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永晟四年,腊月三十。
南江县衙门前门关着,后宅宾客络绎不绝。
知府在这里住,周围各县县令肯定携家带口来拜。
甚至隔壁山阳府知府都派人过来,跟苏清打好关系。
当然,也有梁公公在这住的原因。
梁公公跟皇上私底下情况如何,暂且不论。
但在外人眼中,梁公公齐内官等人,还是皇上心腹。
而且战事结束,想来他们很快就会回京。
到时候在皇上耳边美言几句,岂不是极好。
这么想着,来南江县攀附的官吏自然更多。
苏清从早上开始待客,一直到二更过后,才把人都送走。
外面天寒地冻的,却也挡不住众人的热情。
一直到初五过后,几个村子的村长,尤其是药谷村的村长等人,也特意过来拜见。
现在药谷村专门种名贵药材,每年收益颇丰。
若不是打仗所累,该修的路都修好了。
说是年后继续修,估计年中就能用上。
苏清自然很是高兴,知道他们村子已经攒够银子,就更放心了。
说到银子,苏清自然看向山阳府方向。
晏总兵出发已经快十日。
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梁公公还问起来,得知总兵大人去前线巡营,才没再多问。
不过私下里梁公公脸色极为难看。
他也给皇上送了贺表,听说也被单拎出来,却也不让他重写。
这态度不上不下,让人难受。
梁公公来找苏清的时候,待客人离开,终于找到机会吐槽:“京城那边也没个准信,便是想拍马屁,都找不到方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砸钱?
可他们日子也不好过啊。
等客人再来,苏清梁公公又带了笑意,装作无事发生。
又一批贵客离开,梁公公继续道:“听说苏知府第二份贺表倒是过关了,里面都写了什么啊。”
怎么?
这是来抄作业吗。
苏清也不瞒着,大概说了贺表内容。
无非是称赞皇上从小就聪明,与众不同云云。
又说去年胜仗都因为皇上。
梁公公震惊。
这种话,你都夸的出来?
这对吗?
谁帮你写的啊。
他们这些当官的,贺表都是出自下面人的手。
所以问是谁写的,并不奇怪。
“难道是你未婚夫?”梁公公道,“听说你未婚夫跟国子监保持距离,不过皇上那边倒是看重。”
苏清并未多讲两人关系,只帮他解释:“他在专心备考,今年乡试,明年又是会试了。”
说到这,苏清又道:“待公公回京,还请多照看他些,不管我们有没有婚事,他家与我家,当初到底交好,也帮过我许多。”
梁公公是什么样的精明人。
三两句话,便知两人婚事大概率有问题。
不过婚事不成,却也不影响官场关系。
那顾从斯颇有些学问,梁公公自然不介意多条路。
只是他苦笑道:“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京。”
苏清笑:“梁公公吉人自有天相。”
当天晚上,苏清正在书房,就见门口有人过来。
那人身形高大,苏清立刻开门。
果然,正是晏总兵回来了。
他并未着甲,一身玄衣干净整洁,只有发丝略微有些凌乱,显示出他刚刚奔袭百里回来。
晏铮州稍稍点头:“带回来了。”
他语气简单,好像随便买了什么东西,顺手带回来。
但两人都明白,他带来的东西,可没那样简单。
趁着夜色,苏清去了码头一处库房,晏铮州帮她拿着火把,走进这处平平无奇的仓库。
南江县的库房多是衙门新建的,大小规模都差不多。
这一处也没什么特殊,就是前段时间,苏清让祝县丞腾出来,说她要放点东西。
前几日还空空荡荡仓库。
现在整整齐齐放了三十六个大箱子。
苏清随手打开一个,只见整整齐齐码着各色金银珠宝。
一串串珍珠玛瑙翡翠,以及工艺极为精湛的器玩。
纵然只有光把的光亮,也能看出珠宝熠熠生辉。
晏总兵手下马豪等人,利落打开其他箱子:“大人,您看。”
金条,珠宝,甚至还有书画。
这些都是京城贵族们传家秘宝。
叛军入城后,落入他们口袋。
现在又道苏清手中。
苏清道:“十二股贼人,这只是其中之一。”
甚至还不是最大的三个头目。
晏铮州并未多看这些东西,只是道:“应该能解广乐府的外债。”
肯定可以。
但是直接把东西拿去送人,只怕不行。
而且很难解释这么大笔财富是哪里来的。
不过这些事,晏铮州并不觉得是问题,苏清自有解决之法。
很快,费县令祝县丞两人过来。
他们两个开始盘点这些金银珠宝,苏清则问起事情经过。
晏铮州说的简单。
无非就是找到王叛军的踪迹,趁着他们享乐的时候,活捉几人,再让人带着去的山寨。
不到一日时间,就把上百叛军悉数斩首。
然后把东西带了回来。
好好好。
说的太简单了。
好像她都能做到一样。
晏铮州见她一脸不信,笑:“你准备分给梁公公多少箱?”
苏清比了个三。
众人以为她要给三十。
谁料她道:“三箱。”
应该足够梁公公齐内官他们回京了。
啊?
那剩下三十三箱呢?
苏清幽幽道:“还钱,养军队。”
依松县跟皋青州的军队,如今已有十二万人。
每日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哪样不是银子。
甚至她要还的债,也是军中欠下来的啊。
马豪等人挠头。
这么说的话,眼前的金银珠宝,也用不了多久的。
晏铮州也叹口气:“再查查其他叛军的下落。”
趁着他回京之前,尽量多收缴些财物。
众人清点财物之时,苏清让晏铮州专门看看。
哪些带有皇家特有的标志,还有额外显眼的器型,全都挑出来。
这些物件太过扎眼,装箱让梁公公带回京。
其他东西,她则想办法卖出去。
所有物件登记完毕,苏清带着三大箱子物件去梁公公住处。
苏清算是不请自来,而且极为低调。
不过靠着她的脸,便被人小心迎进门。
梁公公也慌慌张张过来,想着有什么要紧事。
事情没看到,三箱子东西就在那放着。
屏退左右,苏清直接打开箱子:“公公,你看这些东西足够回京吗?”
梁公公见多识广,拿起其中一尊佛像:“这,这是宫中特质的佛像,上面还有大师的印记。”
“这个,这个是先皇赏赐给陛下的。”
“还有这个,刘侯爷家的镇宅之宝。”
够回京了吗?!
肯定够了啊!
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东西哪里来的?”
苏清直接道:“晏总兵巡营的时候,抓了一伙叛军。”
苏清又道:“叛军头子姓王,已经斩首了。”
王?
梁公公眼睛亮了。
这哪里是巡营时收缴的货物。
分明是山阳府那伙贼人!
总兵大人这段时间,就是去做这事?
杀鸡焉用牛刀啊!
总兵大人出手,必然手到擒来!
梁公公喜不自胜,苏清又递上两张单据。
第一张上,是三箱物件清单。
另一张是?
梁公公扫了一眼,这是第四箱第五箱的单据?
而这上面的物件,既无明显标识,也无皇家印记。
是,是给他的?
苏清只道:“总兵大人还需要休养,更要清缴其余叛军。”
“待梁公公回京,还请多多美言。”
上次说起请梁公公帮顾从斯时,也只是说说。
现在请梁公公回京后,拖延晏铮州回去的时间,则用这两箱财物来换。
梁公公哪有不答应的。
人人都知道,总兵一回京,兵权必然旁落。
到时候任人宰割。
拖延回京时间,是人之常情。
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他也要答应的。
既能回京,还能收两箱物件。
何乐而不为。
这世道,手头有钱才是真的。
自然,梁公公也不会问起其余物件下落如何。
三十多箱东西,为何只有五箱在这。
他可不是什么多嘴的人。
只是以前看着苏清,不像是如此贪婪的人啊。
她手底下账目,要多清晰有多清晰。
苏清似乎明白对方的想法,直接笑道:“广乐府家大业大,欠着很多银子。”
梁公公想到叶家花家的欠银,还有十六万将士的吃喝。
这么一看。
那些东西,似乎又不算什么了。
朝廷不拨军费。
确实艰难。
梁公公写好送回京城的文书,还特意让苏清看了。
上面写明,总兵大人近来巡营,捉到一股叛军,收缴三箱财物。
交由苏知府梁公公,由梁公公代为转交给陛下,清单在此,请陛下过目。
等梁公公签字送出。
只等着回京了。
这让他长舒口气。
终于可以回去了啊!
离开京城太久,就意味着离开权力太远。
以前他可是皇上心腹,如今被小人挑拨,跟陛下愈发疏远。
等他回去,一定会把该夺的都夺回来。
当然,他也会记住苏知府这份大人情。
跟聪明人合作,做事就是简单。
而他在地方上,也需要人手。
至于晏总兵,梁公公只能叹口气。
迟早是要回京城的。
希望那时候,皇上疑心病能少些。
这么多年共事,他也会帮忙说些好话。
即使他被派过来,就是为了监视晏总兵的。
但几番对比,人心难免有所倾向。
跟晏总兵跟苏知府共事。
至少不担心他们在背后捅刀子。
这封文书送出去,另外两箱物件也抬了过来。
梁公公笑的不见眼不见牙。
但也拿出一部分,打点其他人,这事直接瞒下来。
齐内官也得了些好处,他虽不知原因,却隐隐知道跟苏大人有关。
从梁公公这里出去,苏清马不停蹄,又给叶山鸣送去信件。
信里自然没有明说,只讲请他来南江县一趟,谈谈买卖。
江南距离广乐府有些路程。
东西送到那边换钱,再合适不过。
没记错的话,其中一股叛军跑到沿海一带,就算被揪出来,也能推到那些人身上。
她跟晏铮州,甚至叶山鸣,都不会有危险。
而晏总兵已经回院子休息,苏清还请了白大夫看诊。
确定他毫发无伤,长途奔袭也没什么损伤,只能感慨人跟人的体质不一样。
但这次回来,马豪跟苏清这边的人,关系明显更好了。
他们这些亲兵知道,苏大人既是为将士们奔走,也是在帮总兵大人有所交代。
大家可都没忘,总兵大人是怎么出京城的。
京城那边收到梁公公的文书,简直不敢置信。
皇上盯着清单,一时泪目。
很多东西都太多熟悉。
他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
没想到他的弟弟,真的在帮他寻回,心里也一阵阵后怕。
这些东西若落入叔叔手中,那对方的实力肯定增强。
看来让晏铮州去广乐府,还是利大于弊的。
至于写文书的梁太监,确实忠心。
“让他回来吧。”
“仗打完了,内臣们着实辛苦,让兵部派人接替。”
正月十五过完,年节也算结束。
信函从四面八方而来。
最惊喜的,自然是梁公公等人。
终于可以回京了!
太好了啊!
其他人可以再等等,他们这些内官可以立刻收拾东西离开。
如果等兵部的人过来,谁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至于交接这种事,交给手底下人即可。
苏清算是见识到他们的迫不及待,十六收到密信,二十一便收拾好行李。
他们直接从南江县出发,坐马车回京城。
梁公公他们在南江县修整了一个多月,正好出发。
临走之前,梁公公专门请来苏知府,费县令,祝县丞等人吃酒。
原本该苏清设宴的,但梁公公却道:“这次能回去,全依仗你的计策,肯定是我请你。”
“这是我在京中的外宅,若有事情,写信到此处即可。”
梁公公的名帖递给苏清,两人以后便有了联系。
苏清点头收下。
以后京中地方,肯定会互通有无的。
而齐内官那边,早上那会,他跟余云喜刘绿兰三人,又去余内官坟上拜了拜。
这俩孩子虽是老余的干儿子干女儿,没想到跟他相处的时间,却是最长的。
云喜带着绿兰,当着众人的面,又给齐叔拜了拜,算是正式辞行。
看着两人一脸真挚,态度格外诚恳,众内官也擦着眼泪。
他们都是太监,都是公公,这辈子无后,儿女双全这种事,是别想了。
老余这两个齐整孩子,看着就让人心酸。
齐内官也道:“我的名帖也给了苏大人,想来以后也会带着你们去京城,到时候就是自己家。”
“对了,还有你们余爹的外宅,就在我家附近,已然是给你们俩了,我先帮忙看着,等你们大些了就去住。”
云喜跟绿兰两人,一个十六,一个十四,都跟在苏清左右。
齐内官自然放心。
话别不谈,送行那日,梁公公等人也颇为感慨。
不管怎么样,仗总算打完了。
晏铮州肯定是不去送的。
他是皇帝亲弟,身份尊贵,不过却接了苏清回来。
晏铮州已经知道,苏清用三箱物件,换他晚些回京。
苏清确实是瞒着他做的,却也不担心他生气,只道:“你要是走了,谁护送我去皋青州?”
“那边的叛军,估计比山阳府叛军厉害的多。”
晏铮州见她避重就轻,少见有些无奈:“梁公公帮忙拖延,也拖延不了太久。”
苏清不管。
她真的不能放晏铮州走。
皋青州情况复杂,除了他之外,谁还能百战百胜啊。
而且她心里有些隐隐忧虑。
若只是卸了晏铮州的兵权还好。
若要他的命。
以后顺昌国再起叛军,谁来抵挡?
眼看晏铮州还再说,苏清突然停住,扭头对他道:“你的命只是你的吗?”
晏铮州皱眉。
“若再起叛军,生灵涂炭,都是你的问题。”
晏铮州平白背了黑锅,表情依旧不变。
苏清继续道:“你死事小,不能用你的能力,护住天下人,就是你的问题。”
这些话几乎毫无逻辑,也毫无道理。
费县令马豪等人越站越近,看着两人语气,几乎要瑟瑟发抖。
等苏清让费县令祝县丞离开,马豪才对上司道:“总兵大人,暂时不回京城是好事。”
晏铮州道:“回去的越晚,那边疑虑越大。”
他们甚至也更危险。
可苏清已经先斩后奏,断了他快些回去的路。
分明是把他往另一条路上带。
苏清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要说生气,却是没有的。
晏铮州眼神不明,只道:“去巡营。”
既然不回京城。
十二万边军,就要好好训练。
还有流窜在皋青州的叛军,趁苏清过去之前,该抓获的尽快抓获。
梁公公等人离开。
晏总兵也带着手底下去皋青州清扫叛军。
苏清算着日子,只等叶山鸣了。
三十六箱东西送走五箱,剩下三十一箱金银财宝,她等着变成现银回府城呢。
作为知府,也不能经常不在啊。
正月二十二,叶山鸣终于坐着船过来。
自叛军清扫之后,叶家又是头一个开船到广乐府南江县的。
不是其他船主不来,而是他正月初九就出发,时间太早了啊。
还有人说,叶山鸣赊了太多货给广乐府知府,这般着急,是急着要货款。
一百多万两的货款。
要不是叶家吃了同样扬州的徐家,家底又厚,真的要扛不住。
少数人知道,叶山鸣接到苏清的信件,便直接动身。
即便如此,看着苏清亲自来码头接他,叶山鸣还是觉得不对劲。
中午在酒楼吃饭,叶山鸣直接道:“说吧,让我来有什么事。”
“好事还是坏事。”
苏清忍不住笑:“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也太伤心了,我找你怎么可能有坏事。”
苏清道:“再说了,最近只有好事,天大的好事。”
见她如此高兴,叶山鸣反而皱眉:“哪里的好事?跟谁有关?”
