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雨宫千雪一起过来的,还有从地方警署赶回来的伊达航,两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比起伊达航一把过去揪住正在颓废烂醉的好友,雨宫千雪则是半伸着手僵在了原地。
她太熟悉了,这种感觉。
就像是把自己封闭在黑漆漆的盒子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黑色什么都没有。
那些浩大的悲伤仿佛能化为实质的水流,冰冷湿滑,铺天盖地,简直要将人淹没的悲伤。
她太熟悉了,因为她曾经也这样过。
“班长……”她轻声说道:“松田他也不想这样的。”
伊达航深深地叹了口气。
萩原研二的死亡,是他们每个人都不想看到的事。
“雨宫……”
醉酒的人半抬着眼皮,嘴里呢喃着。
雨宫千雪点点头,她轻轻环住了朝自己伸出手的人,不算是拥抱,只是一个虚虚的拥抱动作,她将下巴搁在男人的肩膀上。
“抱歉,我来晚了。”雨宫千雪轻轻道歉着。
从接到消息到马不停蹄地从大阪赶回来,再到满东京寻找打不通电话的松田阵平,雨宫千雪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
但是,她觉得自己还是来得太晚了。
松田阵平将脸埋在她的肩头,熟悉的青柠香让他忍不住环紧了怀里的人。
一个尽力想远离,一个拼命想拥紧。
一个别扭至极的拥抱。
“雨宫,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干涩得好似沙漠,明明喝了那么多酒,却还是干涩到不行。
雨宫千雪拍抚着他的后背,“没事的,放心吧,交给我好了。”
“雨宫会和我一起替他报仇吗?”
“嗯。”
“真可靠啊。”他好似在嘲讽自己。
“我送你回去吧。”女生在他耳边轻声安抚着。
“你会陪我吗?”
“会。”女生的话语坚定而又柔软。
雨宫千雪扶起仍有些踉跄的松田阵平,对着伊达航说道:“班长,麻烦你开车了,我们先送他回家吧。”
“好,我去结账。”伊达航点点头。
华灯初上,车流涌动的街道,那些车灯组成了一条光流,汽车宛如游鱼一般穿梭于其中。
过不了多久,就到了松田阵平居住的公寓附近。
此时的松田阵平因为酒精的缘故,已经完全靠在雨宫千雪的肩膀上睡着了。
好在有伊达航的帮忙,将他送到自己的房间里还不算太麻烦。
“班长,你之前说明天还要继续忙案件,是准备今晚连夜开车回去吗?”
雨宫千雪揉着太阳穴问道。
伊达航皱着眉头,面上有些纠结,一方面是警察的职责,一方面是自己的好兄弟。
他在思考着要不要留下来。
雨宫千雪微微抬眸,一眼就看了出来他的纠结,“班长你回去吧,这边我留下来就好。”
“你确定吗?”伊达航的语气里有些担忧。
“嗯,松田不是那样的人,明天起来就会好很多的。”
明天的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阳光会铺满大地,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
在雨宫千雪的劝慰下,伊达航勉强同意了,不过他打定主意,等两天手头上的事忙完就过来东京。
送走伊达航,雨宫千雪靠着门缓缓蹲了下来。
她捂着眼睛,神色悲伤难忍,果然都是她的错吧,还是将厄运蔓延到了身边的人。
“对不起……”
她将整张脸埋进怀里,低声道歉着。
她不知道该和谁道歉才好,是死去的萩原,还是他的家人,还是松田。
过了好一会,她才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随后走进了卧室里。
窗外的霓虹灯泛着生硬冰冷的色彩,打在松田阵平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
雨宫千雪将窗帘拉了起来,将那股泛着金属光泽的冷光关闭在窗外。
她垂下眼眸,紫灰色的瞳仁里的情绪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
“抱歉,松田,不过没关系,一切都会解决的。”
她伸出手指,指尖冰凉,指腹柔软。
先是伸手拨了拨垂落着的黑色发丝,而后是侧脸轮廓,力度轻柔,好似在触碰什么珍贵的宝物,又好像在抚摸一缕清风。
食指下滑,最后停留在下颌线。
她低下头,眼里倒映着喜欢的人,摇曳着飘渺的微小火光。
轻不可闻的一点触及,如同蜻蜓点水一般。
“再见啦,松田。”
额头轻轻抵着,仿若叹息般的话语吐了出来。
雨宫千雪站起身,替人盖好被子,随后将房门轻轻关了起来。
她掏出沙漏,轻声说道:“楠雄,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蓝色的光屏在空气中闪烁着,戴着眼镜的齐木空助斜着眼看着她,“你要干嘛?”
