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得知消息后,她一直巴巴等到今天。
七年, 她的刘四哥哥……终于要回来了!
两月前,姨母告诉她, 隋国质子要回隋国了,那么刘四哥哥定也就要回阜国了。
半月前, 姨母又告诉她, 据驿站传回的消息,刘四哥哥大约还有半月路程便会回到京城。
三日前,姨母最后告诉她,京郊外一个驿站提前往京都送来消息, 说人大概会在三日后抵达。
碰巧同行的还有一群籍在京都,从纪山书院学成归来的学子。
也就是说, 她嫡兄与沈洺也会在今日回京了。
宝莘不愿提她那嫡兄, 但现在只要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刘四哥哥了,她就高兴的要跳起来。
但心里却还是有一点忐忑。
她不知“哥哥”这七年到底长成了什么样,也不知这几年寄的信都是怎么回事。
寄信的地方肯定是没错的,起初几年姨母询问她,她回人可能没收到,后来几年,姨母再问,她扯谎说收到了, 姨母探究的看她两眼,之后便没再过问。
宝莘心里是相信刘四哥哥的, 她不信他收到了她的信, 在可以的情况下还不回复她, 她一直这么信着,所以即使没得人的回信,她对他的挂念也丝毫没减少。
只是到底七年未见,多少还是有点“近乡情怯”了。
但朱宝莘的期待与兴奋丝毫不减。
她早早起床,让春桃给她好生拾掇了一番。
前不久她刚及笄,是个可以不用再梳丫髻的姑娘了,宝莘便让春桃给她梳了个少女的迎春髻,头上簪了支錾花的翡翠金簪,描了眉,还擦了淡粉的口脂,宝莘见铜镜中的姑娘,面颊圆润,笑生两靥,酒窝浅浅,对自己的外形她还比较满意。
现下她脸上还有些婴儿肥,但五官组合起来已很是精致可爱了,目前只需如此就好,不需多么令人惊艳。
穿上一身青绿的衣裙,朱宝莘领着李嬷嬷与春桃出了府门。
她现在已长大了,朱橝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般拘着她,何况要拘着她也不是这么容易。
而且今日她那嫡兄也会回京。
加之朱宝柠也是要出门的。
所以宝莘毫无顾忌就早早出了门。
在府门外遇见朱宝柠的车舆时,朱宝柠温婉唤了她一声三姐姐,她朝人点点头便躬身上了属于她的马车。
宝莘这几年,除了写信,无聊的时候也没完全闲着。
母亲娘家以前富裕,连带着也给她留下了不少好东西,大都是些值钱的珠玉首饰。
但她也不能拿那些东西去典当换钱,所以她一直都是从姨母的赏赐中弄些钱财出来,宝莘没什么做生意的头脑,只想着存些银两再盘两三个铺子,让姨母派人给她打理打理便行了。
姨母知道她的心思后,果真派了她身边的一人为宝莘盘下了三个铺子,宝莘只偶尔听听经营状况。
在南城门口等着,已过了正午,到了下午申时,宝莘才见到一个地方上甲士打扮与一个黑衣劲装打扮的男子各领着几位同样衣着的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身后是一辆蓝顶的马车。
马车一角横梁上挂了只青铜銮铃。
这辆马车后紧跟着一辆青绸翠幄,风格略有不同的马车,车旁围绕着几位与打头的那位骑马劲衣男子同样装束的人。
两辆马车后隔一段距离,还有几辆车,制式要稍显普通,这几辆马车周边也随着几位骑马的甲士。
出门时天气还好,过了大半日,现在已有些泛青了,宝莘远远瞧着那行人,愈近,她眸子愈亮。
等领头的甲士在城门前勒马停下,青铜銮铃也短暂轻轻摇晃,发出悦耳的声音。
宝莘在城门边,手不觉在袖中握紧。
此时城门边耐着性子等的人不少,大都是些守望学子归来的家眷。
天气阴沉,又已快临近黄昏,进出城的百姓此时没多少,见到这一行人大都退至一旁瞧热闹。
马车停下后,车内人皆知是何处到了,有等不及的学子掀开车帘,瞧见在城门边望眼欲穿的家人,已顾不得许多,赶忙跳下了马车。
那些家眷见着人,视线瞧眼打头那辆没什么动静的马车,见自家郎君朝这边挥着手,便觉应无事,便也顾不得许多相携着往自家人方向去了。
