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二更合一】

    夜晚的温室花房从外面看像是一颗遗落在黑色绸缎中的珍珠, 闪烁着温润的光。


    “谢容时,你再凶一下试试?”阚枳抬起下巴,神情嘲讽:“还当你是皇帝呢?”说着, 她又甩了下手腕。


    为了搭配衣服, 阚枳今晚的首饰是一套简单大方的珍珠项链以及一对珍珠耳环。此刻,因为奋力地挣扎,她耳朵上的耳环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摇晃。


    闻言, 谢容时原本紧箍着她的手松了一些,他脸上浮现一丝自嘲:“在你面前,我哪敢自居身份?”


    阚枳并不接他的话, 冷漠的看向别处:“你先放开我。”


    谢容时神情萎靡,他缓缓放开阚枳的手腕, 可阚枳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又伸手抓住了她的裙角。


    阚枳:???


    她无语一瞬:“你干嘛?”


    坐着轮椅的谢容时本就没她高,现在他抓住她的衣角, 阚枳突然有种自己有了个好大儿的感觉。


    谢容时的声音中有淡淡的哀求:“别走。”


    明明一身高定西服加身, 头发打理的有型又整齐,却都挡不住他颓唐的气息:“我只是想知道,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突然就不理我了?”


    阚枳抿唇不语。


    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谢容时顿了顿, 小声讨好:“要不,我现在就叫发型师过来染发。”他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毫不犹豫道:“你喜欢金发?棕发?……红头发?”


    如果刚才谢容时的示弱让阚枳无语, 那他现在的话就是让她错愕至极。


    阚枳有点想笑,却也笑不出来。


    她心里烦躁的要命, 像是被人困在一个透明的困境之中, 明明道路就在眼前, 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她感到了谢容时的诚意, 可这诚意来的太晚。


    “谢容时,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阚枳冷笑着。


    她停顿了一下,决心彻底斩断所有可能性:“在你眼里,比我重要的东西太多。而我向来贪心又挑剔,所以,你在我这里,出局了。我们没有可能了。”


    从阚枳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化为细长的钢针,一寸一寸、毫不迟疑地扎进谢容时的心脏。


    一种细密不间断的疼在他全身蔓延开来,刺的他眼睛发红,攥着阚枳裙角的手也因太过用力而失去血色。


    “没有……可能了?”


    谢容时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垂着头,深灰色的西装裤被湿意砸中,蔓开更深的颜色。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


    他想再问一遍,到底他做错了什么,要把他直接否定。


    但谢容时的自尊迫使他无法再张嘴询问,他只能抬起头,认真无比地盯着阚枳,说:“阚枳,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


    “……没什么比得上你。”他涩声道。


    谢容时陷入巨大的惘然之中,他开始怀疑自己过去所作的一切努力是否都是白费。


    不——


    也不是白费。


    至少——


    “谢容时,你很可笑。”


    对方布满红血丝的眼、颤抖的手,都让阚枳心中一痛。


    她感到自己的眼睛也开始涌上热意。


    这回,阚枳不想逃避,凭什么他一副可怜、卑微、被抛弃了的样子?明明她才是那个被牺牲的人啊。


    “谢容时,你的爱太廉价了。”阚枳压着嘴角,嘴唇紧抿。片刻,在对方愕然的眼神中,她说出了打碎平静的话:“你知道吗,我是可以回到大齐的。”


    “你说巧不巧,正是从你精挑细选的谢鹤寅嘴里,我才知道,原来你早就知晓司马淑的计划。你知道她想害我,知道她的手法、她的作案工具、中间人。”


    看着谢容时惊异的眼神,阚枳不听他的解释,她眼睛越来越红,声音却越来越冷:“你想平衡朝堂关系,你自以为能护好我,对吗?”