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我想让楠雄将这个世界时间恢复到24h之前。”
“你终于疯了吗?你知道代表什么吗?你绝对会被世界意志侦查到的!到时候你整个人都会被抹去!!”齐木空助显得格外震惊。
他想要的能量还没拿到手,他要打消雨宫千雪这个念头,绝对不能这么浪费能量。
齐木楠雄的瞳仁也微微收缩,说实话,他这个幼驯染几乎没找他帮什么忙,更别提是利用超能力了。
唯一的一次还是在她父母去世的时候。
但是现在隔了一个次元,他也无法从那张熟悉的脸上看出雨宫千雪是怎么想的。
“帮帮我吧,楠雄。”
即使是略带着电子的声音,他也能听出来其中掺杂的虚弱与无助。
齐木空助差点就跳起来了,“不准!楠雄不准答应她。”
“好,我帮你。”
但是弟弟的话语和他的想法截然不同。
身为弟控的齐木空助撇撇嘴,纵使他自己再不乐意,但是既然齐木楠雄同意了,那他也不好继续反对。
“事先说好啊,这会损失很多能量,而且回溯时间后,你要在6小时内立马抛弃这个身份卡,切换到下一个身份卡,不然你就会被世界意志抓住,彻底驱逐。我想你应该明白这其中的严重。”
雨宫千雪点点头,“嗯,我做好准备了。”
通话关闭,晶莹剔透的蓝色粉末从沙漏里漫了出来,它们在半空中旋转飘舞着,每一颗似乎都带着莹蓝色的微光,宛如夏日夜空里的萤火虫。
雨宫千雪转头望向那扇关紧的房门,没事的,一觉醒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了。
下一秒,天空,车流,微风,所有的一切都被定格在了原地,每一帧的画面都如同沙子一般被敲碎,时光倒流,反转往复,如同电影慢镜头那样在雨宫千雪眼前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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萩原研二背靠着墙壁蹲了下来,过于复杂沉重的事实压在他的肩膀上,他快呼吸不过来了。
要怎么和小阵平说出口。
“萩原警官,在那边的草丛里发现了这个。”正在调查的警员递过来一个透明袋子,里面是一支被摔得稀碎的手机。
是雨宫千雪的手机。
全身被悲伤包裹着的同时,他也有些茫然。
萩原研二现在越来越奇怪了,按道理来说,雨宫这时候应该在大阪啊,她之前说要天亮才能赶回来的。
大半夜出现在东京这里不说,还提前制止了歹徒安装炸弹??
她如果提前知道了,为什么不报警呢?
如果说报警很麻烦,来不及的话,那也可以直接打电话给小阵平或者是他啊。
搞不懂,他认识的雨宫千雪不是这么莽撞的人,根本做不出这种事。
萩原研二眉心紧紧蹙着,他死死盯着透明袋里的手机,雨宫千雪的行动太反常了。
机动队赶到的半小时后,警视厅那边派来的人也赶到了,是目暮警部和搜查一课的其他警员。
而此时的萩原研二正盯着透明袋思绪深沉,恐怕再过一会小阵平那边就结束了吧,到时候估计会直接过来?
“萩原警官,现场还有没处理的爆炸物吗?”目暮警部朝率先赶到的机动队询问着。
萩原研二摇摇头,“都排查过了,没有其他的爆炸物,20层楼梯口附近那两个头部中弹的死者是安装炸弹的犯人,而这里的死去的人,应该是……雨宫千雪。”
最后那四个字他说得极为艰难。
“你,你说什么??”