此时还在城外,不在皇城中,而且此次在半路中碰巧同行的这位殿下,众人皆知其没什么权势,脾气也温和,所以大家也就没那么多顾虑,都沉浸在亲人相聚的喜悦中。
一时城门外,就有些热闹。
打头那辆却迟迟没动静。
宝莘一直注意着打头那辆车,她余光注意到这辆车不远处似乎有两个熟悉的人影下了马车,其中一个人影视线在人群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她们的方向。
宝莘未看过去,也不知他到底看的是她的方向,还是在她身旁不远处的朱宝柠方向。
朱宝莘注意到,沈洺哥哥似乎在同早已上前去的沈家仆从寒暄。
沈洺好像注意到了她方向,宝莘正想转头朝人笑笑,结果她刚准备转头,目光却就在打头那辆马车上定住,她见有一只修长匀节的手,从里向外伸出,挑开了一角帘子,然后便有个戴面具的男子不知从何处出现,恭敬立在马车旁,替人完全挑起了帘子。
瞧见一些内里情形,宝莘一瞬心跳加速。
她终于见有人垂首躬身出了马车,然后如一尊雕像般身形挺拔修长的立于车前。
人袖手而立,但方才缓步从马车里走出的动作,一举手一投足都如画般令人忍不住想长久的回味。
再加之人此时缓缓抬头望向阔别七年的巍峨城楼,如墨眉峰,舒展眉眼,以及唇边那抹温柔笑意,都令人丝毫移不开目光。
宝莘这里移不开,在三丈高的城楼上,一处角落的雉堞旁,一位身着金线白蝶大袖,眉目精致,唇如烈焰的女子也正看着下方方才从马车里走出的人身上,女子盯着人目光如炬,内里有着兴味、兴奋、掌控等情绪,她烈焰般的唇缓缓扬起,一瞬不瞬的居高临下盯着下方的人。
在女子身旁,不一会儿,缓缓踱步来了一人。
城楼下,宝莘怔怔看着,看着人的眉眼、身形、温润笑意及人不可忽视的气质,她有点想捂住自己的嘴,眼也有点发热。
好像啊,真的好像。
越来越有股酸意冒上,宝莘也不知她突然伤感个什么劲。
偏了一下脸,吸了吸鼻子,将那点酸意压下。
等再转过脸来时,有两人的目光却都自人群中遥遥落在了她身上。
朱宝柠注意到侧前方投来的视线,发现朱骁的视线一直在她身旁的少女身上,朱宝柠手在袖中微微捏紧。
她一直看着侧前方的青年,见人终于将目光落到她身上,见到她的一瞬,眉目已变得比方才舒展,也更加温和,人朝她笑了一下,然后唤了声:“宝柠。”
朱宝柠在袖中捏紧的手缓缓放松,她朝人绽开惊喜的笑,低唤道:“大哥!”便对身旁的朱宝莘道:“三姐姐,大哥在那边,不知三姐姐可要与宝柠一同去迎接大哥?”
朱宝莘顺着朱宝柠方向看去,见到前方似乎已又冒出了个头的朱骁,她很快收回视线,道:“我就不必了,四妹你去应该就行了。”
朱宝柠还想说什么,但宝莘已不再给她一个眼神,朱宝柠便朝宝莘服了服身,然后便脚步轻快的在孙嬷嬷等人的服侍下去了朱骁的方向。
而朱宝莘则又将视线转回了方才让她移不开眼的人身上。
只是她再将视线转过去,没想人目光竟已透过人群,直直投向了她,朱宝莘如遭电击,她怔在原地,心头激动、兴奋、高兴、忐忑,不知该作何反应。
朱宝莘手不自觉捏住身侧衣裙,想到人跟前去,但七年未见,又未收到人的回信,她不免有些胆怯,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没料人见她愣在原地,眉眼温和的看着她,细细打量,半晌终于朝她一笑,然后对她道:“朱三妹妹。”
隔得有些远,宝莘听不大真切,但她明显看清了人朝她露出的笑,也见到了人启唇轻唤她朱三妹妹,她立时心头激动的尖叫一声,没办法再犹豫,松开手,便往前到了人面前,在距人五步时又停下,面颊上有点罕见不好意思的唤人道:“刘四哥哥。”
刘肆灵见到走至他跟前的姑娘,他视线完全落在人面上,细细打量。
见人此时身量已达到他胸口处,面颊粉嫩,虽还有着一点少女的婴儿肥,但五官已逐渐长开,刘肆灵瞧着人,他突然有点恍惚,七年前还才到他身量一半的女孩,如今就已长成个大姑娘了。
见人在他面前有些拘束,瞧着人,刘肆灵突然迈前一步,宝莘微惊的抬头看他,就见人抬手如七年前般抚了抚她鬓角,似哥哥对妹妹的一点亲昵举动,无半点逾距,宝莘就听人在她面前道:“七年不见,宝莘妹妹就跟刘四哥哥生疏了吗?”