    “可现实是,我死了。


    谢容时,我死了。死在你的自以为是下,死在你的权谋斗争中。”


    阚枳抬起头,让眼泪不要流出。


    当她再次垂下头时,她用力拂开谢容时的手。


    “别再来打扰我。”


    说罢,她抬步离开。


    阚枳的高跟鞋敲击着地面,也撞击着谢容时疲惫不堪的身心。


    他真的没想到,阚枳居然还能回到大齐。


    可……


    谢容时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


    接下来怎么办?


    他怔然地望着脚边一朵有些垂头丧气的三角梅,陷入巨大的犹豫踌躇之中-


    出了花房无处可去的阚枳在这个宴会厅门口打转。直到眼里的湿意彻底风干,她才重新推开侧门进去。


    阚枳照旧拒绝了上前来攀谈、邀舞的人,找到舞池一角正和一位女士跳舞的倪杰,静静立在一边等他。


    倪杰的舞姿优雅,和他搭档的女士也很会跳舞,两人尽管只在舞池边缘,但依然引人注目。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时,一道温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在阚枳身边响起。


    Abel笑着看她:“刚出去了吗,怎么鼻尖这么红?”


    “嗯。”阚枳含糊回答。


    “但这样的你,更美了。有种易碎感。”Abel微笑着向她伸出手,礼貌询问:“美丽的女士,请问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和你跳一支舞?”


    阚枳勉强维持着笑意:“抱歉,我不会跳舞。”


    Abel看出她低落的情绪,两人还不相熟,他的家教让他不会多问。


    这时,舞池中的音乐一换,该交换舞伴了。


    “走吧,跳个舞心情会好很多。”Abel再次发出邀请:“这支曲子很慢,我可以带着你慢慢跳。”


    阚枳并不觉得在众人的目光下跳舞会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而且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家睡觉。


    “抱歉,Abel,我太累了。”她满是歉意的拒绝道。


    “看来我和刚才那些被你拒绝的男人没什么区别。”Abel无奈的笑了一下。


    原来他一直在关注阚枳,当然也注意到她拒绝了很多邀请。


    阚枳抿唇:“当然不是,但我确实累了。”


    这个答案让Abel心情好了一些:“那等下次你好一些了我们再跳舞,我跳舞很好的。”他深邃的蓝眼睛望着她,温柔又守礼。


    阚枳笑了笑,没应答。


    接着,倪杰看见她的手势,向她走了过来。


    “我想回去了。”阚枳低声道。


    倪杰注意到她低迷的心情,有些不解,但没多问。


    “好,我叫人去开车。”


    Abel听说阚枳要走,便说:“我送你们。”


    “Abel,你确定你是在陪我吗?”倪杰笑着调侃他道。


    男人的眼神与举止都太热烈,很难看不出他对阚枳有意思。


    “迷人的女士当然会让人多担心一些,这是我的风度。”Abel换了个方式,含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倪杰微笑着,有些揶揄地看向阚枳:“人家来送我们,你没什么说的吗?”


    “多谢。”阚枳的态度有些漠然。


    也许是因为骨子里还是个古人,也许是因为今晚和谢容时吵的那一架让她身心疲惫。总知,她不想应付这份突如其来的示好。


    “你回去吧,我们的车马上就来了。”她说。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口。


    “我看着你们上车。”Abel锲而不舍,并没有因为阚枳的态度而受到打击。


    “不用。”


    这时,谢容时从他们后边过来,向倪杰微微首肯,算是打了招呼。


    接着,他对Abel与倪杰说:“二位,我送她回家。”


    三月的夜风是一种渗骨的阴冷,静谧的风吹在几人之间,他们间的氛围却比风还冷。


    “不用你。”阚枳开口拒绝,她背过身,烦躁又郁闷。


    看到这里,结合刚才拍卖会上谢容时豪爽的举动,Abel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先生,您腿还伤着,送人恐怕不太方便,还是让Jake送她吧。”他没有挑明阚枳谢容时之间的问题,而是换了个说辞缓和气氛。


