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明月

    这场春雨下得很急。


    豆大的雨珠打在屋檐上,在檐下连成一片连绵的雨幕。


    小太监小宫女们急匆匆地走着,不时瞟一眼跪在阴沉雨幕里的那个身影,却无人敢说话。


    “轰隆”一声,又是一道惊雷。


    冰凉的雨水顺着脸颊滑下来的时候,赫连笙用手撑了下地。


    跟着来的是毓王府的侍女。小丫头急得眼眶通红,却只能在廊前干等——


    赫连笙让她别跟着跪,语气很强硬,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违抗。


    “桑公公!”她小声哭道,“这么大的雨,殿下的身体又不算太好,不能一直这么跪着啊!您能进去再禀报圣上一声么!”


    桑桂沉默了一瞬。


    “已经禀报过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圣上的意思很明显了,毓王殿下应当也知晓,只是……”


    他不愿意接受。


    一边心意已决,一边不肯低头,那么结果就是僵持。


    只能看……


    圣上会不会心软了。


    他拍了拍红了眼圈的小丫头,抬起眼,看向了雨幕中跪着的身影。


    赫连笙的意识还算清醒。


    跪着淋雨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他没东西遮挡,只好闭着眼睛想事情打发时间。


    然后,他就想到了顾渊。


    这个时间,他应该依旧在书房吧。


    这些日子他其实不怎么会去打扰顾渊,主要是赫连衡说的距离产生美。


    他对于一个还没娶亲的人说的话半信半疑,但是这么做了之后,顾渊确实对他的态度软化了许多。


    至少……


    他偶尔去书房找借口陪他的时候,面对他拙劣的借口,他只会露出些许无奈的神色,却没有真的赶他。


    他从前从未觉得跟着太傅学习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如今却很感谢那个糟老头子。


    因为他,他才听得懂顾渊在说什么,还能和他就这件事聊上两句。


    顾渊总是会惊讶:“殿下竟也懂这些么?”


    说完又自知失言。


    赫连笙觉得他难得的窘迫的样子特别可爱,总是会凑上去问他:


    “所以,行舟哥哥,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他惊讶于自己会问出这样的话。


    宫里的人总是拜高踩低的。


    独孤雅走的那几年,他学会了无视来自各种各样人的冷眼,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


    他曾经以为,他再也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直到他遇到了顾渊。


    “顾渊,这一回,我可为你彻底把老头儿得罪了……”


    他低笑了一声。


    “你要怎么报答我啊。”


    除了漫天的雨声,没有人回答他。


    雨声渐歇,东方泛起鱼肚皮似的白色时,赫连笙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


    他的手撑在地上,勉强靠着最后一口气支撑着。


    一直到他觉得眼前的砖都有些模糊的时候,里面终于传来了一个声音。


    “让他滚进来!”


    赫连笙嘴角勾了勾,被一旁的侍女扶起来,走进了殿门。


    *


    没人知道赫连笙是怎么说服皇帝的。


    太阳升起的时候,金龙殿内,威严的帝王揉了揉额头,疲惫地叹了口气:


    “桑桂,传旨吧。”


    老太监怔愣了一瞬,随即躬身,深深地看了一眼台下的人。


    赫连笙的脸色和唇色都是颇有些吓人的苍白。


    听到这话,终于吐出一口气,跪在了地上:


    “谢父皇。”


    声音里已经带上些嘶哑。


    “不用谢朕。”阶上的人冷冷地嗤笑了一声,“看看你自己吧。”


    “为了个男人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说出去朕都嫌丢人。”


    赫连笙只当没听见,笑了笑,轻声道:“他不会让您失望的。”


    皇帝默然不语。


    少顷,他道:“还不滚出去。”


    赫连笙应声,却没动。


    “父皇也要保重龙体。”他道。


    他闻到了空气里浓郁的药味儿。


    皇帝最近在吃药。


    这话从赫连笙嘴里说出来,恭顺乖巧得让原本还在咳嗽的皇帝都开了眼。


    他看了眼面前不省心的人,一时间差点被气笑了,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滚。


    赫连笙嘴角一勾,站起了身,突然觉得有些两眼发黑。


    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


    赫连笙再次醒过来,是在熟悉的房间里。


    独孤雅头上随意挽了个簪,一身简单的衣裙,正在一旁守着他。


    他撑起身——


    他发现自己头重脚轻,根本站不起来。


    独孤雅听到了他的动静,望了过来,开口就是一声冷笑:


    “出息了。”


    “敢跟你父皇那么叫板了。”她道,“是觉得不管怎么样,你娘都能给你兜底是么?”


