用,外面太冷,你留下!”

    所以,告别之后,路琛就乖乖站停在了坐席后方的通道处。

    严宁则摆摆手,转身,往前走。

    出口就在前方不远处。

    路走到一半。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严宁下意识地转头,往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

    还是那个通道口,少年身形如松,还停在那里,又在和她对上目光的那瞬间,一歪头,眉眼一松。

    然后,下一秒。

    严宁就仿佛受到蛊惑一般,心里有种压抑不住的冲动。

    于是。

    便也,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在她堪堪站停的那一刻,就立刻跟倒豆子似的,把心里这一霎那的所思所想,迫不及待地,说给他听:

    “路琛!我刚才忘了说,上次在学校的事,谢谢你!”

    “还有,你今天打球真的超级超级帅!”

    严宁憋着一口气,一溜烟地说完。

    顾忌周围环境,她声音还是没敢太大。

    她再一抬头。

    才察觉,路琛神情好像有一些空白。

    糟了。

    该不会。

    她又声音太小?

    “你是不是又没听清,要不我……”

    她话还没说完。

    路琛稍一俯身,让距离拉进了些。

    他好像要说什么。

    她下意识地停下,侧耳去听。

    然后,那人低头,又凑近了些。

    他压低的,只有近在咫尺的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几乎像是在她耳畔呢喃一般。

    他说:

    “我听到了。”

    严宁点头。

    然后,有些僵硬地后撤一步,木然地,跟还保持着俯身的姿态,视线和她相差无几的路琛,又说了声,“再见。”

    再然后,也没太注意,对方是否照程序,也回应了再见。

    她就跟被设定好下一步程序的人偶一般,转身,直走,再转弯。

    一直到出了门。

    被冷风一吹。

    严宁脚步一顿,才抬起手,捂住脸。

    耳根红了个彻底。

    这这这……

    在今天之前也没发现。

    她怎么,定力,这么不足呢?-

    球场边。

    因为刚刚很不幸,在偷瞄的时候,收到了路哥的一记眼神刀,金子硕没敢再顶风作案,去看观众席那边的情况。

    但此刻,八卦心作祟,金子硕还是忍不住道:

    “你们说,那女生是谁啊?跟小蝴蝶似的,跑到路哥身边,而且路哥还笑得那么开心。”

    他问的是旁边俩男生,两人都是之前十二中的,和路琛很早认识,且关系一直不错,但他们都说不知道。

    金子硕一脸的惋惜失望。

    “你俩都不知道,难不成,是路哥刚认识的?”

    傅简之靠着墙边,略感无聊地,低头玩手机,闻言,随口道:

    “先换个话题,不如,你说说,你路哥第三节下场的时候,拦在你和胖子中间,跟你讲了什么?”

    一提这个,金子硕立马又来了精神。

    “啊啊,路哥说的是——”

    他清了清嗓子,尽力模仿出路琛当时淡然,却又目空一切的语气:

    “你有这力气,下节对上他,往死里打。”

    金子硕模仿完,又即刻切换成自己语带崇拜的状态:

    “靠,路哥帅炸了!

    还有,个死胖子,球都输了,还敢再过来哔哔叨,活该被路哥怼得成了猪肝色,解恨,哈哈!”

    外号叫“胖子”的,就是红队那个过来挑衅的高壮男生。

    他真名叫高昊天,也是一中的,人是出了名的嘴贱,也仗着自己的身材优势,没少到处嘴贱,恃强凌弱,惹是生非。

    但这人,刚刚在路琛这儿,吃了个大瘪。

    比赛结束。

    两队下场的时候。

    高昊天刻意走到击掌庆祝的黑队边上,鼻孔朝天,贱嗖嗖地来了句,“不就侥幸赢一次,有什么可嘚瑟的?”

    最容易一点就着的金子硕,都还没来得及发作。

    “这附近,派出所、医院都有。”

    路琛侧头,迎面对上高昊天,随意地活动了下手腕,继续冷言道,“你挑一个,我送你去。”

    要知道。

    从来都是——

    赢家派出所,输家医院躺。

    而路琛这话,意思是,他两种都有办法送高昊天去,直接从智力、体力两方面,充分展现了对于对方的鄙视,甚至,是无视。

    多嚣张。

    多骚气的嘲讽。

    连傅简之这种,自觉嘴已经够毒的,在当时当刻,都忍不住鼓了下掌,以表达自己的甘拜下风之意。

    这两下清脆掌声,也让愣在原地的高昊天,终于回过神来。

    只是,高昊天脸色变了又变,那句到口边的脏话,还是在路琛平淡看向他的视线中,生生咽下。

    高昊天最终一言没发,脸涨得通红的,朝门口大步走掉了。

    现下。

    眼瞧观众席通道那边,过来个颀长的身影。

    傅简之按灭手机,看向还不明真相的金子硕,把话题又扯了回来,调侃:

    “至于说,路哥和小蝴蝶姑娘什么时候认识的,那就要看,你什么目的了。”

    金子硕没什么心眼地,“啊,也没什么,我就好奇,单纯也想认识认识。”

    明眼看着这话刚好被路琛听到。

    傅简之打了个响指,笑了声,“Bingo,恭喜你——错误答案。”

    与此同时。

    金子硕肩上一轻,一回头,正好看到伸手拿包的路琛。

    金子硕吓了一跳,立马反应过来傅简之害他,暗骂一声后,赶紧解释,“路哥,天地作证,我可真没别的意思啊!”

