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棵树

    四月末, 南疆军又一次战败的消息传入朝堂之中。整个大殿内的氛围沉默的可怕,这种沉默像是化为了实质一样漂浮在空气之中,浓稠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皇上这几日身子都不好,他因为南疆军连连战败的事情愁的睡不着觉, 前些日子八皇子又没了, 这样连番的打击和压力下, 有神仙护着的龙体也受不住,倒了下来。但是他还不能让底下这些大臣们知道, 如果这些人知道他身子不好了,那这些人想的可不是什么国本, 而是下一个皇帝该是谁。


    皇上咽了咽口鼻轻咳了几声, 短短二十多天已经丢了两座城池,再这样败下去,这几年的国本就要败完了。


    “我泱泱大国, 竟然除了镇南王没有一个能将吗!”


    皇上已经气急道不在乎什么尊威了, 他想不明白,南疆军在镇南王的手上犹如一把利剑, 怎么现在反而变成卷了刃的刀,毫无用处!要不是南疆军那死伤是真真切切的,他都要觉得这是南疆军故意的!


    皇上坐在龙椅上愁, 下面站着的大臣们也愁。兵部尚书这段时间已经擅自将自己的乌纱帽别在裤腰带上了。南疆军请求支援, 还要粮草,户部那边又抠的要死,这个节骨眼上了,要点钱就跟要他们的命似的。反正整个朝廷上下一个个的都不好过。


    “皇上,微臣以为,我们可以让徐州兵去支援南疆军。”


    “徐州军靠近南疆是可以解南疆军一时之危, 可是徐州那边地势平坦,若是藩国绕路攻打徐州,徐州一旦城破,那藩国必定会势如破竹,一举北上。届时又该如何呢?”


    “可若是我们连南疆也不保住,那么这么多年的僵持又有何意义?南疆的人民就不是我们的人民了吗?他们也想要太平日子过!这场战争里死的最多的就是南疆人,多少士兵是为了保护妻女保护家园才加入南疆军的!”


    “可如果我们一味的想要拯救南疆,到时候损失更多的会是我们!难道除了南疆以外,其他地方的人民的生命就不重要了吗!”


    大殿内的两拨人马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就这么各持一理得吵了起来。皇上本就头疼不已,撑着脑袋听手下的这些人吵得不可开交,两方阵营甚至都想朝着对方的脸吐口水了。


    “够了!”皇上打断他们,原本还吵得难分你我的大臣们纷纷站直身子,手持着笏板不再吭声。


    “朕是让你们给朕商量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式,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吵架的!吵得朕头疼!”皇上摆了摆手,“今日你们不给朕一个满意的方案就都别回去了!”


    所有人垂下脑袋,用余光撇了撇身边的人。不是他们想不出方案,而是他们不敢提啊!


    “太子!你随朕过来!”


    皇上离开大殿,太子尾随在他身后,他走得沉默,皇上也没有开口,他们就这么沉默的走到御书房门前。


    泠月一早便等在御书房的门口,见到皇上后便欢快地奔向他。


    “父皇,女儿今天给您熬了雪梨汤降火!”


    皇上看着她,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泠月长大了不少,都懂得心疼父皇了。”他咳了两声,招了招手,赵多福便接过泠月的汤羹拿去验毒。


    “父皇要保重龙体啊!泠月还小,什么都不懂也不能为父皇分忧。”她撅了撅嘴巴,一脸悲痛,“泠月是个蠢笨的孩子,不像太子哥哥这么聪明能干,也不像八哥那样懂事”


    提到八皇子,连赵多福都沉默了。


    皇上将八皇子交给宗人府管教,但是没想到宗人府里的人散漫惯了,竟然让八皇子逃出了宗人府。因他伤了一只眼睛,看不清路,竟跌落进护城河里活活淹死。


    这种死因在皇上这里根本站不住脚,比如关押八皇子的房间的门锁分明就是有人撬开的,锁芯有被利物捅过的痕迹,可是这是谁做的,根本找不到。而仵作也验了八皇子的尸体,确确实实是淹死的,没有任何和人打斗的伤痕。


    杀八皇子的这个人很了解老八不懂水性。


    皇上沉默地垂了下脑袋,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连看泠月都觉得不讨喜了。


    他虽然是皇上,却也没有能力去为自己的儿子沉冤昭雪。他得先处理掉南疆的战事才有功夫去想别的。


    皇上漠然进了御书房,太子路过泠月的时候顿住了脚。


    “泠月,这段时间父皇很忙,你不要再来了。”


    泠月惶恐的看了看太子,委屈的垂下脑袋,“我知道了太子哥哥。”


    待皇上和太子都进了御书房,泠月支起脑袋望了望太子逐渐被门掩住的背影。


    “公主,我们回宫吗?”