    真正的聪明人和绅士不会在这种时候趁人之危,他愿意等阚枳心情平复后,在对他进行深入了解。Abel对自己的魅力非常自信。


    “没什么方不方便的。”谢容时淡淡道。


    “我不方便。”阚枳迅速回嘴。


    谢容时无奈,旋即轻声劝哄:“我有事情想告诉你。”


    阚枳依然背对着他,纹丝不动。


    谢容时是客人,Abel不能言辞太过激烈,他给倪杰使了个眼色,期待对方能帮忙解围。


    收到信号,作为当时在民宿里看着两人认识的倪杰有些头疼,他犹豫着不知如何开解,谢容时便再一次开口。


    “之之,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倪杰的车已经由司机开来,谢容时见状,只能抓紧时间道:“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解释给你听,好吗?”


    谢容时哀求的姿态让阚枳内心一颤。


    他是太子、是皇帝,现在是集团的掌权者,他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这样子?


    “之之——”谢容时再次恳求。


    “别说了!”阚枳有些粗暴地打断他。


    “你们先走吧。”她冷静下来,对倪杰和Abel说道。


    原本以为事情已经没有转圜余地的Abel有些诧异。


    但纠缠不是他的个性,他只能给予对方充分的空间,尽管他有预感,也许他还没开始的追求就已经结束了。


    倪杰深深望了阚枳一眼:“我先上车,在门口等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阚枳点头。


    待Abel与倪杰离开后,阚枳重整心情,看向谢容时:“你还想说什么?”


    “说来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


    谢容时先把自己的外套递给她让她披上,他状态消沉的看向不远处的喷泉,缓缓道:


    “你相信重生吗?”


    “我们现在不就是吗?”阚枳焦躁回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是说这种借尸还魂……我是说,真正意义上的重生。


    一切都从头开始,一切都还没发生。”-


    谢容时第一次见到阚枳,是在他参加阚戴泽的寿宴时。


    多年在宫中培养出的警戒让他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门外有人在偷窥他。


    他借位将自己挡住,不着痕迹的向外看去,只见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正在偷偷望他。当见他被人挡住时,她有些懊恼的嘟了嘟嘴。


    他知道,这是他的未婚妻,阚丞相之女,阚枳。


    小姑娘梳着精致漂亮的发髻,那种发髻他印象中没见谁梳过。她的眼睛又大又亮,乌黑的瞳仁还有上挑的眼尾,配上她挺翘的鼻尖与红润的嘴。


    ——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姑娘。


    他当时心中突然浮现一个奇怪的问题: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颜色、如何制作的口脂,竟如此衬她。


    谢容时见过阚枳的画像,原本他觉得大约是个美人,但现在他才发现,庸俗的画师没有画出她本人万分之一的灵动与美貌。


    见小姑娘有些急躁的探头探脑,想要看他的模样,谢容时失笑,然后将自己藏得更严实了些。


    她的发型、衣裙、首饰,无一不精致、无一不考究,应当是个非常爱美的小姑娘。


    谢容时端起手边的茶杯,突然生出了些紧张。


    ——不知他今天这身打扮可否如她的眼?


    这个想法刚一冒头,谢容时就连忙止住。


    他为何在意自己能否如她的眼?


    谢容时微微皱眉,感觉那姑娘依旧在肆无忌惮的打量他,他有些不自在的喝了口茶。


    既然什么也看不到,怎么不快点走?这里人来人往的,她也不怕自己被人发现?


    果然,没过多久,那道观察的目光消失了。


    接下来的时间,谢容时多次向那边看去,但小姑娘再也没有出现过。


    ……


    谢容时原本以为两人大约是得等到大婚时再见,可他没想到,在他同阚丞相告别后,竟然又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看见了她。


    “爷,前面墙上好像有个毛贼。”


    谢容时盯着拐角那边的墙上的小毛贼,他认出来,小姑娘精致的脸、非常不专业的女扮男装,不由头疼。


    他早该想到,敢在阚丞相寿宴上躲偏门看他的人,翻墙出去玩大约也是可以理解的。


    “继续走。”谢容时放下马车帘子,淡淡道。


    阚枳的警觉性实在太差,他们这么大个马车过来,她还是跳了下来。


    不过她足够机灵,居然想到了装作在墙根接手的男人。


    看着她故意把手放在那里,甚至还装模作样的抖了两下,谢容时原本就隐隐作痛的脑壳瞬间更疼了。


    哪家姑娘像她这样,居然还学男人……


    同时,他又有点恼怒。


    阚枳从哪看的这个动作?


