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爱故生忧, 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晏芝不喜欢佛修, 但他却喜欢这句谒语。
毕竟爱恨嗔痴内所隐藏的争端, 是最容易被控制的。
原以为这次大比与往常一般无聊,但没想到还能遇见这等趣事。
那日撞见白乐妩昏倒的不止无定宗一行人,还有极其擅长隐匿身形, 做了无数伪装的晏芝。
他能在正邪两道势力间贩卖情报周旋, 这点眼力见和本事还是有的。
佛子他不清楚,但白乐妩苏醒后的眼神与举动,晏芝兴致勃勃摸了摸下巴,眼睛骤亮,有趣,哈哈哈哈, 真是有趣。
只是怎么能变得更有意思呢?
少年纠结想到。
嘶。不多时他发出了一声痛呼, 鲜血从大拇指处冒出,指甲更是坑坑洼洼, 晏芝讪讪放下手, 难改的老毛病。
但这一痛,他便有了主意。
浑水摸鱼虽好, 但哪有将水越搅越浑来得妙。
晏芝愈想愈兴奋,恨不得立马就实行计划,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 刚才似乎,他的身形微滞, 气息收敛到极致, 有人看了这边一眼。
那个人是……龙元宝。
少年脸色顿沉, 眸光中是一种是让人看了胆寒的阴翳,但下一刻,阴翳消失了,他随着对方离去又变回了之前遇人三分笑,羞涩内敛的模样。
晏芝对这位道长感觉很复杂,他是对这人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天然好感,可事不过三,“青年”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他的计划,泥人都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他这个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存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希望这位难得遇见的有趣道长能长久有趣下去。
否则插手其他人计划,断人财路,可是会……丧命的。
晏芝整了整衣衫,手从面容拂过,瞬间便有了另一张脸。
他嘴角噙着抹极为浅淡的笑意,轻快离去。
无定宗和佛宗皆为大宗,前者维护白乐妩,后者珍视佛子,就让他看看,若是这两位纠缠在一起,两宗间的关系还如何维持。
他可是最喜欢看那种表面上的和平。
晏芝从风沅面前经过无数次,换了数张面容,有各个门派的弟子,有洒扫奴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只要是他想伪装幻化的,便没有做不到的。
装成无定宗普通弟子的晏芝“不经意”路过风沅房间,在确定完对方真的没什么额外举动,并且对白乐妩和佛子那边都不感兴趣后,晏芝也只当那天是个意外,快快乐乐进行着自己的计划。
他变成了一位十二三岁女修,与白乐妩偶遇成功。
不过少年不知道的是,当他离去后,原本只有一人的屋子又浮现出另一道身影,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皱眉。
而被他特意关照了好几天的有趣道长以一种极为懒散的姿态趴在桌上,叹了口气,情绪极为复杂,说出的话更不知道是褒是贬:“这臭小子要是做冥主时能有这份心性,我那几百年也不必如此提心吊胆注意鬼界。”
“陛下,冥主已经不是小孩了。”
“是啊,我知道。”只是有点不习惯罢了。
后面的话风沅没有说出,她只是从桌上爬起,单手托着下巴,视线透过窗,从被切成一块块格子内欣赏略微有些破碎的天空,杏眼里虽是一如既往的狡黠灵动,但也平添了几分朦胧雾气。
没人知道她透过雾气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
“陆玖,我想晏予了。”
“嗯。”
“等到这一切结束,我想去凡界找她,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渡的,明明都是尊者修为了,怎么还能折腾几百年。”
“好。”
“我以为你会劝我,毕竟算起日子,妖界的奏折可是越堆越多了。”
“只要陛下想,臣便跟着陛下一起去找。”
“……”
“袖里乾坤装上百摞奏折还是绰绰有余的。”陆大人的语气十分平淡,仿佛在讨论等下来吃什么,可风沅分明从青年眼底看到了几分笑意。
她回给下属一个白眼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来,敬奏折。”
陆玖陪陛下喝了酒,但等他准备给对方身上盖件披风时,原本微醺的人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衣领,轻轻一扯。
青年极为顺从低头,两双眼睛交望,相互倒映出彼此的影子,太近了,呼吸扑洒在脸上,引起一片颤栗。
陆玖眼眸低垂,睫毛轻轻颤动,耳尖红得滴血,别说嘲讽,就连最起码的矜持冷淡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眸光内留下的唯有躲闪,与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
空气中猛然多出些其他东西。
或是旖旎,或是不安。
风沅将脸凑了过来,陆玖能感受到自己掌心内的汉意,他想要放松身体,却怎么也做不到,两人的呼吸一点点交织在一起。
那双眼睛依旧极为漂亮,可伴随着醉意,慵懒与风情杂糅,形成了别样的勾人风采。
陆玖的喉结动了动。
但下一刻,旖旎尽失,他听见了陛下由于醉酒仿佛裹了蜜的声音,但里面的东西却足以将一切蜜糖撕碎。
“陆玖,你是知道的吧。”
“陛下——”
“这个世界,它不是幻境,而是真真切切由生命构建起来的世界,一个孱弱的,还没有诞生自己天道的世界。”
“我有点头疼了。”
“……”
言尽于此,可里面的内容他们都明白。
这个孱弱的崭新世界是有那股异界力量带来的,如果对方消失,谁都不清楚,也不能保证这个小世界是否能继续存在,而不是随着那股力量共同消亡。
天道没有给风沅答复。
另一边,晏芝凭借着自己伪装出来的活泼可爱与直言直语,成功与白乐妩搭线。
开始慢慢蛊惑对方。
少年深知只要埋下一颗欲望的种子,即使不去刻意栽培,种子也能长成参天大树,从而收获令他满意的东西。
白乐妩对于爱的渴望让晏芝事半功倍。
虽然他也不理解为何在无定宗内极为受宠的小师妹,会如此执着一份,或者几分虚无缥缈的爱。
对方就算没有直说,故意用言语糊弄过去,可晏芝硬生生凭借着自己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将白乐妩的少女心事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没有想到,对方对佛子有好感也就算了,霁华,姜槐,祁言,甚至还有差点将人卖掉的自己。
晏芝都惊了,他设身处地想了下,如果有人把他卖了,他先自认技不如人,但绝对会加倍报复,就算不报复,也不会心生好感啊。
这白乐妩是从哪来的狠人?!