    “不回,我要去拜访哥哥。”泠月淡淡道,她的声线平静冷漠的没有一点情绪,和方才表现出来的活泼天真的模样天差地别。她的右手搭在左手手面上,食指点了点手面,喃喃道:“下一步该是让表哥回南疆才是。”


    严少司从镇南王出事后每天都上折子请命回南疆,但是皇上都没有批复。王妃已经让徐大夫先行回去,宫里的太医再厉害也是皇上的人,他们始终不放心。这段时间南疆每天都有消息传到京城,但是大多是败了又败的消息。


    这些消息也压得京城里的百姓喘不过气来,因为败仗对他们来说意味着征兵,意味着更多的赋税。


    严少司今日的折子已经递了上去,不过不再是回南疆为父亲侍疾,而是要上战场。南疆军需要他的回去。


    自从那一日和沈芸姝吵完架后,沈芸姝就再没有来过王府。听说她被他爷爷关了起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


    严少司有点想沈芸姝,他想再见一见沈芸姝,在自己离开京城之前。


    严少司从端王府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了泠月,泠月穿着白色的斗篷,发髻上别着一只白色簪花像是在为谁吊唁。


    “表哥。”


    “你怎么来了,可是姨母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泠月摇了摇头,“泠月是来见表哥的,表哥就要回南疆了,南疆危险,泠月担心你。”


    严少司微微一怔,“你是从哪里得知我要回南疆的?”


    皇上并没有下旨说明这件事还没有定下,而且以皇上那种多疑的性格,该是不会同意的才是。


    “只有表哥回南疆这困局才能解开,这是钦天监的公公和我说的,我想表哥一定也会回去的,毕竟表哥可是个救世救国的大英雄。”


    “你怎么连钦天监的鬼话都信?”严少司看着自己这个表妹,觉得这孩子要不是姨母肚子里生出来的话,该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不与你说了,我娘还在府上等我回去呢。”


    “表哥慢走。”泠月福了福身子,少有的礼数周全。


    严少司骑上马朝着王府的方向走去,可到了转弯的街口,他扯过缰绳,犹豫了一下,驾着马去了沈府。


    今日已经过了往日放朝的时间,沈慎和沈立都没有回来,沈夫人正纳闷的站在门口等着自己的丈夫。当看到严少司驾马而来的时候,她的表情很不自然的凝固了。


    “少司怎么来了?”


    “姨,我想见见小姝。”


    沈夫人的表情尴尬的很,倒不是她不让严少司见,而是沈慎不让啊!要是沈慎下朝回来知道自己让严少司进来过,指不定怎么说自己这个儿媳妇呢。


    他们全家都怕沈慎怕的不行。


    沈夫人见严少司近日憔悴的神情,自己也不忍心这个孩子。


    “你进来吧。”


    沈夫人踌躇了一下,想想算了,两个孩子之间已经明摆着是不可能了,那还是让他们做个了断的好。


    “小姝这段时间一直在院子里没有出去过,她爷爷不许她见外客,连定安侯府的薛小姐过来都没让她见,这段时间该是闷坏了。”沈夫人一边走一边说,“你和小姝的事我也不做多说,你们两个有缘无分,是各自的命数。希望你们以后都能有自己的好归宿。”


    严少司听着沈夫人的话却没有应声,他沉默地跟在沈夫人的身后走在去沈芸姝院子的路上。想自己上一次走这条路还是风风光光的来为她庆生,现下却显得凄凉。


    院子里善画正拿着竹竿拍被子,看见沈夫人带着严少司走进来吓了一跳。


    “我就不进去了,你和小姝有什么话要说就赶紧说了吧。她爷爷等会儿就要下朝回来了,可别让她爷爷看见你在这里啊!”


    严少司点点头,然后走了进去。


    善画瞪大了眼睛看着严少司,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通报好,还是不通报好。还有自己现在应该干什么?是该撤下好,还是就呆在这里?


    善画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她是知道沈芸姝和严少司吵架的,原本以为严少司很快就会将沈芸姝哄好,只是这一次严少司没有,也连带着她都吃了小姐一段时间的闷气。


    现在严少司过来了,善画倒是没有想象中那样期盼他来了,左右沈芸姝现在该伤心的都伤心完了,现在来还有什么意义呢?


    算了,主子的事情她一个丫鬟掺和什么呢?


    她拿着竹竿对院子里其他几个好奇的小丫头招了招手,带着她们一同出去将院子留给这两个人。


    严少司站在门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下定决定,他伸手推开房门。


    房间内,沈芸姝正撑着下巴看书,房门打开,她扬起脑袋望过去,和严少司对上视线,眸子里有说不出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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