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结束后。
从别墅里出来,雪还在下。
小路上被踩过的脚印又重新落上一层薄薄的雪絮,整个院落干干净净的,别有一番景致。
马婠婠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喟叹道:“活过来了。”
孙瑾安整理好马婠婠的相机包,回头看一眼落在身后半步的夏沁伊和程施,脸上都是习以为常的淡然,不由得好笑,“哪有那么夸张。”
马婠婠瞪大双眼,“一点都不夸张好不,老爷子往那一坐跟个暴君似的,整栋房子的空气都好像被抽干了,我连最爱的干炸响铃都不敢吃。”
生怕嚼出声音,被拉出去斩首。
长期在这种低气压的环境下吃饭,怕是会消化不良。
说着,她回头一脸同情地看向身后两人,“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我觉得你们实惨。”
她只是这一顿,夏沁伊和程施可是有无数顿。
尤其是程施。
每次放假必定会回去老宅陪夏老爷子。
也不知道怎么受得了的。
夏沁伊神色淡淡,默然不语。
程施微笑,也没过多解释。
送夏沁伊和程施回到别墅后,孙瑾安陪着马婠婠回她那里,放下相机包,准备离开。
马婠婠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
“反正老张和老马也不在,房间那么多,真不过来跟我一起住?”
“或者我去你那也行。”
张蔚不在,隔壁两间房都是空的,万一有什么情况,她离得近也能及时发现。
孙瑾安知道早上“失踪”吓着她了,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同时也感受到来自马婠婠女士熟悉的关心,心里暖暖的。
她挽着马婠婠的胳膊,开口说话不免带上点跟妈妈撒娇的语气。
“真不用,我知道婠婠学姐最好了,最关心我了。不过你再这么啰嗦下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我妈呢。”
“去去去,别瞎说。”马婠婠之前就觉得自己妈感越来越重,此刻听到孙瑾安这么说,满脸都写着拒绝,“我才二十,要生得出你这么大的人,我还不得成妖怪了。”
孙瑾安笑着摊手,“就是说嘛,我都这么大的人了。”
马婠婠:……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见孙瑾安是真的不需要,而不是不好意思开口或者嘴硬,马婠婠便不再勉强,拎着孙瑾安的后衣领往门外走,“行行行,赶紧回去洗洗睡吧,省得沾我一身妈味儿。”
嘴上这么说着,但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啰嗦起来,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晚上睡觉一定要锁好门,有事给她打电话。
“知道啦,你也早点睡,别修照片弄得太晚了。”孙瑾安抱她一下,然后朝自己的别墅走去。
马婠婠看着她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才转身回去,一进门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行为,跟老张目送她离开家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于是,她下意识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怎么有股奶呼呼的味道。”她嘟囔几句,上楼去洗澡。
回到别墅。
一进门,果然见夏沁伊正折膝倚在岛台边出神。
夏沁伊鲜少会有人进门都没发觉的情况,此刻她低着眸子盯着手里的水杯,不知在想什么。
孙瑾安轻声唤道:“伊伊?我回来了。”
听见动静,夏沁伊见她脱了外衣走过来,温和干净的眉眼渐行渐近,她抬手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递给孙瑾安,轻声道:“冷不冷?”
孙瑾安接过水杯,抿了一口,被浸得温热的唇在她额上亲了一下,“现在不冷了。”
夏沁伊挑眉,看她一眼,漫不经心地抬起手,瓷白分明的骨指将她发梢上拨弄了几下,还未消融的雪花被抖落下来。
“今天玩得开心吗?”
孙瑾安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婠婠说等照片修好再发给我们看,可能要等到明后天了。”
下午拍照的时候她们也看到了几张,效果挺好的。
只不过涉及专业,马婠婠要求高。
夏沁伊“嗯”了一声,没再作声。
孙瑾安放下水杯,伸手搂住她的腰,微垂着眸子看她,“想跟我聊聊吗?”
语气极其温柔。
夏沁伊微怔,意识到孙瑾安察觉她情绪不佳,沉默半晌,抬起眸子看她:“我表情很明显吗?”
从小到大,除了夏以岚和白秋,鲜少有人能看出她的情绪。方才回来的路上,就连向来心思细腻的程施也没察觉出丝毫异样,回去后便各自返回房间。
孙瑾安盯着她疏冷平静的面容,摇头道:“无懈可击。”
夏沁伊撩眸看她。
孙瑾安弯起狐狸眼,狡黠道:“你忘了?我会读心术。”
夏沁伊倏地一怔,旋即低笑一声,心里的那点沉郁稍散了一些,矜贵的眉眼因而染上一丝蛊人的韵味。她抬起一只纤手扣在孙瑾安白皙的后颈上,略一施力,使身前的人微弯下身。
同时,她仰起修长的天鹅颈。
吻上她的唇。
猝不及防的吻让孙瑾安长睫一颤,耳尖发红。
不由得想起上次也是这样。
夏沁伊不想回答的问题,都用吻来解决。
偏她又无可奈何。
只能沦陷。
下一秒,孙瑾安手臂收拢,无缝贴合,继而撬开她迎上来的唇,加深了这个吻。
不同于以往占有掠夺,糅杂着强烈的欲念。
这次她吻得极为温柔,或舔或缠,软舌划过齿间的每一下,都带着不遗余力的安抚。
没过一会儿,夏沁伊身子难以自控地发软,勾攀着孙瑾安的手力道愈重,孙瑾安护着她的后脑,顺势将她压在岛台上,单手撑着台面吻她。
主动诱惑瞬时沦为被动承受。
处于上方的人一头长发散落下来,跟台面上的黑发缠绕在一起。
分明,却又不那么分明。
不知过了多久,孙瑾安在失控的边缘停下,稍拉开距离,垂着琉璃眸看着身下的人。
夏沁伊胸前微微起伏,漆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抬眸看她时眼尾微微上挑,有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清媚蛊人。
以至于对视还不足半刻,孙瑾安抿了下唇,又低下头去咬住她的唇。
如此又纠缠了一会儿,直至两人的衣领逐渐凌乱,夏沁伊快要受不了,一只手抵在孙瑾安的锁骨上,对方才终于舍得放开自己。
孙瑾安厮磨着身下人的唇,嗓音喑哑,“要起来吗?”
再这样下去,她怕自己会停不下来。
夏沁伊一只手还攀在她的肩上,听到话音略一颔首,重新勾上她的脖颈,被孙瑾安从岛台上带下来。
别墅里温度本就不低,深吻过后,体温只会更高。
孙瑾安唇瓣还在发烫,舌尖麻麻的,随手捞过一旁凉透的水杯,灌了几口下去,缓解身体里的躁意。
见夏沁伊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捏着水杯的手往回缩了一下,“太凉了,等一下。”
她转身去倒了一杯温热的水给她,“温度刚好,可以直接喝。”
夏沁伊轻笑,接过来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接着放下水杯,突然开口道:“程文清想要个孩子。”
孙瑾安一怔,反应过来夏沁伊是在说她心情不佳的原因。
夏以岚已经四十多岁了,即便保养得再好,这个年纪生孩子也属于是高龄产妇,危险系数极高。
况且,程文清想要跟夏以岚再生一个。
只会让本就游离于夏家之外的夏沁伊,更加孤独。
孙瑾安不禁拧眉:“以岚阿姨怎么说?”*
夏沁伊想起夏以岚跟她说的话,平静道:“她现在大概已经拒绝程文清了。”
孙瑾安松了一口气,却察觉到夏沁伊眉间一闪而过的忧虑,心又揪起,轻声问道:“你不开心,是因为觉得以岚阿姨是为了你才这么觉得的,心里过意不去?”
夏沁伊摇头:“不全是。”
即便只考虑夏以岚的身体因素,她也绝对不会同意。
可眼下却不是她要提出反对,而是夏以岚为了她,主动放弃跟新婚的丈夫拥有一个共同的孩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
作为女儿的夏沁伊,她还要一步步地计划着,如何让夏以岚失去她的丈夫。
这是让她今晚最为难堪的心事。
心事被女朋友看破了端倪,可她却又不能坦白地告诉对方。
并非因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也不是她想刻意隐瞒。
而是早在之前,程施在坦白一切提出离婚计划时,唯一的要求就是:暂时不能让孙瑾安知道。
她问过原因。
程施不愿说。
只说如果不想让孙瑾安陷入不必要的危险中,就不要向她透露半个字。
程施和孙瑾安都来自于异世,在某种程度上掌握着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未来走向。
上次去白秋的餐馆吃饭,孙瑾安欲言又止的态度更加让夏沁伊确定这一点。
未来,夏以岚跟程文清不会长久在一起。
而是在某个节点离婚,跟白秋相伴到老。
程施则一定是知道,假如让孙瑾安参与到她们计划当中,必然会遭受到某种意想不到的意外和伤害。
在保护孙瑾安这一点上,夏沁伊和程施达成高度的共识,便应了下来。
才有了至今的只字未提。
夏沁伊看着眼底写满困惑的女朋友,整理好她散乱的头发,揽着她的腰,蹭了蹭她的鼻尖,温声道:“等事情解决完,我再一一告诉你。”
“现在答应我,不要太过担心,好吗?”
闻言,孙瑾安低眸跟她对视,心跳在深邃的眼眸中逐渐加快。
说不清是对即将到来的意外的提前预知,还是不留神在惊心动魄的眉眼中弥足深陷。
她沉吟片刻,才略微点了下头,亲了一下近在咫尺的唇瓣,哑着嗓音道:“好,我答应你。”
夏沁伊见她喉间微滚,轻笑一声,仰头让她亲。
后来。
唇舌的纠缠一路从岛台蔓延至客厅,从楼下延伸到楼上,从浴室伸展到卧室……
直至床头透着暖意的小夜灯下,映出两道相拥而眠的身影。
第72章 “难怪笔法风格这么眼熟。”
大年初三。
雪已经开始化了,山里的寒风愈发凌冽。
张淑华女士和老马终于舍得从山上下来,孙瑾安跟他们一起吃的午饭。
饭后,见夫妻俩精气神还挺足,马婠婠提议带他们一起去遛遛食泡温泉,暖暖身子,去去寒气。
孙瑾安则是趁着夏沁伊有事要忙的间隙,钻进陈列室里继续完成壁画。
张蔚初七会跟观主一起下山一趟,到时候要给他们看一下整体效果,如果有需要调整的地方,也好在填充细节之前及时做出修改。
她画画向来专注,一画就是一下午。
直到完整地勾出一个尖锐的兽爪,才抬起胳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正当她准备收拾东西去吃饭,一转头,看见夏以岚和夏鸿若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夏以岚眼底闪过诧异,“瑾安?原来是你呀。”
孙瑾安没想到他们会出现在这里,连忙拉下脑袋上的卫衣帽,“以岚阿姨,夏老先生,你们怎么到这边来了?”
陈列室位置比较偏僻,目前还暂未开放,除非像马婠婠一样特意找过来,否则这里一般没有山庄之外的人会过来。
夏以岚笑道:“我陪老爷子散步,偶然路过。”
又好奇问了一句,“你不是学油画的么,怎么在这画起国画来了?”
孙瑾安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坦诚道:“生活所迫。”
从小受父母的熏陶,夏以岚在这方面的鉴赏能力不弱,此刻看着这副凤凰涅槃图,不禁赞叹,现在艺术院校的大一学生水准都这么高了?
她好奇道:“画的真不错,学过?”
孙瑾安下意识看了一眼夏老爷子,弯眸道:“嗯,伊伊教我的。”
“沁伊?”夏以岚挑眉看她,又抬眸看了一眼墙壁上的笔触,不自觉喃了一句,“难怪笔法风格这么眼熟。”
夏以岚夸赞道:“才不到半年,能学到这种程度,很厉害哦。”
就算油画和国画作为艺术有相通之处,但表达方式一个外放,一个内敛,可以说是大相庭径。
短时间内就能精准运用在壁画上,天赋未免也太高了。
孙瑾安脸上挂着微笑,有点心虚。
伊伊就是未来的夏阿姨。
本质上不算说谎……吧。
只不过是小小地利用了一下蒙太奇手法而已。
她只是想看看夏老爷子的反应。
果然,听到这话,夏鸿若本还算庄重严肃的脸上,染上了一丝怒意。
“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爸。”夏以岚拧起眉毛的样子,跟夏沁伊有几分相似,都是极为浅淡和克制的,“您刚才在外面不是这么说的。”
夏鸿若作为国画泰斗,阅画无数。
如果不是发现有可圈可点之处,他绝对不会浪费时间特意走进来看。
分明是对夏沁伊有极深的成见。
看来张蔚所说的那件事是真的。
即便当时媒体并没有暴露,夏沁伊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亲外公骂得一无是处,心里该有多难过。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能让一个书画泰斗不顾声誉,也要羞辱自己的亲人?