    路琛拉开自己背包最内侧的拉链,把发带安稳放好后,才抬眸,看金子硕,微笑:

    “你不用认识。”

    言罢,他眼风又扫了下一旁的傅简之。

    傅简之摊手装蒜。

    恰好,下了场就内急去厕所的方则安回来了。

    方则安错过了一切,姗姗来迟,就听了这一句,疑惑:

    “啊,谁啊?”

    路琛没答话,把单肩包一背。

    “走了。”

    傅简之落在最后,脑海中,就跟串珠子一般,开始盘算今天发生的这些事——

    他们这一行人,还有和胖子那几人的这场比赛,其实是临时凑起来的。

    听说,是胖子那边,原定的对手爽约,胖子在朋友圈里开骂嘲讽,被路琛这边的不知谁看到,然后,路琛拍板,要和胖子他们打。

    黑队是临时拉的,大家配合难免没那么默契。

    比赛打的艰难,路琛一改往日偏稳健的球风,打得很激进,而且胖子反应那么过激,其实也和场上路琛老针对他,按着他打,有那么一些些,脱不开的关系。

    最后路琛一人拖飞机,竟真给生生带赢了。

    他也很佩服。

    不过,身为一个外市外校的同学,他虽和路琛只是打球认识,算不上太熟,但也知道,今天是路琛生日。

    哪有寿星不好好过生日。

    非得在球场给自己找不痛快的?

    那个出现在现场的女孩,和路琛当时太过雨过天晴的神色。

    就仿佛解谜游戏,给出的重大线索提示,让傅简之最终愉快地下了结论——

    这之间。

    肯定,有什么关联——

    作者有话说:没错:)

    第48章 见面

    送礼物那天,是这个寒假,严宁唯一一次见到路琛本人。

    在那之后,没多久,严宁跟着爸妈一起,开车去了外市的奶奶家过年。

    再然后,开学之前,一家三口又去了一趟方城,复查严宁额头上疤痕的恢复情况。

    医生说,疤痕现在变淡的效果,超过预期,假以时日,应该能恢复成肉眼几乎不可察的状态。

    爸妈很高兴。

    严宁也是。

    开车回酒店的路上,严宁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地,用手机发消息,告诉了辛静,辛静也替她高兴,两个小姐妹东拉西扯地,又聊了好一会儿天。

    到酒店房间。

    林心慈让严宁回自己房间先休息下,等半小时后,一家人再下楼吃午饭,还说明后几天,会带着她,在方城好好玩一下。

    门一关。

    严宁换了酒店拖鞋,哒哒往床边一跑,把自己往柔软的床铺上一摔。

    然后,也说不上来,到底是迫不及待,还是拖延作祟。

    严宁从和辛静暂告一段落的聊天界面切出,指尖下滑,转而点开了,那个名称为“L”的账号。

    上一条消息,还是大年三十那晚。

    00:00。

    在高楼外面,漫天的烟花爆竹声下,她心里还是莫名忐忑、七上八下的,按下了发送键,把那句,早就在聊天框里打好的:

    Ningning:-[新年快乐!]

    发送了出去。

    根本就是同时,路琛的消息,在屏幕上跳了出来:

    L:-[祝你新年快乐。]

    下面还跟着一张配图,是七斤的大脸照,旁边四角用Q版的字体,写上了“万事胜意”四个字。

    图片光线、构图完美,猫猫可爱,寓意美好。

    总体来看,这也可以说,是一张很优秀的表情图片。

    严宁盯着七斤圆圆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她一抬手,飞快地点开,长按,选了下载,把这张图片保存在了手机上。

    做完这一切,严宁原本想说,自己存张图片,是光明正大、合理合法的。

    但,一分钟后。

    她还是没忍住,径直点开社交媒体软件,在搜索框里,打了“猫猫拜年表情图”几个关键字。

    图片一加载出,她稍一浏览筛选,就把各种猫猫,咔咔往手机上存储。

    一直到,相册里七七八八,有了几十张连在一起的,猫猫拜年图片后。

    严宁才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仿佛。

    不那么没底气了。

    这就像是一个转折点。

    虽然在那之后,因为没什么聊天的契机,严宁没再给路琛发过消息,但,严宁心里之前那种,莫名会对和路琛聊天这件事,感到心虚、焦虑、甚至逃避的感觉,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所以,现在。

    基于之前的种种,严宁一早就决定,会把这次来方城看医生的情况,也告诉路琛。

    只是和闺蜜聊天不同。

    对路琛。

    严宁没有也用在线直播的方式,把去就医的过程,一条条随时发过去,而是选择把这些消息汇总,最终打了长长的一大段:

    Ningning:-[那个,我想和你说下,我今天来方城复查额头的伤口了,挂的还是上回那位很有经验的陈主任的号。陈主任说,我额头恢复的效果很好,再经过两三个疗程,疤痕就会基本看不到了。]

    虽然是看了两边,确认没有遗漏之后,才把这条消息发出的。

    但,对话框跳上屏幕后,严宁又匆匆扫了一眼,然后,怎么看,怎么觉得,像小孩子写的流水账。

    有点。

    不太满意。

    趁对面还没回复,大概也还没看到。

    严宁在床上翻了个身,改为趴卧,想了想,又连忙补充了一句。

    Ningning:-[就像你之前,和我说的那样。]

    发完第二条消息后,严宁没多想地,把手机往旁边一放,头往床上一栽。今天去医院,挂的是最早的号,现在回来也不过

    才八点多一点,放假在家的路琛,未必起了。

    而她,也因着起太早,困倦上涌,想放空大脑,试着休息下。

    不想——

    没一会儿。

    “噔楞”一声。

    消息提示音。

    一下就把快要半梦半醒的严宁惊醒。

    她下意识地捞过手机,划开一看。

    两条新消息,出现在屏幕左方——来自“L”。

    他说:

    L:-[真的。]

    L:-[太好了。]

    严宁惺忪的睡眼,渐渐清醒过来。

    其实,太好了,几个字,就已经足够表达他对这件事的评价。

    偏偏前面还加了个“真的”。

    她几乎能想到,如果,此刻,这人站在她面前,会是怎样一副,一本正经,又真情实感的姿态,俯下身来,看向她,眉眼一弯,对她道:

    “真的,太好了。”

    这个假想的画面一出,严宁忽然是一点都不困了。

    不光不困。

    过了一会儿,还不知为什么,严宁心血来潮,裹着被子,在这张比家里大了不少的床上,翻滚了几个来回。

    直到,这个假期一直没剪短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脸颊上,脊背也跟着有些许潮热湿意,她才停下。

    严宁气息微乱,唇角轻轻扬着,仰面,看向天花板。

    心里,不由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念头——

    的确。

    太好了呢-

    转眼间,到高二下的开学时间。

    因为没有参加期末考试和后续的补考,严宁除了语文外,各科成绩为零,被分到了普通班。

    严宁对这件事早有心里准备,而且顺畅接受了,反倒是林心慈和严向荣,又有些自责于,没有照顾好女儿。

    开学前两天的那个晚上,严家三口,第二次召开了家庭会议。

    这次主旨,是关于严宁高中后续阶段的教育模式。

    爸妈一开始就说了,以后会充分听取严宁的意愿,考虑她身体承受能力,假期也给她报满补习班的事,不会再发生。

    手机、电脑一类的电子工具,除了要遵守校规,不能带去学校外,以后在家,也不会限制严宁使用。

    虽然之前,对这些也已经有了些模糊的预感。

    但听到父母,如此明确清晰的说出来,严宁还是一时有点恍惚,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有没有在梦中。

    手掌攥住,微微用力。

    指甲带来轻微的一点痛感。

    她才确定,这竟真的全都是现实。

    而关于补习班。

    严宁并没有打算,真的从此什么都不上。

    在和爸妈好好聊过之后,最终先暂时定下了,有一门她觉得老师教的很好的化学,她会继续去,频率是一周两节。

    还有,对门赵老师那儿,她也会继续上课,不过时间改为两周一次。

    开学时。

    严宁的头发,已经差不多到了可以扎起来的长度,为了额头涂药方便,她索性没再剪发,而是用皮筋,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换了个新发型。

    看着镜子里,露出完整一整张脸的自己。

    严宁有一点陌生,一点新奇。

    到校第一天,严宁顶着新发型,去文(1)班找辛静的时候,被亲好友捧着脸,左看、右看,还接连听了七八遍的:

    “宁宁可爱!”

    “真可爱!”

    “我家宁宁真是宇宙无敌史诗级的太可爱了!”

    严宁被夸得很有些脸红,但好在,她早就适应了辛静偶尔全力开启的夸夸模式,而且,她俩站在走廊一角,辛静音量不算太大,时间还早,到校的人不算多,周围也没什么其他人在……

    然而,这点安心还没维持多久。

    就在严宁侧身,转头,面向护栏方向时,崩塌了个彻底。

    隔了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就已经出现在那儿。

    严宁脸颊热意登时更甚。

    于是,下意识地,想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把头再往之前的角度转回。

    可她没能如意。

    因为辛静显然也看到了那人。

    她冲那边挥挥手,“路神,早啊!”

    那人回:“早。”

    这下,严宁就算想再假装没看见,也不行了。

    她只好有点硬着头皮,再转过头去。

    初春时节,和煦晨光下,少年长身而立,周身像是被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滤镜。

    他那双太好看的墨色眸子,看向她,眼尾一弯:

    “早上好。”

    四目交接。

    大概是受他感染。

    严宁的唇角,也忍不住轻轻抬起。

    然后,她轻声地,回了句,“你也,早上好。”

    虽然两个人,还遵守着在学校互不认识的约定,现在看起来,应该是大写的不熟。

    但其实,在来学校的前一晚,她还给这人发过消息。是关于,她到对门学习的时间,从每周周六下午,改为两周一次的事。

    在和爸妈之前讨论的时候,她其实有争取过,想要按照以前的模式继续。

    但爸妈说,这不光是考虑她的身体,也考虑到赵老师是义务教学,从没收取过课时费,不该占用老人家那么多时间。

    后面这条理由一出。

    严宁就没了辩驳的能力。

    只是昨天下午,和林心慈一起,拎着大包小包,去对门看望赵爷爷、岑奶奶,并商量确定好,更改了补习时间的事回来。

    严宁一回卧室,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人——

    路琛。

    这个基本每周都会陪她一起上课的同桌。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她改上课时间的事,应该告诉他。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手机就放在床头柜里,严宁编辑好了一条说明情况的信息,确认无误之后,就发了出去。

    回复收到得很快。

    L:-[好,我知道。]

    他看起来,貌似,接受得也很快。

    严宁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她盯着这条消息,又看了好几秒。

    好像。

    有什么闷闷的东西,蒙在了心头。

    有点想说些什么。

    又感觉,无从说起。

    屏幕渐暗。

    严宁抿唇,最终难得浮上些赌气般的想法,抬手,就想把手机,丢回床头。

    然而。

    在脱手前的那一刻——

    关了消息提示音的手机,忽而又震。

    屏幕也跟着亮起。

    又有一长条的消息,出现在左侧位置,严宁动作一顿,下意识垂眸去看,那上面:

    L:-[这一周是不是见不到你?还是下一周?能不能也提前告诉我,好让我有一点心里准备?]

