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 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室里把她缺席几个月期间下发的文件材料都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有的文件意思晦暗难懂,她还不得不多在心里默读几遍才能准确知道表达的意思。
一个上午的时间通常也就够她看个两三份材料的。不是青禾看得慢,而是她们当记者的, 在这个年月写东西是一定要跟着上面精神走的。这是对自己负责, 也是对军报负责。
中午, 她没有在食堂吃饭。而是选择骑自行车回家, 因为她要给安安喂奶。
说到安安,别看她平时好像和林青禾也没有特别亲近, 看着好像更依赖姥姥方秀珍的样子。可到了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她粘妈妈的特性算是显现出来了。
在青禾去上班的第一天她就无师自通的学会翻身了。
一早,安安睁开眼,循例嚎了两嗓子示意妈妈和姥姥, 本宝宝醒啦。方秀珍在屋里做衣裳呢,她听到声音拿着奶瓶过去了。
“哦哟,咱家宝儿醒啦?妈妈进去上班了, 就你和姥姥在家咯。来, 姥姥抱你起来。”方秀珍边说边把奶瓶先搁在床头柜上,然后就伸开双臂想要把躺在床上的安安抱起来。
安安从大部分时间都是和林青禾一起睡的, 通常在她醒来的时候, 林青禾都会亲亲闺女的脸蛋子,喊一声“宝贝”。
安安像是听懂了姥姥话里的妈妈,等了等,却没等到身旁有人叫她。她的小脑袋往林青禾的方向小幅度地转, 然后在方秀珍的惊呼声中,她翻身了!
“啊呀呀,不愧是咱家宝儿,别人家的孩子三个月翻身都算早了。宝儿三个月不到就会翻身了, 真棒!”
安安没看到人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回笼尝到嘴里熟悉的味道时,她哇哇大哭。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她不肯再吸奶嘴,哭得直抽抽。嘴里咿呀咿呀地叫着。方秀珍看明白了,这是要找妈了,也知道平时喝奶的不是这玩意了。
看着外孙女嗷嗷哭,把小脸都哭红哭皱的方秀珍心疼极了。她抱着孩子走来走去地哄,这会连看金鱼都不管用了。没办法她穿上闺女在家常穿的衣裳,又把闺女的枕头连着安安一起抱着。许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才让她安静下来。
方秀珍顺势把奶嘴塞进她嘴里,这才算是消停下来。
因此,中午回来的林青禾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闺女最热情地欢迎。安安一瞅着她,就迫不及待想要林青禾抱。等林青禾抱住了,她趴在青禾怀里,找到熟悉的位置小脑袋就开始向前顶。
“宝贝,你想不想妈妈。妈妈这一上午想死你了,妈妈都想带着你去上班。”
刚做完饭准备端进来的方秀珍正好听到这句。
“要不说是亲母女呢,平时不显。这一睁眼发现你不在都把咱家宝儿急得学会翻身了,要不是我穿上你的衣服,这孩子奶都不肯吃。”
林青禾蔫头耷脑地看着闺女心里酸酸的,“妈妈也不想和你分开,可妈妈得上班呀。来,宝贝给妈妈表演个翻身。”
安安趴在她怀里没动静,只一个劲地往顶。
她解开衣服开始给闺女喂奶。
安安大口地吸着,小脸上都沾不到不少汁水。
等她吃饱喝足就开始眼皮子一睁一闭了,这是要睡觉了。林青禾熟练地摇动手臂,哄她睡觉。
“你吃饭吧,我来哄。一会还得去上班,该晚了。”方秀珍给闺女盛好米饭,拿了筷子。
“妈,快睡着了,我哄吧。”
“你娘俩可真是的,平时也没见着你们这个黏糊劲!”方秀珍笑了声,随后像是想起什么,又问了句,“你这第一天上班领导说没说什么?还习惯吗?”
方秀珍不问林青禾都给忘了呢!
她换上一副兴奋的样子,拖着安安屁股的那只手,指向自己的斜挎包。
“妈,你从我包里把奖状和奖章拿出来。我得奖啦!”
方秀珍听了也挺乐呵,闺女都快小半年在家躺着了,得了啥玩意奖啊?
印入眼帘的就是“1976年唐县救灾先进个人”,看到唐县她的眼眶就红了。虽然她来京城的时候闺女身上的皮外伤基本都结痂了,可看着她那样子她还是心疼地要命。哪个当妈的,能对女儿受那么重伤害无动于衷?况且还差点就流产了。
方秀珍低下头,调整近一分钟,才抬头道,“咱家现在是有两个英雄了,光荣。我闺女,就是棒!”
看着禾儿满脸高兴自豪的样子,方秀珍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她怕她不说下次还有这种情况。
“但是你也得悠着点,你不是军人,你就一弱女子。做什么事之前要想想家里人。救人是好事,但你不能太无私了,不能凭着一股劲就不管不顾了。”
林青禾自己也当了妈,她懂,她妈替她高兴,又替她放心的这种别扭心理。
“妈,我知道了。您放心吧。安安睡着了,我把她放摇篮里头去。”
“你坐着别动,我把摇篮推来。”
……
转眼就五月下旬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调整林青禾已经迅速进入到从前那种工作状态里了。
办公室的同事轮流挨着出差,许是考虑到她要喂奶的关系,她一直是留守大后方的那一个。
但即使是留守,她对工作也没有稀里糊涂的对待,反而更加严谨更加利落地完成每一篇主任交代下来的稿子。
她去不了远的地方,她就在京都军区里。
上到团长,下到驻地门口执勤的小士兵。只要她觉得能够挖掘的,有故事的,她通通都采访到了。
尤其是那些小战士们。
“同志,你想家吗?端午就要如约而至,如果给你们机会,你们想要对家乡的父母妻子说些什么?”