疯了吧。
他瞧着白乐妩眼底的执拗与呆滞,再不止一次感受到让他不舒服的气息,头回有点怀疑自己撞上了个烫手山芋。
不行,他要尽快将山芋踢出去。
晏芝加大力度的旁敲侧击,一边不经意夸佛宗的佛子,温柔善良,宽厚仁义,容貌俊美,得着什么夸什么。
一边说姐姐这么好看,跟佛子站在一起真是般配。
哎呀,你看我又在胡说,佛子再怎样好看,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和尚。真是的,都怪那个佛子每次看姐姐的眼神都那么温柔,让我忘了这回事。
他上次还关心姐姐的身体,佛子明明对其他女修的态度可平淡了。所以说,一定是姐姐长得爱好看了,连佛子都忍不住怜惜。
话说一遍可能是玩笑,可说上无数遍,总会产生动容。
晏芝是知道自己的话有作用,但他没想到作用这么大,直接让白乐妩和佛子起了争执,直接动起手来。
他都看傻了。
特别当他看到白乐妩眼底的红光后,这是入魔的征兆啊。
不过他没看到围观者中有同样和他一起混进来,不着痕迹添了把火的祁言。
祁言靠着自己的手段混入大比,更凭借过硬的学识与佛宗交好,他用了短短两面,便确定了白乐妩的微妙心思,从而顺水推舟。
比如说提示点佛子的位置,佛子的喜好。
要不然两人怎么能时常相遇,让其他佛修都察觉出不对来。
祁言是确定自己对白乐妩有杀意的,不说别的,光说再次看到对方时不受控制的心软与怜爱,这对于明白自己对白乐妩根本没有任何想法的青年而言,是一种不受控制的危险。
祁言天生心冷,他不允许自己的大业有其他意外产生。
因此他原本是准备在对方找佛子的路上彻底放松警惕时,派杀手埋伏。
别看大比查得严,但百密一疏,总有几个有手段的邪修混进来,只要不闹出大乱子,伤及性命,大比上面也睁只眼闭只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祁言给出的价格够高,亡命之徒也乐意接单。
不过意料之外的佛子会直接出手。
祁言和晏芝都以为这其中有自己的问题在,但他们不知道白乐妩被脑海内时不时响起的声音逼到发疯,爱这个字眼被牢牢植入她的思想。
声音告诉她佛子是爱她的。
要不然为何每次见到她都那般温柔,那般细心……关心她的身体。
白乐妩知道自己的情绪或许有些不正常,但她早已无法控制,因此当她听见对方当面承认只是因为无定宗和礼节,对她与其他人并无差别时,少女的血液有一瞬间凝滞。
也许到这里她还能再忍几日。
可好巧不巧白乐妩扫过桌案,看到了佛子送给龙元宝的经书,龙元宝三个字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从上次被搭救后就一直躲着对方。
她怨那天为什么龙元宝要故意说天气好,让她出去。
她怨龙元宝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好让她受那些惊吓。
她更怨对方最后让自己带人离开,望她时的眼神,冷淡平静,宛若看穿一切,她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犹豫以及……自私都因对方这一眼无处躲藏。
遇上龙元宝,就没有好事。
白乐妩刹那间爆发了,她想也没想,便拿起经书冲出去找离开的佛子,然后当面撕毁。
佛子起初只是平静将经书碎片捡起收好,可等她不依不饶出声谩骂后,才终于出手。
白乐妩吐了血,心口疼,但头更疼,她昏昏沉沉间张嘴想要说的最后一句话,也随着雷声消散,成了一具空壳。
时间被静止了。
惊愕、恐惧、愤怒……种种神情止于一刻。
在场能活动的除了风沅外,只有几人。
他们死死盯着空中与雷电搏击的身影,无数充满生命力的枝蔓层层将身影守卫,对方身上不再是无定宗的弟子服饰,而是金丝牡丹红袍,马尾高扬,洒脱风流。
风沅的剑极快,剑光被本体枝蔓掩护,直击雷云中心。
让天空中的紫色巨龙有一瞬间迟缓。
但对方身上天道的力量还未用尽,法则的压制让风沅的行动也变得有几分迟缓。
即使陆玖同样极快持剑加入战场,本命灵火疯狂燃烧,这种压制也难以延缓。
陆玖脸色泛白,他仍旧在排斥也在恐惧火,可为了陛下,他咬牙将早已与生命融合,陷入沉睡的灵火悉数唤醒。
这是独属于朱雀,足以燃烧一切的南明离火。
他冲面露担忧的风沅摇了摇头。
“不知死活的蝼蚁。”乌云深处响起了一道声音,嘶哑阴沉,更包含着无尽恶意,“既然如此,你们都去死吧。”
威压加重。
风沅眼中戾气加深,她的剑也越来越快。
突然,她感到威压一轻。
与此同时底下明明头疼的厉害,却什么都做不了的霁华等人也终于得到了喘息,他们的耳边也传来了一道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只是有些暴躁:“再不醒来,就自己给自己收尸吧。”
“霁华、祁言、姜槐、晏芝、姬明。”
联系重建,名字落下的刹那,几个男人如梦初醒,眼中重新恢复清明,周身爆发出骇人气势。
“天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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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逃脱
相较于传说中的神仙模样, 霁华几个的复位可以说普通至极,除了姬明不再是光头,堪称奇迹的速度拥有了一头乌浓秀发, 其他几个连衣服都未曾改变。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直面天道。
没人会怀疑对方的身份。
大道三千, 但都同出一源,法则先天性融合在他们所修的道中,可以说, 修为越高, 与天道的联系越强,所感知到的东西也越多。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几乎从清醒过来的瞬间,几个男人便加入战局。
局势一下子便发生了变化。
如果说前面异界力量还可以靠仅剩的一部分法则与风沅、陆玖拉扯,那么等到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天道到来,便意味着他最后优势的失去。
更别说
雷电被化为白虎原型的霁华一爪拍散, 巨兽全身如雪, 身姿矫健,金色瞳孔散发出无尽的威压与杀意。白虎本身属金, 主杀伐, 他的每一步都优雅灵巧至极,躲开密麻雷电的同时, 又隐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如果不是情况不对,风沅眼睛都要亮起来,阿兄看起来真的好像一只猫猫, 一只大型充满活力的猫猫。