    赫连笙望着床帐,声音还有些哑,漫不经心的:“不用您兜底。”


    “我闯的祸多了。”他嘴角勾了勾,“您也兜不过来。”


    独孤雅差点被他气笑,却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瞬。


    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语声风凉:


    “替人家做那么多,不知道人家领不领情呀。”


    赫连笙顿了顿。


    “你留宿在宫中。”独孤雅再给他插一刀,“人家可问都没问一句。”


    赫连笙抿了抿唇。


    “我走之前跟府里说过,可能不回来。”


    他道。


    说罢,他就因为头脑实在太晕沉,觉得有些恶心,而倒回枕头闭上了眼睛。


    他皱着眉,忍着那一阵头晕目眩过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独孤雅已经把药递到了他面前。


    “把药喝了。”她道。


    赫连笙闻着满鼻子的苦味儿,沉默了一瞬,还是灌了下去。


    然后,他就要下床。


    “去哪儿?”独孤雅凉凉地道,“太医说你受了风寒,体质又差,不调养个一两个月好不了。”


    她顿了顿,“这两个月你哪儿都不能去,给我留在玄鹤宫养病。”


    赫连笙张了张口。


    “就算是自己上赶着也不用这么每天粘着。”独孤雅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往他额头上戳了一记,“知不知道宫里现在都传遍了!你娘去翊坤宫请安皇后都拿这事儿笑我,能不能给你娘省点心。”


    话是这么说,她话里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却多了几分无奈。


    孩子像她。


    她一手带出来的,也只能认。


    赫连笙自知理亏,少见得没有跟她抬杠。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道:“……一个半月行不行。”


    独孤雅挑了挑眉。


    “下个月会试,半个月之后殿试。”赫连笙轻声道,“那个时候,就知道结果了。”


    他想在第一时间看到顾渊。


    *


    赫连笙最后还是在玄鹤宫呆足了一个半月。


    倒不是独孤雅拦着他,是他的身体问题。


    他平日里小病小灾几乎没有,一病起来,就来势汹汹。


    等到他真正能下地,已经是大半个月。


    即便如此,他的膝盖还是留下了一点后遗症。


    放榜的那一天,是一个晴朗明媚的午后,他正在御花园里一边揉隐隐作疼的膝盖一边百无聊赖地逗赫连衡的鸟。


    小太监一头就冲了进来,几乎语无伦次:


    “中了,中了!”


    “中邪了?”赫连笙沉默了一下,评价,“看你倒确实是挺像的。”


    “不是,不是我!”小太监满脸喜色,“是公子!”


    “公子在殿试的时候特别出色,被圣上点为状元啦!”


    赫连笙一怔,随即,眼睛蓦然明亮了起来。


    “备马,我要出宫。”他果断地道。


    “可是贵妃娘娘那边……”


    “跟我母妃说一声,我回头回来!”


    赫连笙急匆匆地丰富了一句,就跑出了宫。


    正是四月,京城里皆是花红柳绿的春色。


    他从宫内坐了马车出来,看到了面前熙熙攘攘的街道,心下便是一跳:


    “这是……”


    “状元郎正在游街呢。”赶车的车夫停下,笑眯眯地道,“殿下,您……”


    话音未落,车上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赫连笙的心跳从来没跳得这么快过。


    他甚至忽略了膝盖的疼痛,满脑子就只有想要立刻见到顾渊。


    一直到他听到马蹄声,他才停了下来。


    说什么呢。


    他想。


    求来科举资格这事,他不会跟顾渊邀功,本来就是他欠顾渊的。


    他只是想知道……


    顾行舟,这么久了,你有没有想我?


    为什么连问都不问一声?


    当然,他知道顾渊一定是在专心准备会试和殿试,他不怪他。


    然而……


    这一些准备好的话,在他看到顾渊的那个刹那,全都烟消云散。


    看到马上他朝思暮想的那张脸时,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句话想也不想的,就那么脱口而出:


    “顾渊,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他知道他不能着急。


    他知道赫连衡和独孤雅说得都对,要保持距离,不能上赶着。


    但是他忍不住。


    他看着顾渊,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从他眼中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回应。


    但是……


    没有。


    顾渊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比看陌生人还要冷漠的一眼。


    然后……


    他提了缰绳,调转了头,再也没看赫连笙一眼,径直离开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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