孙瑾安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感觉心脏有些发紧。
夏老爷子在外人面前被亲女儿驳了面子,更加恼怒,他冷哼一声,索性砸着拐杖朝陈列厅外走去。
夏以岚一脸歉然:“瑾安,老爷子不是在说你,你别放在心上。”
孙瑾安点头,温声道:“我知道的。”
夏以岚拍了下她的肩,表示歉意,转而无可奈何地朝夏老爷子的背影追去。
等两人走出陈列厅大门,孙瑾安回过身继续收拾东西。
“嘭——”
一声闷响后,传来夏以岚紧张的声音,“爸!”
孙瑾安当即丢下手里的画笔,跑出陈列厅。
一眼看见小路旁,摔在雪地里,一身泥污狼狈不堪的夏老爷子。
……
别墅客厅里。
“都出去了,我一个人在房间。”
程施挂掉电话,走向立于落地窗前,正在出神的夏沁伊。
周围很安静。
雪后的空气吸一口都透着刺骨的寒意,大多人都窝在房间里取暖,以至于整个温泉山庄都显出一派静谧空寂的景象,唯独小院窗外的树枝上,雪水融化滴落在石板路上,发出滴滴答答的细小声响。
覆盖在草丛上的雪依旧厚重,雪白得有些晃人眼,同时,也埋藏起底下湿漉漉的泥泞。
或许要不了多久。
雪会化,泥泞下的污秽也会翻涌而出。
“他马上就会过来。”程施轻道。
“嗯。”
夏沁伊淡应一声,侧眸看向程施,瞥见她握在手机上的指节隐隐泛白。
问她:“害怕么?”
程施一怔,转而笑着摇了摇头,“不怕的。”
经历过一遍的事,没什么好怕的。
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一些特定的伤害,最终结果依旧不会改变。
这么做至少不会再让她对夏家的任何一个人心怀愧疚。
一切都是值得的。
夏沁伊看了她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
从程施坦白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心甘情愿地承担。
计划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如同箭在弦上,现在再去问她会不会后悔,要不要再考虑一下,都显得虚伪至极。
夏沁伊朝她略一颔首,走到沙发旁,拿起随意搭在沙发背上的风衣外套,准备离开。
“姐姐。”
程施忽地叫住她,眸光微闪,求证似的问道:“你从来都没有怪过我,对吗?”
夏沁伊回过身来,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她平静地回答:“从未。”
从头至尾,错都不在于程施。本质上来说,她甚至也只是一个受害者。
她又怎么会去迁怒一个身不由己的人。
何况,如果没有程施。
她怕是永远不会知道,程文清的狼子野心,竟会狠毒到这种地步。
别墅的门被打开,复又关起。
房间里只剩下程施一个人站在窗边。
窗门的锁扣被打开,凌冽的寒风迫不及待钻进温暖的房间,吹起少女耳边的发丝,露出一双乌黑朦胧看不清情绪的双眼。
但愿以后,也别怪我呀。
澄净的天空中飞过一只鸟,尖锐的叫声划破原本静谧无声的小院。
今天注定不会是平静的一天。
很快,程文清就来到了程施所在的别墅。
一进门,他环视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场,鞋也没换径直走向程施,俊朗的浓眉皱成一团,浑身散发着暴戾的气息,与平日里看到的温雅沉稳截然相反。
装满药片的塑料药瓶砸在程施身上,继而落在地上,滚进屋檐下的草丛里。
不怎么疼。
但还在在她手背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红痕。
程文清居高临下地睨着精致如洋娃娃一般的少女,嘲讽似的冷笑一声,极力克制着音量,低怒道:“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
夏鸿若摔得不重,除了身上的唐装有点脏以外,并没有摔到骨头。孙瑾安和夏以岚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他起来,慢慢地回到别墅区。
夏老爷子住的那栋别墅比较僻静,走过去势必会经过夏沁伊和程施所在的那栋别墅。
路过她们的别墅后门时,三个人同时被一声暴喝定在了原地。
“还不上那笔钱,我被人砍死,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这声音……
有点耳熟。
似乎是程文清的声音。
孙瑾安不太确定,侧头看了一眼夏以岚,见她秀眉紧蹙,侧耳听着小院里的动静,察觉孙瑾安的视线,便递了个眼神过来。
孙瑾安会意,抿着唇没出声。
夏老爷子心里虽然惊讶,但到底老于世故,沉着脸不说话。
小院里又传来程文清的怒骂声。
“到时候你他妈被那些恶狗轮了都没人管。”
“别以为你跟夏沁伊那个小女表子关系不错,就以为能摆脱我,我告诉你,那些有钱人根本不会管你的死活。”
“程施,你要搞清楚你现在姓什么?!当初是谁把你从孤儿院里带出来,让你过上了光鲜亮丽的大小姐生活!”
“让你帮我给老爷子喂几片药而已,你就跟我耍花样,故意从楼梯上滚下去。到了现在,还居然还敢骗我,偷偷把药藏起来,你他妈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养不熟的贱人!”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墙外的三人面上皆是一震,内心惊骇不已。
里面的那个人,真的是程文清?
夏以岚儒雅风趣的新婚丈夫?
夏鸿若青睐有加的女婿?
程施被打倒在地上,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可能帮你下药杀人。”
程文清冷笑,说话的语调有些癫狂。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没有你,我今晚照样能悄无声息地做掉夏以岚,到时整个集团都是我的,夏老头的遗产,也是我的。”
“你忘了,没有遗嘱,姐姐才是法定第一继承人。”程施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乌眸直视着程文清,“我劝你回头,现在还来得及。”
“回头?泼天的富贵摆在我眼前,只差一步,你要我回头,这话说出来,你不觉得可笑吗?”程文清不屑道,“至于你那个好姐姐,一个目中无人的小女表子,我还弄不死她?”
程施看着他狷狂自大的样子,忽然就笑了。
程文清意识到不对劲,“你笑什么?”
程施默然不语,视线却落在他身后。
程文清嘴角一抽,猛然回头,正好看见夏以岚抱臂站在小院后门的铁栅栏外,身后是夏鸿若和程施学校那个女同学。
三人正冷眼看着他。
“我倒是想听听,你想怎么弄死我女儿?”
第73章 “别难过,你没做错。”
“以岚,你听我解释。”
“都是误会。”
程文清是个天生的表演家。
在看到夏以岚的一瞬间,他身上的暴戾一收而尽,继而散发出一贯绅士沉稳的温柔气度。
变脸速度相较川剧艺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以岚虽然有些恋爱脑,却从来不是个傻子。
在程文清触及底线,说要弄死夏沁伊的那一刻起,这个人在她心里就已经不再是她的丈夫。
夏以岚打开铁栅栏上的锁,走进来站在程文清面前,“误会?”
程文清点头。
夏以岚蓦地轻声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好,那就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言罢,她便这么注视着他。
分明她是微仰着脖子看他,却偏生有种俯视脚下污泥的压迫感。
程文清:……
似是没想到夏以岚会如此冷静,程文清张了张口,半天没吐出一个字,解释清楚到底是什么误会。
直到余光瞥见安静站在窗边的程施,顿时像是抓到救命稻草。
他极力控制着语气,显得不那么心虚,沉声吐出一句:“你知道的,施施是学表演的,学校里有话剧活动,我过来帮她对对戏而已。”
说着,他将视线落在程施身上,“你说是吧,施施?”
他背对着其他人,目露凶狠,带着威胁和警告。
一如当初在医院,捏她肩膀,告诉她不要乱说话。
程施一动不动安静地看着他,眼底一片淡漠,半晌过去,她也始终没有开口帮他圆谎的意思。
程文清心底涌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怎么回事?
程施是真的要背叛他?
不可能。
如果程施背叛他,她自己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啊。
正当他内心慌乱,难以置信时,寂静无声的小院里忽然多出一个人。
夏沁伊不知何时走进了院落,冷风袭过,程文清平白无故地打了个哆嗦,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从容地走到他们面前,伸出细白的骨指,弯身从草丛里捡出一个装满药片的瓶子。
程文清放在身侧的双拳骤然攥紧。
他知道。
他彻底完了。
“程叔叔挺用心的,对戏还要用真道具。”
在场的谁都不是傻子,程文清刚才指名道姓要害老爷子,还要做掉夏以岚。
用对戏来当借口。
真不知道程文清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夏沁伊抬起平静淡薄的眸子,扫了一眼面露惊慌的程文清,继而把瓶子交给跟着走进院落里的夏鸿若。
“夏老先生不好奇么?”
“你由衷认可的女婿,会为你准备什么样的死亡方式。”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子,直直插在夏鸿若心口上。
当年,夏以岚和夏沁伊的亲生父亲在一起,他百般阻挠,逼得夏以岚不惜跟家里断绝关系,也要跟那个一穷二白的小子结婚。
夏以岚怀孕,妻子心疼女儿,还要偷偷摸摸地去照顾。
直到夏以岚生产夏沁伊的那个雨夜,妻子为了送一碗鸡汤去医院,跟来接她的那个穷小子,一起死在了一场交通事故里。
妻子临终前让他不要责怪女儿,怨恨女儿。
可他失去了妻子,心中的痛苦和愤怒又该何如纾解?
他只能把一腔的怒火尽数发泄在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身上。
要不是生她。
妻子就不会死!
女儿就不会丧夫!
为此,他怨恨了夏沁伊将近二十年。
夏以岚第一次带程文清来家里,夏沁伊就表现出抵触的情绪。
因此让夏以岚对结婚产生了犹豫。
而他却打从心底里认可这个男人,事业有成,风度翩翩,人还有爱心,凭什么要因为一个心理有问题的孩子,让女儿失去重获幸福的机会?
可如今,这个男人却要为了财产送他归西。
不止要杀他,还要杀他全家。
何其讽刺。
这是夏鸿若第一次在夏沁伊面前,抬不起头,本就苍老的面容,因一身烂泥,而老了十岁。
话已至此。
夏沁伊没再停留,转身越过他,径自走到始终站在门外的孙瑾安身边,她瞧了一眼孙瑾安手里的画板,轻声问道:“你怎么会过来?”
在她开口的一瞬间,孙瑾安握住她寒玉般的手,低声解释夏老爷子摔倒的事。
夏沁伊眸光略微有些复杂。
没想到,她和程施想方设法地去规避,最后却还是把她牵扯进来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孙瑾安也反应过来了。
夏沁伊要解决的事情,就是揭开程文清的真面目,让夏以岚跟他离婚。
她忽然理解了夏沁伊的前些日子的郁结。
拆散亲生母亲的婚姻,亲手毁灭她的幸福,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何况,夏以岚还那么爱她。
孙瑾安感受得到身侧的人神色虽如往常那样冷淡,心里却一定很难过。
她轻轻抱住夏沁伊,在她耳边柔声道:“别难过,你没做错。”
话音落下。
她明显感觉到夏沁伊身形微滞。
紧接着,腰后传来一股力量,让她们的拥抱更紧实了一些。
此时。
夏鸿若已经朝着程文清走了过去,人还没走近,紫光檀的手杖先狠狠砸了过去。
可惜,程文清躲开了。
“你这个畜生!我夏家哪里对你不住,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夏鸿若气得浑身发抖,没了手杖,险些站不稳,夏以岚连忙上前扶住他。
恰逢此时,手机铃声响起。
程文清一个激灵,下意识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拿出手机,熟悉的一串号码。他想要挂断,却因为紧张,一个手滑接通了。
“姓程的,再不还钱,老子就去溪市砍了你两只手,让你以后拿脚赌钱!”
蛮横凶残的威胁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伴随着“扑通”一声响,程文清跪在了夏以岚面前。
“以岚,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你救救我。”
“公司已经被抵押了,我没钱了,再不还钱,他们真的会砍死我啊。”
“我不想死啊。”
“你忍心看着我去死吗?”