宝莘被人的温沉嗓音熨帖的心都快化了,又听人这般说,对她这般亲近,她不自主咬咬唇,立时也抛开那些再见的小矜持与忐忑,高高兴兴,一双眼满盛喜悦的看着人道:“刘四哥哥!”
不自主双手牵住人袖角,宝莘也忍不住迈前一步道:“你终于回来啦。”
语气里是满满不加掩饰的期待。
刘肆灵眼睫轻动,他看着人亲昵牵住他绣袍的模样,缓缓将视线调回人面上,然后道:“嗯,我回来了。”
宝莘这里其乐融融,而某些人见着这一幕,氛围就不怎么好了。
朱骁与朱宝柠说了几句话,他视线总会往侧旁的马车看去,越看,脸色越沉,即使朱骁稍有掩饰,朱宝柠也已感受到了他的不耐烦。
沈洺此时也一直在注意着朱宝莘的方向,他见前方姑娘拉着人衣袖的亲昵样子,走到朱骁面前,道:“宝莘妹妹看来,同那位殿下,关系还是很是亲近,即使已七年未见了。”
朱骁听了这话,愈加烦躁,他视线也凝向那边,语气微冷道:“恐怕还没问人为何会没回信?”
沈洺道:“看这情形,不管真与否,我想只要那位殿下说出个理由,宝莘妹妹可能也不会在意的。”
朱骁忍不住道:“若真是这样,那只能是蠢。”
沈洺视线转向朱骁,他探究的看朱骁好几眼,然后掩唇咳嗽道:“朱骁,你这会儿是不是火气有点大。”
朱骁眉一压,目光投向沈洺,沈洺立时又忍不住咳嗽两声。
朱宝柠听着两人对话,她眸中一丝暗芒划过,上前一步,正巧不注意般挡住了朱骁视线,朱宝柠道:“大哥,爹爹今日一早就嘱咐宝柠,让你待会儿先不急着回家,去府衙见他,爹爹今日下衙后也会一直呆在衙里。”
朱骁将视线落到朱宝柠身上,略沉思,他道:“好,我知道了。”说完再看了眼朱宝莘方向,似乎就准备上马车,朱骁看向沈洺,他道:“你呢,要跟我一道进城吗?”
沈洺也看了眼朱宝莘方向,似略有遗憾,但也不想现在去打扰前方二人重逢的欢愉氛围,他便道:“跟你一道吧,父亲那边也早早让我进城回去。”
“看来同宝莘妹妹,只能下次再见了。”沈洺接道。
朱骁未置可否,眉却微折了一下,他对朱宝柠叮嘱了几句,便上了马车。
这边没了看向宝莘的视线,但城楼上,投向朱宝莘处的目光却丝毫没收回的打算。
甚至于瞧着二人互动,那目光有着越来越阴沉的味道。
刘辛樾目光一直凝着下方,她身旁方才已走至面前的人,也顺着她视线往下看去,瞧了会儿,那人在刘辛樾耳边温雅笑道:“辛樾怎的一直看着四弟方向,难道这是,不认识我们四弟了?”