这问题问的奇怪,苏清想了想道:“京城吧。”
跟京城有关的人或事。
叶山鸣试探道:“你不会要成亲了?你跟顾从斯的婚事,不是没了吗。”
这都哪跟哪。
却见叶山鸣眼神深沉,虽然转瞬即逝,但明显另有算计。
苏清轻笑:“是又如何?”
叶山鸣放下筷子,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说不清神色。
他刚想开口,又斟酌片刻。
一贯伶牙俐齿的叶山鸣难得语塞。
只是在苏清面前,说其他的都没有意义。
她太聪明,不如和盘托出。
“跟他成亲,实在不划算的。”叶山鸣吃了杯茶,“苏知府若是想成亲,不如考虑考虑在下。”
苏清就是想看看,叶山鸣到底什么想法。
此刻直接傻眼。
苏清一脸疑惑,叶山鸣乘胜追击:“叶家产业遍布江南京城,如今在广乐府也算不错。”
“朝廷不管事,以后时局动荡也未可知。”
“以我家的财力,你的本事,必然能护得家人周全。”
“也能让你大展拳脚。”
两三年前,叶山鸣给出的条件,还是请苏清做广乐府分号掌柜。
如今开口,便是请她做叶家少奶奶。
叶山鸣必是叶家下一任掌权人。
而苏清,也会同管这个生意遍布全国的巨商之家。
叶山鸣说的真挚,甚至道:“不然我为什么愿意借出百万货款,还从不催促?”
“苏清,我看重的不是军中买卖,也不是广乐府潜力。”
“看重的,是你。”
苏清挠头。
早知道试探出来这种结果。
她就应该闭嘴的啊。
但这会解释,自己跟顾从斯真的没婚约了,又像是再给希望。
苏清忍不住道:“你不是知道,我跟顾从斯要成亲吗?这话合适吗?”
叶山鸣见她搬出这理由,反而没皮没脸道:“合适啊,别说还没成亲,即便成亲了又如何。”
“苏大人还在乎这个?”
苏清无言以对。
这人比自己想象中脸皮还要厚,胆子还要大。
正好,那就很适合做接下来的买卖。
苏清不让他继续说,反而提起那一百五十万的货款:“无论对谁来说,一百多万货款还是太多了。”
“我请你过来,就是谈货款的事。”
叶山鸣更加奇怪。
在他看来,即便要还钱,也要等五六月份,等广乐府药材卖完。
又或者八九月份,那时候有秋税。
现在还未出正月。
哪里来的钱。
苏清不说,只让他吃过饭,自己再带他去看情况。
苏清自然不会把他带到库房里,先请叶山鸣去后宅书房。
书房当中放着一匣子各色玉石,玉佩挂坠腰坠镯子不一而足。
叶山鸣何等眼力。
这些动辄大几千两银子的玉佩随随便便放在匣子里?
即便在他家,也要单独归置好的。
苏清见他拿起来,立刻道:“别碰坏了,不然还不了你家的货款。”
“哪里来的?”叶山鸣直接拿起一枚腰坠,“白玉如酥者最贵,再带有红如血的印记,名唤血玉。更是古玉中的上品。”
“民间怎么可能有。”
再看那镯子,浆水玛瑙色,里面的花纹如同松柏。
必是谁家压箱底的器物,轻易不可能拿出来见人。
叶山鸣仔细再看看,玛瑙镯子,竟有一整套完整耳坠项链,这怎么可能。
等他看完,抬头道:“叛军手里的物件?”
再想到原本在南江县的梁公公等人被召回京,叶山鸣无奈:“你胆子也太大了。”
苏清不管这话,只道:“你觉得这一匣子东西,能卖多少。”
叶山鸣粗粗估量:“东西都是好东西,但不好直接出手,必然有折损。”
“差不多能卖个十万两左右。”
叶山鸣意识到什么,苏清也道:“那你敢不敢挣这份银子,卖出去给你分成。”
“还能还你货款。”
这就是苏清找他来的目的。
私底下倒卖京城权贵们的私藏。
还清广乐府各项货款,更能养活军队。
京城不是不给军费吗?
那她自己拿啊。
这很合理吧!
第57章
叶山鸣几乎失声。
每次他以为,苏清胆子够大的时候,她总是再搞出些惊喜。
他也想过,苏清要如何还得上叶家跟花家的银子。
截止到现在,一家一百五十万两,另一家二百二十万两。
在他看来,若是还不上,反而最好。
他就能提出自己的要求。
嫁给叶家。
不仅欠他家的银子一笔勾销。
他还会帮忙还花家的货款。
作为商贾出身的叶山鸣,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交易。
只是没想到。
苏清早就有解决之法。
“好,我拿到江南闽地一带售卖。”叶山鸣直接答应。
先不说朝廷混乱,再者叛军弄出来的财物也不止这一点。
上面根本不可能抓到把柄。
当然了,能从中牟利,也是他愿意铤而走险的原因。
苏清就知道,自己看对人了。
但口说无凭,两人私底下签契凭。
请叶山鸣帮忙售卖这些物件,分出十分之一给到叶山鸣本人云云,用于各方打点,以及他自己的报酬。
平白出来这么多东西,叶山鸣也要暗中筹划。
不过对于这些银子,苏清他们则用药谷村名贵药材做幌子。
只说苏清这边给出几个名贵方子,正好用那边的药材做药引。
而药谷村那边也已经谈妥。
村长等人,对苏大人无比信赖,自不会泄露半分。
不过这一匣子物件,也不过十万两左右,远远达不到还债的标准。
等两人商量完细则,苏清让人又搬出两箱子花瓶画作,无一不是精品。
这两箱子加起来,估价一百二十万两,加上方才的一小匣首饰。
估计能给苏清带回一百三十万。
就算这样,也还不清叶家的货款啊。
叶山鸣笑道:“这头一批,我也不抽成,给你白做工。”
说着,他甚至要提前付一部分银子。
东西还没卖出去呢。
既不要抽成,还提前给银票?
放在之前,苏清肯定要问一句为什么,还会以为他想好好合作。
但这会却罕见沉默,看着叶山鸣的五十万两银票,都没立刻接住。
叶山鸣忍不住又笑,故意靠近道:“怎么?苏知府不敢要?”
方才在酒楼里,两人之间的对话,虽被苏清刻意忽略。
此刻正是忙完,难免旧事重提。
叶山鸣跟她锱铢必较,她还能反唇相讥,再要些好处。
现在对方不仅不要好处,反而多番让利,就让她没办法了啊。
叶山鸣你能不会恢复一下?
继续跟我抢利益?
苏清沉默片刻,叶山鸣已经把银票放在桌子上,还是那句话:“你跟顾从斯没可能。”
有没有可能。
苏清已经不想再说了,只是调整好心态,直接收下那五十万两:“卖出去的银子直接抵债,买的差不多了提前跟我说。”
一百三十万两减去这五十万,剩下的八十万两全部用来抵债。
就算这样,也还欠对方四十万。
这账越算越头疼啊。
叶山鸣并未过多停留,他带着心腹核对完两箱物件后,很快便坐船离开。
让苏清等他的好消息即可。
说话间便到二月份。
苏清也该去府城了。
不过这次,苏清没让梅娘他们跟着,依旧留在南江县。
只带着云喜绿兰离开。
苏清对梅娘道:“南江县安稳,弟弟在县学读书也习惯了。”
“还有梅表弟表妹,也能在这读书,我跟白大夫打过招呼,他们准备一下,过去学医即可。”
梅娘对此也没什么意见,朱婶娘也乐意的。
倒是苏三婶苏溪两人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为什么不回府城了。
可跟着梅娘,他们也不会受委屈,故而直接应下。
不过费县令祝县丞两人,肯定要留下。
他们虽有不舍,却知道南江县的重要性,以及库房里还有二十九箱物件,需要他俩看护。
走之前,苏清问了费秀才:“今年有乡试,你要参加吗?”
“若参加的话,就把差事给祝县丞。”
对此费开宇也没个主意。
都说科举是为了当官,他这也当上了。
不过现在才二月份,一切都不着急。
至于之前主持大局的田县丞,现在已经病得厉害,他日日蹲守在监牢当中,死盯着武勇王爷。
若不是有人看得牢,他又手无缚鸡之力,估计早就杀了叛军首领。
苏清看过他的情况,知道田县丞几乎疯癫。
他上次的清醒,是因为战事结束,一切恢复平静。
但依松县的再次失守,让他彻底失去理智,白大夫郝大夫他们都来看过,已经再难更改。
唯一的念想,大概就是杀了武勇王爷。
费开宇道:“若京城来要人,咱们怎么办。”
费开宇也有亲人死在叛军手中,要他说,自然是杀了武勇王爷了事。
可京城那边态度不明,只能暂时这般关押着。
苏清道:“不要让他跑了死了即可。”
“京城那边有我。”
交代完这些一切,苏清才放心离开。
不对,还有去皋青州清缴余下叛军的晏总兵。
苏清只送去一封信,上面写着:“我去府城了。”
终于调到晏总兵身边当副手的连飞扬凑过来看:“苏大人的信?怎么只有这一句啊。”
他们两个通信的时候,还有来有回的!
见连飞扬对苏清口气熟稔,晏铮州道:“你们认识?”
“对啊。”连飞扬立刻把他怎么跟苏清认识,怎么熟悉的,甚至连花景明都提了一嘴。
山凹村变药谷村那事,晏铮州自然知道,但连飞扬跟苏清,还有花家那个觊觎好友未婚妻的事,还是头一回听说。
苏鹤鹤。
喊的倒是亲密。
那时候就对好友未婚妻有想法。
晏铮州皱眉,不做评价。
连飞扬还嘿嘿笑:“等我回京升职,说不定能跟苏大人平起平坐。”
“到时候让我祖父去提亲,苏大人不知道会不会答应。”
晏铮州眉头皱得更深:“苏知府有未婚夫。”
连飞扬毫不在意:“顾举人是吧?他爹娘是个极为迂腐的,觉得女子要三从四德,而且觉得苏知府的官做了不太久,早就想退亲了。”
连飞扬甚至认真思考:“但我认为,不管苏大人的官能做到何时,她这个人就够厉害。”
“只是等她不做官,顾家肯定退亲。明年不就是会试了,等顾举人成顾进士,这婚肯定要完蛋。”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没想到晏总兵竟然不嫌他烦。
过了好一会,才见总兵大人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如今有未婚夫,便不好夺人所爱。”
好像也是?
连飞扬不甚在意:“管他呢,顾从斯离那样远,管不着啊。”
“连老将军,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孙儿。”马豪忍不住道,“哪个好人家如此觊觎别人的未婚妻啊。”
马豪话音落下,就见连飞扬跟晏总兵都沉默了。???
他说的哪里不对吗?
连飞扬刚要反驳,就听晏总兵道:“先吃饭吧。”
晏铮州收起苏清写的信件,径直离开。
此刻的苏清,终于又回了府城。
要说广乐府府城,其实变化并不算大。
也就北郊方向的武器作坊,让这一带热闹起来。
但大家也知道,这个地方,既给本地带来太平,也带来债务。
还是一大笔巨款。
甚至如今,还在源源不断的产生负债。
打仗的时候,大家都不好说什么。
如今仗也打完了,难免有些意见。
不过这东西,是苏知府一手筹备,她一直不在府城,大家也没办法。
现在见苏清回来,三班六房的官吏,以及花家花又菱等人,都排队等着见面。
从去年四月,到今年二月初。
苏清自然也是回来过几次,但都是行色匆匆。
年底那会,甚至一家都搬回南江县。
这也是花家,以及其他各家,难免有些意见。
要不是战事紧急,估计早就不满了。
罗主簿,邬户司顶住很大压力,尤其是后者,明显成长更多。
若她爹在天有灵,估计都会夸一句,同做户司主事,女儿比她厉害的多。
苏清听着两人汇报情况,开口道:“今日休息,明日一一见面。”
确定府城没大事,她肯定要休息了。
外面众人听此,难免有些失望。
府衙官吏还好,他们知道大人最近在忙什么,更是苏清提拔上来的,肯定不会多说。
但府城其他家族,忍不住笑话起花家。
花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还广乐府第一家族呢,就这样啊?
被一个女知府耍得团团转。
刚开始,大家还不敢肆意嘲笑。
但花家老大花承载率先把这事当笑话讲。
目的自然为了嘲笑花又菱跟花景明。
要知道给武器作坊供货这事,他可完全没沾手。
花又菱先让武器作坊欠了一百多万两。
花景明去的时候,又欠下一百万左右。
“就算是我家,也经不起这样败家啊。”花承载吃酒的时候笑道,“花又菱是个女的,也就算了,没见过什么世面。”
“花景明既是举人,又是男子,也跟着瞎起哄。”
花承载好友哈哈大笑,引得酒楼其他人看过来:“你这三弟不是最聪明的吗?这么尽心为女知府办差,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女知府不是有未婚夫吗?”
众人又笑,明显带着不屑。
你花家自己人都吐槽了,可别怪我们嘴下不留情。
花又菱跟花景明知道时,这些人已经口无遮拦,说了半个时辰。
花景明脸色难看。
倒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牵扯到苏清。
花承载这般说,只因嫉妒他考上举人,也嫉妒他被父亲看重。
花家老二老三几乎同时找到酒楼。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
这个蠢货,竟然闹到外面去。
花家丢人,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当然,武器作坊那二百二十万货款确实极多。
但欠都欠了,现在战事一停,就有机会慢慢还回来。
以苏知府的能力,这事并不算难。
若连这点定力都没有,花家如何做广乐府第一家族。
也难怪,他爹宁愿让二姐共同掌家,也不愿意让长子主持大局。
看到二妹三弟过来。
花承载已经喝得醉眼朦胧,直接笑道:“我们家的两个散财童子来了!”
花又菱已经习惯这位的冷嘲热讽。
花景明反而有些不适应,脸上笑意微僵,开口道:“大哥醉了,还是回家休息的好。”
其他仆从连忙上去扶住大公子,他们劝了又劝,但大公子就是不回家。
现在闹的人尽皆知,到时候最先受罚的可是他们。
而花承载见自己身边人都听花景明,当下暴怒:“老三!你还没当家呢!竟然管起你大哥了!”