明明对方舔爪子是兽类玩弄猎物前下意识的举动,但在为了帮助天道, 经常劳心劳力演戏, 很久没有属于自己的猫, 只能偶尔靠遇见的野猫抚慰心灵的风沅眼中
——可爱,想吸。
陆玖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不着痕迹用侧身挡住了陛下的视线。
风沅撇了撇嘴,复而专心展开攻击。
她与身旁青年配合得极为默契,相似的出招,一个进攻,另一个便防守,一个后退,另一个便作掩护。无需多言,只要一个眼神,双方便明白彼此在想什么。
这是几千年来朝夕相处间形成的默契。
“……”
有人眼神微黯。
没费多长时间,局势便完全逆转,从天道那偷来的力量早已彻底用光,别说压制,就连最基础的雷劫攻击都愈加缓慢,黑云在一点点散去,紫色巨龙的身影也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除了愈加清楚高昂下的谩骂,在场再无一丝可以对风沅几个产生威胁的力量。
异界力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即使再怎样气急败坏,他也不得不将身形暴露在自己的敌人面前。
相较于前面放狠话和喊天道时的阴狠沙哑,他幻化出的模样则要显得无害许多,或者说,是跟天道的样子有八分相似。
取而代之啊。
风沅见到对方第一眼起,便明白了其中曲折,若是以梦境作为发展,天道的力量将会愈发孱弱,这方世界的屏障也将逐渐走向破碎,到了最后战火重燃的那一刻,对方便可将天道彻底吞噬,融为一体。
而且看样子,这种事情估计不会是第一次。
其他人跟她想的一样,若非霁华拦着,性情直爽的姜槐恨不得将这等恶心存在现在就斩去。对此心有余悸的晏芝瞪大眼睛,悄悄往风沅旁缩了缩,而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祁言也微微变了脸色。
只是当他的目光转向姬明时,又不由皱了皱眉。
姬明笑意皆无,头次毫无遮掩将脸上的忧思悉数表露。
紧跟在陛下身旁的陆玖也是一脸凝重。
他隐隐有些不安。
青年不动神色稍稍上前,趁着陛下专心思考的时候,挡在对方身前。
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异界力量也只是冷冷旁观,丝毫没有沦为阶下囚的恐惧,他的眼中布满怨毒,令人相信,只要对方一有逃脱的可能,便会犹如一条毒蛇,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也要将猎物毒死搅碎。
是他失算了。
稚童身上阴冷愈浓,他笑了起来,发出一种绝无半点善意,却又让骨髓发寒的古怪声音:“你们难道就不好奇,你们的天道为什么从头到尾都站在那里,不愿插手。”
“以他现在的恢复程度,杀我就宛如摁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哈哈哈哈,不清楚对吗?就让我来告诉你们,因为——”稚童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目光空洞,笑容尤为嗜血残忍,“只要他一出手,这个小世界便会彻底消亡,里面的所有存在都要死!”
“同样的,只要我死了,他们也都得我陪葬。”
果然。风沅脸色阴沉。
与此同时,对方的目光也投了过来,高高在上又充满怨恨:“你应该也感受到了吧,风沅。”
异界力量直白喊出了名字,一字一顿,似乎要将名字的主人千刀万剐:“这个所谓的幻境,里面的每一个生灵都是确实存在的,有自己的灵魂,更有自己的思想。”
“多么可怜的生命啊,很快就要与我一起消亡。”
他恢复了时间,将所有底牌都以一种近乎狂妄的态度展现在他的对手们面前,告诉他们
即使天道在场又如何,自己仍旧是这里的主宰,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力。
“你吞噬了它。”祁言指出关键。
它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不错。”异界历练的眼中透露出一丝赞赏,他轻轻拍起手,恶意与讥讽扑面而来:“只需要用一点力量,那个还没有诞生多久的蠢货就成为了我的养料。”
“我才是这里的天道。”
“你们看啊,这底下的生灵,多么脆弱,又多么有趣,他们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生死都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中,只知道抱团取暖,苍蝇乱转式求助。”
下面已经混乱起来。
虽然有天道在,这些修士并不能看到,更不能听到上方的一切。
但恐慌早已伴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扩散。
有人畏惧跪地,有人拔剑与天争命,有人闭眼朝自己也不知道的存在祈求……
种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哭泣、绝望、哀求织成了一张巨网,将风沅他们笼盖。
数亿生灵。
即使这个小世界已经失去了它的天道,可只要给予时间,便会有新的道出现,由弱小趋向强大。
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生灵存在的前提下。
杀戮会产生因果。
战争便是最好的例子,数万年前的战争曾让风沅他们所拥有的天道受到损伤,无数怨灵凝聚在尸体上空,终日吞噬灵气,以怨恨再次剥夺其他生灵的生命。
日日夜夜,忘川的嚎叫从未停止。
直到
姬明唇角紧抿,目光沉沉,上一任玄武以身躯饲养忘川,永远沉眠于鬼界的河流中。
战场上的厮杀尚且如此,更别说数亿无辜生灵的消失。
没人,也没有存在能承担起这份因果。
他们不能,天道更不能。
轻者尊者们身死道陨,重者因果阻拦天道的恢复,将那道原有的裂缝扩大,让他们的世界再遇到别的危险。
风沅想通一切后,握紧了拳头。
“所以,你们要怎么选择呢?”
异界力量洋洋得意道,他的计划虽然失败了,可筹谋却没有停止,他当初将这个小世界变成这样即便耗费了不少力气,但结果却没让他失望。
至于底下的废物,呵,能成为此方天地的养料,也算她最后的价值了。
若非他之前消耗完力量陷入沉睡,又着了天道的诡计,分不开身,否则他早杀了那个连最简单的小事都办不好的废物。
异界力量阴毒的目光再度徘徊至风沅身上,以及她旁边的男人。
他对这两妖是恨得牙根痒痒,离朱,风沅!