刘辛樾视线转向来人,她弯唇道:“二堂兄说哪里的话,辛樾眼神可没这么没用。”
刘继文手上捏着一串佛珠,他道:“辛樾堂妹还是这么牙尖嘴利,本殿可有点招架不住。”
刘辛樾视线落在人手间的佛珠上,她面容闪过一丝怪异,须臾又同人寒暄道:“二堂兄这佛珠看来是大昭寺求来的吧,堂兄这几年常跟着黎阳伯叔前往大昭寺求佛,寻得佛门清静,真是令辛樾佩服。”
刘继文抚着手中珠子道:“有什么好佩服的,不过是无趣罢了。”
刘辛樾听了这话,与人视线对上,只觉人一双眼里似氤氲着团浓雾,刘辛樾觉着自己似看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但她有种诡异的熟悉之感,一种她与这人某些地方似乎有着相同气息的熟悉之感。
眼睑微动,刘辛樾将视线收回,又望向下方道:“无趣?是啊,二堂兄说得对,这世间,很多事不都挺无趣的。”
“所以辛樾莫不是发现了令自己有趣的人或是事?”
“……对吗?”刘继文看着下方继续道。
刘辛樾未置可否,只是微笑了笑,她避而不答,反问道:“不知二堂兄可有发现什么有趣的事——”
“或是人?”
刘继文视线落在下方刘肆灵身前的姑娘上,他方才瞧着就有些眼熟,他突然想起下方姑娘令他有些熟悉的一幕,这么几年,他不是第一次回想起。
脑中此时又晃过那日御花园里,一个小丫头站在他面前,手伸向他手中的一方绢帕时,虽竭力掩饰,但依然不知为何而瑟缩恐惧的一幕。
他还记得小丫头在触及他手心时,一瞬微缩了手,当时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却是明明白白的。
他有点意味的轻扬唇,道:“这个,本殿现在好像也不太清楚。”
“喔?”刘辛樾听见这回答,有点好奇了。
但刘继文显然不想回答,两人一时无话。
宝莘与刘肆灵呆在一处,她很想现在就问问人可有收到她的信,但她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酝酿着,宝莘正要问出口时,没料此时从后方,却突然走来个配珠戴翠,走起路来略环佩叮当的女子到了她面前,女子站到了刘肆灵身侧,视线落在朱宝莘手牵着刘肆灵衣袍的手上,对刘肆灵道:“肆灵殿下,我们是不是该进城了?”
说完这句,她才将视线转向宝莘,然后微微一笑,道:“这位……我方才听她好像叫你刘四哥哥,原来……”
这时刘肆灵突然将视线转向她,打断了她的话道:“佩芽公主,这位是我朝朱太傅家的嫡三小姐。”
又将视线看向宝莘,刘肆灵微笑道:“宝莘的嫡亲姨母是宫里的叶贵妃娘娘,所以她也算,是肆灵的表妹。”
梁佩芽方才被人打断,略有诧异,她看向刘肆灵,见人此时正温和的看着她,但他方才所为,明显是……
梁佩芽想到那些未拆封及最后一封未看被烧毁的信,她思量着,眉心开始微微蹙了,但很快又展颜笑道:“原来这位姑娘与四殿下是这样的关系。”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称呼这位妹妹一句宝莘妹妹?”
朱宝莘乍见一个陌生女子有点摸不着头脑,她手不自禁更捏紧了身前人的衣袖,眼神有点茫然。
刘肆灵微有好笑,他以袖轻拍宝莘手背,以示安抚,然后道:“这位是隋国的佩芽公主,此次随刘四哥哥到阜国来游玩游玩。”
“哦……”宝莘答应一声,松开了刘肆灵的袍袖,对梁佩芽行了一礼道:“小女见过佩芽公主。”
梁佩芽赶紧上前将她扶起,让她不必多礼。
这时刘肆灵才又对梁佩芽道:“佩芽公主身份尊贵,宝莘作为臣女,不便与公主姐妹相称,还请公主不要介意。”
这话就是帮宝莘回应了方才梁佩芽说跟着他叫她妹妹的话。
朱宝莘心里舒了口气,这位公主一来就突然同她亲近,她还真是不适,幸好刘四哥哥替她挡下了。
宝莘便又忍不住看向刘肆灵,嘴角偷偷抿笑。
哥哥是在帮她吧,哥哥可真好,跟七年前从六皇子魔爪下护着她时一样好。
刘肆灵见人嘴角偷笑,他多注意了一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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