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看清了吗?加上上辈子, 我杀了他两次。”沈云疏手上的血污混杂,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赵成麟的血。


    “看, 看到了。”尹湄抽噎着点头。


    沈云疏见她哭红了眼睛,似乎想要替她擦拭眼泪, 可手上的血污却让他手指一顿。


    然后他看到了尹湄脖颈上刚刚被赵成麟掐住的地方,还残留着红痕和指印。


    沈云疏眉头微微一蹙,伸出手指, 轻轻在她的脖子上抹了抹,用血将那指印遮盖了去。


    尹湄一颤,却任他动作。


    沈云疏缓缓道,“回吧。”


    尹湄呜咽着点头, 勉强撑住了他的身子。


    这几日沈云疏都在装病弱,往往看似倚着她, 实际上确没有在她身上使半分力气。


    可如今他真的中了一刀,靠在尹湄的身上, 尹湄却连站都有些站不住。


    而且尹湄知道,沈云疏已是在勉力自己站稳,给她减轻负担。


    他的伤, 是真的极重。


    不远处, 李凤鸣干掉了最后一位太子走狗,提着沾满血的刀冲了过来, 见沈云疏满身的血,大惊失色, 大声喊道, “沈云疏!沈老弟,你怎么了?你怎么受伤了!你怎么会受伤, 伤着哪儿了,你不能晕啊,沈云疏,沈云疏你不能有事啊!”


    沈云疏听到李凤鸣的聒噪声,捂着锁骨处的血窟窿,无奈地闭上眼睛,不耐烦道,“别吵。”


    “李将军,劳烦,能不能去叫人来帮忙……”尹湄尽力让自己情绪平静下来,“让随行的御医准备好伤药。”


    “好!沈夫人别急,我这就去叫人。”


    折腾了许久总算是将沈云疏带回了营帐,不仅是沈云疏,连尹湄身上都沾满了血,御医立刻着手医治,为他止血熬药,整个营帐里忙得团团转。


    虽已经是深夜,可太子赵成麟谋逆被沈云疏大人亲手斩杀一事依旧震撼了整个营地,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赵成麟的尸首被人抬到了皇帝的营帐当中。


    皇上已换了一身衣裳,清洗打理后,一身明黄衣衫,再也不见刚才的狼狈之色。


    他默默看着下头被人用白布盖上的太子尸体,面露痛苦之色。


    “皇上,皇上节哀,千万别伤心过度伤了龙体。”一旁的郭元礼带着哽咽之声,“太子一世英名,只不过一念之差,竟犯下此不可饶恕的大错,实在是可惜……”


    “住口。”皇帝痛苦的抚着额头,口气并不怎么忧思悲恸,反而怒气居多,“他哪来的英明?”


    郭元礼暗暗皱眉,见势不妙,立刻跪倒在地,“奴才该死,奴才失言。”


    “若他安安分分,朕还能保他一世无忧。”皇帝冷冷看着地面上已毫无气息的太子,“在他今夜来到营帐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死不足惜。”


    郭元礼垂着头,战战兢兢地缩在一旁。


    “弄下去吧。”皇帝声音冷漠,“就朕当没这个太子。”


    “是!”


    “沈云疏如何了?”皇帝问道。


    “受了重伤,御医正在医治。”郭元礼立刻道,“据说是为了救他那夫人而受伤。”


    皇帝了然,对此并不多言。


    沉静许久,郭元礼试探道,“皇上,近日奴才听闻,在京城的时候,沈大人的确与九皇子走得极近,有人说,那秦太师和沈大人,合力,全力培养九皇子……”


    皇帝眼眸变得幽然起来。


    “皇上,沈大人今日此举,是论功行赏?还是……”郭元礼见皇帝深思,便知他开始在意沈云疏此举,便得寸进尺问道。


    “此事再议。”皇帝疲惫的揉了揉额头,打断了郭元礼的话,冷冷道,“你近日管得事情越来越宽了。”


    郭元礼瑟缩了一下,立刻匍匐在地,“奴才该死!”


    营帐外的尸体与受伤的人不少,血腥味却不浓,草原上的风一吹,便将那些味道全都吹散了,仿佛刚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时间不早,原本候在沈府帐外想要关怀巴结沈云疏的群臣都被苍松劝走了,原本李凤鸣和黎阳准备进去看看,可黎阳看到尹湄那魂不守舍的模样,最后还是拉着李凤鸣走了。


    她轻声说,“让他们单独说说话吧。 ”


    李将军了然点头,“不错,正是如此,当年我受伤的时候,除了公主之外,任何人都不想看见。”


    黎阳用拳头轻轻锤了锤李将军的胸膛,“你还说,如今我才知道,那箭伤对你而言算什么?一天下来就活蹦乱跳了,弄得我为你担心那么久!”


    “好公主,我那不是想让你多心疼心疼我吗?虽然不舍得,但是你哭起来……真的好看极了。”李将军一把将公主抱起,凑到她的耳边,”黎阳,今日乏了,我们回营帐休息吧。“


    “讨厌……”黎阳揪着他的耳朵,眼底却有些隐隐的担忧, “你说沈大人的伤,会不会有事?看起来好严重 。”


    “没事,他跟我差不多皮实,别被他白嫩的外表骗了。”李凤鸣道。


    “他的伤比你当年严重多了!”