一个几千年前伙同那条龙破坏了自己的计划,一个现在又变成异数,将他布置好的一切都搅得翻天覆地。
迟早有一天,他要将这二妖以及背后的妖族千刀万剐!
只一呼一吸间,风沅他们便都落了地。
周围皆是惊恐畏惧的目光。
天道仍旧没有出声,他只是静静望着这一切,从被父母紧紧搂在怀中的白乐妩再到很远的一个小村庄中,那里有一个孱弱灵魂想要活下去的哀求。
风沅难免焦躁起来,但她明白此时绝不能自荒阵脚,因此也只沉下脸,不去理会那些令妖心烦意乱的目光。
霁华、姜槐、晏芝亦是如此,唯一平静的,便是祁言。
而姬明则是垂眸冲密密麻麻人群中挤出来,想要出声的一个佛修摇了摇头。
“怎么。你们还不动手吗?我可是等不及了让这些低贱的存在陪葬。”
异界力量享受起这份混乱。
他恶意满满勾了勾手,白乐妩便犹如随风飘荡的无根浮萍飘了过来,双目无神跪在他的面前。
稚童模样的存在将手轻轻放到对方的脖颈,然后狠狠掐住。
“你们不愿选择的话,我替你们选择。”
“……”
“不用选择了。”天道终于出声,他的声音稚嫩天真,甚至还带有一丝奶意,可却没有一个人敢轻视他,修士们跪倒在地,能感觉到那来自于心灵深处无法抗拒的服从与畏惧。
“你只要知道今天死的是你就行。”
“看来你是不准备管他们的命了。”
“不,我会管,但我管的方式可能与你想得有些不同。”
异界力量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白乐妩。”天道做完这一切后,突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唤道。
少女如同木偶,对外界的一切都似乎没有反应。
“原来如此。”天道点了点头,他突然传消息给风沅:“你去叫她。”
“哈?”
“白乐妩是此方世界最后的祭品,那个坏东西不知道吞噬了几个刚出生的天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白乐妩应该是其中一个小世界的天命之子,她身上有那个世界最后一份天道的力量。”
“两方一旦相容,被毁掉的世界的因果便会悉数落在这个世界,即使只能糊弄一段时间,过后便会反噬,让这里遭受灾难,但坏东西却能借此将此处牢牢把控。”
“成为他所说的“天道”,到时即使我想阻拦,对这里的生灵也会有心无力。”
“你去唤她,她会醒的。”
虽然一脑门雾水,不懂为什么她都跟白乐妩关系这么糟糕了,堪称相看两眼,对方还能被她唤醒,难不成是被气醒的?但风沅还是认真唤道:“白乐妩。”
“白乐妩——”
独属于风沅的声音随风一点点扩散,白乐妩眼皮动了下,即使快到仿佛是错觉,但还是让一直死死盯着少女的妖皇有所察觉。
也让人群中的一对夫妇有所察觉。
他们清楚看到女儿的喉咙被那个古怪恐怖的稚童掐住,即使后面不知为何停手,但他们的女儿……
做父母的看到这一幕,心如刀割。
爱在此时战胜了恐惧。
他们冲了出去,想要夺回自己的孩子。
女修率先出手,然后她只感到心口一痛,鲜血从空荡荡开了个口子的胸前冒出,她直愣愣倒了下去,耳畔响起了道侣的呼喊:“夫人!”
她直到最后一刻视线都牢牢盯着自己的女儿。
眼睛赤红的男修同样倒在地上,在那个稚童不耐烦挥了挥手后。
眨眼间,地上多了两具尸体,鲜血交汇,一点点流到被扔在地上的少女旁。
风沅眉头紧锁,她眼中的怒意暴涨,但她也彻底意识到,这股异界力量对此方世界内生灵的掌控。
只要他想决定一个存在的生死,他们便无法阻拦。
即使这里有六界所有的尊者在。
风沅深吸了口气,而天道叹了口气。
他似乎在为刚才发生的一切叹气,又似乎在为其他事情叹气。
无人看到,白乐妩的眼角落下一行泪水,与地上血水相融合。
第103章 结束
听到天道的叹气,
风沅眼底的怒火渐渐消退,变得极为平静起来。
她比任何人都要能直白察觉到天道的变化。
初见时对方受外表影响的孩子气已淡薄至极,现在唯有深不可测。
与风沅想象中的天道愈来愈接近。
淡漠而又知晓一切。
风沅并不为这点改变有所感伤, 甚至有点高兴, 这意味着天道的力量在恢复,往日和陆玖抱怨对方像小孩子只是玩笑,他们都知道这个世界需要的是怎样的天道。
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
道无私心, 万事万物,皆应一视同仁。
即使如今面前是与风沅起了多次龃龉的白乐妩,她也愿意看到天道的仁心。
对于六界众生,如此才最为适合。
也只有这样,天道才能守护好自己所存在拥有的世界,而不是如那些已经毁灭, 或者如眼前他们所在的小世界里的天道般彻底陨落。
风沅自认不是穷凶极恶之妖, 但也绝不是什么圣人。
她对此方世界数亿生灵的遭遇感到不忍怜悯,可仅此而已。若有余地, 她自会尽力相帮, 若不能,他们的天道绝不能牵扯进去。
纵然要承担因果, 风沅摒弃了所有多余思量,唇角微弯,眼中的神采肆意张扬, 她来即可!