“我才是长子!这个家是我做做主。”
“不就是考上个什么举人,不就是会读书,爹把你当宝一样!”
花景明自幼顺风顺水。
自他出生起,便是爹娘疼爱,家庭顺遂。
即使大哥二姐的事,也没打扰过他。
尤其是他读书天赋初显,家里一切都为他让路。
这种当面叫骂的场面,他还未经历过。
今年不过二十一的花景明,头一回被大哥指着鼻子骂。
反而是花又菱早就习惯,冷声道:“大少爷醉了,你们还没看出来?”
花景明朝身边人点头,让他们把大哥带回去。
越是这样,那花承载越是闹事。
眼看酒楼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花家三人的“戏码”,很快就成为府城人的谈资。
花老爷知道这事,怕是要被气死。
花景明还要再说,就看到大哥怨毒的眼神,让他止住脚步。
这是故意的。
就是要让他跟二姐名声扫地。
好夺花家的家产。
毕竟现在看起来,确实是他们的问题,二百多万的外债收不回来。
“好热闹啊。”
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好久没回府城,还有这种热闹看。”
花景明下意识回头,说话之人,果然是苏清苏知府。
苏清并未穿官服,但她的模样许多人都见过,再说她身上那身气势,就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见过知府大人。”
“见过苏知府。”
“大人多谢您在前线负责后勤,否则广乐府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我家侄儿就在军中,还在南江县养过伤,实在太谢谢您了。”
酒楼看热闹的人立刻像苏清行礼。
即使她不过二十,还是个女子。
但众人脸上的恭敬做不得假。
换了其他人在这位置上,绝对不会有她做的更好。
尤其对比其他地方。
越聪明的人,越知道她有多重要。
酒楼老板掌柜大厨都挤过来,生怕大家凑得太近,让知府大人不高兴了。
苏清身后的云喜绿兰两人,表情则格外严肃。
长随都这般与众不同。
何况知府本人!
苏清走到花景明花又菱身边,跟周围人稍稍点头,对两人道:“好巧,在这碰到两位。”
“本想明日请二位到衙门说话,倒是提前遇到了。”
花景明眨眨眼:“是啊,好巧。”
见苏清笑,花景明花又菱等人怎么不明白。
哪里是巧,分明是知道这里有事,专门过来的。
毕竟这酒楼距离府衙,也就几步的工夫。
苏清并未多看花承载,只是对花家其他两人道:“武器作坊那边,多亏两位帮忙,否则也不会有广乐府如今的太平日子。”
“我跟晏总兵都很感谢你们。”
苏清并未提花家,只说这两位。
想让没带上花承载。
花承载本就是借酒装疯,此刻有些急了。
但苏清甚至继续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请两位吃顿饭,如何?”
知府请他们两个吃饭,这哪有不答应的啊。
酒楼老板甚至道:“哪能让知府大人破费,小的这里全包了。”
苏清笑道:“哎,府衙虽然欠债颇多,但最近也算有所缓和,这点银子还是有的。”
欠债颇多。
大家都知道。
有所缓和指的是?
云喜哼笑:“我们南江县的药材买卖,还能挣不来银钱啊。”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大悟。
等会。
若是这样,那花家的货款?
苏知府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已经带着花又菱花景明进了包厢。
苏知府可不是个夸口的人。
她身边的人都这么说,那就是挣来货款了?
她这会过来,难道是给货款的?
不少人偷偷看向满脸通红的花家老大。
刚刚嘲讽弟弟妹妹有多大声,此刻就有多难堪。
本以为抓住两人没有眼光疏漏,可以狠狠踩他们一脚。
却没想到知府亲自给两人解围不说,还准备把货款还了。
这样一闹。
丢人的到底是谁,已然不言而喻。
听着周围人小声议论,花承载刚要发火,就见家里管家过来,脸色阴沉道:“大少爷,老爷请您回家醒醒酒。”
管家轻易不做这种传话的活。
他亲自过来,必是花老爷已经知道,还发了怒火。
花承载只能恨恨跟着离开。
管家却没跟着走,而是赶紧去苏知府的包厢里打招呼。
而管家出了包厢,脸上半红半绿,十分精彩。
“怎么了?苏知府说你了?”有相熟的人问道。
管家摆摆手。
说他一顿,反而好了。
这事反正也不是秘密,管家开口道:“苏知府给了货款。”
“五十万两的银票!”
多少?!
五十万两?!
苏知府哪来的银子啊。
等会,她从南江县回来。
那边有药材交易中心。
再听说,那边的药谷村长出几株名贵药材,卖得格外好。
怪不得都说苏知府生财有道。
确实如此啊。
要说府衙开始给货款了,这原本是好事。
可让花承载这么一闹,两边难免起冲突。
还好花家二小姐三公子有些理智。
否则这节骨眼上,花家跟府衙闹翻,那也太亏了。
就跟挖矿一样。
前面辛辛苦苦做事,就差临门一脚。
岂不是前面的辛苦都白费了?
难怪管家脸色难看啊。
好好的一件事,差点搅黄了。
对花家大少爷的讨论暂且不说。
花老爷会如何惩罚,更不用讲。
包厢里面,则是其乐融融。
花又菱难得有笑容。
花景明则目光明亮地盯着苏清。
他头一次被当众指责。
也是头一次有人把他从这场面救出来,甚至直接扭转局面。
苏清还解释:“本来想明日再给你们,没想到闹得这样大。”
绿兰道:“苏姐姐刚睡着,又被喊起来的。”
“是啊,你们也知道,苏姐姐今日上午才到的,还处理府衙公务。”云喜故作无奈,“没想到你家大少爷一会都等不得。”
花又菱跟花景明自然无奈。
花景明又多了几分心疼,开口道:“要不然你先回去休息,咱们明日再说。”
“都起来了,让我吃个晚饭?”苏清笑,“但是不喝酒,就踏踏实实吃顿饭。”
这自然没问题。
不过花景明自己吃了些酒,度数不高,纯属他今日高兴。
吃过晚饭,苏清先回衙门休息,留下五十万两银票,正是叶山鸣预付款。
现在两箱子财物送出去。
叶家一百五十万的外债,还剩七十万。
花家二百二十万,则有一百七十万。
虽说距离还清所有欠款,还有些距离。
但只要还了,一切都好说。
花景明没碰银票,只让给二姐。
花又菱对此并不客气,给武器作坊供料的作坊,多都在广右县,她急需这些银子填补。
说起来他们姐弟俩交流并不多。
一个因为之前的旧怨。
花又菱不可能对花景明生母释怀。
另一个两人相差八岁,而且自幼没有生活在一起,并不算熟悉。
但好歹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又有武器作坊这层缘故,花又菱提醒道:“苏大人有未婚夫。”
“她未婚夫还是你好友。”
花又菱自然见过顾从斯,那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人家在京城颇得圣心,花家不要招惹这样的麻烦。
花景明并不意外二姐看出他的想法。
事实上,他今日表情外露到他自己都发现了。
“他们已经退婚了。”花景明直接道,“二姐应该听说过。”
谁料花又菱却笑:“顾举人会放手?”
若是真的放手,顾举人在京城就该成亲了。
以他的名声才气,找个好岳家并不难。
现在迟迟不吭声,甚至连所谓退婚的消息,都藏着掖着,这对吗?
而且苏知府这样的女子,太难得了。
谁会放手?
若她是男子,必然要死皮赖脸缠着的。
如今不提,只是人家知道时机未到。
花又菱言尽于此,拿着银票离开。
留下花景明继续吃酒,低声道:“我也不会。”
即使是好友的未婚妻。
他也不会放手。
苏清回到府衙倒头就睡。
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哪有工夫想别的。
正逢春耕,今年广乐府必要多多种田,多多耕地。
什么财宝都是虚的。
有粮有武器。
才能让广乐府,乃至皋青州安稳太平。
第58章
苏清还了一部分货款这件事,让府城为之一振。
虽说没有还完吧。
但至少给了大家希望?
反正花老爷的眉头,已经舒展开了。
家里虽然出了个蠢货,可二女儿小儿子却是极好的。
现在谁人不知,他们花家跟知府关系极好啊。
想到这,对花家之前的嘲笑,自然烟消云散。
不过让人意外的,花家小儿子花景明功成身退,竟然又把跟武器作坊有关的事,重新交还给他同父异母的二姐。
花景明自己则闭关读书,说是为明年会试努力。
这让花老爷更加高兴。
他们家在广乐府有钱有地位,但一直没出过什么大官。
若能更进一步,谁又不愿意呢。
花家的情况被大家看在眼中,谁家不羡慕。
来拜见苏知府的人,自然更多了。
永晟五年,二月初七。
苏清在府衙明间里见人,先是府衙各官吏,然后是府城其他大户乡绅。
府学等人不用多说,自然也在其中。
还有府城附近其他各县县令,连忙赶过来拜见。
苏清所问之事,多是府衙公务。
然后就是各地人口,田地等等。
广乐府一城十七县,相比去年,人口田地都有所增加。
这点并不难猜。
毕竟外面乱成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
反观打仗的广乐府,竟然很适合普通人居住,也是很多人没想到。
可以说周围几个州府,至今都有搬至广乐府的。
各县对此都有统计的。
只要是好好做事的,按照苏清的意思,全都帮忙安家。
去年这会,经统计,整个广乐府大约有三十万顷耕地。
今年再统计,便涨到三十六万顷。
既有人员增加的原因,也有本地人开耕的作用。
乱世耕地面积减少。
日子安稳,耕地面积就会增加,这几乎是铁律了。
苏清让底下务必细细统计。
务必让本府粮食,可以自给自足。
当然,这个自给自足里,也包含十二万驻军。
幸好今年不打仗,驻军自己已经开耕屯田,可以负担一部分口粮。
要说已经打完仗了,那十二万驻军应该会慢慢削减。
但朝廷那边不吭声,苏清这边也没这个想法。
不过晏总兵那边已经下令,让士兵们轮番回乡探亲,好见见家人。
反正晏总兵在这,苏清不用多关注军队的事,继续安排好后勤即可。
但耕地面积增加,人员增加,自然而然出现其他问题。
比如本地种子青苗价格上涨。
耕牛农具,甚至建筑材料,都有所涨幅。
苏清点头道:“听说山阳府牛价便宜,户司跟礼司去函问问,若批量购买,能不能便宜点。”
“对了,农具的事,让大家不要着急,工司江主事,已经去武器作坊寻窦工匠了。”
买牛这事,众人还能理解。
官府出面,抑制牛价。
农具呢?
邬户司先道:“武器作坊那边几乎停工,不做武器,转做农具?”
这倒是个好方法。
武器要用铁要用皮革用好木头。
农具也要啊。
这样一来,原本几乎停产的武器作坊,摇身一变成为农具作坊。
确实可行的。
窦工匠跟江工司那边拿好主意,本想去其他地方,寻些农具匠人。
谁料王学政的好友,就是自称墨家传人的弓夫子毛遂自荐。
他跟他的弟子们,对农具颇有研究。
让他们试试呗?
在众人傻眼时,弓夫子等人已经上手。
不少人发现。
广乐府如今做什么事,都万分顺利啊。
说开耕田地,就有人来。
说耕牛农具不够,既能从外面买,还能自己造。
就连人才方面都不用着急。
自广乐府府学广招人才后,这一年的时间里,不知有多少人前去投奔。
要说府学里面,其他学说的子弟,甚至已经超过儒学生。
这当然跟苏清本人有关。
她对正统科举一向不怎么在意,对墨家法家甚至兵家人才,却多番照顾。
时间久了,留下来的人,自然是符合知府心意的。
都说上行下效。
放在广乐府,也是如此。
苏清听了,却觉得冤枉啊。
尤其是花景明来问的时候,她直接道:“如今府学的儒学生,还占了三分之一,这能叫排挤吗?”
“原本占九成,现在占三成,不过是平衡平衡,怎么就排挤了。”
“真排挤,就该一个也没有。”
当然了,苏清也不是那么极端的人。
不管什么学说,都可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啊。
这又不是非此即彼的事。
花景明放心了。
天知道,他刚刚说什么,自己要闭关读书,还请了名儒夫子,就听到外面种种传言。
所以第一时间就来找苏鹤鹤。
苏清正要去武器作坊,没时间陪花景明多聊,顺口道:“我要去看看农具生产情况,你要一起吗?”
以前生产武器的时候,花景明都去过。
现在造农具,就更能去了。
不过她以为花景明还要回去读书,不会跟着,谁料就听对方道:“好啊,走吧。”
苏清看了看他,心里稍稍有些怪异,莫名想到她娘的话。
苏清赶紧摇头,这都哪跟哪。
去武器作坊的时候,苏清还想到,如今这块地,还是花景明跟叶山鸣帮她找的。
那会这里荒凉的很,自己还嫌弃这里道路不好。
一两年过去,道路修的平整宽阔,道路两边盖起民居,多在在作坊做工的伙计等人居住。
还有些小商贩蹲坐在路边,等着过往行人买汤饭果子吃。
本来以为战事结束,此刻会重回凄凉。
没想到武器作坊摇身一变,开始生产农具,让伙计小贩们都很惊喜。
更惊喜的,肯定是窦工匠以及如今的蒋管事。
本以为自己都要失业了。
苏知府一句话,又让他们有了新营生。
肉眼可见的。
不管什么时候,农具肯定不缺销路。
蒋管事跟窦工匠在门口迎苏知府,就见苏知府跟花家三少爷携手而来。
那花景明,不会是要来账的吧?
他们可没有啊。
就算还钱,也要农具卖出才行!
等两人走近了,才听到花景明道:“你也教教我为官之道,否则等我考上进士,做了官,岂不是睁眼瞎。”
苏清只当开玩笑,只道:“好啊,那你是不是要叫我夫子?”
夫子?
花景明肯定不叫的:“别啊,我喊你苏鹤鹤,怎么能换称呼。”
蒋管事窦工匠对视一眼。
啊?