    “那算什么,我下次受更重的伤给你看。 ”


    “呸呸呸!你傻不傻!你的胜负欲能不能不要在这种奇怪的地方?”


    黎阳在他的怀里扑腾,李凤鸣笑了笑,将她抱回了营帐。


    外头愈发安静,御医将药方交给尹湄,与她细细说了些事项,备好了药,便离开了营帐。


    好在皇家围猎,备的药十分齐全,伤口处理完以后,已是深夜。


    沈云疏靠在塌边,肩膀处的伤口被细致地包好,虽已经止了血,可那伤口处仍旧隐隐透出血色来,晕染开来,十分醒目。


    他披散着黑发,唇色不及寻常那般红,有些泛着淡淡的苍白,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只有一双眸子亮的吓人,乌黑如浓墨,灼灼看着尹湄。


    尹湄让人将擦拭过后满是血色的水拿出去倒了,为他倒了杯热水,浅浅的喂到他的唇边。


    沈云疏却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裹在其中。


    他的手依旧温热,却没有从前那般灼热滚烫,尹湄心中一疼,眼眶又红了。


    “怎么又哭。” 沈云疏看她有些红肿的眼,睫毛微颤。


    “沈矜严,你真的很好。”尹湄声音轻柔,有些微颤。


    沈云疏静静地看着她。


    虽然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可沈云疏却读懂了她的意思。


    尹湄心中情绪翻滚,泪流满面。


    她极少被人护着,小时候,别人家的哥哥,都会护着妹妹,但她只会被尹兴欺负。她听人说,她从山崖上掉下来之前,曾有个哥哥护着她,可她已经不记得那人的长相和名字,大家都说,在那之前,大家都不爱理她,也没有人与她玩,反而大家都爱欺负她为乐,看她大哭,孩子们就围着她笑。


    长大了以后,凡是也是尹湄独自处理。


    尹湄的母亲对她极好,可她早年病逝,尹湄甚至对她没有多少印象……


    尹湄父亲尹洪玉之前倒是健在,可他却为了利益,要将自己的女儿送人做外室。


    “我孤立无援至与你成婚前,矜严。”尹湄落下泪来,“除了我娘之外,你便是我遇到过的,对我最好的人 。”


    沈云疏捉着她的手,眼眸复杂而沉重。


    与第一次见到他时相同,到现在为止,她依旧看不懂沈云疏情绪深沉的眼神,可她却知道……


    她轻轻附身,眼眸含泪,在他的唇边轻轻印下一个吻。


    “能与沈矜严成为夫妻,乃尹湄此生幸事。”


    沈云疏呼吸一窒,伸出完好那只手,控住她的后颈,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尹湄紧张地浑身僵硬,她差点没坐稳倒在他的怀里,可他身上还有伤。


    她艰难地撑着手,被他强势裹挟,却不敢轻易乱动,怕碰到他的伤口。


    正因如此 ,尹湄比平日里更加配合 ,仿佛是想要尽快结束这个吻似的,竟开始主动勾住了他。


    沈云疏眉头一皱,却没有将她轻易放开,反而动作更甚,强烈的气息将她倾覆,她几乎透不过气来,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掌控。


    原本稍稍尝试的主动,也被迫成为被动,尹湄不知不觉便被他搂入怀中,毫无挣扎之力。


    他不动声色的将沉重的吻落在她的脖颈上,尹湄被迫仰着头,感觉到他的动作不轻,像是故意要留下痕迹似的。


    好不容易循着间隙,尹湄艰难地开口,“矜严,不要这样……你的伤……”


    声音已经软得如同锤烂的年糕,粘乎乎白嫩嫩的,勾着人的耳朵,让沈云疏心中一阵发麻。


    他轻柔将她搂住,“所以你……不要乱动。”


    不过沈云疏最后还是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他搂着尹湄,闻着她发间的暖意和香气,看着她脖颈上的指印已经看不清晰,悠悠轻声道,“等我伤好些。”


    至于伤好些要做什么,沈云疏没有多说,但是他知道尹湄听懂了。


    因为怀中纤细的姑娘虽然假装睡着,没有言语,却已经是耳根通红。


    第二日,皇上亲自来看望沈云疏的伤势,沈云疏虚弱无比,仿佛一张纸片,看起来连下榻都难。


    “免礼,沈矜严,受了这么重的伤,就不要与朕行这么些虚礼了。”皇帝让沈云疏回榻上休息,见他虚弱无比,反而面色轻松了许多,笑道,“矜严身体变得这样虚弱,朕难辞其咎啊。”


    沈云疏见皇帝话中有话,心中清楚,他幽幽然看了一旁的郭元礼一眼,勉强笑道,“皇上与臣说笑。”


    “此次太子谋逆,若不是沈大人有勇有谋,恐怕朕此时已经是尸体一具了。”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想要什么赏赐,朕都应你。”