    虽然……

    她有种感觉,这人是刻意表现得夸张了些,又为了逗人。

    但,不得不说。

    她心里那点虽然察觉,但一直没承认的,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随之而来的不能见面的浮躁,也跟着,被他轻轻抚平。

    严宁低下头,唰地点开键盘,然后把字,一个个地,往对话框里打。

    Ningning:-[是这一周。]

    Ningning:-[不过,也没有这么夸张了,我们在学校也会遇见的!]

    消息刚一发出,屏幕上方就显示对方输入中。

    很快——

    L:-[好,那我可当真了。]

    L:-[你别骗我。]

    严宁原本是想思索下,顺着这人还是略显浮夸的语气,也回个夸张的句式。

    但不想。

    手机又震。

    一条冒着红点的语音,忽然跳到了屏幕上。

    严宁下意识看过去的视线,不由一顿。

    隔了

    一秒。

    虽然因为耳机不常用,现下根本不在她房间里……

    虽然软件自带有语音转换文字功能……

    虽然寂静的夜里,外放的声音,总会有些会被人听到的担心……

    但,就像受到引诱一般。

    严宁吞咽了下口水,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外放音量调到最低,然后,点了下语音条,在显示播放的同时,快速地,把喇叭贴到了耳朵处。

    四下安静。

    于是,少年清冽的嗓音,就显得格外清晰。

    里面似掩非掩的清浅笑意,也是如此。

    “不然,我会伤心的。”

    一字一字地,像投入溪水中的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半晌。

    严宁最终,还是只回了一句:

    Ningning:-[好。]

    春风轻抚脸庞。

    旁边,辛静打完那声招呼,口中的话题又无缝衔接地,转到了下一个。

    严宁在收回看向另一边的视线前,也试着,轻扬了下眉梢。

    想表达的意思是——

    看看。

    她说得多没错。

    这不就,见面了。

    那边,路琛轻轻颔首,唇角弧度也不由加深。

    他显然,是明白、且赞同了她的想法。

    第49章 体检

    严宁的新班级,是高二理(4)班。

    虽然班上基本没有认识的人,但不知是不是心境不同了,她一直很放松,在班里,也很快有了几个相熟的同学。

    校历第二周,学校组织了一场常规体检。

    为了尽量节约时间,各班被带队来校医院之后,有组织地检查一两个项目,就基本都原地解散,由学生自行去找排队少的项目。

    严宁和班上两个女生一起,先去查了心肺和视力,然后,看室内人太多,她们就从校医院里面出来,先来了外面空地这里。

    这边也有好几项,身高、体重、还有抽血,而当下人最少的,是抽血。

    此刻,一个在抽血的男生,格外吸引人注意。

    因为。

    也不知是这个男生有些圆润,血管难找,还是他本身就是反应过度的那种人。

    抽血的医生,刚一下针,男生即刻从椅子上跳起,大声嚷嚷着——

    “嗷嗷嗷!疼!疼!疼死了啊!”

    医生皱眉呵斥:“诶!你别动啊!这一动不就跑针了!”

    那男生显然听不进去话,还想往后躲,医生无奈,又喊了旁边排队的两个男生过来,把他按回椅子上。

    鸡飞狗跳一阵操作,那个男生的血,才终于抽好了。

    他挺高挺壮的一个人,最后是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走了的。

    原本还没那么可怕。

    但有了这一出,周围绕开采血点走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郑青青目睹了全程,再瞄一眼,那抽了满满一管血的采血管,有些迟疑:

    “要不,我们还是先排别的队吧?”

    “就这儿人少,别的地方,也不知道还要排多久,而且早晚都得抽。”

    颜娜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在医生拿了套新的采血工具出来,往四周扫视,扬声,问,“谁来下一个?”时。

    颜娜还是脚步往后撤了下。

    两人不约而同,转头去看严宁。

    其实本意,都是想问严宁,要不要换个地方的。

    严宁没多想,她点下头:“那我先来吧。”

    两位同伴不由同时露出些敬佩的神情。

    这几天天气回暖,再加上学校之前通知过今天体检,提醒学生,要穿方便露出胳膊的着装。

    严宁把校服外套脱在了教室里,轻薄的羽绒外套服下,只穿了件T恤。

    她走到抽血用的桌子前,坐下,拉开拉链,把羽绒外套脱了一半,露出一条白皙的、略显清瘦的胳膊。

    然后,严宁很平静地目睹着。

    橡胶管绑紧她的上臂,蘸了消毒用碘伏的棉球,擦拭皮肤,带来微微凉意,再然后,塑料包装被拆开,内里针头取出,刺破肌肤,达到血管,温热的血液,被引导而出,渐渐填满采血管。

    最后,针头撤掉,一根棉签被按在出血点。

    严宁抬起另一只手,照医生示意按住棉签尾部。

    大抵是因为刚经历过一场周折,完全配合的患者,就更显得尤为可贵。

    医生一边拆橡胶管,一边道:

    “好了,等5分钟左右,血不流了,就可以把棉签扔掉,还有伤口最好24小时内不要沾水。”

    末了,还不忘夸上一句:

    “小姑娘真不错,挺勇敢的。”

    严宁安静地看完了给她采血的全程,跟医生道了谢。

    后面的郑青青和颜娜凑上来,同时开口:

    “宁宁,你太厉害了!”