大清早的,她就跑到了某个团的训练场上,趁着人家出完早操休息的间隙马不停蹄地就开始采访。
林青禾用她最擅长的感性走心地问话方式,希望能仔细聆听到他们心底最真挚的想法。
她一个都当了妈的已婚妇女没感觉到害羞。可她忘了自己才十九岁,出落得跟一朵蔷薇花儿似的。休息的战士们没有谁大声起哄抢答,相反都害臊地垂下了头。
……
泉水大队。
林建国家。
自从知道闺女生了后林建国就一直很想上京里去看看闺女和外孙女。无奈春种已经开始了,他也不好请假。
好在今儿他收到了孩子妈寄回来的信还有照片。
看着照片里的闺女,林建国老泪纵横。
时间过得可真快,眨眼间那个在他每天下工回来就端水递毛巾撒娇要他抱的闺女就长大了。不仅结婚了而且现在还有了孩子,也当了妈。
他的视线又看向自己媳妇,瘦了也憔悴了。媳妇身体本来也不算好,这肯定是照顾禾儿月子给累着了。
林建国眼神晦暗,心里寻思有啥能寄过去给她们补身体的。
最后他才看向这个陌生的外孙女。
外孙女穿着件红色小马甲,额头估计是点了颗红痣,只不过这黑白照片看不来颜色。一双大眼睛和闺女一样一样的,高鼻子,小嘴巴。小脸蛋儿看着肉乎乎的,像极了早些年那些年画上头喜庆的胖娃娃。
或许就是血缘之情吧,即使林建国还没有见到卢嘉穗真人,光看着照片他那份骨肉之情都快要溢出来了。
“爷爷。”两岁的林喻旻扶着学步车磕磕绊绊地走来了。
林建国赶紧放下信和照片,上前一把把小喻旻从学步车里抱起来,然后重新回到炕上。
“旻旻,还记得奶奶吗?来你看,这是奶奶,这是大姑,这是妹妹。”林建国把照片上的人一一指给大孙子看。
“奶奶?不记。”
林喻旻在京里过年的时候还不会说话呢,只会咿呀咿呀的。他也就是这两个月才学会说话的,不过现在也说不了长句子,通常是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
“嗐,那你现在记住啦!这都是你的亲人,跟我学,奶奶、大姑、妹妹。”
复读机林喻旻,正是喜欢学人说话的时候。前半句太复杂了,他没记住。于是在他爷爷期待的眼神里,林喻旻一只白嫩手指指着照片,用着和爷爷一样的音调,道:
“跟我学,奶奶、大姑、妹妹。”
放学回来的林青苗和林青麦正好见到这幕,他俩被大侄子逗得笑出声。
“小姑!小叔!糖糖!”林喻旻听到声音看向门口,一见是他俩,小脸出现了兴奋至极的表情。
家里条件宽裕后,青苗和青麦也开始每天有个一两毛的零花钱了。青苗还好,她几乎不花钱的,都给存了起来。林青麦虽然也存钱,但他偶尔看虎子显摆的时候,也会忍不住跟着一起买点小零食或者小玩具。
等大侄子林喻旻断奶能正常吃东西以后,两人就会时不时地投喂大侄子。也因此林喻旻和他们的关系极好。
“大嫂说你在长牙不能吃那么多糖,今天没有了。”林青苗道。
“没有!”林青麦还做了一个两手空空的动作。
林喻旻委屈巴巴地收回目光,对着爷爷道,“奶奶、大姑、妹妹。”
“哈哈哈哈,小喻旻你该不会是想讨好爷爷让爷爷给你买糖吧?”林青麦笑了一声。
林喻旻:话长不懂。
“哟,这么热闹呀!”张春梅提了个篮子走进了林家院子。
“卢伯母好。”两姐弟打了声招呼。
“卢奶奶,好。”林喻旻是认识张春梅的,也早就学过了怎么叫人。
“嫂子,你咋来了?”林建国道。
张春梅笑了笑,先夸了句,“小喻旻真乖啊。”
“这不是收到禾儿的信了吗?青谷和我说他同事后天要上京城去,我想着让带点东西过去。我给安安做了双虎头鞋,还做了两身小衣服。”
“好勒,嫂子你放着,等青谷回来了。我让他一起带去。这里还有五十块钱,你也帮我托那同事带去给禾儿。我这也走不开,不能去照顾。实在是对不住你们。”
林建国不接那50块钱,连连摆摆手,“嫂子,你这是做什么。咋还能要你的钱,都该是孩子们孝顺你的。咱都能理解,毕竟你家老大孩子多。没事的哈,我媳妇照顾也挺好的,你放心吧。这钱你赶紧收起来。”
张春梅把钱往炕桌上一扔,“禾儿他爸,这钱也不是给你的,这是给我儿媳妇和小孙女买点吃的穿的用的。你总得让我们这做爷爷奶奶的表示表示吧?”
“那……行吧,嫂子就这一次,下次可别这样了。他们召小俩口都有工作,哪能还用你们二老补贴。”
“禾儿他爸,我就直说了哈。其实我一点都不在意头胎是男是女。我家孩子多,孙子也多。你可别听队里的闲言风语哈!
主席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现在男孩女孩都一样。龙生龙凤生凤,咱家安安长大了指定能和禾儿一样出息!”
林建国这些时日也不是没听到过队里那几个和一家不对付的娘儿们在说闺女的闲话。只是他一个大老爷儿们不好意思去和老娘们掰扯。眼下听亲家这么说了他可就放心了。
“有嫂子你这么明事理的奶奶,咱家娃们准能个比个的出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