天道:“……”
他默不作声用余光瞥了某个妖族一眼。
白乐妩醒了,她缓缓爬起来, 神色木然, 无悲无喜, 瞧着与之前的木偶人模样没什么差别。
“好孩子你醒了。”
她身后的异界力量温声道,但由于沙哑,这种温声听起来极为古怪,就好像喉咙里含着块铁锈,锈块又黏住了舌头,特别是配着那副小孩子模样,更令人感到诡异。
白乐妩动了动眼珠,僵硬转身。
“来,到这来。”异界力量见状先是一喜,再是浓浓的不屑,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反抗,也不敢反抗。她的一切都是自己给的,一个满脑子都是情爱的废物,能翻出什么花来。
能够用生命为自己做最后一件事,也是她的造化。
异界力量眼底俱是阴毒,他一点点扫过风沅、霁华、姜槐、祁言、姬明、晏芝……再到最后的陆玖和天道。
这些都是他的敌人。
等他将这个世界完全融合后,定会让其付出代价,
尤其是陆玖和天道。
陆玖,呵,他一看到对方,就想起另一张令他作呕的脸——龙艾,一个不知死活,妄图阻挡自己的蠢货,他恨不得将这个名字的主人千刀万剐,撕碎吃掉,如此才解他心头之恨。
若非龙艾,他岂会耗至如今的两难境地。合天道又如何,龙艾所珍视的一切,还不是悉数都会落在自己手里。他要在吞噬天道时,用龙艾亲弟弟龙芜的血和眼前虽然换了名字,但同样化成灰他都认得的离朱的血肉助兴。
龙艾不是成了天道的一部分吗?他如此也算是送他们亲朋好友相聚。
可一定要有……感应。
异界力量几乎要隐藏不住自己的粘稠恶意,他越想越激动,只恨不得将脑海中的一切立即执行,就连在他心里同样作为计划破坏者的异数风沅,都要靠后。
他永远忘不了那种……功亏一篑的绝望痛苦。
他们都得死!
不过很快风沅就重新拉满了仇恨。
她眼见天道没有任何指示,只重新平静站在那里,和自己对视了一眼后,便知道要做什么。
“白乐妩。”
她走上前,挑了挑眉轻声唤道,精致漂亮的面容上露出了她最擅长,也是白乐妩最为熟悉的轻佻笑容,眼中氤氲的缱绻多情,更是让少女原本痛苦的心痛上加痛。
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为什么还敢用这样的眼光看自己!
哈哈哈哈,假的,都是假的,姜槐、霁华、祁言他们都不爱她,唯一爱自己的阿晋和狼族少主,也都被风沅杀了。
于是异界力量眼睁睁看着距自己一步之遥的少女踉跄后退了几步,直勾勾盯着那个异数风沅。
白乐妩好恨,她真的好恨,她恨为什么会有风沅这样的妖族存在,冷酷无情剥夺了她所拥有的一切,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期待。
终究是镜花水月。
哈哈哈哈哈。她捂住嘴痴痴笑了起来,笑自己的痴心妄想,笑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执念。
她只是想得到一份爱,有错吗?
白乐妩不理解,可是没有人给她答案,她只能呆呆摸着自己的脸,一点点,一点点从眉头到嘴唇,熟悉又陌生。
然后她宛若发了疯,从头上拽下根玉簪,乌发垂落间,狠狠朝脸上划去,鲜血直流,模样恐怖,但她仿佛觉得不解气,又狠狠扎了几下。
殷红顺着脸颊滑落,滴答滴答落在地面,落在少女洁白的衣裙上。
白乐妩似乎已经感受不到痛觉,她笑着丢掉自己最喜欢的玉钗,任由其断成两半,嘴里念叨着:“断了好,断了好啊,断了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不用担心再被噩梦缠绕,不用担心痛,更不用担心背叛。
她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这不是她的脸!
这是她作为棋子被硬生生安上的脸。
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那些血液被硬生生换去,皮肉被剥下,深入骨髓的痛苦。
她怎么会忘!
白乐妩的眼中已是一片猩红。
风沅唇角的笑容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停滞,但很快,她又变回了刚开始的风流洒脱模样,甚至右手还多出了把折扇,玉柄几乎与指尖融为一体,边扇边开口
“哎呀呀,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不过就算这样,本座也不能将你带回妖界啊,毕竟本座可不喜欢容貌有瑕疵的女子。”
“……”
听着便是要把人气死的程度。
现场围观的魔尊真心实意怀疑白乐妩会不会直接被妖皇气死,虽然他不清楚妖皇是怎么想的,但对于小伙伴这种明显有计划的决定绝不会插手。
就是他担心计划还没实施,有一边就要身亡。
天帝等虽然眼神克制了点,但也皆是这种想法。
而还瑟瑟发抖抱团跪在外面的修士,有部分脸上却闪过了不忿与担忧,为了不被发现,他们将头深深垂下,所有的悲伤茫然尽数咽回心底,不敢让其他人察觉。
他们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好好一个普通的宗门大比,会出现如今情况,他们的同门有了另外的身份,他们呵护的小师妹父母双死,被逼疯魔。
那些刻薄侮辱的话语他们不敢相信这是曾经乐意与所有人交好,端正自持的龙师弟说出口的。
就算是姜师弟,他们都能……接受。
这些人到底是谁?
白乐妩如众人所料,愈加激动了,她伸手指向风沅,痛苦尖叫:“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爹娘才会死,都是因为你,我才会沦为如今的模样!”
“我要杀了你!”
“你们今天都要给我爹娘陪葬,我要让这世间尽毁!”