不过两人很快把这事抛开,带着苏知府等人来到一处崭新的院子。
“去年年底接到您的信件,就着手修整了此处革新院。”蒋管事道,“也是江大人亲自督建,您看看看是否满意。”
革新院。
听名字就大概知道是做什么的。
用现代的话,大概叫设计院。
不过去年那会,大家以为苏大人要设计新武器。
现在知道了,这里是为了改进农具。
其实不管冷兵器还是普通农具。
发展到现在,已经趋向成熟。
要说有所改变,那就是农具也要因地制宜,设计出的犁,锄头,镰刀等物,更符合本地地形跟土壤。
现在革新院里,已经有了弓夫子跟他五个弟子。
作为王学政的好友,弓夫子还是有真才实学的,不过他只考中秀才,之后再功名上再无寸进。
来广乐府也是时事造就。
不过广乐府的安稳,让弓夫子喜忧参半。
喜的是,全家包括弟子们,都有饭吃。
忧的是,自己这一腔抱负不知道在哪里施展。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想设计农具,更多的是参与武器制造。
可打仗那会,苏知府决不允许外人进入。
用知府的话说,武器制造要的是稳,要结实耐用。
就算设计了新武器,也没有多少士兵会用,将士们操练起来也困难。
临阵换武器,反而不好。
窦工匠一个劲点头。
也是那会,他彻底服了这个女知府。
没有那种想一出是一处的上司,是真好啊。
设计新武器是不成的。
改进农具,却可以放他们进来。
而且革新院跟窦工匠的武器院隔了很远,确保两边不被打扰。
苏清看了看弓夫子改进的新农具,别的没有说什么,只问什么时候能上市,再问了具体的情况。
得知三月初就能造出来一批,苏清也就放心了。
只要广乐府能造农具,外面那些货商就不敢喊高价。
反正本地百姓只要等等,就能买到物美价廉的东西。
谁还买外面的高价货?
苏清临走之前,却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也是她这次来的目的。
“总觉得如今的炼铁技术效率太低,若有办法提高生产效率就好了。”
炼铁技术?
这项技术,无论是造武器还是造农具,全都用的上。
如果能把这项技术改进了。
那无论造什么,他们都游刃有余。
苏清抛出这个问题,并未直接给答案,而是让大家先研究。
倒不是她藏着掖着。
更多是,是趁这个机会,考察这两位的决心。
窦工匠还好,他保密能力不容置疑。
那弓夫子的想法,反而要再斟酌。
苏清要考察是,是两人对提高炼钢效率这事,上不上心。
若上心,那一个名垂青史的机会,就放在他们眼前。
不上心,肯定要换其他人。
没错,只要两人认真钻研,苏清就把初高中学到的蒸汽机原理拿出来。
对于专业的人来说,只要知晓原理,再给他们足够的费用,是一定能研究出来的。
利用蒸汽机来炼钢,到时候别说整个广乐府的农具武器,就算供应全国,也供应得上。
苏清并不表露出来,只是暗暗观察众人表情。
蒋管事还不知道,武器作坊会迎来什么样的巨变。
不过对他来说,现在改做农具,就让他很高兴了。
管它外面打不打仗。
农具在什么时候,都有销路的。
武器不能赚钱。
农具可以啊。
说不定就能还上他们作坊的外债了!
说起来,他当了那么多管事。
头一次手底下的作坊只出不进。
原材料是不给货款的,他们这些人的月俸,也是纯支出。
每次去户司要钱,他都一阵头疼啊。
对蒋管事来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扭亏为盈啊。
苏清看着弓夫子跟窦工匠陷入沉思。
蒋管事满脸活跃。
行吧,至少大家目标一样?
苏清对蒋管事道:“若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衙门找我。”
花景明在一旁看着,目光基本只停留在苏清身上。
苏清跟花景明离开。
武器作坊里,先是蒋管事开口:“那个,怎么提高炼铁的效率啊,有没有什么好方法。”
“窦工匠,你可是老工匠了,有办法吗?”
“弓夫子,咱们虽然刚认识没多久,却也知道您是墨家传人,有没有什么法子啊。”
在蒋管事催促下,窦工匠弓夫子有点不耐烦。
用的着你催吗?
我们不想提高效率吗?
这不是没办法啊。
蒋管事听此,反而放心了。
随后又开始催两人想办法。
好在常规的农具生产顺利,很快就能有盈利。
可惜的是,知府不让他们卖的太贵,说这是给百姓们种田用的,不补贴就算了,还卖高价,岂不是亏良心。
出身农户的蒋管事没说什么。
当了十多年管事,竟然把当年做农夫的苦都给忘了。
要是他小时候,地方上官员是苏大人的话。
他家也不会卖田地,更不会把他送去当学徒,每日被打骂吧?
蒋管事叹口气,老老实实把农具价格调低。
赚钱这种事,还是再等等吧。
而府城,乃至其他各县百姓,本来还在为农具耕牛的事发愁。
等苏知府一回来,就立刻告诉大家。
不用愁。
也不用买其他地方高价农具。
他们府城自己做,而且价格不高,等三月初就有了。
此言一出,那些高价卖农具的商贩们傻眼了。
如今各地都乱得很,也就广乐府开耕农田,就他们这里买农具的人多。
所以大家心照不宣地涨价。
本来以为趁乱赚一波钱。
谁知道是这样啊。
而那些高价买了农具的,自然心里不服,直接告到衙门。
让贩子们心碎的是。
各地衙门竟然接到上面命令。
倘若农具卖家太高,允许农户退钱。
别说继续挣了,之前挣的也要吐出来。
想在广乐府百姓身上挣到快钱?
苏知府绝对不允许。
各地县衙接到命令,自然照办,也不听你们什么哭诉,什么路途遥远,路费太贵。
这种趁着春耕之前,故意坑人的,难道不应该严惩?
留给贩子们的选择。
要么带着东西离开,要么按照正常价格售卖手头农具。
多数人只好选择后者。
毕竟按照正常价格卖东西,只是少赚。
不卖的话,就会血本无归。
此事传出广乐府,让各地意外的是。
更多普通百姓奔向广乐府各地。
百姓们又不傻。
谁对他们好,难道还看不出来?
既然这边日子过不下去了,不如去其他地方闯闯。
至少在广乐府,不会被这些低买高卖的贩子们欺负。
别说普通百姓了,甚至有些人家的奴仆,都卷带财物跑路。
为什么跑?
肯定是主人家不够好啊。
谁想当奴仆谁是傻子。
不管外面如何变化,反正广乐府佁然不动。
至于江南那边的事,跟他们更无关联。
再说,那边的事还是秘密进行。
若无身家,别说接触了,甚至听都没听说过。
江南金陵扬州苏州徽州等地。
有名有姓的人家,全都关起门讨论市面上突然出现的宝物。
不管是玉石还是瓷器,又或者字画。
全都是万中无一的。
即使以他们的眼力,都看得挪不开眼。
对于这些东西的来历。
大家略略有猜测。
多半是叛军从京城夹带出来的。
那做工,那器型,那品质。
岂是凡夫俗子能有的?
放在以前,或许还有胆小的不敢买回来。
但如今不一样。
自打皇上来过金陵,他们多多少少也接触过。
所谓尊贵的皇权,也没有那么神秘高贵。
这样的好东西,皇家那群酒囊饭袋能有,他们为什么不能?
东西都流出来了。
谁还送回去啊。
尤其是喜爱字画的人家。
多少字画都在王公贵族,甚至皇宫库房里。
久不见天日,实在太过可惜。
还不如放在自己家中。
他们才懂得欣赏啊。
如果只是欣赏也就罢了。
其中一幅字,甚至是他们先祖写的。
江南有名的书法家,写了一幅自己都赞叹的好字。
听说那副字写完,书法家口吐鲜血,整个人精力耗尽。
万幸,这字足够好,谁见了都要称赞。
这书法家找了能工巧匠装裱,本来想给后人当传家宝。
岂料被巧匠客人看到。
那客人身份不俗,是京城某位王公大臣家的大管家。
也是来装裱字画的,看到这位书法家的画作,立刻动了心思。
要知道好字难求,就算是书法家本人,也觉得自己再也写不了这么好的字,故而婉拒对方。
对方自然不会轻易放弃,纠缠了好久。
本来这书法家还觉得高兴呢。
觉得有人千金来求字。
可接下来他在外做官的儿子被刁难,兄弟好友也被牵连。
细问之下,才知道是某位王爷动的手脚。
那王爷还向先皇进谗言。
说自己本想把那一幅字献给皇上,谁知道那人给脸不要脸。
故而生怨,让这一家都被连累。
书法家无奈,只能把那副字送上去。
可那时候已经得罪先皇。
故而东西送出去,也没得好脸。
听说那字也被收入库房,皇上跟那位王爷根本不在意。
想到自己吐血而写的字,就被这样对待。
这位书法家含恨而亡。
家族众人连他的丧事,都只能草草办了。
古人事死如事生。
丧事如此潦草,梦里都是长辈的责问。
但更多的,还是对那幅字的执念。
而如今流传出来的字画里。
就有这幅字。
这家说什么,都要买回来的。
只要能告慰已故长辈,银子不算什么。
至于这幅字怎么来的。
大家默契闭嘴,反正能重新到他们手里就行。
其他物件各有渊源。
当初怎么进的京城各家库房,竟也是不便明说的。
只讲其中一枚斗大的珍珠。
死了多少采珠女,才捧到岸上。
被当地官吏发现后,又是一番厮杀,最后成为某位大臣家女眷的饰品。
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如今换成金银,虽不知去处,大家也不太在意。
各家不多商议,便出手买卖。
若是下手稍晚的,隔天物件就没了。
甚至还有闽地的大户人家来买。
说是装船出海,海外很多皇帝也喜欢,到时候能运来无数香料黄金。
大家也在猜测,背后卖家到底是谁。
可人家场地设的秘密,所用的人手,也都是生面孔,完全无从猜测。
对方也说了。
不往下查,那以后还有东西。
一定要刨根问底,就没意思了。
这么说,好像也没问题?
二月十二运过去的两箱宝物,二月二十三,悉数清空。
毕竟东西看着不少。
但买家更多啊。
好在二月二十六,就有新一批货物运到。
叶家在南江县的掌柜亲自押送。
六箱沉甸甸的货物,由祝芳洁祝县丞交给他。
叶家掌柜一路上小心谨慎,再交给叶大少爷叶山鸣。
相信用不了半个月,京城而来的各种宝物,就会到江南各大家族手中。
叶掌柜没有过多停留,把六箱财物以及各色名贵药材放下。
又带二百五十四万两银票离开。
他并未直接回南江县,而是低调去了趟府城。
三月初九,苏清拿到银票,便是那六箱货物的预付款,以及上次买卖清单。
这六箱货物预计能卖三百六十万两银子。
减去一成给叶山鸣,也还有三百二十四。
但上次货物卖完,还欠叶家七十万两。
所以直接从这次货款里扣除。
也就是还余二百五十四万。
账目没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叶山鸣给钱给的太爽快了。
即使那些物件有人买,但直接预付二百多万两银子,这压根不像他的作风啊。
或者说,从他抽风,说什么不让自己跟顾从斯成亲,就大方的不可思议。
别说苏清疑惑了。
叶家掌柜都道:“大少爷说,知道你这边急用钱,所以先预付了。”
“不过随着货物越来越多,宝物价格会下降,想要卖个好价,就要慢一些,让您不要着急。”
不仅提前预付货款,甚至为了卖个好价,提前商议。
对比广乐府欠货款的模样,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关键是,他们大少爷真有那么好心吗?
叶家掌柜都不敢保证啊。
送走掌柜的,苏清才真正思考叶山鸣的想法。
要说嫁娶这事,一直不在她脑子里。
穿越后忙得要命,谁有空想这种事。
对于叶山鸣所谓的求娶,她也知道口头上说说。
但这样大方,看着就不对劲。
只是苏清也没想太久。
如今银子到手,对她来说,才是正经事。
如今还欠叶家一百七十万。
手头这些银票足够还了的。
却也不能一口气都给出去,否则太过扎眼。
至于剩下的八十四万。
既可以负担驻军粮饷,也能及时给供货商们付账。
苏清把罗主簿,邬户司喊过来。
这都是自己人,苏清不说银子哪来的,两人也默契不问。
总之这两人,定能把账目做好,该还钱还钱,该付账付账。
甚至额外拨出一部分银子,补贴本地种子跟青苗价格。
如果说之前的耕牛农具,是贩子们故意抬高价格。
那这些种子青苗,却是没有办法。
本地耕地面积增加,青苗要从外地运过来,成本就在那。
现在好了,有了官府补贴,种子跟青苗价格就能下去。
苏清还道:“鼓励咱们本地的青苗种子商人,明年多预备些,价格不宜太高。”
一边补贴,一边本地发展。
明年情况会好上很多。
手头有钱,苏清也能放手去做事。
还有武器作坊那边的炼铁技术研发,以及依松县的修复。
各地城墙的维护。
甚至皋青州那边的拨款。
算来算去,罗主簿欲言又止。
邬户司冷酷道:“大人,这些银子不够用的,您别想了。”
想也不行吗!
这每一笔银子都要花的啊!
炼铁技术。
依松县。
城墙。
皋青州。
哪个不重要!
苏清说的理直气壮。
但邬户司依旧冷酷。
“苏大人,我们只剩八十四万,不是八百四!”
说完之后,邬户司自己都顿了下。
怎么办。
她已经开始觉得八十四万很少了吗?
这都是广乐府一年的税收了啊。
说到底,还是广乐府底子薄。
不过今年的本地税收,应该会上涨些。
一个是各地隐田被查出来,二是新增田地不少。
还有农具收入,也是个进项。
苏清他们三人仔仔细细算了账。
只能先尽着补贴青苗,炼铁技术,以及依松县。
剩下的,则要等下一笔“意外”收入,还有秋税过后再说。
城墙确实不算着急,这两年有所损伤,就是依松县跟尚口县。
而皋青州跟不能急。
晏总兵还在那边收拾叛军。
叛军首领被抓后,除了被俘虏的两万多人,以及伤亡三万多。
剩下四万多叛军,一部分回家种地为生,还有一两万落草为寇,在皋青州各地劫掠。
他们人数虽然不算特别多。
但个个对当地地形熟悉,想要全部抓获,还需要一定时间。
罗主簿跟邬户司,再加上苏清三个。
最后长舒口气。
虽然嘴上说着,这些钱还不够用。
但这种意外之财,实在让广乐府喘了一大口气。
也会让本地百姓日子更松快些。
跟在苏清身后的云喜绿兰,他俩是知道这些银子哪里来的。
苏姐姐从来没有避讳过他们。
他俩甚至摸过那些宝物。
要说那些东西,也确实漂亮,确实珍贵。
送出去的时候,两人还觉得心疼。
可苏姐姐说,这东西放在这,只不过是死物。
死物是没有意义的。
再漂亮的东西,也是物件。
当时他们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东西变成银子,其实感触还不深。
现在知道,那些东西不仅能还了广乐府的外债。
还能平息本地青苗种子价格。
让农户们低价买种子。
还能发展炼铁技术,再抚慰千疮百孔的依松县。
原来,死物没有意义,值得是这个。
好看的宝物,极多的银子。
都没有意义。
只有换成让大家吃饱穿暖,换成城池建设,换成种子,换成技术。
才有意义。
因为这些东西落到每一个人身上虽然不多。
却能改变大家的生活。
果然,广乐府衙门补贴青苗种子价格的消息出来。
别说本地农户了。
周围几个州府的知府知州们纷纷来信。
全都一个意思。
苏清苏知府?
