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业那黑黝黝的脸上此时绽放了点儿笑模样, 对着林青禾道:“嫂子, 徒步进出那森林我们一般需要四小时左右,会在凌晨一点出山。
你等会就紧跟着小李。刚出了这事, 两边都在交涉,最近山里挺太平了。但是还是要当心。这个电筒你拿着。
咱今天也不算训练,就是巡逻,怕他们来阴的。”
“好的, 谢谢你啊。你放心吧,我自己会注意的。你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住这里,我进去一个晚上而已。只有自己去体验了, 我才能写出你们的感受。”
赵思业点点头, 不再说话,他能感受林青禾说这话时的认真。
随着赵思业一声有力的“出发”, 他们这一行人就向着原始森林走去。
森林里水汽大, 一进去林青禾就感觉到空气里湿漉漉的,脚下的土地也有些潮湿。她深一脚浅一脚的,一手拿着跟刚才小李帮她找来当做扶手的木棍,一手握着赵思业给的手电筒在夜间探着路。她和小李在队伍的最后面。她这会尚没有感觉不适, 还时不时用手电筒照一照旁边的灌木丛,辨别辨别有没有自己认识的植物。
队伍保持着匀速前进,林青禾开始觉得小腿有些酸麻了,每次抬脚落下都开始变得酸痛。并且她的呼吸也开始乱了, 渐渐变得粗重起来。她看了眼旁边的小李,这小子比她小两岁,这会还和刚进来时一般。脚步轻松,呼吸匀称。甚至他还能分出心神,薅了一大把旁边叫不出名字的树的叶子来做树叶帽子。林青禾深呼吸,然后重新调整呼吸和脚步的频率,又打开水壶喝了一大口水。然后继续跟着队伍走。
又走了好久,身边环境变了,灌木丛开始慢慢变少,两边都是枝繁叶茂的古树。林青禾觉得双脚就像灌了铅一般,提起落下的简单动作也变得艰难起来。她转头瞅了眼小李,他面色如常,刚才那顶帽子应该也快做好了。察觉到林青禾的目光,小李对上她的视线,腼腆地笑了,“快编好了,等会到了地方得带上伪装。”
林青禾点点头。她的皮毛是军绿色的,在夜里不显眼,应该不需要这个吧。她掏出水壶又喝了一大口水,走了快两小时了,嗓子眼都似冒了烟儿。脚下的路也越来越难走,她都是踩在前面士兵留下的脚印里。
“关闭手电筒!”前面传来赵思业的声音。
“林记者,这里快到交界的地方了。咱得小心一点,你要是看不清路,我走在前面,你拉着我衣服走。”小李带上了那树叶做的帽子,小声地解释一句。
“嗷呜,嗷呜。”远处骤然响起两声狼叫声。
林青禾脚步一顿,她被这叫声猛地被吓了一大跳。
“没事没事,离着远些呢。咱们不过去,它们也不会过来的。”小李一脸的习以为常,“我第一次进山的时候也被吓了一大跳,班长和我说,这山里的狼机灵着呢,知道他们不好对付,从来不会过来。”
“那你们没碰上过其他动物吗?”林青禾问。
小林略带回味地说,“碰上过野猪和傻狍子,打了以后扛回去分了。咱们都已经很久没吃过野味了。”
小李的语气里还要些遗憾。
“快到了,边界线。卢营长他们上次就是在那里和老毛子发生冲突的。”小李压低音调道。
林青禾顿时紧张起来。
林青禾看着前方带路那一个个放轻脚步的战士,她想,她要记住这个让她紧张的瞬间。因为前面的这些人,每天都得游走在这个危险的地方。
感觉体力渐渐流逝的林青禾此刻就犹如小脚老太太似的,全身一半的力量都倚靠在那小木棍上。好在小李帮她找的这根木棍结实,她才能在茂密的树林中,尽量跟上前方队伍行走。好在现在前面的队伍脚步不似之前那么快,正在放缓、再放缓。
“到了。”小李道。
淡淡的月光倾洒下来,林青禾探头往四周瞅了瞅。这是一处还算开阔的高地。前面的队伍也停了下来,林青禾站在原地急速喝水,说实话她现在真想一屁墩儿坐下喘几口气。
喝完水,她扶着腰,喘了几口气。见小李也到前头的队伍里去了后,她背过身,偷偷把手伸进军大衣里揉揉了发涨的胸。感觉稍微好一点后,她就鸟悄地往前去到队伍里头。月色下,她路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庞,在她累得直喘气的时候,这些年纪不大的士兵们个个面色如常如履平地。他们眼睛发光,没有一丝困意。个个都努力地睁大眼睛,在黑暗中搜寻着,绝不放过一丝一毫可疑的迹象。