    谁教她的?


    马车驶出狭小的巷子,谢容时犹豫片刻,想到了阚枳身上背的包袱。


    这怎么想,都不像只是单纯的溜出去玩的样子。


    这大半夜的,真不让人省心。


    于是,他命侍卫章九随他下车,两人跟上了偷偷摸摸的阚枳,看着她一路出城。


    章九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此情此景,他大约明白了,这个一看就是女扮男装的小丫头,估摸着就是自家爷的那个未婚妻了。


    他们发现了有几个醉酒了的流氓混混也在尾随阚枳,章九本想直接出手解决,但却被谢容时拦住。


    “给她的教训,以后不能在如此大胆。”


    也是,不出意外,这位以后就是太子妃,甚至是皇后。


    不长点记性,进了宫还不得把自家爷闹翻天?


    谢容时本就是此意,但他没想到,他们救了被混混骚扰的阚枳后,对方居然敢提出花钱雇他们守她一夜的要求。


    他换了与白天不同的衣服,这丫头过真没认出他来。


    阚丞相那么精明一个人,究竟为何能把女儿养成这个样子?


    这个问题令谢容时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确实无法放心让这丫头独自一人在荒郊野外的呆上一晚。


    但这是他未来的妻子,他同样不想让章九与她共处一夜。于是他找了个借口,将章九打发走,自己留下陪她。


    刚开始,阚枳的戒备心还很强,可后来她被篝火照的越来越困,最后,一不小心睡着了。


    阚枳小嘴微张,睡颜恬静。


    看着小姑娘毫无防备的睡脸,谢容时微微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给她盖上,然后将章九叫了回来。


    章九身上有迷药,为了不让这个小祖宗被中途吵醒,谢容时给她下了轻微的迷药。


    待她彻底睡了过去后,谢容时将她轻轻抱起,连夜送回了阚府。


    偌大阚府,他并不知道她的闺房在何处,只好叫来管家,让他通知阚戴泽。最后由阚戴泽自己将阚枳从谢容时的马车上抱了下去。


    阚戴泽当然质问了谢容时怎么回事儿,那时阚枳已经睡着,他们无法对口供,谢容时只能将情况大概说了一下。


    “我担心她不愿同我回来,只能采取这种手段,还望丞相不要介意。”谢容时告罪道。


    当然,他也有私心。


    他想和阚枳多呆一会儿。


    因为下一次见,应当就是大婚之时了。


    阚戴泽又气又羞,气谢容时抱了女儿、羞自己女儿如此大胆的一面竟然被太子撞见。


    果不其然,在阚戴泽的努力防备下,谢容时再见阚枳,就是他们大婚之时。


    在这之间漫长的时间里,谢容时无数次在上课时、练武时、写文章时、吃饭时、做梦时……想起了那个又大胆又漂亮的小姑娘。


    他想,他可能是喜欢上她了。


    后来他们大婚当晚,阚枳认真的对谢容时道:她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


    被灌了很多酒的谢容时迷迷糊糊地想到,这有何不可呢?