你疯了?
再这样下去,我们这的百姓,都要去你们那了!
别说百姓了。
他们家亲朋好友,都要去你们广乐府过日子了啊。
但凡民生物件,你全都便宜再便宜。
这合适吗?!
还有,你哪来的银子啊。
欠人家叶家花家的银子。
难道不还了?
苏清这边也好回答。
他们靠着药材买卖赚了不少银子。
还有药谷村的珍稀药材,更是价值不菲。
现在武器作坊造出来的农具,同样有盈利啊。
什么?
查账?
你算什么东西,查广乐府的账。
而花家叶家并不言语。
叶家欠款已经结清。
花家的银子也给了大半,但大家默契闭嘴。
闷声发大财这种事,不用多讲的。
再者,不管苏清银子怎么来的。
她都没用的自己身上。
哪一件事不是为广乐府着想。
可她做出这种事,却只字不提,一味的建设本地,惠及百姓。
花家大公子骂她蠢。
花又菱有些沉默,但花景明是罕见嘲讽他这个大哥。
至于花老爷却有些沉默。
作为广乐府本地人,他对家乡做的事,甚至不如苏清这个外地来的。
这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以后她再让捐什么东西,多捐点吧。”
苏清既能护住广乐府,还能让本地过得更好。
他们也不能差事。
不过花景明的态度,倒是让花老爷多看几眼。
他何等人精,立刻找花又菱问话。
本地农户们自不用讲。
在这乱世当中,能在广乐府种田,简直是他们的幸运。
这世上可以没有皇上,没有太后。
但绝对不能没有苏清!
就算再迂腐的人,此刻都不觉得苏知府当知府有什么问题。
没功名怎么了,是个女的又怎么了。
除了她,没人能坐好这个位置。
而远在皋青州剿匪的晏总兵,不声不响地送来七箱物件,还放在南江县的库房当中。
晏总兵特意说了,这是从另一股叛军手中缴获。
并告诉苏清,到四月中旬之后,皋青州就会太平许多。
苏清看到这话,眼前一亮。
现在三月中旬。
还有一个月,她就能去皋青州了?
那边才叫一个山高皇帝远。
不对,那边有她想要的东西。
铁矿。
武勇王爷能坚持那样久,不就因为那边有铁矿,可以源源不断地造出武器。
而她这边支出最高的,也就是各种铁料皮料。
皮料暂且不说。
只讲花家送来的生铁,是花又菱从隔壁山阳府买来的铁矿石,粗炼成生铁,再送到广乐府炼制。
随着他们广乐府需求增多,山阳府的铁矿价格节节攀升。
花家跟府衙都去谈过,但作用不是很大。
所以苏清早就想换卖家了。
之前打着仗,不好断了货源。
现在终于腾出手了。
也正因为这个,对于山阳府百姓,甚至奴仆卷带财物过来,她也是不阻拦的。
不仅不阻拦,甚至帮他们安家落户。
现在隔壁无人管理的皋青州,正是挖铁矿的好地方。
她怎么可能放过。
趁着皇上没有派知州过来。
她定会把地方先占了。
这甚至也是她极力挽留晏总兵的原因。
晏总兵既能打仗,还能占着这个位置。
如果他回了京城,那新知州立刻就会过来。
新知州若跟她合拍还好。
不合拍的话,说不定跟山阳府一起,高价卖她铁矿啊。
现在晏总兵把那边叛军清扫的差不多了。
她的低价铁矿,岂不是唾手可得!
一个月时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
苏清对云喜道:“请武器作坊蒋管事,还有窦工匠弓夫子过来。”
半个月过去,他们想好如何改进炼铁技术了吗?
答案是。
没有。
三人挂着黑眼圈,根本想不出来啊。
弓夫子倒是有不少天马行空的念头,都被大家拦下来。
那方法不起作用就算了。
很容易死人的。
不行不行,换个方法吧的。
他们三人最近的行踪,苏清掌握的一清二楚。
蒋管事想让武器作坊扭亏为盈。
后面两人,弓夫子对这些工艺极为热衷,改造各种锅炉的心,根本藏不住。
窦工匠更纯粹点,他就是想做出更好的兵器。
不管目的如何,确实抱着同一个目标。
改造炼铁技术。
当然,也有苏知府的缘故。
苏知府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但大家都听到心里,记在心里。
并且想实现。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
苏知府为百姓做了那么多事,可他们连大人的吩咐都做不了。
这让三人在不同程度上有些羞愧。
可更让他们羞愧的事情发生了。
苏清知道他们的决心,让绿兰把简易蒸汽机的图纸递给三人。
“这只是一个概念图。”苏清直接道,“我只知道大概的运行逻辑跟原理。”
“如何建造,零件用什么材质,密封性,效率,以及功率,就要靠你们了。”
这会在苏清书房,除了云喜绿兰。
就是罗主簿邬户司。
他们都是苏清绝对的心腹。
蒋管事三人这下明白,为什么大人的心腹都在这。
原来是告诉他们这等重要的事。
苏知府知道如何改进炼铁技术?!
不过这蒸汽机是做什么用的?
“不仅能提高锅炉温度,还能控制温度。”弓夫子立刻道,“对于炼铁技术,这两点最为重要。”
他跟窦工匠,一直都为这件事发愁啊。
人也好,马匹也好,都达不到那么高的工作效率。
可苏大人这个蒸汽机,却能做到。
而且是一定可以。
窦工匠弓夫子对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
有些东西本就是一点就通。
所以两人的反应,也在苏清意料之中。
可他们三个人的狂喜跟愧疚,却是苏清没想到。
三人先是兴奋。
终于能提高炼铁技术了!
不管是武器还是农具,他们都能造得更好!
困扰多时的问题有了答案。
现在更为愧疚。
他们还是孩子吗。
怎么做什么事情,都要苏知府手把手教啊!
苏清却懒得多解释,只好笑道:“我也是运气好,才知道这些东西的。”
“而且我只有这一张图纸,剩下的,可全靠你们了。”
说着邬户司无奈接话:“苏大人给你们拨了款。”
“如果需要研发资金,可以来申请。”
不仅给图纸。
还给银子?!
这哪是手把手教学,分明是把饭喂到他们嘴里了!
罗主簿心道。
等他们得知,苏知府很快就会启程去皋青州时,不知道又要哭多久。
毕竟这次去皋青州,是为了弄到铁矿。
有材料,有图纸,还有启动资金。
若还是做不成。
那就再招人来做。
如今的广乐府,想要什么人才要不到啊。
但现在的消息,就够三个人激动的了。
窦工匠弓夫子并非徒有虚名。
一个在武器作坊打转一辈子。
另一个确实是墨家某支传人,给他们一定时间,他们不会让苏清失望。
可不用苏清多讲,三个人恨不得直接拿出成绩出来。
好报答苏大人的知遇之恩。
人这辈子,能遇到这样的上司,就偷着乐吧!
而本地百姓能遇到这样的知府,也偷着乐吧!
皇上?
皇上遇到这种官员,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四月十一,广乐府这边差事办得差不多。
苏清依旧留下罗主簿邬户司。
她要前往皋青州了。
看看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可别忘了。
那边除了铁矿。
还有一件好处。
山高皇帝远。
第59章
永晟五年,四月十一。
广乐府苏知府离开府城。
这次离开,大家也没那么关注。
因为知道,大人肯定有自己原因?
而此时的京城。
正在为苏清即将去的皋青州争论不休。
皋青州在众人耳中,是比广乐府跟复杂的地方。
当初广乐府什么样子,已经不用过多赘述。
而皋青州的情况,比那边还难缠。
只说一点,这二十多年来,皋青州都是叛军武勇王爷的封地!
想想也知道,这里安插了多少叛军。
稍有不慎,肯定会死无全尸。
而且武勇王爷至今在距离皋青州不算远的南江县关着。
万一他逃出去了呢。
肯定去会皋青州的啊。
到时候朝廷任命的众多官员,必然人首分离。
就算武勇王爷逃不过去。
地界里小股叛军,以及落草为寇的逃兵。
都不容小觑。
去那是做知州,还是收复失地啊?
京城官员的性格,大家也都知道。
迎难而上,绝对不是他们的风格。
避之不及,才是他们的态度。
皇上看着众人推脱,脸色十分难看。
都说皋青州是烫手山芋,果然没错。
而皇上身边梁公公,心里却稍稍叹气。
或许是在军中久了,他身上难免有些军中肃杀之气。
看着京城官员庸庸碌碌,软弱无能,竟有些怀念晏总兵跟苏知府的办事风格。
梁公公心中一动,心里忽然有个主意。
既然大家都不想去,而皋青州又需要人接手。
他心中倒是有个人选。
退朝之后,看着皇上一脸为难,梁公公决定上前,帮陛下排忧解难。
说起来,梁公公自二月回京之后,并不在皇上身边伺候。
他离京多年,难免跟皇上生疏。
好在有苏清给他的宝物开路,很快又站在勤政殿左右。
此刻更要为皇上解决难题。
“陛下,奴婢心中有个人选,不知当不当讲。”梁公公开口后,就见皇上挥挥手。
梁公公道:“皋青州距离广乐府极近,而那广乐府知府苏清,颇有些才干。”
“想来让她接手,倒是不错。”
旁边齐内官抬头,眼里闪过惊喜。
云喜绿兰都在苏清左右。
若苏清权柄增加,两人只有好处的。
梁公公还想再劝,岂料皇上却摇摇头,脸上闪过忌惮:“她不行。”
为什么?!
勤政殿众人惊愕,就连赶来的吏部尚书都有些吃惊。
吏部尚书也是为皋青州知州一职而来。
他进门之前,就有人告诉他梁公公的提议,在他看来,也是不错的。
在他们看来,苏清能力不错。
关键还是个女子。
等她把皋青州整顿的差不多了,也方便找人接手。
更不会有拥兵自大的风险。
皇上看着他们,冷笑道:“这般看不起女子,倒是有意思。”
皇上这话,也不是替苏清辩解。
而是他深知,女的若是掌权,就更不愿意放手。
他深受其害。
说话间,太后让人带话,问晏总兵什么时候回来,以及皋青州知州,皇上可有想法。
皇上让人糊弄过去。
这两个问题,他都没有答案。
弟弟不回来,说是要养伤,要清扫叛军。
这确实很重要。
母后一直催促,只让人觉得不耐烦。
至于皋青州知州。
还是另选他人。
苏清?
绝对不行。
让她这个女子当知府,已经是网开一面。
等局势再平稳些,她也该换下去了。
今年乡试,明年会试,总会有合适的人上来。
太后那边见皇帝拿不定主意,特意召他前去说话。
梁公公跟在身后,忍不住摇头,当晚便把这里的情况写信寄给苏清。
让她早做准备。
广乐府今时不同往日,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更好。
至于皋青州,最好不要太费心思,省得给别人做嫁衣。
苏清收到信的时候,人已经在皋青州了。
她刚从依松县出来,依松县有崔县令在,基本不用操心。
再加上她还带了拨款拨粮,以及本地将士的抚恤金。
这让崔县令更好行事。
如果说广乐府其他地方百姓,今年种子青苗都有补贴,农具也比较便宜。
那依松县的这些东西,近乎于白送。
这里的百姓实在太苦了。
多年战乱,让本地人家家有人丧命,如今几万人,基本都在县城附近住着。
不过开春之后,倒是有不少皋青州百姓主动过来。
虽说两边打了好几年。
但百姓之间同宗同源,又没有真正的仇怨,加上崔县令引导,故而没起什么冲突。
唯一让他们发出疑问的是。
依松县都这样苦了。
你们皋青州百姓还过来?
那你们皋青州是什么样子?
此言一出,更是激起无数人心酸泪。
就拿抚恤金来说。
广乐府这边不管怎么困难,还是挤出银子给到各家。
以及广乐府士兵受伤,更有专门的部门照料。
而皋青州那边的士兵,除了跟在武勇王爷身边的老兵之外,其他人基本都是炮灰。
尤其是本地百姓,所有又苦又累的活,基本都交给他们。
无论男女老少,都要挖战壕,挖铁矿。
武勇王爷所谓的胜利。
都是靠压榨他们得来的
提起这些事,依松县百姓自然垂泪。
他们县被占领时,自家也是这样被奴役的。
前前后后两三年时间,就把依松县变成这个样子。
不敢想皋青州的情况有多糟。
以至于苏清临走的时候,依松县崔县令还道:“皋青州情况非常复杂,您真的要小心。”
苏清道:“放心,晏总兵就在缙自县等着。”
“对了,听说你之前有个上司,就在皋青州做官员,你对他了解多吗?”
说到这,崔刚捷连连叹气。
当年他得罪同乡,就是在那位上司手底下做幕僚。
他做幕僚的时候,真的没想过上司有不臣之心,谁能想到他竟跟着武勇王爷造反。
之前真的没看出来啊。
上司造反后,他几经转辗,才来了广乐府做县令。
还是全靠苏知府提携。
崔刚捷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说了,苏清稍稍点头:“好吧。”
“到时候,可能要你去皋青州一趟,可以吗?”
崔县令自然应下,不过他也道:“六七月份县里没什么事,其他时间只怕不成。”
虽说作为县令,他不用亲自下地。
但五月份药材收获,八九月份粮田收获,他走不开的。
依松县已经这样苦了,他不能拖后腿的。
苏清好笑,点头答应。
崔县令把苏知府送出广乐府,正担心去皋青州缙自县的路上,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远远就看到晏总兵的身影在前面。
崔县令瞬间放心。
有总兵大人护送,周围的宵小必然不敢靠近。
一直到缙自县,苏清看完梁公公的信件,便递给晏总兵同看。
晏铮州自然知道,信件内容是什么。
论在京城的人脉,他肯定更胜一筹。
晏铮州直接问道:“还要管此地吗。”
明知道皇上的态度,也明知道皇上甚至连广乐府知府的位置,都不愿意给她留。
那苏清还要管皋青州吗?
苏清只问:“换做是你,你会管吗?”
其实不用晏铮州回答。
他的行动已经做出来了。
皇上还想卸他兵权,难道他没有来剿匪剿灭叛军吗?
苏清的答案是肯定的。
皇上远在天边,难道还能管得了这里?
