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明月

    顾渊走出房门之后,先去了一趟厨房。


    桌上的饭菜已经拿去热了,赫连笙没胃口,他便让厨房做了些他爱吃的甜口点心,打算一会儿一起端过去。


    “殿下好些了么?”


    厨房里,年迈的厨娘一边忙活着煮菜做饭,一边关心地道。


    “不太好。”


    顾渊顿了顿,轻声道。


    这两日他陪着赫连笙,原本面对他时一直笑意吟吟的少年第一次陷入长时间的安静。


    就像是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突然被人关进了玻璃瓶,只剩下漂亮的翅膀供人观赏。


    赫连笙很难过。


    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顾渊知道他应当把对方抱进怀里安慰。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做不到。


    他定了定神,为了掩饰自己的心乱,随口换了个话题:“大娘是从宫里跟着殿下出来么?”


    “我么?”厨娘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是啊。”


    “当年我在宫里干活,殿下不过八九岁。那个时候贵妃娘娘失宠,他一个小孩子在宫里过得很艰难。但是……”


    想起旧事,她叹了口气,“我那个时候是戴罪入宫,在宫里经常受欺负,是有一次殿下看见了,才把我要回了玄鹤宫。”


    顾渊愣了愣。


    “是……么?”


    “是啊。”厨娘将点心装盘,笑道,“殿下表面上任性,其实心思很细腻,也很容易心软,公子与殿下那么亲近,难道没有感觉出来么?”


    顾渊抿了抿唇。


    “好了。”厨娘把点心递给他,“这是殿下最喜欢吃的红豆糕,公子先去吧,菜我一会儿热好了让丫头们送来。”


    顾渊顿了顿,接过去,有些心不在焉地出了厨房。


    他正准备往赫连笙的院子里走,却突然迎面撞上了自己的书童阿福。


    他来得勤,毓王府的人都认识他,因而他进来得畅通无阻。


    顾渊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脸颊汗津津的从院子中间的小径那儿跑过来,有些焦急:


    “哎呀,公子您怎么还在这……”


    顾渊皱了皱眉。


    “噤声。”他道。


    少年霎时哑巴,看了看紧闭的屋门,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家少爷的心思。


    两人自小径走到僻静处,阿福才开了口,有些埋怨:


    “公子,您怎么还呆在这毓王府啊?您不知道朝里多少人避都来不及呢。”


    顾渊动了动唇。


    “此事与他无关。”他轻声道,“我……”


    “放他一个人在这里,总不太好。”


    他凝了凝神:“你怎么会突然来这儿?”


    阿福是他的书童。


    平日里,基本是他去哪儿,对方就跟到哪儿。


    对方擅自跑来,一定是府里有了什么事。


    想到这,他心中一顿。


    阿福支支吾吾。


    “什么时候也变得扭捏起来了。”顾渊道,“你说便是。”


    “是……老爷。”阿福鼓足勇气,小声道,“老爷听说了少爷您还留在毓王府,他自己不方便过来,便让黎少爷带着我,来找您来了。”


    “老爷还说,还说……”


    “父亲还说。”不远处,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择日便会进宫,向圣上请旨,解了阿兄你和毓王殿下的婚约。”


    一身青葱水绿的少年近些天被上好的药材养着,面色明显好了许多。


    看着顾渊的时候,那张清淡柔和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了一点红晕。


    “阿兄。”他道,“许久不见了。”


    确实许久不见。


    自从顾渊搬来了毓王府,便极少回顾府,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柳黎。


    自然也未曾太多过问他的功课。


    想到这。


    顾渊面色缓和了些。


    不过一想到刚刚他说的话,他脸上的柔和一瞬即逝。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微的无措。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着面前是不谙世事的弟弟,还是压下了心底突然翻涌的情绪。


    “此事我回去会和父亲再议。”他道,“你先……”


    “阿兄不愿意么?”


    柳黎的声音响起来。


    顾渊的手猛然一顿。


    毓王府的花园是随着赫连笙喜好设计的,但是自从顾渊搬进来之后,这里便添上了他的痕迹。


    比如,眼下他们身旁栽种的这株茉莉,便是因着顾渊喜欢,赫连笙特意命人栽的。


    顾渊看着面前洁白的花瓣,柳黎的话像是一根细细的银针,戳在他的心口。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是。”


    他像是在说给柳黎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北殷的事尚未平,此事若是在御前提起,有落井下石之嫌,我……”


    “阿兄分明知道。”柳黎上前一步,咄咄逼人,“这会儿圣上想要敲打北殷,此时请旨解除婚约,是再顺水推舟不过的事情。”


    “阿黎……”


    顾渊叫了他一声,闭了闭眼,“此事……”


    他的心神混乱,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以及面前人突然变得有些微妙的神情。


    再睁开眼,面前的少年依然是那幅羸弱无害的模样。


    “看来,阿兄是忘了。”柳黎看着他,满眼失望,“当初小妹是如何被那个人害的,又是如何痛苦不已。”


    这句话像是一句惊雷。


    顾渊原本有些纷乱的心神霎时间归了位,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没忘。”他道。


    柳黎嘴角一勾,这个笑容转瞬即逝,很快,就变成了刚刚的样子。


    他看着顾渊,轻缓而又残忍地开了口:“既然阿兄没忘,那么为什么,当初明明阿兄是为了报复殿下,才假意和他在一起。事到如今,目的达成……”


    “阿兄却做不到断舍离了呢?”