    他父王本就是个好色之人,后宫的妃子越来越多。他的母亲因此蒙受了巨大的痛苦与伤害,他不想让自己的妻子也像母亲一样郁郁而终。


    况且,他喜欢她。


    非常喜欢。


    喜欢到当阚丞相求父皇延迟婚期时,向来表现的平淡如水的他,第一次搬出太子的架子、以及各种由头,求阚丞相收回他的话。


    阚枳的存在给谢容时沉闷的生活带来了许多乐趣,她像一道风,吹走了他所有的不快与烦闷。


    只要和她在一起,他甚至感觉天都比平时要蓝。


    然而,快乐的日子没有维持多久。


    先帝驾崩,谢容时登基。


    先帝给谢容时留下了一堆烂摊子,让他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他想起与阚枳在外游历时,灾民面黄肌瘦的脸;失去父母的孩子无人领养,饿死街头;失独的老人沿街乞讨,被面目丑恶的店家殴打赶走……


    这是他的江山,是他的国家与人民,他做不到袖手旁观,无论如何,他都要让这里变成百姓安居乐业的乐土。


    谢容时在军事、基建上投入了大量精力。有钱做就做,没钱做就攒够了做。


    为了平衡朝堂的各方势力,他将司马家的女儿,以及其他一些大臣的女儿纳入宫中。


    司马淑进宫那天,谢容时突然想起自己被送去和亲的妹妹,谢容嘉。


    他现在这个样子,不也算是以身待人,缓和国家危险了吗?


    谢容时看得出,在他纳妃之后,阚枳的难过与失望。


    但他没办法。


    他只是一个年轻人,他第一次做人,第一次当皇帝,他想要的太多,他能做好的太少。


    谢容时和阚枳多次解释,但都没什么太大的效果。


    而朝堂之上,阚家与司马家两方势力之间的形势也越来越争锋相对。


    有次,阚枳的哥哥阚景云私下找到了他,对于这位才华横溢的大舅哥,谢容时是非常欣赏的。


    他和颜悦色问阚景云怎么了,结果这位状元郎告诉他,他想去从军。


    阚景云厌恶了朝堂的尔虞我诈,与其和同胞明枪暗箭,他更愿意去战场上和敌人真刀真枪。


    但阚丞相与他夫人都不同意,因此他来恳求谢容时给他这个机会,并且求他不要告诉家人。


    因为阚景云是阚家唯一的儿子。


    对方长跪不起,经过长久的考虑,谢容时答应了他的请求。


    但也因为这点,他与阚枳、与阚丞相的矛盾更深了。


    他看得出来,因为这点,司马老贼对他戒心稍缓,因此他干脆将计就计,表现出与阚戴泽矛盾重重的样子。


    阚戴泽是个标准的忠臣,即便他对谢容时再怎么不满,他依然选择了忍痛送爱子离开。


    是啊,别人家的子弟都上得战场,他阚家的怎么不行?


    比起阚戴泽,阚枳的反应就强烈的多。


    她跑到养心殿与谢容时大吵一架,说了许多伤人心的话。


    谢容时被她气的心如刀割,但宫里耳目众多,他只能表现出对阚枳不满的样子。


    阚枳不可思议、如同遭受背叛的表情深深烙在他的心底。


    ——即便后来他再去哄她,她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同他撒娇了。


    从那时起,谢容时感觉的,自己才亮了没多久的天,再一次灰暗下来。


    有一点,他从未告诉阚枳。


    除了她,他没有过其他女人。


    那些妃子以为他们与他有过鱼水之欢,其实不过都是迷药作祟罢了。


    这件事情他之所以不说,只是因为,站在他的角度,这种接近于“男德”的守贞行为,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不过好在,他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等他跨过了那道心理障碍,就可以全部说给他心爱的妻子听。


    谢容时真的以为,他与阚枳之间还有漫长的一生可以消磨。


    后来,他在西北打了胜仗,从此大齐至少十年再无外患之忧。


    外患已解,只要他回去处理了所有内忧,他便可以彻底和阚枳好好在一起。


    可意外总来的十分突然。


    他正是满身豪情的从马上下来,与阚景云豪爽的饮了一口烈酒,一道晴天霹雳便由信使传来。


    阚枳死了。


    他的之之。


    他的小太阳。


    他最漂亮、最爱撒娇的小姑娘……


    西北总是黄沙漫天,那天,所有将士都看见,他们英勇的王,被沙子迷了眼,落下泪来。


    ……


    ……


    谢容时疯了一样地赶回京城,路上还中了埋伏,身负重伤。


    即便如此,他依然日夜兼程,赶了回去。


    他查清了真相,杀了所有相关的人。


    他不再顾忌权衡利弊、不再考虑芸芸众生。


    她都死了,这些人凭什么活着?