    “你感觉怎么样?刚刚抽血疼吗?”

    严宁照实说了,“有一点疼,但是可以忍受的那种,你们不用太害怕。”

    有了严宁身先士卒,做榜样,同行的两个女孩也生出些勇气,跟在严宁后面,也去坐下抽了血。

    严宁抽了血的左手,拿着体检表,右手按着左胳膊上的棉签,到旁边等她们。

    这边摆着一个身高体重测量仪,这项目很快,此时恰好最后一个人也测量结束。

    周围没什么其他人,负责填表的年轻医生姐姐,看了一圈,正好和严宁对上视线。

    医生姐姐:“同学,测身高体重了吗?”

    严宁诚实摇摇头。

    医生姐姐招手,笑,“那快过来呀。”

    严宁说了声,“好。”

    她走之前,先转头,和正等在郑青青后面的颜娜对上视线,跟对方示意了下,她先去测身高,颜娜比了个ok的手势。

    仪器测量得很快。

    这种身高体重仪是不会报数的那种,而且,旁边的医生姐姐也很注重隐私保护,没有把数值念出来,而是直接填写在体检表上。

    严宁道了谢,棉签还没按到时间,她略显艰难地用垂下的左手,接过体检表,打算离开。

    而转身的那一刻。

    忽然,刮过一阵强风。

    严宁稍稍抬起左手,注意力都放在了体检表上,还没看清上面的结果,不想,一个没拿稳,手里那张轻飘飘的纸张,就顺着强风朝前飞去。

    她下意识,抬脚要去追。

    而下一秒。

    隔了两步远,前方那人,俯身一捞,就抢在纸张落地弄脏前,先行将它拯救。

    然后,他站起,长臂一展。

    那双熟悉好看的墨眸一弯,就把体检表,递还到了严宁面前。

    “给你。”

    突如其来的相遇。

    严宁心头不由轻轻微震了一下。

    但,又转念一想,全年级都在今天体检,她在这里,又遇到路琛,好像,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严宁正了正心神,看向路琛,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然后,她正想抬起左手,再去拿那张表格。

    路琛却忽然往前,又走了一步。

    而且,基于这人腿长的优势,等他再站定的时候,两个人中间的距离,甚至马上就要接近于无。

    四下还有不少同学。

    严宁眨着眼,有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然后,就见。

    已经近在她眼前的路琛,弯下腰来,充分展现乐于助人精神地,把那张他捡到的体检表,铺展好,正面正向朝她地,放到了,她行动不便,刚抬起一半的左手里。

    再然后。

    他起身,又在视线和她平齐,四目交接的那一刻,笑意清浅地,轻声说了句:

    “长高了啊。”

    最后一个字清楚的落下后。

    路琛才稍稍往后退了步,同时,严宁下意识地,垂眸看了眼,手中表格上的身高处,旋即就惊喜地发现——

    161cm。

    高中入学之后,她是能感觉自己有在长高,但,几次测量,都还是15开头,现在终于到了16,严宁还是挺高兴的。

    严宁再抬眼的那一瞬,就发觉,路琛已经退到了一步之外,现在两人的距离,就可以称为,很正常的、不熟的、礼貌的,同学间的社交距离。

    但路琛清浅笑着,回复她,说出那句“不客气”的同时。

    他头都没转,就又相当‘不客气’地,一抬胳膊,往旁边一搭,十分精准地揽住了,旁边那个偷偷探头过来偷看的男生。

    路琛大概用了些力气。

    所以,那被揽着肩膀的男生,立刻呲牙咧嘴地开始求饶:

    “错了!我错了!路哥饶命!”

    与此同时。

    路琛没搭话,反而另一只手一抬,他的体检表

    ,就完全挡住了那一点即将出现的,不太美妙画面——那张男生的扭曲的脸。

    而,当视线焦点的画面,出现体检表的时候,严宁才忽而回忆到——

    说起来,方才,路琛明明没有看她的表格。

    那么。

    他是怎么能猜的这么准呢?

    这是不是说……

    她长高得,还挺明显的?

    严宁更开心了一点。

    这里,实在不是一个适宜沟通的场合。

    而且,也为了那个还在呼痛的男生着想。

    严宁本来是打算直接快步离开的。

    但在离开前,她还是忍不住,转眸,又看了一眼路琛。

    同时,她小幅度地、偷偷、快速地,把头点成了拨浪鼓。

    是在回答,他刚刚那句关于长高的问句。

    那一霎那。

    路琛眸中笑意更深-

    时间过得很快。

    新学期开学一个月后,一中照例组织了一次月度考试。在把成绩单拿回家的那天,严宁其实是有些忐忑的。

    全校第5名。

    是严宁高中后考得最好的一次。

    可偏偏,又是她在普通班,且补习课只上了很少的两门的情况下。她不知道父母会怎么想,会不会又觉得,她以前是故意和他们作对,故意让成绩下滑。

    可她分明没有。

    她分明从来都有在学习上认真努力。

    晚饭后,在客厅里。

    林心慈在看到成绩单之后,是有沉默几秒的。

    不过,几秒过后,林心慈抬头,伸手,像夸奖小时候的严宁那样,轻轻抚了下女儿的头顶,声音慈爱温柔:

    “宁宁,你做得很好。”