    顾渊吐出了一口气。


    他的太阳穴很疼,连日照顾赫连笙让他也稍显疲惫。


    他揉了揉额角,实在是招架不住自己弟弟咄咄逼人的问话,低声道:


    “阿黎,我不是……做不到。只是现在的时机不是很合适。”


    “等过几日,我……”


    “等过几日,你要如何呢?”身后传来了一个轻而哑的声音。


    顾渊浑身一僵。


    少顷,他咬紧了牙,回过身,看到了一张漂亮但毫无血色的,熟悉的脸。


    *


    赫连笙出门的时候,只是想透口气。


    他的大脑还有些混沌,只能看到远处热烈的晚霞。带着些许燥热的空气混着花香涌进鼻中,让他有些茫然的心绪逐渐清晰。


    他竭力让自己平静。


    这只不过是他的一个猜测。


    他想。


    独孤泽传讯的方式有那么多种,怎么可能那么巧就借用了跟他的来往书信。


    还有顾家。


    之前就是他强迫了顾渊,顾府从上到下都那么抗拒,老头儿心疼他的股肱之臣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把账连带到顾府头上。


    顾渊,顾渊……


    顾渊这几天一直都在照顾他,他不该怀疑他的。


    他们……


    他们已经互通心意了,不是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等他回过神,面前的茉莉已经被他揪掉了几片花瓣。


    洁白的花瓣委屈巴巴地躺在他的手心,控诉着他的恶行。赫连笙无言地看了半晌,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声音。


    如果……


    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呢?


    提出这件事的人是赫连瑾,他早就想找个由头彻底打压独孤氏。


    赫连瑾跟顾渊是好友。


    而且,也是他协助礼部,一直在操办与北殷对接的事宜。


    最重要的是……


    除了那些信,顾渊从未主动关心过他。


    他知道顾渊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有哪些好友;


    他知道顾业潭喜欢喝南方产的新茶知道乌兰娴最喜陵云的绸缎;他知道顾亭月虽然年纪小生了病有些迟钝但是其实很乖很聪明;


    他也知道柳黎表面上内向胆怯,但是却暗地里喜欢自己的义兄。


    他知道顾渊那么多的事,但是他的事,顾渊一点也不知道。


    他的好友他的经历,他的家乡他的母族和他的亲人。


    他从未问过。


    *


    空气中是一片死寂。


    顾渊动了动唇:“……殿下。”


    赫连笙看着他。


    “独孤泽跟京城内的探子联络。”他轻声道,“是不是通过跟我的书信往来?”


    顾渊抿了抿唇。


    “是。”他深吸了一口气,道。


    赫连笙笑了笑:“所以你骗了我。”


    “当初……是安王殿下发现了这件事,然后告诉了我爹。你舅舅勾结外敌,这件事于梁楚、于北殷都是背叛。”他看着赫连笙,快速地轻声道,“若是此事一成,将会有无数百姓被卷入战乱,我……”


    赫连笙定定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和他一样,也会干出这种蠢事,是么?”


    顾渊深吸了口气。


    “不是。”他道,“但那时……”


    还不能排除赫连笙的嫌疑。


    “那就是是了。”赫连笙一笑,“算了。”


    他道,“我知道了。”


    这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顾渊却丝毫没有轻松的意思。


    他的手上还提着厨房做的红豆糕,厨娘说,这是赫连笙最喜欢吃的。


    但是他不知道,眼下,对方还想不想要吃。


    他看着赫连笙,赫连笙也看着他。


    片刻后,赫连笙笑了。


    “所以。”他轻声道,“还骗了我什么?”


    他不是没听到刚刚柳黎的话。


    事实上,他几乎敢确定,正是因为他来了,柳黎才会说那样的话。


    但是他突然觉得自己丧失了理解力。


    他突然有些听不懂。


    “什么叫……”他顿了顿,挤出了一个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了这句话,“为了报复我,才假意与我在一起?”


    顾渊看着他,动了动唇。


    “为什么要给亭月下那种药?”他轻声问。


    赫连笙一怔:“你说……什么?”


    “跟药性相冲的那味药。”顾渊定定地看着他,“再迟一步,等药性积累下去,亭月就会永远停留在那个阶段,再也不会恢复。”


    “她那么喜欢你,为什么……要给她下那种药?”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赫连笙深吸了一口气,“我从来没有……”


    “不是你会是谁?”


    一旁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赫连笙一顿。


    少顷,他缓缓地侧过脸,看向了一旁的柳黎。


    对方看见了他的眼神,有一瞬间,捏紧了掌心。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镇定。


    “药是下在你给她买的酥糖里的。”他道,“平日里,亭月也一直是由你在照看。除了你,还有谁会做出这种恶毒的事情?”


    赫连笙顿在了原地。


    他想起了突然被送到外祖家的顾亭月,想到了那一顿晚饭,还有顾渊阻止他接触顾亭月时用的力道。


    自那一日之后,他再也没有单独地跟顾亭月呆在一起过。


    还有……


    那日街上,顾渊看他的那一眼,和回廊上,他那一句温柔得似梦的话。


    -殿下,是想臣了么?


    -若我说是,殿下会觉得冒犯么?


    他闭了闭眼。


    “原来……”他轻声地开口,看着顾渊,露出了一个极漂亮的笑,“我在你心中,一直……”


    “是这样的人。”


    他以为顾渊不喜欢他,至少……


    不讨厌他。


    原来他视他的心上人为天上月,而他的心上人背地里视他如蛇蝎。


    原来秦水河畔惊鸿一瞥,时至今日,仍然是他的一厢情愿。


    原来他以为的美梦,当真……


    是精心编织的一场梦。


    现在……


    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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