夏以岚垂眸俯视昔日温柔风趣又体面的男人,谁能想到,他居然是个赌鬼。
最致命的是,赌技还烂。
山里的风实在是太冷了,夏以岚搀着夏鸿若走进别墅。
“明天我的律师会找你签离婚协议。”
“以岚我……”
夏以岚回头瞥向他,男人脊骨一凛,剩下的话硬生生地哽在喉咙,怎么都发不出半点声音。
“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恶心。”
……
程文清走后,夏老爷子被送回别墅,孙瑾安作为外人也不方便留下,跟夏沁伊说了几句话,就暂时离开了。
夏以岚跟夏沁伊和程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沾着雪泥的药瓶放在茶几正中间。
夏以岚作为一个集团创始人,在如同战场的商场里厮杀多年。
当程施看到她在小院外,还要刺激程文清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陷阱。
不过是给程文清跳的。
起初她还不明白程施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到底程文清是他的养父。
直到看见夏沁伊不疾不徐地从草丛里捡出药瓶,她才知道亲生女儿也参与其中。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夏沁伊。
十三年前是这样。
现在,也是这样。
幸运的是,这次发现的及时,没有给家人带来致命的伤害。
唯独她自己,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她看男人的眼光,跟看项目的眼光,真是相去甚远。
母女俩因各自的心绪无法面对彼此,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谁也没开口说话。
空气就这么陷入了沉默。
直至天色渐晚,最后一缕光亮彻底消失,程施便开口了。
“阿姨,我来说吧。”
……
从别墅里出来后,孙瑾安回到房间。
马婠婠来找她一起去吃晚饭,她实在没有胃口,借口说要画稿,让他们不用等自己,直到五脏庙发出抗议,她才下楼去厨房,准备随便塞两口吐司。
刚拆开包装袋,就收到夏沁伊的信息。
「好好吃饭,晚点过去。」
孙瑾安抿了下唇,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编辑了一大段的话,最后还是在发出去之前删除,回了个“好”的狐狸表情包。
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餐厅还开着。
赶在晚餐结束前,她打算去吃碗面。
一进餐厅,正好遇见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粥的夏老爷子。
孙瑾安端着一碗面走了过去,坐在他对面,夏老爷子抬眼看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要赶她的意思。
一老一少就这么安静地相处,各自吃着眼前的东西。
孙瑾安吃碗面,站起身来,朝他略微颔首,准备离开,夏老爷子却叫住她。
“会下围棋吗?”夏老爷子的声音不像之前骂人那般气若洪钟,隐隐透露出一种苍老孤独的沙哑感。
“会一点,下得不好。”孙瑾安诚实道。
夏老爷子摆摆手,表示无妨。
本来也不是单纯为了下棋。
孙瑾安跟着夏老爷子一起回到僻静的别墅。
孙瑾安坐在茶室的木桌旁,刘叔拿来了棋盘,摆在桌上,李婶倒了两杯热茶给他们,随后两人一起退出门外。
几局下来,孙瑾安都输了。
但夏老爷子却没有要停的意思,孙瑾安一次又一次地执起黑子,落在棋盘的正中央。
许久之后,夏老爷子才抬起浑浊的双眼,慢慢地看向孙瑾安,眼眸深处却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似的。
“她小时候也跟你一样,黑子总落在天元上。”
孙瑾安直到这个所谓的“她”,指的是夏沁伊,便抿着唇没说话。
夏老爷子也不在意,执起一枚白子随意地放在棋盘的其中一个角上,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话。
“金角银边草肚皮,哼,说多少遍都不听。”
“小小年纪,张狂得很。”
听到这,孙瑾安脑海里浮现出小小的夏沁伊趴在棋盘边,一次又一次,近乎执着地把黑子放在天元上的模样。
“可正因为这样,您其实是很欣赏她的,不是么?”
第74章 “请您,不要再伤害她。”
夏老爷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是棋盘上的白子,突然就乱了章法,以至于这盘棋下得比之前几局加起来的时间都要久。
木质棋盘上,错落满当的黑白子让人眼花缭乱。
下到最后,还没分出胜负,夏老爷子围棋罐里的黑子却已经用完了,而孙瑾安围棋罐里的白子还剩下五枚。
她倏地想起来,那五枚黑子怕是还在庭院里的雪人身上。
棋子没了,夏老爷子长叹一口气,忽然就说起了夏沁伊小时候的事。
孙瑾安放下手里的白子,听得认真。
短短一个小时。
夏老爷子讲夏沁伊刚生下来时,跟医院里的其他小孩长得完全不一样,粉雕玉琢,像个奶团子。
讲夏以岚独自抚养夏沁伊,母女俩吃了多少苦,要不是白秋帮着,夏沁伊怕是活不到长大成人。
讲五岁的夏沁伊回到夏家,他当时有多厌恶她。
讲夏沁伊察觉他不喜欢她,连带着夏以岚都要被讨厌,她为了让他对夏以岚好一点,下定决心学夏以岚不喜欢的国画,讨他的欢心。
讲小小的夏沁伊临摹出第一幅牧牛图,兴高采烈地跑到他面前求夸赞时,他指着她染着墨汁的小脸蛋,大骂她糟蹋东西。
讲他卧病在床时,六岁的夏沁伊照顾他,给他倒水,却被他打饭茶盏,碎裂的瓷片扎破了她白嫩的脚踝,流了很多血。
讲到夏沁伊七岁那年的时候,夏老爷子便停了。
这段记忆,太过不堪。
他没有颜面再讲下去。
听到这里,孙瑾安恍然察觉到放在膝上的十根指尖在发麻,连同一开始传递到心脏的那股刺痛感,此时此刻竟然都已经完全消散了。
只剩下痛到极致的麻木和难以自拔的窒息感。
只是听夏老爷子讲述,尚且如此。
何况是亲身经历呢?
许是经历一场变故,心态发生了变化,夏鸿若年近七旬,才终于明白过来,“我把小施当成是亲孙女来养,为的也不过是要弥补沁伊罢了。”
弥补?
在亲眼目睹夏老爷子在医院把坚硬的文玩核桃砸向夏沁伊之后,再听到这两个字眼,只觉得令人发笑。
沉吟片刻,孙瑾安缓缓开口:“夏老先生,您不是在弥补她。”
孙瑾安性子活泼开朗,乖巧有礼貌,一向都很讨长辈的喜爱,包括夏老爷子也是一样。
否则也不会跟她坐在一起吃饭下棋聊天。
然而现在,干净澄澈的眼眸里却散发着一种极其压抑的凉薄和愤怒,她丝毫不留情面地撕开了他丑陋的遮羞布。
“您是在‘赎罪’。”
“只是想让自己的心里能好受一点而已。”
“可你所做的这一切,不管是对于伊伊还是程施来说,都仅仅只是一种残忍的伤害。”
夏鸿若显然是被这番话给气着了,端着茶杯的手颤抖着,凉透的茶水洒在手背上,顺着苍老的皮肤滑落在木桌上,留下一道道洇湿的痕迹。
可他却没有反驳。
孙瑾安站起身来,朝夏鸿若微微颔首。
“作为小辈,我没有权利来指责您,更没有资格教训您。”
“所以我想请求您。”
“伊伊的出生从来都不是悲剧的源头,她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她不该承受您近二十年无理的怨恨。”
“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夏沁伊,她值得拥有世界上最好的爱。”
“请您,不要再伤害她。”
说完,孙瑾安转身朝茶室门口走去。
她想要离开这个让她无法呼吸的地方,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找夏沁伊,她好想抱抱她。
打开茶室木门的一瞬间,夏沁伊清绝淡漠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伊伊?”孙瑾安一脸错愕,“你怎么在这?”
夏沁伊双眸漆黑,浓得像墨一样,眼尾却微微上扬,她牵住孙瑾安的手,嗓音说不出的温柔。
“这话该我问你。”
孙瑾安“啊”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说来……话长?”
夏沁伊眼尾微挑,“那就回去慢慢说。”
她拉起孙瑾安的手,就要跟她一起往外走,却被夏鸿若叫住。
“沁伊。”
苍老嘶哑的声音传来,夏沁伊脚步倏地一顿,墨画似的眉眼里沉刻着一种波澜不惊的淡漠。
回想起近二十年以来,夏老爷子每次都是连名带姓地称呼她。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这般亲近地叫她。
语气显得十分生疏。
夏沁伊站在原地没回头,夏老爷子望着她的背影,不知何时,爬满皱纹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半晌后,喃喃道:“这么些年,你受苦了,是外公……对不住你。”
“外公错了,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你能不能,原谅外公啊?”
夏沁伊面色平静,如一片静谧的湖水。
即便在听到这番感人肺腑的忏悔,也丝毫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或许单纯只是出于良好的修养,等夏老爷子说完话彻底静默下来,似是没有再多的话要说,她才重新抬起步子,牵着孙瑾安走出了茶室。
飘满茶香的房间静谧无声,唯有老人止不住地哀恸和悔恨。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十五年前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她不再需要极力讨好他,获得他的喜爱和认可。
更加不需要他的忏悔。
……
从别墅里出来,两人一起朝孙瑾安的别墅走去。
一路上夏沁伊都没说话,孙瑾安拉着她的手轻轻晃了一下,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夏沁伊侧眸看过去,见她整张脸都盖在卫衣帽子和围巾里面,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狐狸眼,一副心虚至极的样子。
她眼底藏着笑意,慢条斯理道:“在你说我值得拥有世界上最好的爱……”
孙瑾安长出一口气。
幸好,她大逆不道谴责女朋友的外公时,没被女朋友听见。
“之前。”
孙瑾安:???
“十五分钟。”
孙瑾安:!!!
孙瑾安小声嘟囔:“那不就是一字不落全听见了。”
夏沁伊薄唇溢出浅淡的单音节:“嗯”。
孙瑾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在路过一盏路灯时,捕捉到她黑眸里一闪而过的笑意,一脸困惑道:“你不生我的气吗?”
夏沁伊牵着她绕过离开石板路,走上庭院长廊,斜睨她一眼。
“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把夏老先生给骂了。”
“那也叫骂?”夏沁伊忍不住轻笑一声。
孙瑾安:……
好吧。
女朋友没怪她就好。
吓得她一路上心惊肉跳的,话都不敢说。
不管怎么样,夏老先生毕竟是长辈,她怎么都不该因一时气不过,说话就失了分寸。
夏沁伊停下脚步,转向孙瑾安。
路灯的白光洒在她身上,好似明月映雪,折出了几缕霜意,浓黑的眸子定定望着她,眼底升起一抹柔涩。
“怎么了?”
孙瑾安跟着停下脚步,被这么一看,表情显得有点呆萌。
夏沁伊伸出一根指骨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谢谢女朋友,让我有了世界上最好的爱。”
……
回到别墅,两个人洗完澡之后,就一起窝在沙发里聊天。
孙瑾安不放心道:“你真的不用去陪以岚阿姨吗?”
夏沁伊敛眸道:“她说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空间。”
孙瑾安想了想,也能理解。
她起身去厨房倒出热好的牛奶,端着两个杯子走了出来,将其中一杯牛奶递给夏沁伊,坐在她身旁,揽着她的腰。
“那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沁伊答应过孙瑾安,事情解决之后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她也知道孙瑾安这个时候提起来,也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不让她为亲手毁了母亲的婚姻而自责。
她抿了一口牛奶,顺势倒在孙瑾安的怀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孙瑾安越听越觉得心惊。
原来程文清接近夏以岚是早有预谋的,他研究透了夏以岚,步步为营,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儒雅风趣的绅士形象,甚至利用程施的存在博取夏以岚的好感,只是为了在适当的时机夺取夏家的家产。
毕竟溪市的上流圈子里,唯独夏家人口简单。
夏老爷子本就出自于书香世家,家底丰厚,又无兄弟姐妹,加上纵横书画界多年,江湖地位自是不用说,地位意味着财富。
偏偏夏老爷子是个痴情种,一生只娶一位妻子,妻子死后,一直独身一人。
整个夏家的继承权自然落在了夏以岚这个独生女身上。
再加上夏以岚创办的集团,资产更是让人垂涎欲滴。
程文清跟夏以岚结婚,成为她的合法丈夫,成功跨入上流社会,以后不论是夏鸿若去世,还是夏以岚意外死亡,他都可以成为合法继承人。
等同于拥有夏鸿若和夏以岚两个人的财产。
夏以岚相貌出众,能力又强,结婚后跟程文清恩爱有加。
原本程文清也没想过要动歪念头,可他偏偏有赌博的嗜好,输不起就要借高利贷,欠了一屁股的债。
直到被讨债的人逼得无路可走,他才动了心思,威逼程施给老爷子换药,程施不愿意,故意摔下楼梯,躲过程文清的逼迫。
可躲得了一次,躲不了第二次。
程文清不仅要让夏老爷子“病故”,还要制造意外,杀了夏以岚和夏沁伊,继承全部的遗产。
虽说上一世的程文清并没有如愿得逞。
但过程中还是给很多人都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害。
即便程施已然深知无论怎么努力,关键性结果并不会发生改变,但她依旧不想步入上一世的后尘。
起码,她不想再病死在监狱里。
她便将一切都坦白给了夏沁伊。
夏沁伊从一开始就反对夏以岚和程文清结婚,听到始末后几乎没有太大的反应,当晚便做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计划,尽可能将所有伤害降到最低,最后还允诺程施,等事情结束后,不会追究她的任何责任,还会送她出国留,开启新的人生。
于是,才有了今天的结果。
自认识程施以来,孙瑾安跟她聊过不少关于各自世界的经历,她却从来都没有讲过这些事情。
没想到程施并不是一觉醒来穿到这个世界,而是死后才重生回到了十九岁的时间节点。
孙瑾安理解她不愿提及,是因为死的不光彩。
可眼下听过程施坦白的经过之后,总觉得有点古怪。
偏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古怪。
思忖片刻,孙瑾安问:“她一直都没告诉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这件事吗?”
