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折乌定定地望着她等了许久,察觉她呼吸平稳,又睡了。
不过是一句意识不清醒时说的胡话……
是因为刚才看见的是他,所以才叫了他的名字么。
他哑然失笑,带了些许自嘲。
自己这是怎么了,竟为一句胡话晃了神。
顾折乌抬手拿起床上的薄褥,搭在她身上。
又看了她一眼,抬脚走到她寝房的外间打起了坐。
*
此时此刻,宗主殿内。
身着象牙白纱的许凤瑶正跪在齐盛面前抹着眼泪。
身侧的长老护法们皆是摇头叹气,为她说情。
齐盛满脸通红,五大三粗的他坐在宗主的青铜宝座上有些促狭,他胸腔起伏,似是还在生气,觉得座椅太挤,便猛地站起。
把许凤瑶吓得往后挪了挪。
齐盛生气的时候喜欢玩弄手指,他的手指时不时发出鞭炮似地关节摁压声,许凤瑶简直花容失色。
齐盛喘着粗气:“即便是他们闹了乱子,这不还有执法堂么?你怎么能动杀心!还是对——”
还是对齐悦。
可又想到弟子们该一视同仁,她杀谁都不行,即便不是齐悦,也不行,便收了后边略显护短的话。
许凤瑶往前膝行一步:“我原只是用了困阵,想把他们战况拉开的,但是齐悦和顾折乌毁了我的法器……那是我要拿来做本命法器的,我一时急火攻心……加上这些时日修行上遇到一些疑难,当时我也觉得自己是有些……走火入魔了。对不起。”
长老们纷纷劝道:“好在并没有杀害同门,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修行之人遭遇心魔困顿原也不是什么奇事……我看此事让瑶儿抄写百遍清静经可了。”
宗门长老们和许凤瑶关系都不错,此事也愿意为她发声。
加上许凤瑶也惯会在宗主面前讨巧。
齐盛耳根子软了软:“那就抄一百遍清静经吧,处罚可免……但……”
他忧思起来,不禁道:“掌宗大弟子,得有个掌宗的样子,万不可被心魔缠身。瑶儿,此番我会尽力为你争取三千法会的逐鹿资格,你出外历练历练也好。倘若……”
他沉声道:“心魔一事,你多和你们阵修长老水清弦讨教讨教,她精通此道,兴许能有些办法;等你从三千法会回来,心魔若能消解最好,倘若不能……掌宗大弟子的担子就暂时从你身上卸下来,你好好休养。”
许凤瑶心里一惊。
她倒是宁愿被打被罚,都不愿意宗主竟开始思考帮她卸担子?
掌宗大弟子的位置,是她呕心沥血,在长老群里曲意逢迎、在弟子里阿谀讨笑、又加上自身勤学苦练在战力上取得好成绩,各项加起来才拼命博取到的啊!
宗主怎么能因为一件小事,随随便便就质疑她的能力。
她心凉了一半。
只道,宗主看上去和齐悦不睦,可他们毕竟有亲缘关系,这是帮亲不帮理?在变相为齐悦出气?
她满心都是不服,可是却只能抹着眼泪,磕了个头,道一声:“瑶儿知道了。”
回到望月峰云水居,许凤瑶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她望着空空落落偌大的院子,院子里是她收拾精致的洞府。
这座院子和洞府,是身为掌宗大弟子才有的福利。
除此之外,还有每月的越奉、修行资源、修行便利等丰富的津贴。
她怎么放得下,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已经属于自己的东西受到威胁!
她身体有些发抖,推开门走进寝房,静坐思考许久。
忽然又走出房间,朝着院子角落的一棵梧桐枯树走去。
她颇有些鬼祟地朝四周细望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用手摘下锁骨上的一颗蓝色吊坠,合在手心作了个手诀。
只见面前梧桐树似是随风摇了摇。
树上并未出现任何变化,但是——
树影竟然像是黑色的火焰朝四周延伸,直到许凤瑶的脚下才停止!
许凤瑶吞了吞口水,似乎有些惊惧,但脸上更多的却是即将得偿什么的期待。
她又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快速跳进树影里,竟然像是跳入了湖面,打了个涟漪,她便连同着树影一起消失了!
梧桐枯树恢复原样,似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许凤瑶摔进了一个洞窟,洞窟里,用无数厚重粗粝盘满倒刺的铁链,拴着一头会说话的野兽。
光线太暗,她什么都看不清。
那野兽桀桀怪笑了一阵,粗声粗气道:“你终于,又来了,我还以为,你忘了路。”
许凤瑶朝它跪下:“前辈,我最近历经太多磨难和不得意……我的运道似乎消失了,您……您能再赐予我力量么……”
野兽沉默片刻,舔了舔爪子,锁链发出粗重的交响。
野兽有些发怒:“不可能!你在说谎!”
许凤瑶浑身打颤:“我没有说谎……最近我真的,所有的事情都不顺,爱我之人似是要弃我而去,信我之人也对我诸多怀疑,您说过,你已经帮我借了大运,可是我真的怀疑,最近的大运是不是消失了……我,我想请您帮我重新加持一番……”
野兽打量她片刻:“并未消失。借运之术,一旦使用,只要你和被借之人在相对范围内,她的所有运势,都会被你吞噬,而你自身的霉运,也会转给被借之人。这是一换一的禁术,除非我自行为你解除。”
许凤瑶泫然欲泣:“那我为何……”
野兽桀桀怪笑:“我看,是你欲/求不满吧!我为你借的,原本是这儿最有气运之人,倘若这都不能满足你,绮月山无人能够满足。借运之术,虽能借运,却并非万能。你行有不得,需反求诸己,而不是来质问我的借运之术!滚吧!”