一瞬间,目暮警部整个人仿佛石化了一般。
他僵硬地转过身体,望向那片被围了警戒线的区域,他好像能听到全身骨骼在咯吱咯吱作响,如同机械那样僵硬。
不对,雨宫现在不应该是在大阪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会是她!!
但是所有的事实都摆在面前,全部都在指向着雨宫千雪,只差最后一步dna鉴定。
目暮十三有些站不稳,他扶着自己的帽子,眼前好似记忆闪回一般,也许从一开始想要招揽这个有天赋的女生,就是个错误吗?
她如果不在搜查一课,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件事……
“警部?目暮警部?”身边的警员连忙呼喊了两声有些踉跄的警部。
他有些颤抖着说道:“我没事,让我自己冷静下。”
萩原研二叹了口气,盯着手机的眼里波涛汹涌。
内心挣扎后,还是接听了电话,“阵平,你那边解决了吗?”
“当然那么简单的炸弹只要三分钟就够了,要不是穿脱防护服太麻烦的话。所以,你刚才打算和我说什么?”也许是因为防护服太重的缘故,他说话的语气里还带着微微喘息。
萩原研二沉默了,内心好似被拉扯着,几度想要张嘴,却又说不出口。
“到底怎么了,这不像你的作风!”
“你,能联系上雨宫吗?”
电话那头稍微停顿了下,“什么意思?现在吗?萩你脑子没毛病吧,现在是凌晨三点多耶,人家不要休息的吗??”
“嗯,你说得对,我被喊起来都快忘记这是凌晨三点多了。”
“你怕不是还没清醒吧,那边发生什么了,让你这么支支吾吾的,不会是很复杂的案件吧,所以要打电话问雨宫??可是这个时间点……”
被电子信号浸泡的声音里带着点为难与纠结,似乎是在很认真的烦恼。
可是对方语气越是认真,萩原研二拿着手机的手就越是颤抖。
到底要怎么才能开口说出来……
“不,不是什么复杂的事,你在赶过来吗?”
“对,我特地让他们送我过来的,谁让你这家伙吞吞吐吐的。大概十几分钟左右到,等我到了再说吧。”
萩原研二低声答应着:“好。”
沉重的死寂压得他没办法喘过气来,连语气也很不对劲。
松田阵平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太奇怪了,太奇怪了。这不像是萩,他不是这样的人,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无缘无故提到雨宫。
“她出事了吗?”
几秒后,还没挂断的电话那头传来“啪”的一声。
紧接着的是一阵翻滚碰撞的声响。
应该是手机掉到地上了。松田阵平心想。
却忽略了自己全身紧张的像块石头。
窸窸窣窣的动静后,那头传来干涩的声音,“嗯。”
轻而短的应答声,甚至连个字都算不上,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无意义叹息。
“你说什么?”
“她出事了。”
“你在说什么?”
“雨宫千雪,她出事了。”
“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没有,就差dna比对了。”
“……”
“阵平??”
沉默后的电话彻底挂断了,让萩原研二狠狠地锤了下身后的墙壁。
松田阵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梦吧,他现在应该还在一个噩梦里吧。
醒来以后,没有什么爆炸物,也没有这通不知道在说什么电话,太阳依旧会升起,雨宫会从大阪出差回来,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他跌坐在车厢里,背靠着摇晃着的车壁,用手捂着眼睛低低地笑出了声。
“骗子……”
笑声里混合着这句轻声埋怨,好似雨滴坠入地面荡起的烟尘,捉摸不定。
疲惫,倦怠。
当dna检验报告摆在刚到现场的松田阵平面前时,他扶着墙壁沉默了。
半垂下的眼皮里好似有什么微弱的东西熄灭了。
一直迟到的深秋,好似在这个黎明间忽然到场了。
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他低下头来,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胸口,心脏还在跳动,只是有些麻木的疼痛。
他果然是个笨蛋吧,直到这一刻,才明白那些汹涌澎拜的感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往事如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今天的太阳还会不会升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