夏沁伊心里也觉得奇怪,但程施自始至终都摆明了不愿说,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夏沁伊微微摇头,“她只说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
在这一点上,两人高度达成共识。
所以即便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夏沁伊也能够理性地遵从程施的要求。
孙瑾安:“保护我?”
“可我并不在程文清的利益链里。”
的确。
孙瑾安跟夏家完完全全没有关联。
除了孙瑾安和夏沁伊是恋人关系以外。
可单凭这一点,也不能构成程文清对孙瑾安不利的理由。
程文清的目的是夏家的财产,按理来说,孙瑾安一个身无分文没有背景的孤儿阻碍不了他任何事,她的安全又怎么会受到威胁。
除非……
孙瑾安余光瞥见夏沁伊拧起的眉毛,紧张道:“你想到什么了?”
夏沁伊不确定道:“我过来之前,她问我今晚回不回去。我说今晚陪你住在这边,她当时似乎是松了口气。”
孙瑾安想了想,忽然想起程施重生以后刻意接近她的表现,以及在游轮上表白时看她的眼神。
那不是喜欢一个人的眼神。
而是感激。
“我好像猜到是什么原因了。”
夏沁伊抬眸看她。
孙瑾安直起身子,“程施现在可能会有危险。”
夏沁伊眉梢微蹙,“怎么说?”
孙瑾安神色透着从未有过的冷肃,“我怀疑程施不是在监狱里去世的。”
……
深夜。
温泉度假山庄的别墅。
程施一个人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正低着眸子盯着手里的平板电脑,一张一张地翻阅着马婠婠修好的照片。
半个小时过去了,她才好不容易挑出一张满意的照片。
她起身拿出快递箱里的照片打印机,打出了那张最满意的照片。
雪白的庭院里,四个性情各异的女生,站在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身后,摆出独属于各自性格的姿势,然而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极为一致的笑容。
程施仔细地盯着每一个人的面容,似是要将这一幕牢牢地镌刻在脑海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照片反面放在边几上,拿出记号笔,写下了两行字。
“很开心可以跟你们成为朋友。”
“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
合上笔帽的同时,身后响起开门的声音。
程施没有察觉似的,继续将照片压在边几的花瓶底下,直至一双沾满污泥的皮鞋映入眼底,她才撩起眼眸看向来人。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无可挽回,你还回来做什么?”
程文清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早已凌乱不堪,价值不菲的大衣湿漉漉的,表情阴狠,宛若地底爬上来的恶鬼。
矜雅不再,凶恶有余。
他冷笑一声,瞥了一眼程施压在花瓶下的照片,戏谑道:“你猜猜看,如果你的那些朋友也知道了你的真面目,还会不会容得下你?”
“别说容不容得下了,怕是会觉得太脏,恨不得把那些照片全都销毁掉。”
话音落下。
程文清没从程施的脸上看到丝毫的恐慌和害怕,反而被那双看不清情绪的乌眸盯得后背发毛。
不知道为什么。
自从程施考上景青后,回来就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紧不帮他。
甚至还处处跟他作对。
包括今天也一样。
直到被夏以岚赶走,他才逐渐回过味来。
今天的这一切,从让他发现完整的药片,到电话里的约见,到激怒他的每一句话,最后到夏以岚父女俩“偶然撞见”。
一切的一切,都是程施刻意设计的。
“这么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程文清咬着后槽牙,终究是想问个清楚,却没想到,下一秒,程施会说出这种鬼话来糊弄他。
“因为我看见了未来,未来的你啊,死的很惨。”
“我也是。”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再一次爬上后背。
程文清被气笑了,不想再听程施废话,他从大衣里拿出一把匕首,将刀尖抵在她脖颈的大动脉上,沉声道:“小施,我只要五百万,对你来说很简单的。”
“你再帮爸爸一次吧。”
“像以前一样。”
“好不好?”
程施乌黑的眼底依旧没有恐惧的情绪,反而无视针头的存在,微微仰起脖颈,直视着程文清的双眼,露出一个纯洁美好的笑容。
“好呢。”
……
紫云山作为4A级景区,一年四季的景色都堪称绝色。
尤其今天还下了一场大雪,将整个山林都裹上了一身华丽至极的白锦,哪怕是站在半山腰上,远远望出去都别有一番意境。
程文清踹开破败的茅屋大门,朝里面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居住后,一把将程施推进茅屋里。
他紧跟着进去,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挥了挥空气中扬起的灰尘,嫌恶道:“你确定这里不会被人发现?”
程施拍了拍身上不小心蹭到的灰,漫不经心道:“上来的时候你不都看过了么。”
破败的茅屋位于紫云山半山腰,距离温泉山庄只有一公里,但却是在一条极为隐秘的小路尽头。
这里尚未开发,也没有可种植的田地,看起来像是早些年守林员的临时住所。
现如今已经荒废了。
光秃秃的一片,紧挨着荒凉的断坡。
别说是人了,野兽都懒得上来觅食。
程文清冷笑一声,意有所指,“你倒是挺会找地方。”
程施懒得应付,站着没说话。
程文清自讨没趣,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程施的手机,扔到她怀里,“来吧,告诉你的好姐姐,你被绑架了。让她准备好五百万赎金,来赎你这个好妹妹。”
程施漠然地拿起手机,编辑好信息发了出去,然后把手机放在布满灰尘的桌面上。
“可以了,你要看看吗?”
程文清扫了一眼还没锁屏的手机,讽刺道:“不用了,爸爸一直都很相信你。”
话音落下,手机自动锁屏。
“剩下的你看着办,我就在门口看夜景。”
说完,程施起身朝门外走去,程文清知道她跑不了,就没拦着,看着她坐在门口的木桩上,他坐在门槛上点了支烟,慢慢抽了起来。
约摸半个小时过去了。
夏沁伊那边始终没有动静,程文清有些不耐烦,“怎么还没回信?”
程施背对着程文清,“谁知道呢?”
轻柔的嗓音借由寒风传入他的耳朵,让人产生出一种虚无缥缈的错觉。
程文清不自觉皱起眉头,心底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猛然起身进入茅屋,一把抓起说上的手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程施发出去的信息。
下一刻,他大骂一声“操他妈的”,砸了手机,冲出茅屋。
“臭女表子,你他妈的敢耍我!”
第75章 “想活下去,就爬上来。只有活着,才能看见未来。”
夜色浓得似墨,伸手不见五指。
山风裹着冰冷的寒气钻进肺腑,喉咙不断溢出一股腥气。
孙瑾安微喘出粗气,脚下的步子却不敢放慢。
半个小时前,她意识到程施的反常,立马跟夏沁伊一起去了程施所在的别墅,一进门就在边几的花瓶底下发现了写着“遗言”的照片,更加印证了她的推断。
两人找遍整间别墅都没找到程施,只能去查监控。
所幸今天大师姐在,听到情况第一时间帮她们调出监控,发现程施跟程文清出山庄后,朝着一条隐秘的路上了山。
紫云山除了坤元观合温泉山庄,其余地方都尚未被开发。
大半夜的上山,能有什么好事?
夏沁伊当即让大师姐报警,又借了手电筒,打算追上山。
如果推断没错的话,程施极有可能有生命危险,而且必定是程文清造成的,孙瑾安自是不会让她一个人。
鉴于程施有言在先,夏沁伊不同意。
可孙瑾安坚持,即便她不同意,也不可能把孙瑾安绑在山庄。
两人僵持不下,直到大师姐报完警,说去山庄里叫上休息的保安一起上山,夏沁伊才勉强同意。
事态紧急,两人等不及人来,先一步顺着小径的脚印上了山。
行至半山腰,果然远远看见一处魄茅屋旁,两道纠缠的身影。
赫然是程施和程文清。
“是程施!”孙瑾安惊呼一声,跟夏沁伊一起跑上去。
浓黑夜色里,冷锐的白光乍然打在两人身上。
程文清跪压在程施身上死死掐着她脖子,狰狞的面目在雪光中显得格外恐怖,双眼凶狠暴戾,布满血丝,像一只兽性大发的豺狼。
他额边青筋暴起,一边狠掐程施的脖颈,一边大骂着“贱人去死”。
程施被牢牢压制在雪地里,喉间隐约发出微弱的呜咽声,纤细的双手无力地扯着脖子上粗壮的手臂,双脚蹬出飞雪,拼命挣扎着。
“程文清,放手!”
没想到会有人找到这里来,程文清听到冷厉的叫喊,慌乱中松开程施的脖子,转过头来,强烈的寒光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等看清来人,眼里闪过一丝狠厉,转而把程施从地上扯起来挟持在身前,右手举着匕首,刀尖抵在她的颈侧。
“你们最好别过来,否则我弄死她。”
孙瑾安和夏沁伊被迫停下脚步,两人对视一眼,不敢冒然上前,停在五米外的位置。
窒息感骤然消失,程施本能地大口呼吸着冷冽的空气,忍不住咳嗽,白皙的颈侧难以避免地划过锋利的小刀,沁出一颗颗红色的小血珠来。
孙瑾安眉梢拧起,夏沁伊面色沉冷,两人眉宇间同时凝出一片霜色来。
此时,停了好几天的雪,突然又飘起雪花来。
程施似是缓过一些劲,抬眸看清来人,目光变得凄哀,唇瓣嗫嚅,声若蚊蝇,仿佛在自言自语一样。
“怎么会这样。”
“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她的绑架信,明明是发给了修改过备注的空号码,也因此程文清才会勃然大怒。
姐姐和孙瑾安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伤害到她们,她甚至都没有选择报警。
可结果还是没有改变。
她们还是来了。
程文清看了一眼她们身后,空无一人,目光落在夏沁伊身上,阴笑道:“我还没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程施摆了他一道,他拿不到钱就会被人砍手砍脚。
还不如宰了这个贱人,直接去绑夏沁伊。
依照夏以岚对这个女儿的宝贝程度,他就算是狮子大开口,也有足够的底气。
一想到让夏以岚拿着赎金跪着求他放过她女儿的样子,程文清嘴角就抑不住地扯起一个极其畅快的弧度。
有钱?
那又怎样。
还不是得当狗。
程施跟着程文清多年,加上上一世的记忆,自然知道程文清的打算,她目光凄哀,却是看了一眼神情冷肃站在一旁的孙瑾安,转而才看向夏沁伊,眼底浮现出一抹决然,轻声道:“姐姐,你不该带她来的。”
夏沁伊捕捉到她的意图,眉头微蹙,冷肃道:“程施!”
“你冷静一点!”
孙瑾安也意识到不对劲,眉心拧得更深了。
至今,她还不知道程施隐瞒她的原因。
夏沁伊即便再成熟,也没经历过生死,眼看一个生命即将陨落,说话的声音也难免带着一丝颤意,“事情还没有发展到你想象的那个地步,别冲动。”
“过去的一切,包括你们出现在这里,都说明了未来不会改变。”程施笑了笑,“姐姐,来不及了。”
程文清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谜,自从放了狠话之后就被忽略了个彻底,他眼底浮现出杀意,暴喝一声,“够了!”
“当我不存在?”