晏铮州没说话,带着苏清进了县衙。
缙自县没有县令,只有几个本地书吏苦苦支撑。
说是苦苦支撑,其实也没什么事做,让衙门不至于关门罢了。
皋青州共有六个县,基本都是这个情况。
苏清带来的书吏长随等人,开始了解缙自县的情况。
缙自县距离依松县极近,苏清他们上午出发,中午就到地方。
所以这里从风土人情到山川地貌,基本跟广乐府大半地方,都没什么太大区别。
只是人口跟耕地面积,相差实在太多。
武勇王爷在这多少年,就强征暴敛了多久。
要说朝廷那时候不知道吗?
自然是知道。
先皇却觉得,只要这个弟弟不闹事,这些都是小问题。
远在京城的先皇觉得是小问题。
但近在咫尺的皋青州百姓,却是苦不堪言。
云喜跟绿兰来报:“大人,缙自县耕地跟人口都不明,能查到的,也只是四五年前的数字。”
“据说也是不准确的。
“衙门现在有七个书吏,上千差役。但是能用的人,不超过十个。”
绿兰说着,有些不解:“苏姐姐,为什么会有上千差役啊。”
云喜同样觉得疑惑。
要说他们也比一般人见得多些,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苏清道:“很多差役并不是衙门的人,只是给衙门官吏交了银子,挂了个差役名头。”
然后为祸乡里。
有了那层皮,就可以肆意盘剥百姓,相当于给衙门交钱,衙门对他们横向无忌做个保障。
原来是这样。
那本地普通百姓也太惨了吧。
确实很惨。
再查下去,几乎忍不忍赌。
武勇王爷问下面要钱要粮要铁矿。
地方爪牙便借机揽财,一层层压下去,地方上的税收,八九成都会被收走。
还要面临恶吏们的欺辱。
男的被抓壮丁,女的沦为娼妓。
孩子们则被拐走买卖,从小沦为奴仆。
绿兰眼睛红肿,显然有些接受不了。
云喜看着被晏总兵救回来的孩子们,以为自己无父无母,过得就够惨了。
但跟他们相比,自己的运气,似乎有些格外的好。
这些孩子自出生起,父亲多半就已经死了。
母亲艰难把他们带到两三岁,就会被人强行抱走。
有的送到矿洞,有的去端茶倒水,还有的喂牛喂羊。
“所以有些母亲看到孩子出生,就会先一步掐死他们。”
为什么?
以免受苦。
苏清叹口气,跟着苏清过来的官吏们,实在有些听不下去。
若跟广乐府对比,这里实在是人间炼狱。
大家看到的,不是什么武勇王爷,先皇,乃至皇上之间的博弈。
而是实实在在百姓们的生活。
但苏清手头人不够,而且也不能光明正大从府学调人过来。
只能在当地招募识文断字的,从中挑选合适的人,把他们安排到各个岗位上。
原本的上千差役肯定要辞退,不仅辞退,更要查清他们的罪行。
空出来的农田,房屋。
则分给当地百姓,重新登记户口。
好让大家早日恢复正常生活。
对于这件事,普通百姓肯定举手欢迎。
但本地大户恶吏却是不准。
好在她这“文臣”不够多,“武将”却是足够的。
不说晏总兵,就讲他手下连飞扬等人,便足够把这些乡绅恶吏清扫干净。
在皋青州,苏清更不手软。
总要把这边的刺头清扫干净,才能让普通人安心。
一边招募书吏,一边惩治恶吏。
不到十日,缙自县也算焕然一新。
人口,耕田,户数,以及当地情况,一一统计上报。
虽说只是一个县的差事,但总感觉在废墟上重建房子一般。
还好,如今的新房子,让本地百姓十分欣喜。
要说登记户口,他们肯定不愿意。
但登记之后,就能分到房屋田地,这对他们来说,简直做梦都不敢想
为了田地,他们也要拼了。
就算是陷阱,他们也要试试。
可迎来的,并不是陷阱。
而是真真正正的分到了田地。
这对整个缙自县来说,无异议天上下红雨。
以至于苏清走的时候,不少百姓亲自来送。
皋青州其他各县也闻风而动。
知道苏清还要去其他五个县,那些恶吏,甚至大胆到想给朝廷上书。
说明苏清苏知府越权行为。
可这些书信,根本离不开本地,就被巡查的士兵们截获,最后到晏总兵手中。
留给本地恶吏们的选择,要么老老实实供述自己的罪行,要么远走他乡,以后再也不回来。
苏清跟晏总兵走遍皋青州六个县,刚开始还需要说服本地百姓,告诉他们清查人口,登记户籍的好处。
但到最后两个县的时候。
本地人直接出城相迎,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他们也要分田地跟房屋!
苏清既然来了,肯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整治当地官吏,重新丈量土地,分地分房子。
让更多人尽快恢复平静的生活。
从四月中旬开始。
一直到六月下旬。
一行人走遍皋青州六个县,最后终于到了州城。
皋青州用一句地广人稀来形容,还真的没错。
有时候方圆百里,竟没有一户人家。
皋青州百姓之苦,让苏清一行人愈发沉默。
也就是在这期间,云喜绿兰成长迅速,明显沉稳不少。
大家以为到了皋青州州城,情况能好些。
也确实比其他县城情况好点。
尤其是州城的城墙,被武勇王爷修得格外结实。
若那王爷死守此地,不去攻打广乐府,确实是块难啃的骨头。
但对方觉得,以如今顺昌国的情况,不占领更多地盘,那才是傻子。
只可惜遇到苏清这个知府。
否则谁胜谁负,还真说不准。
走到城内,就发现连城内道路都是大石板铺成,既方便运粮也方便运兵。
但看到州衙门,又是另一种感觉。
衙门前面还好,跟常规衙门差不多。
但后宅连着几处花园不说,住处奢华的仿若皇宫。
而这地方,也只是武勇王爷临时歇脚之地。
隔着一条街对面,才是王爷宅邸,基本占据州城最好的位置。
晏总兵介绍道:“底下还有一处密道,直通城外。”
这就是进可攻退可守?
未免也太厉害了啊?!
出乎大家意料的。
州城的经营情况,远比其他地方要好得多。
至少在这里,税收算是处于勉强正常的水平。
这跟晏总兵关系不大。
只跟此地的长官有关。
所以晏总兵打下皋青州之后,并未把对方换掉,只让阎协守在此看守。
苏清他们就是在阎协守如今的宅子里歇息。
苏清,晏总兵,连飞扬。
再有他们手下,一起搬到阎协守宅子里。
阎协守也在这里等候多时。
他们这些人,虽说在公务上多次接触。
但真正坐在一起吃饭,还是头一回。
可惜练兵的薛守备他们还在广乐府。
以及负责伤员的周大人已故。
否则这桌子上的人,还能更齐整。
而阎协守第一杯,敬的肯定是苏大人。
来了皋青州才知道,如果让武勇王爷攻下广乐府。
到时候会是什么人间炼狱。
等大家坐下吃饭,阎协守重重叹口气。
他表情苦闷。
看着明显有心事。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州衙门的事。
晏总兵道:“现在衙门长官名叫文瑞。”
“你应该知道他,也有过交集。”
这让阎协守跟连飞扬都有些奇怪。
苏知府跟他文瑞怎么会有交集。
这位可是叛军啊。
他原本是某地吏部主事,听说武勇王爷造反后,携家带口过来投奔。
说什么要推翻顺昌国。
来这里之后,他负责皋青州州城内政。
皋青州州城城墙街道,都出自他手,其他的再无建树。
谁料却见苏清点头。
她不认识,却是知道的。
这文瑞,正是如今依松县县令崔刚捷的上司。
更是崔刚捷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为什么性格极好,还一心为民的上司,竟然当叛军。
可以说文大人身上,充斥着自相矛盾。
苏清道:“我已经写信给崔县令,再有两日,他就过来了。”
如今六月份。
依松县那边终于闲下来。
崔县令也愿意过来。
至于这两日?
先休息休息吧。
跑遍整个皋青州,确实有些累了。
再者,也看看皋青州文大人什么反应。
这位文大人在晏总兵进城的第一时间,就做好赴死的准备。
只不过他这些年来,看起来像个笑话。
以为顺昌国朝廷不好,武勇王爷总能好些。
没想到都是一丘之貉。
竟也分不清,是朝廷那边差劲,还是这位差劲。
所以在文大人眼中,同为皇家人的晏铮州应该也差不多,都是皇家烂人。
可晏总兵看了他平时的公务,竟然让他继续管着州城,维持基本运转。
而总兵去年离开了一段时间,本以为他要回京。
谁料今年二月又回来清扫叛军了。
直到四月份,说是去接个人。
接来的人,也是大名鼎鼎。
顺昌国第一位女知府。
以朝廷的想法,不可能让她兼任本地知州吧?
而他们两个过来,一个用文一个用武。
直接收拾各地恶吏,听说杀的恶吏至少上百人。
还给了各地百姓分田地分房屋。
现在整个皋青州下面各县,全都对苏知府无比拥戴。
只剩最后一个地方。
皋青州州城。
而州城的人口以及经济,却又是本地最好的。
甚至此地的官员,也最为忠心。
不像下面各地一盘散沙,苏清动动手指,这些人就听话的不得了。
说直白点。
这是最难啃的骨头。
而且各地州城府城的位置,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只有掌握州城,才能彻底掌握皋青州。
这就像跟钉子,死死插在整个皋青州之上。
苏清过来的目的何在。
不言而喻。
而她最大的对手,便是文瑞文大人。
文瑞本人面无表情。
他这些年经历了太多事,对这些官员毫无兴趣。
无非是先忠后奸,还是一直奸佞的区别。
百姓在他们手里,区别根本不大。
苏清如今施恩于众人,也不过是想要更多好处。
当年武勇王爷还直接送粮食给百姓呢。
最后结果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
无非是装多久的问题。
所以他怎么可能把州城交给顺昌国这群虫豸。
就算退一万步说。
苏清这个女知府是个好官。
但她能坐稳这个位置吗?
以后还不是要交给顺昌国其他人手中。
到时候再想要回来,不知道有多难。
所以他不可能放手。
除非他死。
文瑞缓缓起身,本就削瘦的身形,此刻愈发清减。
今年四十三的文大人,面容较一般官员更年轻些,但他那双眼睛,却让人不忍多看。
文大人身边官员面面相觑。
可一个晏总兵,其实就可以让他们全都滚出衙门的。
现在再来一个苏清。
别说什么女子当知府可笑。
天知道,身为女子却能坐稳知府位置,是何等的能力。
跟她拼?
他们这些人,拼的过吗?
可文大人有自己的执拗。
他不想眼睁睁看着百姓落入顺昌国手中。
是的。
不想落入顺昌国。
文瑞文大人,依旧有谋逆的心。
他不相信顺昌国任何一个人。
但他们这些官吏,都是跟着文大人,只能咬牙跟随。
若是实在不成,再想办法吧。
于是苏清来到皋青州州城两日,吃了吃喝睡,就是跟晏总兵闲聊。
似乎跟衙门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崔刚捷风尘仆仆赶来。
崔刚捷满脸写着无奈。
既是觉得依松县事情极多,不好放手。
同样不知怎么面对原来的上司文瑞文大人。
当年他被同乡陷害,一家人走投无路。
正是文大人救他。
可也是文大人谋逆,让他不知如何自处。
但不管怎么样。
他都做不到伤害自己的前上司。
更不知道如何面对。
只是这些事,跟苏知府召见相比,那又是不一样的。
文瑞听说崔刚捷去见了苏清时,满脸写着疑惑。
谁?
崔刚捷?
他怎么来了?!
第60章
要问文瑞这辈子有没有对不起什么人。
崔刚捷绝对算一个。
当年崔刚捷被陷害,他心有不忍,便让崔大人给自己做幕僚。
日子虽贫苦些,但也衣食无忧。
但他跟崔大人心中都极为苦闷。
这世道,想做好官的人,求告无门。
有能力的,却被奸诈欺压。
尤其是看着崔大人的能力,他心里更恨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
在文瑞看来,顺昌国的官员们,没有一个好人。
包括他自己。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积压在他心底里的苦就愈发无以言表。
在帮上司,再次隐瞒人口贩卖一案后。
文瑞是准备自杀的。
他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看着百姓如牲畜般被买卖。
他好像什么也做不成。
这样的日子,他再也过不下去。
那天晚上,他已经绑好麻绳,准备直接吊死自己。
没想到却传来武勇王爷谋逆的消息。
武勇王爷说要清君侧,看不得顺昌国生灵涂炭,看不惯官场上尸位素餐。
为了百姓,为了苍生。
他不得不反。
放在现在的文瑞,他肯定明白,想谋逆的人,自然会找个好点的口号。
可那时候的他,却像找到知音一般,定要去投武勇王爷。
不仅他要投,还想带着崔刚捷一起。
崔大人当时的表情,他已经记不清了。
反正是满脸不赞同,甚至还拦着他,说那武勇王爷人品到底如何,大家并不知道。
而且他们是顺昌国官员,应该稳定地方才是。
但已有求死之心的文瑞才不管那么多。
他甚至发现,自己携家带口离开,当地长官竟然一点也没发现。
家眷都转移走了,长官还是整日花天酒地。
当然,文瑞也让崔刚捷躲躲。
可之后的事大家就知道了。
崔刚捷躲也是躲不成的。
官场上对他避之不及。
日子过的更加艰难。
可文瑞这边,也没过上想象中的日子。
他投奔武勇王爷初期,王爷还给几分好脸色,很多利民政策也是听的。
但在武勇王爷纵容手下屠城时,文瑞几乎崩溃。
他根本没想到,王爷所谓的为百姓好,解救百姓于水火。
竟然是这样解救。
看着文瑞的崩溃,武勇王爷压根不理他。
在他想跑的时候,家人已经被武勇王爷扣下。
文瑞已经对不起国家,对不起朋友,对不起百姓。
若再对不起家人,那真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了。
但要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也实在做不下去。
武勇王爷见此,就把他扔到皋青州州城,算是看紧门户。
这州城百姓的日子,也终于好过那么一点点。
文瑞变得愈发沉默。
身边聚集的手下,要么是被叛军掳来的,要么走投无路来的。
所有人都沉默着做事。
若有一天死了。
他们都觉得是运气好。
就算武勇王爷被抓,晏总兵过来,乃至苏知府过来。
他们也没什么感觉。
反正都这样了,凑合着活吧。
至少文瑞是这么想的。
可听到昔日下属崔刚捷过来,还是让他整个人失神。
崔刚捷不会是来报仇的吧?
还有,他这些年过的如何?