她走到最前头,赵思业站在一处小土包上正举着望远镜观察。这是他被分到哨所五年来,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做的事。当然也是身后这些士兵们每天要做的事。巡逻的士兵有新来的,也有复员走的,但每晚的巡逻或者训练,却一天,一月,一年,日复一日的重复下去,因为这就是这个营盘哨所的职责——守好祖国的北大门。
大概就真的像是赵思业说的,刚发生了小冲突还在交涉之中,所以今天晚上一点异常也没有。在巡逻过后,他们一行人就准备出去了。回城对林青禾来说,走得稍微轻松一些。
因为来时,前路未知,又听了很多遍森林里路难走,林青禾心里不自觉地就给了自己压力。而回去的时候,已经走过一遍了,她心里知道大概是什么情况了,放松之下就觉得也没有刚才那么难走了。拉练是这样,人生很多事情也是这样,当面对未知的时候,总是下意识不自觉地就有了些畏惧或是压力。但其实真正去做了之后,回过头再看的时候就会发现,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
回去后即使觉得精疲力尽,林青禾也没有马上闭眼。她点了煤油灯,昏黄的灯光和柔和的月光一起照亮这个简陋且不大的屋子。她拿出笔记本,在纸上唰唰记录着:责任、军魂重于泰山,一定有人选了最难的路走。不退缩、不怯懦。用热血青春抒写百炼成钢、金戈铁马的一生。
第二天天一亮,林青禾没等小李过来,就独自去采访了。
她第一个碰上的是是个在这里呆了五年的老兵,据他自己说他是跟着赵连长一起调过来的。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来了五年却只回去过一回。
林青禾没有打断他笑着回忆家乡的人情风貌,然而说着说着,这名老兵话题总会转移到在这边黑土地上的种种。很明显,他热爱家乡也热爱这片黑土地,连队就是他另一个家乡。
林青禾问他:“四年不回家,什么时候最觉得孤单?”
“有家信,还有咱连里这些兄弟,什么时候都不孤单。”
“如果让你和家人说句话,你会说什么?”
“爷奶爹娘,我在这很好,每顿都能吃饱。你们甭惦记。”
林青禾在食堂里一连采访了十几个来吃早饭的士兵,听他们诉说着自己的无怨无悔。
九点都不到,赵阳就来接她了。他们是10点的飞机回去,林青禾也被允许可以跟着一起走。
林青禾收拾好东西,坐在吉普上,从窗户最后看了眼这个连队。
他们是直接去的机场,纪红卫和宋珉瑞已经带着卢向阳还有其他一营的士兵去飞机场。林青禾到的时候,卢向阳正躺在担架上,听到声音他想看看小禾,想笑一笑,但最终徒劳,陷入昏迷。
林青禾眼神锁在躺在那一动不动的卢向阳身上。
她快完成工作了,马上她就能暂时不是林记者了,可以一心只当卢向阳的媳妇和安安的妈妈了。
她替卢向阳掖了掖被角。
然后就靠着椅背,垫着自己的斜跨包,开始写这次的稿子。她必须在飞机上完成,这样一到京都才不耽误事,她能马上交稿,然后请假。
直到下飞机卢向阳才恍惚醒过来。
京都此时正值盛夏,现在又刚好是午后,一下飞机,就能感受到那股子热气迎面袭来。林青禾弯腰攥住担架上卢向阳的手:“到家了。”
卢向阳被抬上救护车,直接送去军区医院做手术。林青禾跟上救护车。
……
军区医院一向都是很忙乱的,今天也不例外。
在所有面上焦急、担忧的人群里,林青禾一点儿也不显眼。因为手术室门外站着的无不是在焦心等待的人。
“弟妹,没事,别着急。之前那梁医生不是说了吗,向阳没伤到神经。放心吧,我刚去问了这手术是你莹姐做的。”纪红卫看着低头落泪的林青禾安慰了一句。
林青禾用手心急速地抹着眼泪,然后抬头应了纪红卫一声。