“夏大小姐,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个后爸,但你要是不想看着你的好妹妹惨死,就准备一千万上来。”
“否则,我不介意在你的人生里再多留下一道无法磨灭的阴影。”
闻言,孙瑾安眉心一拧。
再?
夏沁伊却仍未看他一眼,视线始终紧锁在程施身上。
孙瑾安指尖微动,察觉到夏沁伊的意思,脚步慢慢朝前移动。
所幸光源在她们这一头,不管是程施还是程文清,都没有察觉她们两人的距离在慢慢朝着他们拉近。
“姐姐,瑾安。”
“再见了。”
程施笑得决绝,如坠落在崖边泥土里,却宁愿乘风而去的枯叶。
话音落下,她反身抱住程文清的上半身,拼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向断坡,想要跟他一起同归于尽。
程文清猝不及防被反推,身形不稳,手里的刀应声而落,整个身体就这么被程施抱着疾速往后退去。
“程施!”
孙瑾安和夏沁伊同时朝前冲去。
程文清余光瞥见身后深不见底的断坡,骤然反应过来她的意图,猛地刹住脚步,迅速调整姿势,抓住程施的手腕,不计后果用力往外一掰。
程施感受到一股剧痛,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要撒手的意思,可到底力量悬殊,手腕脱臼使不上力,她就这么被程文清甩了出去,不由自主一个人往断坡外飞去。
这一瞬间,程施眼里满是不甘。
拼尽全力,还是改变不了命运。
正当她接受现实,承受死亡的时候,手臂被人拉住,身体停止了下坠。
手电筒的白光飞入断坡,不消片刻,便消失不见,可见断坡深不见底,摔下去非死即残。
程施反应过来的时候,表情却不意外,而是微微抬起头,看向头顶已然摔出半个身子,模糊不清的面容,轻声道:“瑾安,松手吧,我注定会死在今晚。”
半晌,头顶的人都没说话。
只死死抓着她的手臂不放,约摸几秒钟后,才传来一道清冷至极的嗓音。
“命运已经被改变了。”
“程施,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程施绝望的眼底倏地迸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情绪,“姐姐?”
“怎么是……你。”
上一世,救她的人是孙瑾安。
那时的她,跟程文清别有用心地进入夏家,图谋的也不过是泼天的财富。
从一开始,夏沁伊这个名义上的姐姐就很排斥她。
她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夏沁伊拥有的一切,她都要拥有。
直到她发现夏沁伊喜欢女生。
那个女生就是孙瑾安。
她仿佛得到了一个好玩至极的玩具,处处跟她们作对,却不成想,因此将自己送上了一条不归路。
直到后来,她不论是和孙瑾安还是夏沁伊,都算不上是朋友。
甚至可以说是仇深似海的敌人。
可就在程文清的真面目被孙瑾安揭露,她被程文清挟持上山,威逼夏家给出巨额赎金的时候,是她们带着赎金来找她的。
就在程文清拿到赎金,为了脱身,推她下断坡的时候,偏也是孙瑾安这个她最该怨恨,也是最大的“绊脚石”挺身救了她。
直到最后,程文清为了毁尸灭迹,拿起刀伤了夏沁伊,还刺向了孙瑾安的后背。
于是,她就这么死了。
在死去的那一刻,她心底没有丝毫恐惧,反而神奇地萌生出了一种……
久违的温暖。
原来,这个世界上是有人希望她活下去的。
不是所有人都如她亲生父母那般……
希望她死去的。
死后,她并没有像科学所讲的那样,失去所有知觉和感官,而是真的如一缕游荡在天地间的幽魂,看到了自己死后的凄惨样子。
以及后来,她的尸体被警方找到,结案火化的全过程。
她在孤儿院长大,无父无母,没有兄弟姐妹,骨灰不会被领取安葬,而是要被送去环保处理。
偏却又是孙瑾安和夏沁伊以亲属的名义,领走了她的骨灰盒,安葬在了一处风景秀丽的高档陵墓里。
那一天,她身为魂魄,却哭得撕心裂肺。
也是在那一天,她重生了。
回到了十九岁刚上大学的第一天。
一切似乎都是重新开始,可一切似乎又从未改变。
但是。
现在救她的人,变成了夏沁伊。
程文清刚才用力过猛,慌乱中自己也摔倒在雪地里,转眼瞥见脚边就是断坡,一阵心惊肉跳,看见扑倒在断坡边缘,拼尽全力拯救程施的两个女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捡了落在不远的小刀,踉踉跄跄朝着她们逼近。
“三个贱人,都他妈的给我去死!”
听到动静,死死抱着夏沁伊下半身的孙瑾安转头发现程文清握着刀走来,眼底倏地燃起一团怒火,凭着惊人的爆发力将夏沁伊连带程施往后拉至安全界限,旋即整个人如同一头愤怒的凶兽,直直扑向程文清。
孙瑾安从小练过格斗,迅速跟陈文清扭打在一起。
为了避免他伤害夏沁伊和程施,她拼了命地挥拳,逼得程文清步步后退,逐渐远离了断坡边的两个人。
夏沁伊心脏骤然紧缩,拉着程施却不能放手,她臂力有限,实在没有余力把一个毫无求生欲的人拉上来。
见程施久未言语,她声线瞬间变得冷沉。
“程施,你给我听着。”
“想活下去,就爬上来。只有活着,才能看见未来。”
程施恍然回神,想起上一世的死,死死咬了下唇,疼痛感促使她的大脑清醒过来。
连死都不怕了。
还怕再试着去改变一次吗?
答案当然是:不。
等夏沁伊把程施从断坡外拉回来,再回头的时候,孙瑾安和程文清已经不见了。
两人来不及喘息,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凌乱不堪的脚印追去,直至追到上来的那条小径上,才隐约看见一个人影蜷缩在雪地里。
夏沁伊心跳一滞,不要命地朝人影跑去,直到身前,才发现地上的人真的是孙瑾安。
她颤声唤道:“瑾安。”
地上的人影悄无声息。
她跪在地上,颤抖的手臂将人慢慢从地上抱起来,触及腰腹的一瞬间,感觉到手心一片黏腻。
冷风吹过,空气中似乎裹挟着一阵冰冷腥甜的味道。
方才孙瑾安躺过的雪地上,现出一摊很大的湿洞,似是被血水烫出来的一样。
像是盛放着一朵妖异之花。
第76章 “是不是做噩梦了?”
在被程文清捅了一刀后,孙瑾安进入到一个完全空白的世界里。
这里无风无雨,听不见任何声音,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白色,整个空间只有她自己。
“伊伊?”
她试着喊了几声,连回音都没有。
孙瑾安:……
见鬼了。
这场景怎么这么眼熟?
与其站在这不知所以,还不如四处去看看,说不定会有奇怪的发现。
她站起身来,随意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两条腿都开始有些酸软了,才终于看到一个类似省图书馆前台的白色办公台。
台后还坐着一个人。
准确的来说,是一位穿着白衬衣黑西裤身材纤瘦留着黑长直的女人。
见状,孙瑾安逐渐觉得荒谬。
她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嗯,不疼。
果然是在做梦。
可她偏又醒不过来。
无可奈何之下,孙瑾安只能缓步走向前台。
“你好?”
女人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非常职业的笑容。
“你好,请填写表格。”
声音甜美动听。
孙瑾安低头一看,倏地笑了。
“如果我问你下辈子我会投胎到哪里,你是不是要说我会投胎成为危地马拉的大食蚁兽?”
前台小姐准备拿出食蚁兽图片的手一滞,目露惊讶:“你怎么知道?”
孙瑾安没理会她,径自往右手边走去,没走两步,果然看见一道白色的门。
她拉开门,一道刺目的白光让她不自觉眯起双眼,再睁开眼,一眼看见贴满星星的天花板——那是外婆家属于她的卧室。
窗外阳光热烈,透过院子里的榕树照射在她身上,她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穿着那件熟悉的草莓熊睡衣。
她,回来了?
几个月前,她就是睡在这张床上,一睁眼回到了夏阿姨二十岁那年。
现在却因为被捅了一刀,就穿回来了。
所以……
她在那个世界已经……死了吗?
孙瑾安的眉头紧蹙,伸出手想掐一下自己,看看是不是又在做梦。
恰逢此时,有人敲门。
“瑾安,起了吗?今天要去学校报道了。”
温婉动听的嗓音响起,孙瑾安身子一顿,定定地望着门口。
是夏阿姨的声音。
“瑾安?”
孙瑾安如同一条搁浅的鱼,张着嘴巴,无措地瞪着双眼,感觉喉咙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门外的人没听到声音,担心孙瑾安有事,叩门的节奏比方才快了一些。
外婆听见动静,走了过来,“昨晚好像睡得晚,兴许还没起来呢,小夏你先过来尝尝我新做的鲜花饼,好吃的话一会儿拿上一些,你和瑾安在路上吃。”
夏沁伊语气染上一丝无奈:“张姨,这边离学校远,再让她睡下去就来不及了。”
外婆笑道:“好好,你快叫她,我去给你们装饭盒里。”
等外婆走后,夏沁伊再次叩门。
“瑾安,我进来了。”
话音落下,门被打开了。
夏沁伊一身珠白色衬衫,黑色垂感西装裤,脖子上系着几何图案的丝巾,除此之外,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修饰。
即便如此,她站在那里也依旧让人移不开眼。
夏沁伊一开门,见孙瑾安呆坐在床上,盯着她不说话,眉梢轻扬,眼尾的细纹随着笑意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提步走进房间,坐在床边,嗓音温柔:“还在生你妈妈气呢?”
一抹淡淡的熟悉的冷香钻入鼻腔,孙瑾安才蓦地回过神来,一双浅褐色的眼眸里波光粼粼,在夏沁伊看来,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夏沁伊柔声道:“她已经在飞机上了,不出意外的话,晚上还能跟我们一起去秋姨那里吃饭,不生气了好不好?”
孙瑾安望着那双潋滟的漆眸,艰涩地叫了一声:“伊伊。”
夏沁伊听她这么叫自己,就知道她要撒娇,还没等孙瑾安提出任何要求,夏沁伊先心下一软,投了降。
“我一定让马婠婠女士跟你道歉,答应好的事情怎么能……”
“伊伊。”
话到一半被打断,夏沁伊察觉出孙瑾安的不对劲,凝着她的眸子。
孙瑾安掀开空调被,起身抱住她,“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尾音带着一点颤意。
夏沁伊身形一滞,转而回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轻声问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孙瑾安嗅着身前熟悉的味道,咬了下唇,“伊伊,你上大学的时候,有没有一个记忆特别深刻的人?”
夏沁伊沉默片刻,似乎是在回忆,半晌后,不紧不慢道:“兴许没跟你提起过,我有过一个异父异母的妹妹,我们关系不太好,后来出意外去世了。”
“意外?”
“嗯,很多年前的事,说起来有些复杂。她是掉下山崖去世的,也是因为这件事,我妈妈跟她上一任丈夫离婚了。”
夏沁伊不想过多提及细节,怕会吓到孙瑾安。
毕竟绑架杀人这种事,离她的生活太遥远了。
何况对于夏以岚女士来说,也是一段黑历史。
夏沁伊将她睡乱的长发捋了捋,“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孙瑾安闭了下眼,一阵剧烈的绞痛袭入心脏。
夏沁伊不记得她了。
更不记得,她是她的女朋友。
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假如有一天,她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该如何面对夏阿姨。
每一次的答案都是,她依旧会爱她。
不管是二十岁的夏沁伊,还是四十二岁的夏沁伊,都是同一个人。
只要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她不怕世俗之见,更不惧年龄差距。
唯独害怕,夏沁伊不爱她。
现在回来了,发现夏沁伊的记忆里真的没有她,一种切实的痛苦骤然由脊骨而生,蔓延至身体的每一处,顺着血液,深入骨髓,空气仿佛被抽空,让她喘不过气来。
一瞬间,夏沁伊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全身在颤抖。
“瑾安?”
“怎么了?”
“你怎么在发抖?”
“哪里不舒服吗?”
“瑾安?”
“瑾安……”
“……”
“醒醒,瑾安!”
耳边的声音逐渐遥远,空荡,传来回音,直至一声无比清晰的喊声穿透耳膜。
孙瑾安睁开沉重的双眼,眼前的画面从一片模糊变为清晰。
两张惹满焦色的年轻面容映入她的眼底。
“妈?”
“伊伊……
第77章 “施施,当我女儿好不好?”