“放肆!”风沅神色顿冷,厉声喝道,她拔剑就要朝少女刺去。
但很快似乎是顾虑到什么后,风沅的剑硬生生在空中挽了个剑花,才心不甘情不愿回去。
“放肆,我今天就放肆了,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在众人面前,白乐妩仿佛彻底疯魔,她抛弃了昔日的羞怯柔弱,声嘶力竭站在原地,望向风沅的目光中满是仇恨。
恨不得扒对方的皮,喝对方的血。
她又回到了那个掌握她命运的存在身旁,满脸泪痕跪了下去,泪水与血水混在一起,白乐妩砰砰磕起头,畏惧与服从犹如刻在骨髓里的本能,让她升不起一点异心。
最起码在异界力量心中便是如此。
废物虽然废物,但总算有点用处。
异界力量需要的就是对方心甘情愿将命给他,想起白乐妩身上残存的最后一分保护,他不由冷笑起来,暗讽螳臂当车,不过是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世界罢了,居然还妄想反击。
真以为他看不穿那个没什么作用的天道庇护,要不是考虑到为之后做准备,他早早就将其除去。
异界力量的神色愈加阴冷,脸上故意显露出的温和也愈加诡谲。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恨恨想到。
都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死心。
他若硬取,便会受到反噬,毁灭小世界的孽力将如蛆附骨,死死缠着他,按现在自己的实力,别说借机吞噬此界,恐怕连最基本的掌控都会受到影响。
异界力量绝不允许有这种情况发生,他现在只后悔当时怎么没多毁掉几个世界,好汲取更多法则之力。
思及此处,嫉恨怨憎如浪潮扑面而来,瞬间将他包裹,要不是刚才天道和那个风沅从中作梗,他完全可以凭借自己从这个世界拿走的法则力量,蒙混过对方体内那道。
再趁机令白乐妩殒命。
祭品从来都不需要聪明。
清醒永远比浑浑噩噩的木偶更麻烦。
好在白乐妩识相,为了报复风沅可是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异界力量的呼吸急促起来,他马上就可以离开了,只要杀了眼前这个蠢货,将她体内庇护与此方世界天道仅存的意识相连接,因果转移,互相吞噬。
他就会成为里面数亿生灵的……唯一主宰。
然后彻底吞噬。
此举虽然不能让他恢复至巅峰,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脱身,他就总有机会卷土重来。
所以……
异界力量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他不可置信望着胸口的匕首,“你——”
“去死吧。”
那个在他眼中什么事都做不好的废物眸光中充满怨恨,以及还有一丝的自得。
哪还有之前的疯魔绝望。
异界力量瞬间被激怒了,他的身型于原地消散,化成一股黑烟,在匕首落地的刹那,直接掐住白乐妩的脖子。
他要杀了这个贱人。
从没想过自己会被废物愚弄的异界力量逐渐失去理智,就在他准备扭断白乐妩脖子的同时,一把剑透过黑雾,破除虚幻直直插入他的手臂,他发出一声扭曲哀嚎。
这道嘶哑阴沉的声音曾是白乐妩的梦魇,残忍、冷漠、辱骂、欺骗便是少女曾经所能感受到的全部内容,但现在,她笑了起来。
落地瞬间白乐妩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但她不在乎,她趁着众人打斗一点点,一点点爬到了那对夫妇身体旁。
痴痴望了起来。
这是她这个世界里的父母,也是不顾一切,唯一不求回报真心爱她的人。
明明到最后都猜到了她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女儿,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过来呢。
白乐妩泣不成声。
另一侧,风沅率先出手,利剑飞出的瞬间,这个世界的时间便被重新停滞,其他密切关注场面的尊主则是紧随其后。
出乎意料的,陆玖来到了白乐妩身边。
“你来干什么?”少女轻咳几声,鲜血从喉咙涌出,话语听起来也是断断续续的,但她的面容却极为平静,最起码在陆玖的记忆里他从未见过。
他淡淡道:“陛下的命令。”
“呵,我就知道是风沅。”白乐妩冷笑起来,“如果没有这份命令,陆大人厌我至极,恐怕只会来看我笑话。”
“你若这样想也无妨。”
“陆大人,你可真是风沅身边的一条好狗。”
“比不得白姑娘的左右逢源。”
白乐妩的伤口处顿时更痛了,她想妖族是不是都这般讨厌。
上至风沅下至她的每一个下属。
风沅……
少女在心中重新默念这个名字。
与此同时,这场战斗已走向结束,异界力量毫无意外落败,他的模样在人形和黑雾间来回转变,稚童光滑的皮肤褪落,变得如干枯树皮一般。
更如一具干尸。
白乐妩手中的那柄匕首,注入了天道的力量,是法则,更是对异界来客的束缚。
好丑。
风沅感觉自己眼睛被辣到了,她嫌弃扭头。
这么丑的东西她竟无法一剑斩掉。
晦气!
不过思及之前丑东西对这个小世界的掌控,他们在天道未出声的情况下也不能轻举妄动。
天道仍旧观望。
“他们这会杀不了他。”白乐妩的脸色愈加惨白,她一边轻柔处理着父母胸口的血迹,好让他们看起来更为体面,如同睡过去般,一边轻声嘟囔,似是在跟陆玖交谈,又似是自言自语。
“爹娘,这该怎么办呢?”
“你们问乐妩啊,乐妩也不知道呢。”
“不过总会有办法的,乐妩杀不了他,但乐妩可以帮忙啊。”
“乐妩真的很想你们啊。”
少女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天真稚嫩,脆弱美好,即使浑身血污,狼狈不已,也没有遮掩她的柔美。
她突然冲青年道:“陆大人,看来这次的命令你是完不成了。”
“等——”
白乐妩自爆了。
瞬间心脉俱断。
她如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倒在地上,眼睛,耳朵,嘴巴,就没有一处不流血的。
她望向天空。
白乐妩觉得身上有点冷,又有点痛,但当她被飞过来的那个讨厌家伙抱在怀里输送灵气时,又不觉得冷和痛了。
就是眼皮逐渐沉重,意识也愈来愈昏沉。
“你在救我。”
“……”
“为什么要救一个讨厌的,差点害死你的存在?风沅。”
“只是因为你现在还不能死。”
“之后就可以死了吗?”白乐妩笑了起来,由于虚弱疼痛,她笑起来时就如同漏了气的风箱,需要不停喘息。
鲜血也越涌越多。
“看起来你要更加讨厌我了,毕竟我现在这么丑。”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所以我才不要听一个讨厌我的人的话,我就是要现在死,死在你怀里,让你永远都忘不掉我。”
白乐妩的视线已经逐渐模糊了,但她最后还是看到了风沅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诧,对此她颇为得意,更是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但细想,咳咳”少女猛烈咳嗽起来,面上泛起灰白,“还是算了,被你这样风流无情,自私冷酷的人记住,总归是没好事的。”
风沅:“……”
“风沅,我记得你问过我来历,可我当时没回答上来。”白乐妩止住咳嗽后,又露出了她最擅长也是风沅最熟悉的柔弱微笑。
“现在我想起来了,我的世界跟你们的一点都不一样,它没有神仙,没有妖怪,就连最普通的修士都没有。”
白乐妩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风沅也没有再吭声和输送灵气,她明白对方这是靠最后一口气吊着。
“但它很幸福,我也很幸福,我有严厉不失关怀的父兄,温柔细心的母亲,亲密无间的姐妹——”
“直到有一天,幸福是会被收走的,到处都是血,世界开始坍塌,我和我最小的妹妹拼命得逃,可为了能跑得更快一点,我……杀了她,现在想来,我有一点点后悔。”
白乐妩的声音已然微弱至极,风沅有时需要通过观察少女的唇形,来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是他将我带到了这个地方啊,所以我要报仇了,和我的世界天道一起。我诅咒他,因果缠身,法则束缚,不得好死。”
有一道无形的只有天道和异界力量能看到的气从白乐妩身上飞了出来,径直没入异界力量体内。
刹那间风云翻滚。
风沅感受到周遭气氛的改变,但她怀中的白乐妩却紧紧抓住了她的袖子,断断续续道:“风沅,你告诉我,如果不是因为霁华他们,那天你还会救我吗?”