文瑞身处皋青州州城,对外面的事并不算了解。
崔大人又是广乐府众多被提拔的官员之一。
文瑞自然不知道他的经历。
在他看来,自己当叛军,下属等人的日子,必然极为难过。
他那时候怎么就昏头了,信了什么鬼话,以为真的要帮百姓讨公道。
不仅自己落得如此境地。
下属们的日子,肯定更难过。
就在文瑞心神震动之时,崔刚捷已经去见苏知府了。
崔大人一来,就提起依松县镰刀紧缺的事。
如今都已经六月中旬。
还有两个月就要收粮食,没有趁手的农具,这怎么可以。
苏清对此自然也知情,她道:“府城武器作坊造出来的农具好,所以来买的人多。”
“不止咱们本地各县在买,还有其他地方的货商也来进货。”
“外地路远,就先尽着他们。”
“放心,依松县的农具,肯定能在八月之前送过去。”
有苏知府的保证,崔大人终于放心了、
他终于说起这次的目的:“知府大人,您让下官过来,所为何事啊?”
文瑞曾经是他的上司。
但之后就没有联系了。
不对,大人难道担心他跟叛军还有往来?!
这真没有?!
苏清让他冷静,云喜跟绿兰则把这两日打听的消息告诉崔大人。
主要就是文瑞谋逆之后的经历。
以及他家人被武勇王爷威逼胁迫,妻子殒命,五个孩子如今只剩两个。
而他本人,不仅对叛军不信任,对顺昌国跟不信任。
“所以想让你劝劝他。”苏清直接道,“州城不比其他,我不想动武,也不想在州城激起兵变。”
各县的恶吏,基本都是单打独斗。
顶多三五成群,打起来也不会造成什么危险。
州城情况却不同,真要跟州城官员打起来,必然会让百姓们,再受一次战火。
这不是苏清想要的。
也不是本地百姓该经受的。
皋青州百姓已经够苦了。
若能和平解决,最好还是能和平些的。
这就是让崔刚捷来的目的。
崔刚捷明显有些傻眼。
倒不是意外苏知府的想法。
而是没想到,都当叛军了,文瑞的日子竟然这样惨?
想着救民于水火。
谁想到他完全在助纣为虐。
不敢想象,他亲眼看着武勇将军屠城时,是什么感受。
之后家人被扣下,又是什么感受。
相比起来,他那会日子是苦。
但这一两年,早就把之前的伤痕抹平了。
如今的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办差,谁想那些有的没的。
人过得好时,似乎就不会回忆以前?
苏清道:“反正能劝就劝,实在劝不成,晏总兵也不会手软的。”
一直没说话的晏总兵看看苏清,这才点头。
崔刚捷领命。
他会尽力去办的。
得知皋青州的情况,得知之前上司的遭遇,他也收起急着回依松县的心。
休整的差不多了,崔大人递上帖子,求见文瑞。
文瑞看着崔刚捷的名帖,半点也不意外,深深叹口气,脸上阴郁之色根本藏不住。
“请他来见吧。”
文瑞心中冲天的愧疚,在看到精神奕奕的崔刚捷时突然顿住。
反观崔刚捷看到文大人,瞬间愣住:“大人您?”
没说完的话是,大人您怎么老了这么多。
以前的文瑞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现在看着,整个人阴郁地厉害。
在文瑞眼中,崔刚捷则完全相反,他声如洪钟,衣着不新不旧,但极为干练,也不像却吃少穿的。
关键是崔刚捷精气神完全不同。
他比之在自己手底下时,明显更加有活力?
“你怎么?”
两人坐下,屏退左右。
这才开始说起武勇王爷起兵之后的经历。
而他们的情况,可以说截然相反。
一个刚开始带有希望,却直接绝望。
另一个即将绝望之际,又迎来真正的希望。
“我现在广乐府其中一县做官,去年年底被调到依松县做县令。”崔刚捷说着,还叹气道,“武勇王爷真不是东西,依松县百姓深受其害,做的都是什么混账事。”
依松县两次被叛军占城,中间还有喘息的机会。
皋青州却在对方手中二十多年。
文瑞眼中泛起泪光,又强行忍下去,看似平静的表情,显然几近崩溃。
不过他还是道:“你的意思是,现在的苏知府,跟顺昌国其他官员不一样?跟武勇不一样?”
文瑞嗤笑:“别又被骗了啊。”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表情明显不对,眼神透着一丝期盼,又有一丝绝望感。
知道文大人经历后,崔刚捷颇有些无奈,劝道:“武勇王爷都没了,不管怎么说,让苏大人接手是最好的选择。”
“即使你不信她的想法,总要信她的行为吧?”
“就说依松县,百姓们有地种,有房子住,已经开始新生活了。”
“你们皋青州六个县也是如此,州城这边,还是不要负隅顽抗,大人不派兵攻打,就是担心再起兵祸,让百姓们日子难过。”
但不管怎么劝。
不管武勇王爷有没有被抓。
文大人还是想造反。
他根本不愿意归顺朝廷。
崔刚捷明白,他这是带了死志,甚至一心求死。
如果顺昌国皇室等人,知道下面官员宁愿死,也不归顺朝廷,该是什么感觉。
劝了半晌无用,崔刚捷无奈道:“你怎么不为家人考虑考虑。”
此言一出,崔刚捷自己都知道说错话了。
如果说文大人自己都对武勇,以及顺昌国其他人恨之入骨。
家人更是如此。
他们也是顺昌国百姓,他们也经历过的事情,未必不如文大人。
如今这一家子,都抱了死念。
死也不归顺,死也不把州城交给顺昌国官员。
还是那句话。
就算苏知府没问题。
其他人呢。
顺昌国的做事行径。
他们信不过。
顺昌国皇室的性格。
他们也信不过。
别说文瑞,以及文瑞一家了。
他手底下的州城官员,多半也是这个想法。
直到此时,崔刚捷终于明白,苏知府为什么要让他过来。
这些人的想法太过顽固,实在劝说不动。
若不是文大人对自己有些愧疚,根本不可能对自己说这样多。
“你,糊涂啊!”崔刚捷痛心疾首,“苏大人跟那些人不一样!你怎么就不懂呢!”
崔刚捷把广乐府的变化一一说明。
从苏清父亲去世,再到她一个弱女子撑起南江县,以及临危受命接下广乐府。
在依松县失守的第一时间,立刻跑到南江县坚守等等。
“这样的人你还信不过?你不糊涂谁糊涂!”
“你都选错过一次了,这次难道还要错?!”
崔刚捷震声道。
文瑞像是死了心般,压根不回答。
让他交出州城衙门,不如让他死。
他绝对不会让百姓再吃苦的。
两人争吵之际,就听门外有人来报:“文大人,苏清苏知府来了,已经过了二门。”???
不请自来?
还直接进门?!
你们也不拦着吗!
她身边一左一右,一个是晏总兵,另一个叫连飞扬。
哪个不是战功赫赫的。
尤其是晏总兵,武勇王爷都打不过他啊,谁敢真的阻拦。
而且崔刚捷都进来了,说不定大人态度已然松动?
崔刚捷赶紧摆手:“我不知道这件事,不过苏大人提前说的话,我肯定会答应的。”
文瑞无奈。
崔刚捷那么相信苏知府就算了。
晏总兵呢?
那也是皇家的人。
在文瑞看来,顺昌国如今的乱象,就是从皇家开始。
先皇趁着武勇王爷打仗的时候夺权上位。
之后一边安抚一边拉拢朝臣,为了让朝臣们拥戴他,更是许下无数好处。
对于官员等人徇私舞弊,更是装作看不到。
现在的皇帝登基,不重振朝纲就算了。
甚至纵容底下人贪赃枉法。
对于武勇王爷,既不敢赶尽杀绝,也不敢直接抵抗。
甚至想把皋青州跟广乐府割让给亲叔叔,来换取一段时间的和平。
这也是文瑞当年执意谋逆的原因。
当然,他来到皋青州没多久,这位晏总兵就来了。
所以他对这位并不熟悉。
可皇家人的做派,他实在受够了。
看着他草木皆惊的样子,崔刚捷完全没话说。
然而苏知府已经走到明间前,身边云喜绿兰直接打了帘子进来。
苏清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笑眯眯道:“两位聊的可好?”
再看后面跟着两个武将。
文瑞硬气道:“不好,还请诸位回去吧。”
苏清并不言语,坐到崔大人让出的位置,又笑:“客至,怎么能赶人。”
“来人,上茶。”???这合理吗?!
你有些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旁边众人也不知道该不该上茶,外面已然有差役围住。
只要文大人一声令下,他们便进来救人。
只有苏清淡然自若,对晏总兵连飞扬道:“我想跟文大人单独聊聊。”
其实就是同晏总兵说的。
以晏铮州的身份,不应该过来的。
但就算有连飞扬陪同,他也觉得还有危险,这才同行。
苏清又道:“你们都在门外,不会出问题的。”
说着,还看了看文大人清瘦的身子骨。
总感觉吧,她推一把对方,对方就能倒下。
见此,晏铮州才勉强点头:“我就在门外。”
而文大人已经气的要命。
这女子!
怎么能小看自己!
苏清又对外面差役等人道:“想想自己妻儿老小,不到万不得已,何必将他们送上绝路。”
“我苏清的名号,你们难道没听说过?”
众人自然听过。
甚至听过无数遍。
苏清苏知府。
也是让武勇王爷彻底落败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过谁也没想到,这真是个极为年轻的女子。
身量高挑,目光明亮,整个人带着说不清朝气,让人看着她,就知道她心有成算。
文瑞也一样,他让众人退下,连崔大人也只能出了房门。
明间本来就是待客用的,房门很少关严,这会缺罕见关门闭户,隔绝里面的声音。
房间内静默无声,还是苏清喝了口刚端上来的茶。
就听文大人道:“苏大人不怕我下毒?”
苏清笑:“何必呢,想要打起来,不至于用这种方法,我与您无冤无仇,甚至还是您的恩人。”
恩人?
从何说起?
苏清直接道:“若不是我,你对崔大人的愧疚,只怕更深,这不算恩人吗。”
算是算。
但哪有人直接说出来的。
苏清放下茶杯,笑着道:“其实我过来,是有一事相求。”
“我想问问,谋逆造反,是一种什么感觉。”
此言一出,文瑞直接站起来,本就瘦弱的身子,这会气的真的要吐血。
“苏大人!你这是在取笑在下吗?!”
苏清看着对方的眼睛:“不是,是想学学经验。”
学经验。
造反的经验。
苏清说的真挚,文瑞却不相信。
谁料苏清又道:“朝中有人建议,我来做皋青州知州。”
“但是却被驳回了,等到明年会试结束,还会有知府顶替我广乐府知府的位置。”
文瑞直言:“迟早的事。你若有家世还好,看在你家族的面子上,也不管你是男是女,能占着位置即可。没有根基,还是个女子,他们怎么能忍。”
不论是他,还是崔大人。
以及朝中很多官员。
不都是这样吗。
做出点什么事,都被人抢占了,还百般羞辱。
就拿京城跟依松县失守来说。
京城失守,要举全国之力让皇上太后早日回去。
回就回吧,京城确实重要。
但之后呢?依松县的问题,像是消失不见一般,那边根本不着急。
甚至不让之前的兵将过来。
简直自私到极点。
这种情况下,苏清在广乐府乃至皋青州的所有贡献,迟早会被人吃下。
明年会试,新的一批官员出现,也就到头了。
等会。
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想造反吗?
若苏清手握广乐府跟皋青州两地,再不行退守皋青州也是可行的。
甚至以江隔开,江北县再往北的地方,都是苏清的?!
提到这个,文瑞兴奋了。
“以你的能力,让这两地百姓过上好日子,肯定很简单。”
“到时候,也不会有人把你换掉。”
文瑞越说越高兴。
他不是不信任苏清的能力。
更不是不信她的人品。
若能永久待在皋青州,那可太好了!
不过文瑞又深吸口气:“不行,我们兵力不够。”
说着,看了看门外:“晏总兵太厉害了。”
只要有这位总兵大人在。
很难跟他对抗。
苏清莞尔一笑:“他也加入呢。”???
“他跟武勇王爷的处境,何其相似。”
“你以为朝廷不忌惮吗。”
这件事不用多说,文瑞自然明白。
朝中早就想让晏总兵回京了,是他自己没回去而已。
那?!
有苏知府,有晏总兵。
别说皋青州,那广乐府也在手中了!
提别的,文瑞或许还没什么想法。
提到造反,他可太高兴了。
就算不能救顺昌国所有百姓,能救这两地百姓,也是好的啊。
文大人又冷静下来。
若总兵真的答应,此刻就不应该在门外,而是在里面详谈。
苏清稍稍诧异,文大人还有敏锐的时候。
苏清笑:“现在还没答应,就算他不答应,被召回京城,情况也差不多。”
“我的想法是,无论广乐府还是皋青州各县,都换成自己人。”
其他的不用多说。
到时候无论谁来,都顶替不了他们的位置。
苏清即使不当名义上的知州知府,那也是实际的掌权人。
这样真的能行吗?
文瑞半信半疑,却听苏知府道:“你现在能做的,只有相信我。”
“好好活着,好好经营皋青州,这对你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不得不说。
苏知府的话,显然比崔大人更有吸引力。
可直接全信,又显得人很蠢。
过了好一会儿,文瑞才道:“此事容在下好好想想。”
苏清并不着急,起身道:“我比你更想掌握广乐皋青两地,广乐府是我心血,你觉得我交给不信任的人吗?”
是啊。
自己勉强维持住皋青州州城,都不愿意放手,何况广乐府那边。
到此刻,文瑞已经信了五六分。
如果苏清跟自己有同样的目标,那跟她合作,确实可行。
表面臣服顺昌国,实际上却把这两地的官吏掌握在自己手中。
得到恰当的机会,直接从顺昌国分开。
只有要兵力支持他们,这点并不难办。
反正山高皇帝远,皇上未必在意。
这种情况下,晏总兵要是能回京,对他们来说更有好处。
当然了,如果晏总兵能加入,那就最好了。
文瑞对顺昌国的恨意,以及谋逆的想法,已经呼之欲出。
朝廷伤他之深,确实让人叹息。
古话也说,君不正,臣投外国,想来文瑞就是这个想法?