听闻孙瑾安醒来的消息,603病房挤满了人。
除了原本就在这里的夏沁伊和马婠婠以外,程施是第一个从隔壁病房赶过来的。
见她清醒,立马在温泉山庄的群聊里发了消息。
张蔚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让大师姐开着埃尔法,把山庄里的张淑华和老马一起带了过来。
夏以岚原本跟白秋在警局处理后续事宜,收到消息也连忙赶了回来。
主治医生检查结束后一转身,身后齐刷刷的全是眼睛,当即头皮一麻,不自觉地又看了两眼躺在病床上的女孩。
嚯,大家族团宠啊这是。
他环视一圈,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跟谁说明病人病情。
正当他准备询问谁是病人父母时,夏沁伊先一步开口,“医生,她情况怎么样?”
主治医生似乎没想到会是一个年轻女孩站出来说话,一时有些反应不及,不过见其他人都神色平常,心里虽然奇怪,但也没再多问。
以防一个不小心说错话走不出这间病房,他谨慎地打了一遍腹稿,才缓缓开口。
“病人身体各项指标已经趋于正常,基本没有大碍,大家不用太担心。这段时间伤口不要碰水,好好休息按时服药,再观察几天,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医生说完又让护士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叮嘱家属不要停留太久,让病人好好休息,随后在一声又一声的“谢谢”中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散发着浓烈的消毒水气息和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孙瑾安穿着病号服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虚弱地连眼睛都睁不太开,半垂着眼眸看着病床围着一圈熟悉的面孔,隐隐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生怕又是在做梦。
直到医生和护士离开,她才忍不住动了一下身子,直至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嘶——”
无比清晰的痛感疼得她呲牙咧嘴,却忍不住笑了。
太好了,不是做梦。
她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张淑华离床比较近,听见动静立马动作轻柔地把她按回床上。
“哎哟小祖宗,你伤口还没长好,可千万不能乱动,你想要什么跟阿姨说,阿姨让婠婠去给你弄。”
“哎哟我……算了,看在病号的份上。”前一秒还想抗议的马婠婠,下一秒就挂上了一张标准的女仆笑容,“请尽管使唤我,主人。”
孙瑾安一边虚弱地笑着,一边说着“没事”,视线却是落在送走医生刚回来的夏沁伊身上。
夏沁伊一抬眸就从人群的缝隙中撞进一双缱绻的深眸里,脚步一顿,朝她笑了一下,转而倒了一杯水,插了一根吸管,放在她嘴边。
“慢点喝。”
平日里冷淡的音质此刻轻柔至极。
“好。”
孙瑾安乖巧地应了一声,半躺着含住了吸管,目光黏在夏沁伊身上。
趁她喝水的功夫,张蔚凑了过来,“还好你醒了,不然这辈子我怕是都忘不了你了。”
孙瑾安笑:“那不是很好?”
“呸呸呸,瞎说什么。”张蔚嗔她一眼,见她还有力气开玩笑,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对了,观主看过墙绘的雏形了,她超级满意的。”
“她说陈列馆除了墙绘,还要慢慢打造陈列柜,收集展品,还有的忙活,山庄开业后也是*暂时不对外开放的。所以你好好养伤不用着急,等你养好伤再完成也绝对没问题。”
等张蔚说完,大师姐也在一旁郑重点头,“酬劳的一半已经打给你了,剩下一半等完成一并打给你,一分都不会少,安心养伤。”
这是观主首肯的。
一方面是因为孙瑾安是张蔚的同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孙瑾安的画功的确好,换个人未必能完成的好。
所以就算延误一点开放时间也无伤大雅。
孙瑾安心里知道给她们造成了麻烦,但也不会辜负她们一番好意,便保证下来,等养好伤一定好好完成剩余的墙绘。
毕竟,她也实在是缺钱。
何况现在住院,等开学,又是一笔开销。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发自内心地开心,她没有死,也没有回到那个夏沁伊只把她当干女儿而不是女朋友的世界。
张蔚探望完孙瑾安,就打算回去了。
张淑华和老马的度假也结束了,过年期间家里还有一堆事,下午要回山庄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坐高铁回溪市。
马婠婠还想陪陪孙瑾安,就留在这几天,等孙瑾安出院她们一起回去。
两拨人走后,就剩下夏以岚和白秋两个大人还在病房。
夏以岚最近都没怎么化妆,眼下乌青,脸色也不太好,说话时的虚弱状态跟孙瑾安这个病号相差无几。
仿佛一夜之间,她就从驰骋商场的精英女强人,变成了弱柳扶风的林妹妹。
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她就没离开过白秋的扶持。
孙瑾安实在没想到,程文清在捅了她一刀后,居然是听见山下警笛声响,慌不择路逃上高速公路,被车给撞死了。
程施因轻度脑震荡和软组织挫伤住院,次日就醒了,录了口供,基本和报警人陈述的事实一致,加上夏以岚的口供,这件事便以绑架未遂定案。
程文清就以这般戏剧性的方式落幕了。
至于程文清的债务,因在婚前所欠,不属于夫妻共同债务,债主只能自认倒霉。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对夏以岚的打击应该不小。
否则也不会大老远特意把白秋喊来陪她。
不仅是夏以岚,还有程施。
程文清先前的操作已经让程施在夏家的处境很尴尬了,现在作为绑架犯的养女,乍然失去养父,重新变成孤儿。
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孙瑾安暗叹一口气,瞥了一眼正跟马婠婠说话的程施,转而轻声对夏以岚说道,“以岚阿姨,你别太伤心,对身体不好。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不该把他引到山下……”
夏以岚打断她:“瞎说什么呢?这件事你是受害者。况且我一点都不伤心,我只是遗憾,让那个人渣死的太轻松,居然敢绑架我干女儿,勒索我女儿?”
干女儿?
孙瑾安不明所以地看向椅子上的程施。
程施正剥了一根香蕉在吃,听到这话也一脸懵。
夏沁伊把切成片的苹果递到孙瑾安嘴边,平静解释道:“夏以岚女士单方面认的。”
孙瑾安咬下苹果,拉着调子“哦”了一声。
程施显示是很意外的,表情很呆。
夏以岚严肃道:“怎么能是我单方面认的?施施一天是我女儿,一辈子就是我女儿。”
白秋开口道:“沁伊的意思是,你好歹也问一下程施的意见。”
“你们说的也有道理。”夏以岚难得放下强势,扭头朝程施看去,柔声笑道:“施施,当我女儿好不好?”
病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程施看了过去。
程施唇抿成一条直线,许久都没说话,夏以岚也没催她,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直到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程施轻轻开口,几乎是从喉咙间溢出来的一个字。
“好。”
第78章 “你摸摸我。”
临近傍晚,警方来医院跟孙瑾安做了一个简单的问询,大概十分钟就走了。
事情至此差不多都了结,夏以岚请了两个护工照顾孙瑾安,之后就跟白秋一起带着夏老爷子和程施先回溪市。
夏沁伊去停车场送她们,马婠婠就在病房陪孙瑾安。
许是年轻身体底子好,孙瑾安昏睡两天,中午醒来直到现在,一点都不觉得困乏,马婠婠让她好好休息别说话,她说单口相声给她解闷儿。
孙瑾安半躺在床上,笑着给她捧哏,倒也费不了多大劲。
说累了,马婠婠就停下喝了口水,不知怎么的,话题拐到夏以岚认程施做干女儿的事儿上,然后逐渐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起来。
“你说,上辈子我们是不是也是母女?”
“自从认识你以后,我觉得自己妈感好重,总忍不住想照顾你,你说我这是不是母爱泛滥了?”
“要不,我吃点亏,认你做干女儿怎么样?”
“……”孙瑾安一眼识破她的心思,面上一本正经,眼睛却亮晶晶的带着笑意,“你确定不是想占我便宜?”
马婠婠嘿嘿笑了两声,道:“开个玩笑嘛。”
“不过话又说话来,我俩还真挺有缘的,连血型都一样,要知道国内熊猫血的概率只有0.4%。”
孙瑾安一顿,有种不祥的预感,“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熊猫血?”
马婠婠看她神色凝重,不解道:“那天你失血过多要输血,医院血库不够,护士问我们谁是RH阴性血,我就知道了啊。”
孙瑾安瞬间汗流浃背,一股寒意从后背传来。
她倏地坐起身来,牵动了伤口,有点疼,但她觉得不是伤口在疼,而是肝疼,以至于说话声音都在发抖。
“所以……是你给我输的血?”
直系亲属之间不能输血。
孙瑾安有种死里逃生马上又要去找黑长直的地府公务员报到的绝望感。
马婠婠古怪地看她一眼:“那倒不是。”
孙瑾安一怔,悬起的心落回胸腔里,抬眸发现马婠婠审视的眼神,若无其事地躺回病床,脑子飞快运转,想把话题扯开。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马婠婠说了一声“奇怪”。
孙瑾安想假装没听见,然而房间太安静,实在没办法敷衍过去,便垂着眸子故作镇定地问了句,“奇怪什么?”
马婠婠坐在椅子上,刻意将身子前倾,直视着孙瑾安的双眼,问道:“你的反应很奇怪。”
孙瑾安嘴角扯出一个淡定的弧度,“哪有?”
马婠婠单手抵着下巴,没回答她,而是说起了那天她被送进医院的情形。
“当时情况很紧急,我的血型明明跟你一样,完全可以给你输血,但沁伊的表现很奇怪,她拦着我说什么也不让我去抽血。护士都急了,问她为什么,她没解释,两只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就是坚决不放我进去。”
“幸好当时医院里有个志愿者也是熊猫血。”
“说起来,那天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沁伊那么失态,要不是我早就认识她,清楚她的为人,加上你昏迷这两天不眠不休地照顾你,我还以为她跟你有仇呢。”
一向冷静自持的夏沁伊,居然会让马婠婠用“失态”这两个字来形容她。
孙瑾安一阵恍然,紧接着胸口一堵,心底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从她醒来后,夏沁伊的表现一直都很平静,将病房里迎来送往大大小小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仿佛她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后一切如往常一般。
直到现在。
她才忽然意识到,夏沁伊在她生命垂危的那一刻,一边要面临她随时可能死亡的现实,一边还要面对所有人的质疑阻止马婠婠给她输血。
如果因为输血不及时,她死了。
那么,夏沁伊一生都可能要背负无法辩驳的指责。
当时她心里,该有多害怕。
“老实交代,你俩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马婠婠眯着一双狐狸眼审视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当时情况不允许,她没追问。
事后又因为孙瑾安一直昏迷,也没心情问。
后来就把这事给忘了。
要不是刚才察觉出孙瑾安的异样,她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记起这事。
孙瑾安心里像是坠了一块铁球,沉甸甸的,满脑子都是夏沁伊守在她床边难过不安的神情,实在没办法在这样的时机下,跟马婠婠坦白血缘关系,抑或是恋情。
“没有。”孙瑾安调整好心情,扯了一个理由,“你生理期刚走没多久,伊伊应该是担心你的身体。”
闻言,马婠婠一愣。
这么说的话,好像也说得过去。
不过比起贫血,孙瑾安的情况好像更紧急一些吧?
刚想发出质疑,夏沁伊抱着一捧鲜花回来了。
夏沁伊进来后,房间里的两个人就保持沉默,尤其是马婠婠,一双狐狸眼紧紧盯着她,像是要洞察出什么惊天大秘密。
夏沁伊挑了下眉,眸色沉静,看向孙瑾安,“在聊什么?”