许凤瑶咬牙:“前辈还有没有其它术法,能够……能够让我更受欢迎……我真的害怕众叛亲离的滋味,我内心并不十分坚强,我察觉到很多东西正在离我而去,我抓不住!我只能想到前辈……”
野兽冷哼一声:“想好这次把什么贡献给我了么?”
许凤瑶重重点头:“来时已想好了。”
野兽嗤笑道:“有趣,上次给你借运之术,换了你永离友情的诅咒,但你对友情之道似乎本就无甚热衷,因此并无多少怨气给我食用,我都没吃饱。这次,我不要你自己选,我来给你出题?”
“这……”
许凤瑶迟疑。
野兽一字一句:“放心,这么多年就你一个人发现了我,我若把你害死了,也就无人来看我了,此题不难,我再给你下一道让你更受欢迎的‘媚印’,但这一次我诅咒你,永远不能和任何人体会男女之欢,连亲嘴都不能,即便以后交了道侣,他要是亲了你、逾越了片刻,便情毒缠身,至死方休。”
似乎想到什么,野兽竟然哈哈哈哈地怪笑了出来:“听说你们人类‘食色性也’,剥夺了这个权利,我能吃饱你的怨气么?哈哈哈哈!”
笑得直喘气:“怎么样?接下这个诅咒,我就给你媚印。”
许凤瑶松了口气。
她心道这有何难,当即俯身谢恩。
却不知,这个选择,将是她一生一世的悔恨之源。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五日便过去了。
绮月宗里如愿把齐悦的震惊体风评新闻给传播得沸沸扬扬。
一时间,宗门弟子茶余饭后的话题都变成了对齐悦的探讨:
“听说她病好了?”
“听说她现在致力于为人民服务?”
“听说她每天每夜不睡觉,跻身在守护宗门弟子安全的第一线?”
“假的吧!”
“难道她从炼狱谷爬出来,被正道之光夺舍了?”
虽然大家对她颇多质疑,但好在风向变了,她不再是那个千夫所指的毒妇了!
她心情不错。
十天后,齐盛从道尊那里讨要三千法会名额回来,一身疲惫,但笑意盈盈。
据说,他这一趟没少遭罪,各种赔笑,伏低做小,把一个宗门宗主的脸面都放下来,近乎于是求来的名额。
他不但为许凤瑶拿到了逐鹿资格,还多拿到了两名资格。
一名他预订了齐云琛,毕竟是自家儿子。
一名,他还没想好,宗门人虽多,人才缺少。
但在齐悦闻着味儿找到他又拿好酒好菜灌了他一次后,这个名额他吃人嘴软放给了齐悦选人,齐悦连迟疑都没有,直接转赠给了顾折乌。
这件事被许凤瑶知道以后,许凤瑶更加积郁。
她一方面,知道顾折乌也会参加三千法会,心里莫名其妙地窃喜。
一方面,因为这个名额不是她拿给顾折乌的而失落气馁,心里对齐悦更有一层异样的排斥。
*
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眼看着三千法会的时间临近了,收到道盟发来的提醒函时,齐盛乐了许久,还在宗门设了一次小型的宴会。
来为前往法会的四人打气。
为了确保这一次顾折乌不再暴露魔修的身份给绮月宗丢人,他亲手带了长老们一起临时封了顾折乌的魔脉。
这意味着在三千法会上,顾折乌只能使用在绮月宗五年里修行下来的剑修法门,不能使用禁术以及魔息。
齐盛心里也忐忑,也期待。
一面他知道,自己宗门的弟子出去外宗,实力真的不够看。
可一方面,有了机会,他也难耐一些侥幸的心理,止不住渴望,万一这四个人里,有人能打出点名堂呢?他被道盟看不起了这么久,以后他在三千宗门,至少能抬起腰板做人。
张罗了一番,又带了许多资源。
临去道盟的那一天,四人被宗主齐盛、和两位执剑护法亲自护送着,乘坐着宗门最高级别的兽车,朝中域三千宗道盟驻地飞去。
齐悦不想跟许凤瑶坐在一起,就拉着顾折乌早早地坐在自己旁边。
许凤瑶自觉地坐在对面,齐云琛起不早,上车就剩下许凤瑶旁边的位置,只好坐下。
因车上还有齐盛、两位执剑护法,齐盛还在交待他们见了人,如何待人接物,不给宗门丢脸。
齐云琛听得打瞌睡。
齐悦趁齐盛啰里八嗦的间隙,用手肘撞了顾折乌一下,朝他挤眉弄眼:“要见大世面了,怕不怕?”
顾折乌还没说话,许凤瑶就忍不住用手指攥住自己垂在腿侧的裙摆。
只觉齐悦的笑容,碍眼极了。
心下不禁在想,也不知道这逐鹿,是宗门团队型,还是个人型,她心道,如果是个人型,若遇到齐悦,绝不手软。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一更来了,谢谢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