“……会。”
“真,真好。”吊着白乐妩的那口气彻底消散,她努力瞪大眼睛,似乎想要看清什么,“那么,那么,咳,我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从你救我的那天起,我就没那么讨厌你了。”
指尖松开袖子,无力垂落。
白乐妩的身体快速从风沅怀中消散,随风回到了风云中。
“不——”
异界力量见状颤抖起来了。
但这次不会再有多余的话语了,风沅起身,干脆利落斩断了对方的头颅。
作者有话说:
白乐妩彻底下线,后面就是崭新的场地了。
第104章 幸运
谁都没有想到那个想要鸠占鹊巢的鬼东西居然还有后手。
明明
“明明骨灰都给他扬完了啊。”风沅愤愤不平冲慈爱看着她的龙芜抱怨。
这合理吗?
她好不容易能从一个假幻境真小世界中离开, 结果下一刻就来到了一个真幻境,量身定做,拒绝偏离。
风沅想起刚才差点被拆了的前院, 头皮发麻。
她现在只恨不得把自己床下的, 还有姜槐床下的话本通通烧掉。
她只是株普普通通,只想安稳度日,顺带喝酒看美人跳舞的猫薄荷, 为什么要遭遇这些?!
风沅不理解, 风沅大为震惊,风沅一点都不想要老婆!
你大爷的,异界狗东西!!!
而听完侄女抱怨的龙芜,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他跟深渊时相比,无论气色容貌还是精神状态, 都明显好了许多。大氅松松垮垮披在身上, 头发卷曲,随意散至肩膀, 乱糟糟中透露出蓬松。
即便再找不到当年的意气风发, 也好歹现在看来也是个模样气质都不错的帅大叔,脸上的长疤也看着也没有那么吓人, 反而多出了几分英武气概。
“侄女啊,你也别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 有什么事,叔父帮你顶着, 不就是头疼后院里硬塞的那几个“莺莺燕燕”吗?你要是真不想看到他们, 把人通通送到庄子里去, 对,就是庄子。”
龙芜现在也有点迷糊,他本来就不擅长谋略,早些年他就是大哥指哪打哪,大哥说东他绝不往西,唯一的点心思也都用在给那只鸟找茬上。
更别说昏昏沉沉一睡就是几千年,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脑子里装的也都是仇恨。他之所以进入环境后还这么安静待了几年,了解点凡间的情况,就是因为天道答应过他,苍龙一脉可以亲手报仇。
但现在
龙芜听到仇人陨落的消息后,先是震惊,再是狂喜,最后归于大悲大喜的混乱沉默中。
他突然对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产生迷茫。
恶心的,卑劣的,令他恨不得生吞其肉,生吮其血的东西就这样死了?
他愣神起来,龙芜突然想起刚进入幻境后拿镜子消遣的那段无聊时光。镜中的男人已不再年轻,鬓角由于深渊多年的郁结于心与心脉亏损,早早添了几抹银色,虽不太明显,可他真的……老了。
他除去仇恨外,似乎什么都没留下。
现在乃至未来都不再是他这个逐渐被遗忘的魔君时代了。
龙芜眼前浮现出当年与兄长遨游天际,四处征战,荣耀加身的洒脱岁月。
恍如隔世啊。
大哥。
不过……他到底还是有能寄托的希望在,无论如何,他都要护好大哥血脉,不管对方身上的苍龙血脉是怎么来的,都改变不了他们是一家人的事实!
嗯?苍龙血脉。
龙芜终于反应过来了,沉睡几千年的脑子重新缓缓转动,他明白了天道的意思,苍龙一脉,手刃仇人。
纯正苍龙虽然只他一个,但有血脉的还有他家乖崽啊。
这做侄女的为父报仇,他做叔父的怎能不欣慰。
好啊,好。
龙芜趁着风沅抱怨其他事情,自己安慰了自己一会后,终于能打起精神,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想的很简单,天道的意思不就是那狗屁东西临走前用昆仑镜坑了他宝贝侄女一把,连泥带水把其他家伙也带进来了。
只要破了昆仑镜,他们就都可以出来。
而且里面的东西听说也是天道看他侄女喜好顺手改造了一下,这自然很容易出去。
龙芜:容易=绝对能出去=开始放松
他以前和大哥遇到这种情况,只要不危及生命,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怎么让自己舒服怎么搞事。
阿沅这孩子不是不喜欢后院里那几个家伙吗?那简单,全送去种地,拉磨,给他家赚钱。
给阿沅赚在这里建金屋子,买亮晶晶珠宝的钱。
到时候把每个屋子都用财宝填满,孩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坚定不会有苍龙血脉不喜欢亮晶晶宝贝的龙芜自信想到。他幻境里的时间不是白待的,若要不违背设定,便要遵循这里的法则。
人间法律不得随意斗殴,随意伤人性命,因此看不顺眼怎么办,龙芜借鉴了下离他最近的一家富户,发现对方将不喜欢的人都打发到庄子里干活,包括妻妾。
嗯,妻妾。
简单方便,利润性高,既解决了烦心,还获得了回报。
真是机智……机智个鬼啊。
风沅的神色愈加痛苦了,如果说之前那个小世界里的一切是她看别人的乐子,那么在这里就是别人,不对,是大家都成了笑话啊。
怎会如此。
插手“弟弟”家世的兄长霁华,青楼赎身的姜姨娘,家道中落的陆姨娘,卖父葬身的姬姨娘,过世正室生的好大儿晏芝,还有跟“她”吵完架后一气之下回娘家的不知名继室。
算上含辛茹苦抚养“侄子”长大,一大把年纪都没有成亲,准备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的龙芜。
风沅顿感妖生无望,她算是看出来了,不论是天道,还是那个异界玩意儿,别的不说,编故事,写话本的能力绝对一流。
爱情、友情、亲情。
应有尽有,从青梅竹马的纯真到饱含欲望的一见钟情,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
书外人看得津津有味,书内人过得神情扭曲。
风沅感觉出去后她再也不想看到,也再不想听到话本两个字。她真是谢谢天道,对方的轻松就是凭借多年看爱恨情仇的经验,融合凡间剧本,为她打造了这么一个突破七情六欲,顺应沧海桑田变化的妖生故事。
怎会如此?