孙瑾安望着夏沁伊的眼神很柔,似是能掐出水来,却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克制地收回视线,虚弱道:“血型。”
夏沁伊倏地会意,将手里的花放在床头,“之前张同学给瑾安算过一卦。”
马婠婠歪了下头,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夏沁伊不紧不慢地坐在另一头床边的椅子上,解释道:“卦象说瑾安新年可能会有血光之灾,若是不幸应验,绝不能沾染身边至亲好友的血,否则无论是瑾安还是至亲好友,未来都会后患无穷。”
“没想到应验了。”
“瑾安很在意你,昏迷前特意叮嘱过,所以当时我拦住了你。”
全程语调平静,神情端肃,无端让人觉得信服。
听完,马婠婠和孙瑾安同时瞪圆了狐狸眼。
前者是因为得知孙瑾安是把她当做至亲好友,宁愿冒着死亡的危险,也不愿意连累她才拒绝她献血,满腔感动。
后者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见识到夏沁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样子,内心震惊不已。
更惊骇的是,这种鬼话妈妈居然还信了。
不过仔细一想,倒也正常。
毕竟这种话是借由夏沁伊的口说出来的。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夏沁伊说的话,妈妈才会这么深信不疑了。
马婠婠被哄得特别开心,走的时候都是乐颠颠的。
“老张说走之前煲个鸡汤给你补补,你们早点休息,我明天中午再来。”
……
马婠婠回山庄后,病房里只剩下孙瑾安和夏沁伊两个人。
夏沁伊坐在床边,用棉棒沾着清水给孙瑾安润嘴唇,纤长白皙的指骨拈着细小的棉棒,指甲被修剪得圆润漂亮,敛着眸盯着她的唇,动作分外轻柔。
“刚做完手术要少量饮水,你先忍一忍,等排气后就可以正常喝水。”
孙瑾安感受着唇间温润的潮湿,望着她浓密微颤的睫毛,浅褐的瞳仁里涌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疼惜。
“伊伊。”
“嗯?”
“你看着我。”
闻言,夏沁伊长睫蓦地一颤。
她缓缓将水杯和棉签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然后回过头来看她,薄唇紧抿着,表情始终淡然,漆眸深邃,辨不清喜怒。
一时间,谁也没开口说话,房间里像是被人按下了定格键。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着。
孙瑾安陷在她的深眸里,体会着暗藏在里面的情绪。
片刻过后,她抓起夏沁伊透着凉意的手,放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你摸摸我。”
灼热的温度似是会烫人一样,让夏沁伊不自觉地缩了一下,可孙瑾安依旧执拗地将她整个手掌都紧紧地贴在脸侧,她便下意识地摩挲指尖,感受着那极为柔腻的触感。
直到冷玉般的手逐渐变得温凉。
孙瑾安开口:“摸到了吗,是热的。”
她深深地望着夏沁伊,眼神无比真切,语气也特别轻柔,生怕音调高一些,就会吓到身前的人似的。
“伊伊,我还在。”
她还在。
不用害怕。
其他人已经走了,病房里只有她们。
不用再掩饰深藏于心一触即碎的脆弱。
温柔至极的话音穿进耳朵里,夏沁伊波澜不惊的眼眸里终于荡起一丝波动,仿佛琉璃盏中潋滟的水光,攫人心神。
没有人知道,那一晚夏沁伊看到孙瑾安倒在雪地里,心里究竟有多恐惧。
恐惧滋生痛苦,痛苦到极致,便是空洞和麻木。
故而她可以在张蔚带着保安找到她们时,冷静地叫他们打120,利用山庄里的急救包给孙瑾安做急救处理,能在马婠婠要抽血时阻止她,配合警方录口供,在孙瑾安昏迷颤抖时安抚她。
所有惊慌害怕恐惧痛苦的情绪,连一丝一毫都未展露于人前。
哪怕是夏以岚和白秋也没看出来。
那道藏匿于外表下的内心伤口,早已如那晚雪地里盛放的花一般,血流不止。
孙瑾安醒过来后,她面上依旧保持着极其克制的平静。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这样的情绪,似乎有些异常。
但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到孙瑾安将她的手贴上她的脸颊,告诉她“我还在”的时候,她才好像意识到什么,心头猛跳,恍然惊醒。
原来,她潜意识里一直认为自己是在做梦。
孙瑾安被捅刀子是假的。
孙瑾安生命垂危是假的。
孙瑾安醒来,也是假的。
一滴泪珠悄无声息地自眼尾溢出,顺着侧脸线条滑落,轻轻砸在两人相握的指间,很快消失于指缝之中,只留下一条滚烫晶莹的水渍。
孙瑾安微微用力,拉近两人的距离,上一秒被滋润的唇轻轻吻上湿濡的眼尾,温柔地吮弄,一寸一寸,顺着泪痕延伸至唇角。
原本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被撬开,熟悉的气息钻入唇舌,不断挑弄着不知何时失去的知觉。
直至它苏醒。
……
第79章 “脱衣服。”
两周过后,医生复查。
确认孙瑾安身体恢复情况良好,同意拆线出院。
张蔚和马婠婠一起接她们回温泉山庄,四个人聚在一起准备吃顿大餐,好好庆祝一番。
满怀期待的孙瑾安回到别墅,发现桌上有散发着川辣气息的火锅和滋滋冒油的烤肉。
而她,只能闻着香味喝粥。
微笑,心死。
直到夏沁伊以贴身照顾的名义,在马婠婠的眼皮底下,光明正大搬进她房间,她死去的心才又重新活过来。
次日。
马婠婠拖着行李箱站在温泉山庄门前,趁张蔚去开车的间隙跟孙瑾安和夏沁伊道别。
“要不是老马催我回去给拍全家福,我真舍不得离开你们。”
她紧紧拉着孙瑾安的衣袖,深情地望着她,狐狸眼在此刻都变成了狗狗眼,眼里荡漾着依依不舍的水波。
孙瑾安:……
别装,舍不得的分明是温泉山庄。
到底是亲妈,孙瑾安不忍心拆穿她,笑着把她的手从袖口上挪开,无情道:“还有不到半个月就开学了,学校见。”
马婠婠当场表演了一个伤心欲绝。
最后,上了张蔚的车,扬长而去。
孙瑾安站在门口看车开走,站在原地笑了很久。
夏沁伊看出她心底的不舍,也不催她,直到埃尔法彻底消失不见,才牵起她的手,“回去了。”
夏沁伊搬到孙瑾安的别墅住
张蔚住在道观,很少下山,现在人都早了,别墅里就剩下夏沁伊和孙瑾安两个人。
喜欢的人在身边,倒也不冷清。
孙瑾安腹部的伤口还没彻底恢复,不宜剧烈运动,所幸墙画的主体部分已经完成,剩下的每天至少画两个小时,在寒假结束前也可以完成。
得出结论后,孙瑾安松了一口气。
当日,就提着工具袋去了陈列室。
不管是在孙瑾安住院期间,还是出院回来修养,夏沁伊都没有擅作主张插手她的作品。
只是在孙瑾安画画的时候,给她打下手。
配色,换水,递工具,尽量减轻一些无关紧要的体力负担。
这种感觉很奇妙。
有种菩提老祖给孙悟空铺纸磨墨的荒谬感。
孙瑾安正在画翻腾的火苗,这么一想,蓦地轻笑出声,差点把小火苗画成大火球。
夏沁伊站在梯子旁,听见动静,抬眸看她,似是从她澄澈的笑眼里觉出一丝端倪,便扬眉斜睨她一眼,孙瑾安立马止住笑意,当做无事发生。
晚上在餐厅吃过饭,两人一起回到别墅。
天气虽冷,但在陈列室画了小半天,孙瑾安感觉身上还是出了点汗,一回去就忍不住要洗澡。
刚拆完线伤口还不能碰水,只能用温热的湿毛巾擦拭一下。
孙瑾安把要换的睡衣拿进浴室,打开风暖,等着浴室的温度热起来再脱衣服。
这时,门被叩响,传来夏沁伊清冷的调子,“我可以进去吗?”
孙瑾安以为她要拿东西,连忙应道:“门没锁。”
门被打开,夏沁伊出现在视野中。
她上半身穿着一件黑色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松散,袖口卷至小臂,露出一截性感的腕骨,衬衫长度刚刚好遮住臀部。
下半身赤裸着两条笔直白皙的大长腿,瓷白的皮肤在乳白色地砖的衬托下,光可鉴人。
光脚走进来时,隐约可见攀爬在脚背上的青筋,如缠绕在古玉上的藤蔓。
性感至极。
孙瑾安呼吸一窒,心跳莫名开始加速。
她连忙将视线移开,故作镇定:“要拿什么,我帮你找。”
夏沁伊走到她面前,从她手中拿走擦身体的毛巾,抬头对上她的双眼,平静无波道:“脱衣服。”
孙瑾安:???
“啊?”孙瑾安愣住。
“你的伤口不能碰水,这里只有我能帮你洗。”夏沁伊耐心解释。
在医院住了那么久,都是护工阿姨给孙瑾安擦洗身体,出院后护工阿姨就解聘了。
加上她的伤刚拆线,不能剧烈运动。
孙瑾安反应过来夏沁伊是担心她会滑倒,崩裂伤口。
“不用了,我自己也可以,小心一点不会有事的。”孙瑾安当即拒绝。
让女朋友给她洗澡?
那岂不是要被砍光?
绝无可能!
多羞耻啊。
夏沁伊一双漆眸盯着她,薄唇轻启,不紧不慢道:“所以,只能护工看你的身体,我不可以?”
孙瑾安:……
“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
“那能一样么?”
“哪里不一样?”
“……”
浴室顿时陷入沉默,只有风暖的呼呼声不停响起。
夏沁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俨然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孙瑾安硬撑着跟她对视,试图说服她。
然,终是孙瑾安败下阵来。
她耳尖沁出一滴红,音量微弱,“那你……先转过去。”
夏沁伊依言背过身去,身后一片沉默,片刻后才听到一个细微的深呼吸,紧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唇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沉默时,孙瑾安是在做心理建设。
夏沁伊只是替她擦身体,又不是做别的,有什么好羞涩的?
何况游泳穿比基尼,差不多也是半裸。
她只要不脱光,也就没什么了。
这么想着,她便以极其缓慢的动作干脆利落的脱掉了上衣和裤子,只留下贴身的衣物。
她不是在扭捏拖延。
她只是怕扯到伤口。
对,就是这样。
脱完之后,她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女朋友,迟疑一下,小心翼翼地跨进空浴缸,而后才故作从容道:“我好了。”
夏沁伊转身,见穿着内衣裤抱着膝盖坐在浴缸里的孙瑾安,眼底笑意更浓。
“护工给你洗的时候,也是穿着内衣的?”
“……”
住院期间她穿病号服,里面挂空档。
哪儿来的内衣给她穿?
孙瑾安没有回答,一本正经道:“其他地方我可以自己来。”
夏沁伊瞥一眼她连带着脖颈一起红透的耳根,倒也没再勉强,她用热水打湿毛巾,坐在浴缸边缘,一手捧着热气腾腾的毛巾,另一只手两根骨指点了点身前的位置。
“坐上来。”
“……”
孙瑾安整个人都蜷在浴缸里,这样的姿势并不方便擦澡。
本想借着浴缸挡一挡,想法还是破灭了,她认命站起身来,背对着夏沁伊坐在浴缸边,边缘是宽厚的大理石,做起来有些冷,夏沁伊拿了浴巾给她垫着,会舒服点。
滚热的毛巾覆盖在右肩上,左肩被一只冰凉柔腻的手制住,截然不同的两种温度同时触碰到身体,孙瑾安脊骨倏地一僵,一股似电池正反极相撞的电流袭过,四肢百骸都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
很陌生。
呼吸开始变得紧促,神经紧绷,她怕夏沁伊察觉出异样,硬是绷直了唇线,也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夏沁伊慢条斯理地帮她擦背,对她的反应一无所觉似的。
然而视线却时不时地落在灯光照射下鲜艳欲滴的耳垂上。
柔软,剔透,像一颗刚摘下来洗净的小草莓,上面还沾染着细小绒毛,看起来可爱至极。
很想吻一下。
看看是不是如想象中那样可口。
还有修长的颈子,漂亮的蝴蝶骨,紧致的腰线,下陷的腰窝,以及……
夏沁伊意识到自己萌生出了什么样的念头,手里的动作倏尔一顿,被难耐紧绷的孙瑾安敏锐地察觉到了。
“怎么了?”