    “皇上,臣倒是有个不情之请。”沈云疏虽然虚弱,可吐字却依旧清晰,他不紧不慢缓缓道,“臣已多年没有回乡,家乡还有位伯父,如今年事已高,臣想携妻子回乡一段时间,家乡水土养人,臣也刚好休养一阵。”


    皇帝眼眸深沉的看着他,仿佛想要看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尹湄在一旁静静站着,手心已经紧张的冒了汗。


    她极少接触朝堂,如今是第一次看到沈云疏在圣上面前的模样。


    皇上如今对沈云疏似乎有些忌惮之意,反反复复试探,沈云疏看起来应对自如,可尹湄却知道,他身子略有些紧绷,此时正在病着,应对这场面,当也并不轻松。


    “休养?京城中可容不得你休养太久,朕老了,太子已死,储君之事,还需矜严你多多筹谋,替朕好好想想。”皇上笑着说。


    “皇上折煞臣。”沈云疏此时却一反常态,忽然伸手,握住了尹湄的手。


    尹湄冷不丁被他捉住手,一时紧张,当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顺势便倚在了他的身边,脸微红的垂下头来。


    “皇上,您几年前与臣说过,男人成家立业,立业重要,成家也重要,当年年轻气盛不懂风情,拒了不少皇上钦赐的姻缘。如今臣也算是开了窍,与夫人琴瑟和鸣,倒想借此休养机会,为我沈家延续些香火。”沈云疏笑道,眼神有意无意的看向不远处的郭元礼。


    郭元礼额头上冒出青筋。


    郭元礼知道事情不妙,沈云疏定是猜到自己在皇上跟前说了什么话,故意用这话刺他。


    理智上,郭元礼知道自己不该有情绪,毕竟沈云疏此举分明是故意的,可沈云疏说的正是他最在意却又此生最为得不到的,他心中怨气顿起,却又不能流露出异常,只能硬忍着。


    他实在是太着急了。


    他清楚,待回了京,沈云疏一定会第一个收拾他。


    “哦?是吗?”皇上此次却是真笑了。


    沈云疏对他这位夫人,的确与其他人不同,昨夜甚至愿意为了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与赵成麟换人。


    也是为了救她,受了重伤。


    与之前毫无牵挂冷心冷情的沈云疏相比,如今的沈云疏,无异是有了最大的软肋,并且看起来有些乐不思蜀的趋势。


    就如同李凤鸣将军,公主嫁给他之前,皇上日日夜夜忌惮他的兵马与一呼百应的军中气度,可现在,皇帝并不担心他会如何,只要公主在,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而如今,沈云疏也步入后尘。


    身后有人要护着,便再也没有孤身一人那般不好掌控了。


    “好吧,那朕便再准你两个月的休沐,你与夫人回乡去吧。”皇上这句是笑着说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他仿佛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温和的皇帝,“两个月够吗?”


    “足够。”沈云疏笑了笑。


    “沈大人也不可因儿女私情,抛下国事不管啊。”皇上站起身,缓缓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养伤,休沐结束,立刻回来替朕处理麻烦事。”


    “谢皇上。”


    尹湄立刻起身行礼,送皇帝离开了营帐。


    沈云疏脸上笑意收敛,缓缓靠在榻上。


    尹湄手心都是汗,她缓缓坐在他身边,问,“那郭元礼着实有些古怪。”


    “何处古怪?”沈云疏颇有兴致的看着她。


    “说不上来,但总觉得他阴森森的,看着你的眼神很是忌惮,又有些排斥。”尹湄刚才刚好看到郭元礼脑袋上冒着青筋瞪着沈云疏的模样,心中一直觉得很不舒服。


    “你的感觉是对的,郭元礼是太子剩余的势力。”沈云疏缓缓道,“这也是我们要离开的原因。”


    “如今京城,我再插手,以后赵成逸便会如同今日一般,对我忌惮。”沈云疏缓缓说,“该是让九皇子自己整合势力的时候了。”


    “那郭元礼呢?”尹湄问。


    “也留给赵成逸处理吧。”沈云疏缓缓道,“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他还继承什么大统。”


    尹湄轻笑一声,点了点头。


    “笑什么?”沈云疏问。


    “沈大人是自己想偷懒了。”尹湄道。


    沈云疏目光沉沉看了她一眼,单手搂住她的腰,缓缓道,“夫人看破不说破……”


    “一会儿有人进来……”尹湄想将他推开,又不敢动作太大,怕弄伤了他。


    “无妨。”沈云疏缓缓撩起她耳边的发丝,轻轻吻她的耳垂,“我不做什么。”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黎阳的一声,“哎呀你不要把这个也弄进来,太多了,放在外头就好了!”


    “沈云疏受伤了肯定怕冷,这个给他刚好……”


    尹湄猛地抬起头,四个人面面相觑。


    她立刻起身,红着耳朵躲在了一旁,沈云疏则静静地看着李凤鸣,眼眸里仿佛盛着无数把刀。


    “啊,哈哈,打扰了……这大白天的,没想到沈老弟兴致不错。”李凤鸣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


    李凤鸣:沈老弟性致不错……


    沈云疏:……


    看,大肥章!还有一更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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