徐莹是外科医生,切开复位固定术她做过很多很多台。然而,当看到自己熟悉的人脸时,她心里还是紧了紧。口罩后徐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
手术大灯亮了。
“莹姐。”卢向阳认出徐莹,叫了一声。
“向阳没事的哈,相信我。你先睡一觉,一会就没事了。”
“好。”
“量体温、拆纱布,先观察一下。”术前准备做完了,助手就上前给卢向阳打了麻药。
徐莹目光灼灼,拿着手术刀的手很稳。
手术室的门开了,林青禾和纪红卫一起冲上去。
“莹姐。”
“媳妇。”
徐莹还没来得及摘下口罩就急道,“很成功,用的是钢钉固定,切口比较下。接下来主要观察愈合情况,今天可能会发烧。”
两人听到徐莹的话都松了了一口气。
“谢谢莹姐。”
“谢啥?老纪我今天晚上也留下来,等会你现在病房里照顾向阳。我前些天把小毛送我妈家去了。青禾,你跟我来。”
“莹姐,你等我一下,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
说完林青禾就跑进了手术室,护士们都已经收拾好了,正准备推卢向阳出来呢。她跑到他床前,看到他还闭着眼,面无血色,嘴唇干裂。
“麻药还没过,一会就会醒的。你放心吧。”徐莹也走了进来。
“好。”
林青禾跟着徐莹回了科室,一进门,徐莹就反锁上门并且拉上窗帘。
“青禾,你胸痛不痛?”徐莹盯着林青禾胸前,夏季衣裳单薄,此时她胸前一小块濡湿了,隐隐露出内衣的形状。
在徐莹提醒之后,林青禾才感觉到疼痛。她之前太过紧张和担心了,完全没顾得上。
她背过身,解开扣子。纱布都完全被浸湿了,周围也变得红肿,她揭下来的时候忍不住发出一声细细的□□,太痛了。胸肿胀着又变得像石块一般硬。
徐莹从暖壶里到了温水出来,把干净的纱布浸湿后递给林青禾。
“可能是急性乳腺炎,你先擦洗一下。我带你去裴医生那看看。”
……
林青禾是轻微的急性乳腺炎,裴医生给开了抗生素药膏给她。又让她保持□□清洁,按时哺乳,每次都得吸出残余乳汁。
擦了药膏又重新贴了纱布后,徐莹和林青禾一去病房看卢向阳。他还没醒过来。
“青禾,你先回去拿东西吧,我们在这看着向阳。”徐莹道。
“是啊,弟妹。有我在,你放心吧。”纪红卫笑了笑。
林青禾眼眶红红地点点头,“莹姐,纪大哥。那晚上我送饭来,你们别去食堂吃了。”
……
林青禾回到家的距离下午四点还差几分钟。
第一个看到青禾的是安安。
她这次因为卢向阳的关系,只用了五天不到就回来了。
“啊啊啊。”方秀珍背对青禾抱着安安在枣树下乘凉,安安看到青禾大哭起来,还向她伸着手。
“咋了宝儿,是不是尿了?”方秀珍去摸尿布。
“妈!”林青禾叫了声。
方秀珍转过身,这才看到满身风尘的林青禾。
林青禾走进她们,安安哭着要青禾抱。但是青禾担心自己身上脏,不敢抱她。
“妈回来了!安安,爸爸也回来了。宝贝,别哭了,妈妈去洗个澡。等会就带你去看爸爸。”
“阳子?你俩咱一块回来,你们这是……”
“妈等会再说,现在有热水吗?我先洗个澡。妈你做饭吧,多做一点还有莹姐和纪大哥,向阳骨折了,等会我去送饭,我还得去趟军报请假。”
林青禾一连声地交代方秀珍。
她自己则是先去放了东西,然后拿了换洗的衣裳。又端了林建国给安安做的椅子到澡房里头。
热水是一天都有的,因为有孩子。
方秀珍把安安抱到澡房里,就去给闺女打水了。
她们娘俩在洗澡,方秀珍就在厨房做饭。
林青禾洗完澡,换上衣服。终于抱上了女儿。安安根本不愿意离开,紧紧搂着妈妈。林青禾只好用之前的绑带把安安绑在身上,然后带上保温饭盒就往医院去。方秀珍则是带上了林青禾的稿子,坐公交车去军报替闺女交稿,请假了。也亏得她在京都住了有半年了,她现在出门做公交车才不会再像刚来时那样,紧张的腿打颤。
纪红卫去厕所了,病房里只有卢向阳一个人,他刚醒。
林青禾绑着安安,左手拎着布兜,右手推开了房门。
卢向阳听到动静,看向来人——
“媳妇、闺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