苏清离开,崔大人却没走,他还要留下来游说文瑞。
如果能说通文瑞。
那皋青州州城跟苏知府带来的人,便能顺利交接,两方合作。
如果说不通。
州城必然有一场战事。
战事的结果不言而喻。
他们这些人肯定活不了,还会给千疮百孔的州城带来战争。
崔刚捷更是苦口婆心。
他虽然不能保证,朝廷一定让苏大人继续广乐府跟皋青州。
但他极力夸赞苏知府,让文大人相信她。
“她真的很厉害。”
“凡事都能未雨绸缪。”
说到这,崔刚捷又挠挠头:“对了,我也劝不了太久,说话间就到七月份。”
“我赶紧回去,准备依松县秋收啊。”
文大人无语。
能不能别炫耀了。
他也想让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当个好官啊。
住在阎协守家中的苏清,云喜绿兰,则难得悠闲。
不过他们不好出门的,否则州城百姓就会凑过来围观。
女的当知府,他们没见过。
爱民如子的官员,他们也没见过。
两者竟然合二为一。
更没见过了。
所以定要好好瞧瞧的。
他们心里难免有所期盼。
这个官员,能不能给他们带来好日子。
苏清为了不被围观,基本都在院子里晒太阳。
身边的连飞扬还好,他有些坐不住,总要出去。
晏总兵就不同了,自从见过文大人,他便时不时看向苏清,眼神带着无奈。
自战事平息后,两人见面虽多,但远不如打仗时交流频繁。
尤其是信件往来,苏清也越来越收敛情绪。
像那种,收集各地民生情况,以及黎民之苦,写信再寄给他的情况,已经全然消失。
而信中的隐含意思,也再也没表露出一丝。
除了这次见文瑞文大人。
这位文大人看着“弱柳扶风”。
其实一心造反。
能把他说动。
那苏清讲的是什么?
其他人不知道。
晏铮州却是清楚一二的。
苏清当时的信件,他看一封烧一封
既是不赞同,也是保护她。
那些信流出去,苏清或许就再无回头路。
当然,她或许也不需要回头路。
晏铮州坐在一旁,罕见放空。
她的胆子,比很多人都大。
甚至刚把她的想法,告诉皇上的亲弟。
等云喜绿兰也忍不住出去玩,只剩下打盹的苏清跟晏铮州。
晏铮州才开口:“这里应该不会打仗。”
这是肯定句。
苏清把书放一旁,坐直身子:“嗯。”
“你跟文大人说了什么。”
苏清笑:“你真要听啊。”
一问一答,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晏铮州张张嘴,最后道:“朝中或许没。”
“没那么糟?”苏清笑,“你都快回京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没错,晏铮州快回京了。
事实上,他在去年年底就该回去的。
一直拖了半年时间。
如今皋青州也已经摆平,京城那边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会让他回去的。
以前让晏总兵回京。
还要担心武勇王爷割地自治。
现在障碍扫平。
皋青州的叛军都没剩什么。
必然让他赶紧回京啊。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唯一不知道的。
那就是此地没了武勇王爷。
来了个更“难缠”的苏清。
如今两地官吏,民心,都是她的。
唯一欠缺就是兵权。
等自己一走,她肯定能培养出合适的人手。
广乐府府学那边,也有不少兵家苗子。
她手底下武捕头的儿子,甚至她跟连飞扬,文千户等人的关系。
足以让她有自己的兵力。
跟她打,远比跟武勇王爷打要难得多。
再说了。
到时候京城会不会放他出来,还不好说。
晏铮州缓缓开口:“到时候,这两地就再也不属于顺昌国。”
六月下旬的下午,天气格外炎热。
突然一瞬间,像是蝉鸣都消失几秒。
“对啊,是这样。”
但只是这样吗。
苏清想到梅娘的家乡,想到叶山鸣的家乡。
还有周围很多很多地方。
即使这个时空很多朝廷,跟她那个时代不同。
但相同的文化,相同的习俗,相同的华夏文明。
让她在果决之余,稍显不忍心。
看着国家分裂这种情况。
她有些做不到。
所以,还有其他选择的。
苏清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讲起另一件事。
“晏总兵,咱们来打个赌吧。”
晏铮州没说话,苏清就当她默认了。
苏清勾勾手指,让晏铮州坐到自己身边,这才道:“如果你回京之后不被打压,我今年年底被召到京城述职时,广乐府知府位置不变。”
“这两件事里,有一件事没有达成,那就是你赢了。”
“如果两件事都成真,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至于是什么事,以后再说。
晏铮州并未回答。
因为他们都知道,作为抵抗叛军的两个功臣。
一定会被卸磨杀驴。
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苏清见他不答,故意凑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洒在他耳侧:“你也知道答案,不是吗?”
晏铮州皱眉起身,并不算愉快地盯着苏清。
你是有未婚夫的人。
苏清被他反应搞的有点懵。
她猜错了?
晏铮州理智却在挣扎。
你一个有未婚夫的人,做这些是干什么。
把他当什么了?
明知道这个赌自己不会赢。
晏铮州道:“好,我答应。”
说罢,直接转身离开。
之后三五日都没出现。
苏清百思不得其解。
隐下其他事情,问连飞扬他们总兵的去向。
连飞扬摸不着头脑:“去剿匪了啊。皋青州内匪贼没剩多少了,这是最后一支了。”
“不过总兵大人说走就走,连我都没带。”
苏清挑挑眉,就见连飞扬挠头笑:“对了,我跟总兵大人,很快就回京了。临走之前,有件事想同你讲。”
这种语气让苏清有些疑惑。
连飞扬先是郑重问道:“你对自己的婚事,有没有什么想法?”
“倘若可以,考虑考虑我?”
连飞扬本就活泼,话头一开,恨不得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报出来。
他祖父就是镇守京城的连老将军。
祖上都是一路军功走出来的。
等连飞扬回京,必然也会加官进爵,不算辱没祖先名号。
而他现在也就剩最后一个愿望。
娶一个冰雪聪明的媳妇儿!
苏清。
就是他见过最聪明的那个。
所以他想求娶。
只说这些就算了。
关键连飞扬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你跟顾举人还有婚事,但婚事归婚事,还可以退的!”
“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我去操办,绝对给他找个家世定好的岳家,不亏待他!”
苏清欲言又止。
想回答连飞扬,又想到带了些愤怒晏铮州。
等会?!
他是觉得自己有婚约的情况下,还故意跟他亲近吗?
自己那个态度,好像故意让他跟自己谋反的坏女人啊。
不顾自己有未婚夫的那种。
苏清就差以头抢地了。
她真没有。
当然了,还是解决眼前的麻烦为好。
苏清的答案肯定是不行。
先不说她没这个想法。
再者,对于自己的婚事,她还有另一个想法。
对于苏清的拒绝,连飞扬并不意外。
他临走之前这样说,也是了结自己一桩心愿。
话是这么讲,连飞扬却还是舍不得。
像苏清这样的女子,谁不想跟她成亲。
这么想着,连飞扬便连连叹气。
这种事不能同其他人讲,容易影响苏清清誉。
也就只好跟嘴最严的晏总兵唉声叹气。
“那个顾举人,到底哪里好了。不就占了个先来的机会。”
“如果我是他,我早八百年成亲了,拖拖拉拉的,肯定有问题。”
“他不想成亲就退婚啊!别人想啊。”
“你说是不是,晏总兵。”
晏铮州没说话,径直走开。???
他有这么烦人吗?!
苏清正要出门,迎面看到晏总兵。
本想解释,最后挑眉道:“文大人送信,让我们过去一趟。”
在崔大人苦心劝诫下。
文瑞终于松口。
他愿意交出州城权柄,并直接投诚。
投苏清。
苏清跟晏铮州听着,两人表情不一。
苏清笑道:“别说投我,朝中并未下令,让我掌管此地。”
“你跟我回广乐府吧,做个随从,戴罪立功。”
曾经参与叛乱的人。
不仅不下狱,还做知府随从。
这是罪吗?
苏清还道:“想来朝中也能理解。”
文瑞心里想。
朝廷怎么可能理解。
自己身份太特殊了。
苏清直接出主意:“写封告罪的文书,以示天下,证明是皇上功德,皇上大度。”
“不仅如此,还号召天下其他各地叛军叛党,早日归降的好。
这样一来,皇上便不好明面上动他。
不给那些叛军乱党退路。
那情况就会更难控制。
咱们的皇上,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
大概率不会计较。
“总兵大人,您说呢。”
晏铮州还能怎么说。
苏清虽没见过皇上,却已经摸清对方的性格。
她这份洞察人心的本事,世间罕有。
文瑞等人连连点头。
既然投诚了,那他们也没什么说的。
就是这州城,不能没人管啊。
苏清目光看向急着回依松县的崔刚捷崔大人。
“不如就让崔大人代管一段时日。”
不等崔刚捷反对,苏清就道:“暂且顶顶,八月中旬下旬才收粮食。”
“到时候我肯定找人替你。”
现在才六月底。
还有一个多月呢。
文瑞也点头,交给崔大人,他还是很放心的。
至于自己跟家人,就跟着苏大人去广乐府。
双方谈成。
让整个州城都松口气。
若他们打起来,百姓们倒也不慌张。
毕竟这里的人都习惯了。
现在不打,反而觉得十分庆幸。
皋青州州城的权力交接,进行的极为顺利。
崔大人几乎冷着脸接手这里的差事。
除了不能换人的岗位外,其他官员都跟着苏大人去广乐府。
说是戴罪立功,其实是换个地方做官。
而那些地方的官员,将一步步从广乐府转移至皋青州。
苏清做这些事,基本没瞒着晏铮州。
等两边官员交换完毕。
这两地就完全在她手中,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
等到七月初九,苏清等人就要离开。
从四月份过来,已经三个月了。
除了已经被砍头的恶吏,还有留守在州城的崔大人之外。
其他人好像都挺高兴的?
州城百姓太太平平渡过这一关。
六个县的百姓分到土地房屋,换了新官吏上来。
在永晟五年的下半年里。
他们终于要迎来新生活了。
崔大人一路远送,还跟苏知府道:“大人,快些找人替我啊!”
苏清漫不经心答应。
看的崔大人有些嘀咕。
真的!
管着这个州城,真不如他的依松县啊。
他的依松县发展得多好?
你们看不出来吗?
永晟五年,七月十四。
苏清,晏铮州,文瑞等人从皋青州离开,到达广乐府第一个县,依松县。
这个被崔大人心心念念的县城。
文瑞终于看到它的全貌。
从先皇最后一年,到如今永晟五年。
六年时间里,几乎一半时间里,都在叛军手中。
此地的萧索,大家都预料的到。
但走近才发现,依松县百姓的精气神,跟皋青州那边完全不同。
他们店铺里摆满货物,农户们在耕田种地。
人人都在谈论新买的农具,以及便宜租用的耕牛。
刚打完仗,他们有钱吗?
文瑞道:“崔大人说过,是府城拨的钱拨的粮。”
所以依松县百姓可以不慌不忙渡过战后最难过的一年。
他们不用担心吃饭,不用担心田地。
只要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即可。
衙门附近不仅有施粥施粮的,还有施药的。
从南江县来的医护告诉他们,食物水源要洁净,主意健康云云。
这一幕幕景象,看得文瑞等人热泪盈眶。
像是假的。
但又是真的。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看不到这种场景了。
如果广乐府各地,都像依松县这般。
那他愿意跟着苏大人造反!
他非常愿意!
再去尚口县,江北县,南江县。
文瑞早就下定决心。
就算苏清让他去刺杀皇帝,他都能做的。
这就是他理想中的百姓生活,就是他理想中的世界。
苏清都忍不住道:“这才哪到哪。”
哪到哪?!
南江县这地方,抵得上很多府城了吧。
看看这码头,看看这络绎不绝的商船。
还有宽阔的街道。
此地百姓衣着,都比一般地方要好些。
文瑞夸了又夸,恨不得永远住在这。
而苏清也道:“你们就住在这吧。”
文瑞等人诧异。
住南江县,不用去府城吗?
苏清摇摇头:“暂时不用去。”
那边情况更复杂,她的人还是在南江县为好。
等苏清安顿好文瑞等官吏。
梅娘朱婶娘他们也帮着安顿家眷,她才终于腾出时间。
这次腾出时间。
专门给晏铮州等人送行。
正如连飞扬所讲。
他跟晏铮州,甚至阎协守,都要回京了。
接替他们来的将领以至,交接过后就要启程。
新来的将领等人,苏清完全不熟悉。
对方也没有打交道的意思,地方跟军中,是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苏清作为知府跟军中之人如此熟悉,也是之前形势所迫。
但苏清跟晏铮州都没什么话说。
两人心知肚明,他们今年年底就会在京城见面,何必多言。
再说,他们两个分歧,更不好多讲。
反而是连飞扬就差哭了。
他是真想娶苏清的。
要是让他直接辞官,在苏清身边做个随从,也可以的。
以他的武力,谁都不敢轻易动她啊。
晏铮州看得头疼,直接让连飞扬先走一步。
阎协守乐呵呵的,带着众人同样离开。
留下苏清跟晏铮州相顾无言。
云喜跟绿兰两人下意识后退几步。
苏清想了想道:“我有个未婚夫叫顾从斯。”
“晏总兵若见了,还请多照拂。”
一向平静的晏铮州脸上闪过不敢置信。
他?
托他说话?
再想那日下午,晏铮州脸黑片刻,转身离开。
云喜跟绿兰虽然后退了,但依旧能听到他们对话啊。
绿兰震惊道:“苏姐姐,你跟顾哥哥不是已经退婚了吗。”
苏清笑眯眯的:“是啊。”
那你为什么要那么说啊。
他们都能感觉到晏总兵气压低了。
晏总兵本就气势惊人。
方才更让人害怕。
苏清搂着小妹:“哎,他这种性格,就要戳一戳的。”
反倒是云喜开口:“戳狠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
“反正我要做的事,又不止这一件。”
“走,回家。好久没吃我娘做的饭了。”
云喜绿兰都使劲点头。
他们也要吃!
忙了这样久,终于能休息休息了。
说起来,还是他们南江县好,温馨平静,谁在这都能过得舒心!
但两人更知道。
短暂休息过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
尤其是苏姐姐,多少人都等着她发号施令呢!
就在回家的时候。
苏清眼尖,看到前面酒楼有人吟诗,赶紧拉着云喜小妹躲开。
只见那酒楼上的人,正是文瑞一行。
他们满脸欣喜,丝毫看不到在皋青州的愁容。
嘴里念的诗,都是什么主人东皋上,时稼绕茅屋。虫思机杼悲,雀喧禾黍熟。
还有什么稻花香里说丰年,什么梅子金黄杏子肥。
反正都是庆祝丰收的诗句。
这些年来的怨气泪水,在这一刻全部倾泻。
他们以为自己习惯武勇王爷统治下的地方那。
以前没有习惯,他们想要的,原来在南江县,原来还在顺昌国。
众人边吟唱边落泪。
看得周围人退避三舍。
这是哪来的人啊,干什么啊?
没见过南江县的日常景象吗?
都是大家平日的生活。
不至于这么夸吧?
这些嘀咕,让文瑞他们更是哭泣。
日常生活都这么好了。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日子。
这也是他们想为之舍命的上司。
寻寻觅觅十几年。
辛苦读书几十载。
终于让他们找到可以为之奉献一生的地方了!
只要能保护这里的景象。
他们愿意付出一切!
苏清低声道:“跑,不要让他们看到。”
让他们看到,自己肯定会社死的!
所以快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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