夏沁伊敛下思绪,浅淡道:“后背可以了,转过身来。”
说完,她起身去用热水洗毛巾。
孙瑾安暗自松出一口气,迅速调整位置,正对着夏沁伊。
背对的姿势让人天然缺乏安全感,任何事物触碰上来,都会引起身体莫名其妙的反应,倒不如面对面看着对方,哪怕不说话,也能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好歹能让大脑停止一些难以启齿的想象。
夏沁伊洗完毛巾,回眸见孙瑾安正望着自己。
挽起的长发有些松散,几缕发丝自鬓边垂落,纤长浓密的睫羽微颤,琥珀眸在浴室水汽熏蒸下显得湿漉漉的,轻抿的唇瓣红润饱满,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颈下一对精致的锁骨尤其诱人,如搭建在山峦之上的两条天梯。
攀援能登天,坠落入深渊。
直至触及右腹雪白肌肤上那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夏沁伊像是被子弹击中,霎时清醒过来。
漆黑的眼眸一片深晦,被紧盯着她的孙瑾安发现,下意识抬手挡在右腹,而后紧张地看着夏沁伊,另一只试图接过她洗干净的毛巾。
“前面我可以自己来。”
夏沁伊坐回浴缸边缘,一言不发继续帮她擦前身。
独属于她的清冷香气像是春天的柳絮,飘进孙瑾安的鼻腔里,柔软地堵住了她的呼吸。
以至于孙瑾安神思不属,放弃了挣扎。
夏沁伊的味道实在太让人无法自拔,她任由对方用无比珍视的力道揉搓着她的身体,毫无反抗之力。
她目光不由自主地从对方墨一般的眼眸中缓缓下移,落在她前倾的领口上。
随着夏沁伊的动作幅度,黑色衬衫领口微微摇摆,露出若隐若现的黑色肩带,孙瑾安觉得自己整个大脑都烧起来了。
前一秒的担忧瞬时化为呆滞,好不容易缓下来的心跳再次加快。
在空荡荡的浴室里,仿佛能听到它在砰砰作响。
夏沁伊抬眸便看见一颗熟透的草莓,带着慌乱和不知所措,心底也烧出一团难以自抑的欲念来。
再这样下去。
谁也别想好好走出浴室了。
现在这种情况,实在不宜做出过火的事来。
夏沁伊装作没有听见任何声音,极力克制着大脑神经不胡思乱想。
孙瑾安似是也察觉出她的情绪,莫名的,心里那些羞耻慌乱都烟消云散,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夏沁伊的每一个微表情,不知不觉入了神。
夏沁伊眸色平静,任由她端详。
好过孙瑾安羞涩发红,变得越来越鲜艳可口。
让她难以自控。
不知过了多久。
夏沁伊终于帮孙瑾安擦完了全身,只剩下内衣服遮蔽的地方,她换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用热水打湿,递给孙瑾安。
“我就在门口。”
“好。”
微哑的话音刚落下,纤长笔直的双腿便已迈出了浴室。
门被重新关上,金属锁扣落下,孙瑾安收回目光,把打湿的热毛巾盖在滚烫的脸上,长出一口气。
怎么办。
女朋友落荒而逃的样子让她好想兽性大发把她按在墙上亲。
第80章 “你是不是……不行啊?”
卧室恒温20°。
房间里开着暖黄色的夜灯。
孙瑾安抱着被子直挺挺躺在床上,被角遮住了她红润的脸颊。
浴室里不时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无端惹人遐思。
只要一想到夏沁伊正赤着身子站在莲蓬头下洗澡,思绪就像是长了翅膀,不受控制地挣脱出大脑,透过厚重的水泥墙,往水波里荡去。
好热……
等等。
孙瑾安!
你是在意淫吗!
虽然夏沁伊是你女朋友,但也不能这样啊!
孙瑾安猛地扯下被角,大口呼吸氧气,竭力拉回在变态边缘试探的思绪。
没成想,空气里早就溢满了夏沁伊冷清幽淡的气息,随着深呼吸清冷浸入肺腑,像无数根细小丝线钻入血液,在血管壁上挠痒痒,让人忍不住心悸。
她顿时屏住呼吸,重新把被角盖在脑袋上,嘴里念念有词。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是她在坤元观看到的《净心神咒》。
在重复不知多少遍过后,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终于洗完了。
孙瑾安累得满头细汗,还没等夏沁伊从浴室里出来,自己先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夏沁伊出来见孙瑾安躺在床上,脑袋被空调被子捂得严严实实,整个身子却露在外面,胸部均匀起伏着,不自觉蹙了下眉。
这是在做什么?
不嫌闷么?
她缓步走到床边,把她脸上的被角撩起来,见她双眸紧闭,浓密的睫毛因突然闯入的光线而微微颤抖,却没睁眼。
似是睡着了。
脸颊上染着红晕,不止是热的,还是闷的。
夏沁伊担心她是着凉发烧,坐在床边,两根细长指骨轻轻搭在她的额头上。
略有些温热,倒不至于是发烧的程度。
许是闷的。
缓缓松出一口气,夏沁伊蜷起手指,不自觉开始垂眸端详起她的眉眼。
野生眉自然柔和,鼻梁高挺,唇瓣殷红得像是海棠绽放,肌肤细腻透亮,好似轻轻一掐,就能一下掐出春水来。
自从住院以后,孙瑾安顾忌着伤口,睡姿收敛不少,此时平直地躺在床上,两只手瘫在枕头上,像一只晒太阳舒服得睡着的小狐狸,看起来十分乖巧。
不知梦到什么,她倏地在睡梦中嘤咛两声,缩了缩身子,似乎是感觉到冷了,想把身子蜷起来,动作幅度不大,却把睡衣的领口蹭的歪斜,露出削痩的肩骨。
方才在浴室有肩带遮挡,夏沁伊没有发现,原来她肩骨连接锁骨的位置,长着一颗红色的小痣,像是不小心被针头扎过沁出的小血珠。
夏沁伊帮她整理衣领,冰凉的指腹停留在雪腻皮肤上那一点红痣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幽凉的眸子一片暗色。
伸手捞起被子给她盖好,关掉夜灯,房间彻底陷入了黑暗。
夏沁伊站起身,缓步回到浴室,提了吹风机走出房间,去了一楼客厅。
约摸半个小时。
再回来的时候,孙瑾安依旧保持着离开的姿势。
夏沁伊轻手轻脚上了床,刚躺下就被人抱住,一条胳膊被锢在怀里,腰上还搭着一条温热的手臂,动弹不得。
再然后是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贴在她的颈窝。
最后,就是一条滑嫩的小腿,泥鳅似的挤在她的腿缝里。
前一刻还睡得端庄的小狐狸,此时像一只树懒一样紧紧贴在她身侧。
更要命的是,颈侧还有鼻息喷洒着淡淡的诱人果香。
“伊伊,你身上好凉。”
“没事,我给你暖暖。”
夏沁伊:……
孙瑾安完全是在睡梦中无意识的行为,夏沁伊没办法通过语言拒绝,可又怕动作太大会牵扯到她的伤口,便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幅度动了一下手臂,想以此来表达抗拒,可对方似乎并没有接收到,只能任由她抱着自己沉沉入睡。
一模一样的姿势,之前也尝试过。
至多后半夜就能睡着了。
也没什么妨碍。
谁知,事情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样发展。
孙瑾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唯独记得夏沁伊洗完澡回来的时候很冷,她抱着她想给她暖暖身子,之后,做了一场令人难忘的梦。
水雾弥漫的浴室里,黑色衬衫里若隐若现的纤细肩带仿佛一扯就断。
孙瑾安克制着用力扯断它的冲动。
夏沁伊敛着清懒的眸子望着她,似是看穿了她眼底的旎思,抬起瓷白耀眼的手,用纤长性感的指骨抚弄着自己早已红透的耳珠。
敏感至极的酥麻感撩动脑中的那根弦,让她清润的嗓音染上了水汽滋润过的喑哑,“你是不是故意的。”
夏沁伊漆眸含笑,漫不经心:“对,我故意的。”
低柔的音质在浴室里像是加持了回音特效,又似是带着午夜后的微醺,钻进耳朵里,显得格外性感撩人。
孙瑾安像是被下了蛊似的,眼睫一颤,起身便将夏沁伊按在了微冷的瓷砖上,深深汲取着属于她身上独有的气息。
猝不及防的痒意让夏沁伊条件反射抱住了她的腰,薄唇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
“瑾安。”
这一声低喃仿佛贯穿了孙瑾安的灵魂。
她寻到朝思暮想的唇瓣,撬开洁白的贝齿,挑逗着舌尖,呼吸逐渐变得灼热,身体的温度也在不断攀升。
在她们快要被燃烧殆尽的时候,夏沁伊微冷的手轻轻推开了她。
孙瑾安睁开双眸,看到眼前的人漆眸迷蒙,带着薄薄的水雾,已经被她咬的微微肿起的红唇愈发惹人。
“衣服湿了。”
孙瑾安会意,指尖轻挑,利索地解开了黑色衬衫上所有扣子,露出漂亮的锁骨,脆弱的肩带。
迟疑一瞬,指尖终是决定放过肩带,攀上金属扣。
黑色衬衫和内衣一同滑落在脚边。
孙瑾安再次将夏沁伊摁在墙上的同时,一条腿趁虚而入,抵在了夏沁伊的腿缝里。
敏感的刺激使夏沁伊身体抑制不住地微颤。
孙瑾安不依不挠地亲吻着她的脸颊,她的耳垂,她的脖颈,她的锁*骨,从吻变成啃咬,大腿不断地摩擦着她的身体。
这种感觉让人深陷沉沦。
浴室水汽未散,狭小的空间雾气弥漫,磨砂玻璃门中折射出两道交缠渴望的身体。
“嗯……”
一声短促的轻吟后,夏沁伊猛然抱住身前的人。
孙瑾安察觉到怀里的人全身紧绷着,大腿被两条雪腻光滑的腿紧紧地夹住,似乎还感受到了腿心传来异样的痉挛和潮意。
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孙瑾安吻了吻夏沁伊沁红的耳珠,轻轻地笑了一下。
怀里的人听见这声笑,张唇咬了一下她的肩骨。
一点也不疼。
一整个晚上,有人在睡梦中享受沉沦,有人在夜色中备受折磨。
早上起床的时候,孙瑾安一睁开眼,看见的便是盯着天花板发呆的夏沁伊,恍惚了好一阵,才想起昨晚自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
难以启齿的梦。
不过幸好梦境不为人知。
孙瑾安调整好心情,装作刚醒来的样子,亲了一下夏沁伊的脸。
“早安。”
夏沁伊慢悠悠地扭过头看她,眸底划过一抹凉意,眼下隐约有一层浅淡的青色,似乎是一种叫做黑眼圈的东西。
孙瑾安:?
“伊伊,昨晚没睡好么?”
夏沁伊淡瞥她一眼,挪了下埋在柔软里的手臂,冷淡道:“可以松开了吗?”
孙瑾安一怔。
忽然意识到两人睡觉的姿势,有点暧昧。
她的左手抱着夏沁伊的手臂,右手捏在雪白柔软的地方,一条腿还挤在她的腿缝中。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如果没记错的话,梦里似乎也是这样……
只不过梦里是站着,现在是躺着。
所以,或许有一种可能性。
就是她昨晚做梦的时候,夏沁伊从头到尾都是感觉得到……的?
孙瑾安:……
夏沁伊见她如遭雷劈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把胳膊从对方怀里抽出来,撑起麻了半边的身体,在床边坐了半晌,缓过劲来起身走进浴室。
等浴室的门锁上,孙瑾安看了一眼皱得面目全非的床单和裤子,旋即把被子蒙在头上,由于用力过猛,扯动了伤口,腹部传来些许撕裂的痛感,却始终没引起她一丝关注。
她满脑子都是夏沁伊冷着脸走进浴室的样子。
沉默,震耳欲聋。
怎么办?
天,要塌了。
夏沁伊面无表情地搓洗着湿濡的裤子,抬眸看见镜子里疲惫的自己,而后放水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在孙瑾安无比心虚地抱着衣服去洗漱的时候,她默然地打开手机浏览器,指尖无声地在键盘上飞快划动。
【腹部中刀拆线后,多久可以做?】
当晚。
夏沁伊把自己的行李都搬到了隔壁房间。
临走前,还问孙瑾安要了手机。
孙瑾安把手机递过去,问了一句:“伊伊,你真不跟我一起睡了?”
夏沁伊打开紧急联系人,添加,设置,一气呵成,把手机丢回给孙瑾安,淡声道:“有事长按1。”
说完,她人已经走出了门外。
房间门重新被关上,隔壁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只留下孙瑾安在房间里不知所措。
早知道。
高中散打格斗课就不该懈怠。
等她追出门试图垂死挣扎一下的时候,对面张蔚的房间门开了条缝,露出一张贴着黑色面膜的脸。
“夏学姐怎么生气了?”
孙瑾安耳根一红,看着地毯上的花纹,“不知道。”
张蔚打量她一眼,问:“你伤好点了吗?”
孙瑾安点头,“好多了。”
张蔚“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叫了她一声:“瑾安。”
孙瑾安抬眸看她,“怎么了?”
张蔚:“你是不是……不行啊?”
孙瑾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