    谢容时甚至开始责怪自己,如果当时阚丞相提出延迟婚期,他答应下来,该有多好?


    那些人便不会知道阚枳对他的重要性,也不会把手伸到她那边。


    谢容时清算了一切罪孽,他杀红了眼。


    天下甚至传开,他与先帝一样,其实都是暴君的传闻。


    他们还说,过世的皇后说不定是某种邪祟,才让原本温和的陛下变成如此。


    谢容时听了这个消息,下令将所有传播流言的全部打入大牢,还把最开始流出这些话的人通通斩首示众。


    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了两个月,这时,一个自称是元空寺主持的和尚赶来见他。


    这位大师法号无妄,离京云游多年,他感到京城有巨变,便匆匆赶回。


    谢容时见他的原因是,无妄多年前离京之前,曾见过年幼的阚枳一面,并道:“此女不凡。”


    无妄告诉谢容时,阚枳只是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谢容时不甘心:“朕这里,难道不是她该留的地方吗?”


    无妄双手合十,面目慈祥:“在您的励精图治下,大齐国运越发昌盛。贫僧一路游历,感触颇深。您只需继续保持对苍生的怜悯之心,或许,会得偿所愿。”


    但同时,无妄也告诫谢容时:“切莫贪心,切莫强求。”


    无妄身上有种奇异的平和气场,让谢容时暴虐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他走出宫殿,来到阚枳生前最喜欢的东花园,园里绿意盎然,迎春花悄然盛开。


    谢容时这才察觉,春天来了。


    ……


    无妄的话给了谢容时希望,他重新振作起来,开始完成科举、分田、税收等一系列会牵动世家、贵族利益的事情。


    他不顾阻拦,遣散了后宫。


    有人劝他,他便直接说自己在西北打仗伤了根本,不会再有子嗣。


    他选了皇叔最出色的子嗣谢鹤寅作为储君,堵住悠悠众口。


    不过,西北的战事确实让谢容时患上疾病,每逢阴雨季节,他全身都会疼痛难耐。那种痛犹如千万只蚂蚁啃噬他的骨头,最艰难的时候,他一个月都几乎睡不着觉。


    谢容时有时真想直接离开。


    母亲不在了,妹妹不在了,阚枳也不在了。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可他不敢,他牢记无妄的话,他总是盼着,盼着阚枳某天会再次出现,走到他面前,耀武扬威的对他说:


    “我是城里富商家的女儿,你们把我守到天亮,等城门开了送我回去。我便叫家人给你们一笔钱,怎么样?”


    怎么样?


    当然可以啊。


    我求之不得。


    ……


    谢容时终日操劳,殚精竭虑。他四十岁时,面像如同六旬老人。那一年,他病体垂危。


    那天是惊蛰。


    所有人都以为,他熬过了冬天,怎么都还能再活一岁。


    谢鹤寅哭着跪在他的床前,大臣们也跪了一地。


    谢容时交代了完一切,再次期盼的看了周围,他艰难的转动脑袋,却始终捕捉不到阚枳的身影。


    为什么……会这样啊?


    感受到自己的精力在飞速流逝,谢容时最终只满是遗憾地留下一句:


    “把朕与皇后葬在一起。”


    生同衾,死同穴。


    ……


    ……


    可无妄没有撒谎。


    当身体已垂垂老矣的谢容时再次醒来时,他感觉的自己重新充满了无尽的活力。


    那时他年方十一,谢容嘉还没去和亲,阚枳还是无忧无虑的阚府大小姐。


    这一次,他要改变一切。


    他还来得及改变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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