    严宁一直紧绷在心口的那口气,终于,又稍放松下来。

    第一次月考过后,补习班的选择权,全然到了严宁自己手上。

    严宁没再给自己加课,普通班的课业也相对没有那么繁忙,周末久违地有了不少空闲时间,她可以在家看电视,或者出门找辛静她们去玩。

    日子就这样,平静,又比以前轻松不少地渐渐过着。

    气温慢慢变暖,冬装很快完全用不上了。

    四月。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大课间做操结束,回班后。

    班上靠窗位置的女生,忽然转头,喊严宁:

    “有人找你”。

    严宁放下刚从书立里抽出的课本,寻声抬眼,往教室外一看,就见到了,一个让她有些意外的人——

    杜莹学姐。

    而和教室里的严宁,刚一对上目光。

    杜莹立刻就很激动地,招了招手。

    杜莹是学校音乐社的学姐,和严宁,当初是在社团报名时候认识的。

    虽然,之后严宁没有加入音乐社,不过,严宁每天走读时,都会经过高三那片教学区,也偶尔见过几次杜莹,两人总会互相打个招呼,所以,一直还算认识,可也没再多的交际。

    所以,杜莹学姐为什么会突然来找自己。

    严宁一时没想到原因。

    严宁顶着些许疑惑,走出门,刚想先打声招呼,却立马就被杜莹迫不及待地用双手拉到一边。

    杜莹直抒胸臆:

    “江湖救急啊!学妹!——

    你能来给我们乐队当主唱吗?”

    严宁完全愣住。

    第50章 乐队

    杜莹对严宁,是劈头盖脸、声情并茂地一顿游说。

    很快,严宁从杜莹的话语中,明白了来龙去脉。

    总而言之,就是——

    杜莹所在的橙火乐队,原本计划要参加下个月月初的校庆表演。

    但,没想到。

    乐队的主唱,前两天在下雨上学的路上,骑着小电车,路滑摔倒,腿直接骨折了,现在人还在医院里躺着,近在眼前的校庆,也大概率是来不了了。

    而乐队要是找不到新主唱,就肯定得从演出名单上退下来。

    校庆的事,严宁当然也知道。

    一中的校庆,是两年一办。

    在指导老师的要求下,广播站最近每晚的广播,也都增添了一个版块,围绕的就是校庆活动的预热。

    另外,严宁所在的理(4)班,近来也在利用班会时间,确定并排练了,要在校庆上表演的合唱节目。

    只是,还有一点。

    4班的班主任老于,是个总爱端着泡茶茶杯逛来逛去,人总乐呵呵的中年男性。在班上排演节目之初,老于就抿了口菊花茶,乐悠悠地道:

    “你们参加校庆的机会就这一次,到高三,即便再赶上,也是顶多只能看,不能演,所以现在,可要好好珍惜这些青春年光啊。”

    为了不影响高三生的紧张学业,一中校庆的参演者历来只有高一、高二生。

    可杜莹学姐,已然是高三了。

    严宁的这点疑惑刚一提出,杜莹就一脸命很苦的模样,摆摆手:

    “唉,学妹,你都不知道,我们橙火乐队自打成立之后,是有多么地命、途、多、舛。

    两年前,我们就报名参演了校庆,而且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拿到了最后压轴表演的机会。但、是、吧——

    前面的节目超时严重,偏偏音响设备又临时出故障,怎么都修不好,最后没办法,只能砍掉了我们的节目。”

    因为陷入回忆中,杜莹垂下目光,眸色变得很深,全然是遮不住的遗憾:

    “我们排练了两三个月,一直在期待正式演出的那一天,可当时,人就站在场边,却根本连舞台都没能上,就听校领导,宣布了那年校庆结束。”

    再然后,大概是想起此行的目的。

    杜莹抬起头,脸上撑起些笑,“所以,也算弥补一下我们当时的遗憾,今年学校才破格同意了,让我们再次参加校庆。”

    “大体情况就是这样了。”

    杜莹双手合十,满脸诚恳地看向严宁:

    “拜托了!我之前看你初中时的排练视频,就觉得你嗓音很搭橙火的风格,如果你能来,我们真的感激不尽!!”

    严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有些为难。

    一方面,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

    她其实很能理解,学姐高中毕业在即,要是再次错失这次校庆表演机会,就真的没有下次了,遗憾也就永远只能是遗憾。

    但,另一方面。

    演出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排练好的。

    从时间上、她自己的能力上,即便她点头答应,又真的能不辜负学姐的所托吗?

    严宁纠结了一下,还是试着开口,“可是……我根本没有什么上台表演的经验。”

    杜莹马上道:“这都好说!而且场地我们可以找,时间我们可以调,都可以按照你的要求来!而且只要你愿意来排练试试,就一定会发现,没有那么难的!真的!我保证!”

    看着学姐太过真诚的双眼。

    严宁终于还是不忍心,稍点了下头,“能让我考虑一下吗?”

    杜莹当然二话不说地同意了。

    转天,就是周六。

    这周是要去赵老师那里学习的时间,下午,严宁和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

    了对面。

    而且,没过多久,房门开了又关,路琛又坐在了她的对面。

    春困时节。

    近段时间,严宁来的时候,岑奶奶基本都在午休。

    赵老师在先花一些时间,给她讲解些问题,并出些新的题目后,也总会回房间去睡一会儿。

    今天也是这样。

    客厅里安静没多久。

    严宁全神贯注地把第一题写完,翻了页笔记本,正想转而去看第二题时。

    对面的路琛,忽而打破宁静,说了句:

    “你有心事。”

    他语句是陈述句,语气又太笃定。

    严宁被戳中心事,惊讶之余,抬眸去看他,不由问了下:“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嘛——”

    对面的少年,语尾拖长故作悬念,同时倾身往前,一手托腮,望过来,眼眸里有明晃晃的笑。

    吊足人的胃口后。

    他才公布答案,说:

    “我凭直觉,猜的。”

    严宁:……

    那你,还真是,猜的很准啊。

    严宁轻轻呼出一口气。

    虽然在心里小小地吐槽了下。

    但。

    算了。

    反正,她今天刻意提高了些做题速度,本来就是想多剩些时间,把校庆的事,拿来和路琛聊聊,听听他的意见。

    现在提前讲,也不是不行。

    于是,严宁开了口,低声地,简明扼要,把近来发生的事讲给了路琛听。

    听她描述完。

    路琛伸了下手,示意她递草稿本过来。

    严宁照做的同时,顺口说了句,“哦,用来作伪装是吧。”

    虽说分科后,两人一文一理,日常课程和课后作业,都有了不少本质上的不同。

    但,毕竟,还有三门相同的主课在,以及,路琛在学习方面,真的让人不由太佩服的,样样精通。

    所以,严宁现在还是会不时和他一起,不时讨论下各科问题。

    甚至最近有时,太空闲的时候,她还会拿起过路琛的文科卷子,看一看题目。

    两人一起讨论问题的场景,岑奶奶赵爷爷已经见怪不怪,故而这会儿,严宁也就以为,路琛是想用讲题当幌子,来掩盖两人说小话的事实。

    不想。

    路琛接了本子,拿了根笔,笑,“不是伪装,我来帮你分析下利弊。”

    一闻言,严宁摇摇头:

    “这个不用了,我其实已经决定好,要去帮学姐的忙,去排练,试试看,能不能当她们乐队的主唱了。”

    严宁昨天加上了杜莹的联系方式,当晚,就收到了杜莹发来的,一大堆橙火乐队这次校庆彩排、以及一些之前校外活动上的演出视频。

    舞台,总会是让人热血沸腾的。

    尤其是对严宁这样,曾经也有过一些模糊的憧憬、但又因种种原因、始终没有付诸实践的人来说。

    这种躁动,只会更甚。

    而在今天上午,看完这些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在舞台上肆意展现自我、享受青春的视频后。

    严宁也忽然想到,对于她自己来说——

    这也是唯一一次在校庆演出的机会。

    她也。

    不想就这么错过。

    所以,虽然还没和杜莹联系,但严宁经决定好,要和学姐说,她同意参演。

    此刻。

    听到她的话后,路琛落笔的动作,却没停。

    “好,那这件事暂时解决,来说说看——”

    他抬眸,看过来,又笑:

    “下一个。”

    “什么,下一个?”严宁一时有些微怔。

    路琛语气不变地继续道,“让你现在真正感到困惑,想要寻求帮助的事,是什么?”

    根本就是。

    一眼被他看透。

    隔了一秒。

    “其实,我还没想好……”

    严宁缓了口气,才又开了口,“这次校庆演出的事,要不要和我父母说。”

    近来,可以说,林心慈和严向荣从日常学习生活的各方面,都放松了对严宁的管制。

    但,严宁还是不由担心——

    这些会不会只是父母的一时兴起,又或者,是对她之前晕倒受伤的一种补偿?

    要是。

    她把想当乐队主唱,参加校庆的事,告诉他们。

    他们会不会觉得她太过得意忘形,进而失望,又把一切,都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严宁不知道。

    人在面对未知时,总是不由心生恐惧,想要逃避的。

    她视线,刚一垂落在手边的习题上,就听,对面那人语气轻松地又开口:“很简单。”

    严宁刚想抬头,问他有什么好的见解。

    一个本子,更准确地来说,是她刚才递过去的草稿本,现在又被送了回来,正正好地,放在她眼前。

    而那展开的,新的一页上,画了一幅简笔画。

    路琛散漫,此时又莫名很让人安心的声音,继续道:

    “听从你的心,就好。”

    那幅画上。

    小海豚在海里绕了一圈,带动的周边气泡,和它的身体,刚好组成了,一颗再标准不过的心。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给了严宁,最明白的指引。

    在那一刻。

    她那点儿负面情绪,也仿佛被那些气泡轻轻地、细腻包裹住。

    心情,也跟着,豁然开朗-

    这周末,严向荣去外地出差,没有来惠泽。

    晚上吃过饭,趁着和林心慈一起,坐在客厅,看电视消食的时候,严宁和妈妈开了口:

    “妈妈,我明天下午,想和辛静一起出去逛街,可以吗?”

    在林心慈侧头看过来时,严宁心里还是很有些紧张。

    林心慈没看出什么,语气平常:“可以啊,那你们晚上要在外面吃饭吗?或者你们想吃什么,我来给你们做?”

    严宁忙摇头:“不用的!就像平常一样就好,我晚上回家吃饭!”

    林心慈:“那好。”

    对话到此结束。

    严宁绷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来。

    乐队主唱的事,她其实又犹豫了许久。

    但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对家人说。

    尤其,在下午,听了路琛的建议后。

    听从自己的心。

    先允许这一次的小怯懦,没有把事情,说出口。

    她心里的负担,好像,也没有那么沉重了-

    周日下午。

    严宁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和杜莹学姐,以及橙火乐队的其余两个学长,在一中附近的广场汇合。

    见面之后,杜莹介绍两人给严宁认识。

    这俩学长一个叫刘贺,一个叫潘运珹,都很好说话,几人聊了一会儿天,还打了个视频电话,给还在住院的,原本的主唱沈乐蓉,沈乐蓉也对严宁的到来,表示了万分的感谢。

    没多久,网上打的车,就到了。

    一路上,严宁都在听学姐学长们,聊各种乐队的趣事,对于窗外的景色变化,也没多在意。

    很快,到排练场地。

    因为之前,杜莹只说了离一中不远,别的也没提。

    所以,直到下车后,看到周围略显熟悉的街景,严宁才忽而意识到了一点微小的可能。

    而对于这点儿,甚至没影的可能,竟在刘贺学长的阐述下,可能性骤然大大提升——

    “其实橙火之前的排练场地,是在郊区,那儿租金便宜,就是去起来太花时间。

    昨天,听到学妹你同意来之后,我想着,现在咱们时间紧,就试着找了下哥们帮忙,他在这儿教街舞,人特仗义!借了一间空闲的教室,免费给我们用。”

    刘贺哈哈一笑,说着这件喜事。

    杜莹在旁边点头,“是啊是啊,真是太好了。”

    严宁脚步一时微顿,还没想好,该不该说些什么。

    刘贺迈步,原本要走在前面带路,脚都伸出去了,又撤回来,看严宁:

    “诶,对了,说起来,挺巧的,我这哥们跟学妹你是一届的,也是一中的学生,还是个大帅哥文科学霸,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他叫——”

    这下要素全都齐全了。

    几乎在刘贺说出那个名字的同时,严宁就没犹豫地,认命一样,点了点头。

    “——路琛。”

    “我认识。”

    这世上。

    还有,比现在这,更巧合的事吗?

    反正,现在心情乱七八糟堆在一起不知作何感想的严宁,暂时是想不出。

    到商场五楼。

    一想到上回来这儿,还是受赵爷爷委托,给路琛送钥匙,严宁又不由有些恍惚。

    对

    于当时的她来说,大概根本想不到,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她和路琛,会从那般陌生,变到熟悉,现在甚至成了可以交谈心事的密友。

    同样。

    也想不到。

    她再回来这里,会是因为乐队演出排练。

    借用的房间,在走廊最靠内的位置。

    隔壁的几间教室,都在上街舞课,几人上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路琛,刘贺手里有钥匙,也事先打过招呼,所以直接去开了房门。

    刘贺推门前,还特意做了个音效:

    “当当当当!LadysandGentlemen!欢迎来到,我们崭新的,完美排练厅!”

    门一开。

    严宁抬眼望进去,就见——

    一整面墙的超大镜子,房间正中摆放着,昨天运送过来的架子鼓、键盘、贝斯,以及立麦话筒,还有专业的音响设备。

    这个场地,这些设备。

    再清晰明确不过地,给了她一些即将为演出做准备的实感。

    心脏,在这一刻,忍不住开始躁动。

    橙火这次在校庆要表演的歌曲,名叫《肆意若我》,是一首很好听的原创歌曲,作词作曲,都是乐队里话不太多,很有才华的潘运珹。

    严宁喜欢提前预习,学习是,这次的演唱也是。

    在确定要来之后,她就把杜莹发的排练视频,还有一版录音室的demo,看了很多遍,也听了很多遍。

    对于歌曲一些比较难唱的地方,比如需要真假音转换的点,她都基本熟记于心。

    到排练室。

    和杜莹她们配合,严宁试唱了几个小段落后。

    杜莹就很兴奋地猛拍手,严宁从手中的歌词纸上抬头,去看她。

    杜莹是真情实感地一大通猛夸:“宁宁,你完成的超级好啊!真的!我可真是捡到宝了,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太多了!”

    严宁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回了句,“谢谢学姐。”

    杜莹继续兴奋地去看旁边两人,“我觉得,我们直接全首走一遍得了?”

    刘贺和潘运珹都点头,显然也赞同杜莹的想法。

    “没意见!”

    “同意。”

    于是,在刚进排练厅不过半小时后,橙火乐队的鼓手杜莹,键盘手潘运珹,贝斯手刘贺,以及——新主唱严宁,就如同正式演出般,各就各位。

    严宁站在了立麦前,手搭在话筒上。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很紧张的,可真正站在那里,面对镜子中的自己。

    那一刻。

    她实际感受到的——

    却是一种,久违的兴奋。

    ……

    一曲终了。

    乐队成员们,甚至都还没从刚才那种酣畅淋漓的乐感中抽离。

    突然。

    一阵有点乱七八糟的、但能听出很卖力的掌声,从房间门口那里传来。

    严宁一手扶着麦,气息没乱,但心跳有些偏快。

    她仍看着镜子,目光却下意识地,如同意识到什么般,朝着声音来源的镜像方向去看——

    果然。

    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不大不小的一条缝。

    那里,路琛闲闲倚靠门框,他一身灰色卫衣,休闲裤,手指松松地勾着腿边,一个人已经迈进了房间里面的小男孩后颈处的衣领,限制着小男孩的行动。

    而看样子。

    掌声就是小男孩,还有旁边五六个围在一起,探头往房间看的小朋友们,一起发出的。

    不知道。

    他在那里待了多久。

    也不知道。

    他听到了多少。

    而此刻。

    路琛淡笑着,望向房间中央的位置。

    他也抬起那只空闲的手,合到另一只手的手腕处,慢条斯理地,轻拍了两下。

    安静的房间里。

    清脆的掌声,又起。

    虽然离得有点远,虽然面容甚至都快要有些模糊。

    透过镜子。

    严宁在这一瞬间,却明明白白地生出种——

    和他。

    四目交接的感觉。

    她脸颊开始泛红。

    心跳,也在同一时间,也忽地、不受控制地,骤然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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