妖皇声音哽咽。
从那场比武招亲,到现在的三妻四妾,她即将在看破红尘的道路上狂奔不止,别说七情六欲,她已经四大皆空。
空到什么都不愿想。
妖生艰难,世事无常。
假如时间能重来一次,她绝对不会,不,她还是会斩掉那个混蛋力量的头。
当时对方肉身尽毁,但灵魂尚存,因此在嘶声力竭的谩骂中,不需任何人开口,其他尊者便有了行动。
霁华用与生俱来的杀伐之力压制,祁言布置无法逃脱的阵法,姜槐设置屏障,晏芝断绝了一切有关冥界忘川的联系,姬明演算周天变化,好重新借陆玖的南明灵火与天雷融合。
这些足以让那股力量灰飞烟灭。
事情也正如他们预料。
谩骂与哀求交替进行,最后悉数成为痛苦的哀鸣,在劈里啪啦的雷电与天道的法则中,彻底恢复平静。
雷劫散去,灵火消失。
他们也都看见了地上散发着幽光的椭圆形物品。
“昆仑镜!”
霁华率先认出物品的身份,昆仑镜本就是神族之物,神界藏书对其记载甚为详细,记其可沟通天地,迷幻众生,若不慎被吸入,能出来的自然修为大涨,出不来的自是一辈子被困于其中,直至陨落。
更重要的是,昆仑镜是认主的,对主人极为忠诚,它的忠诚不因身份地位而改变,也不因善恶而有所差别。
它不恋旧主,只会认真完成每一任主人命令。
落于善者手中,镜善;落入恶者怀里,镜恶。
是一件非常不讲理,但又异常理智的至宝。
不过据记载,昆仑镜多数情况都为神界所持,直到在两万年前的大战中失踪。
未曾想,居然会于此重现。
而昆仑镜之前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霁华思及此处,脸色微变:“退后!”
但已经来不及了,原本只是散发着幽光,看起来与其他至宝没什么两样的东西突然光芒大作,光芒消失后,风沅一行皆没了踪影。
天道见状摇了摇头:“命数如此。”
若是风沅还在这,一定会惊奇对方的变化,从稚童变为十几岁的少年。
镜子被白雾包裹,飞进天道手中,它安安静静不再有丝毫动静,瞧着与普通的精致镜子没什么区别。
天道摸了摸它,“顽皮。”他的眼中没有责怪,也没有解决掉烦心事的欢喜,有的只是平静,或者说漠然更为恰当。
被窃取的力量的逐步回归,令他感受到了自己情绪上的变化,憎恶也好,喜悦也罢,这些都随着身体的长大而愈加淡薄。
他之前会因为力量被夺走,法则被破坏义愤填膺的称那股异界力量为坏东西,但现在……
天道想起自己看到的未来,缓缓叹了口气。
权力更迭吗?
他想起了祁言布置的禁制。
对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清楚他能看到的一切。
无非是对天道是否公平的一场豪赌。
祁言赌对了。
天道在意的是六界众生,纵使有所谓的气运之子,那也是因果法则平衡下的命数使然。他不会干扰众生的欲望,更不会插手斗争。
“不过,我也并非无情,既有那一线生机在,我便助你们一臂之力。风沅喜好话本”天道闭眼自言自语道,他想起自己稚童模样时因为好奇无聊在对方那看的东西,不由有了决断。
现在的他便是由一线生机主导的情感存在。
这种时候选择就出现了。
一旦有情,便会有所偏颇。
他与风沅间的因果缘数还未曾截止。
跟着话本故事走,应该会很容易走出,六界众生大都擅长自己所好之事,天道这样想着。
他分出一点点法则,融入镜中世界,昆仑镜终于有了反应,极为亲昵动了动,似乎在蹭这由世界“道”所组成的身体。
然后嗖得一下飞了出去。
穿破虚空,破除壁障,回到它该会的地方。
至于它下一个主人会是谁?
自有命数罢了。
而他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处理后续。
天道睁开眼眸后,瞳孔幽深,流光转动,与此同时,原本停止的时间再度转动,各种各样的声音开始传入耳中,花鸟鱼虫,鬼怪人妖,这个世界……活了。
他在唤醒这里最后的那抹意识。
许久他感受到了回应,是一道怯怯的,“多谢您救了我们。”
“无妨,你我皆为道。”
*****
于是风沅在进入幻境后,便因脑内磅礴的信息量沉默了,这也是她找龙芜吐槽抱怨的原因。
她宁愿和十个对方这样的保护欲过旺,思维跳脱的魔交谈,也不想去看后院那些即将争风吃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莺莺燕燕”。
唯一幸运的就是不知所踪的祁言。
风沅从来没有想到她有一天居然会因为一个人失踪而觉得对方幸运。
不过这样也避免了……尴尬。
单身挺好的。
拒绝情爱,从妖皇做起。
妖皇冷酷想到。
但有些人此时能逃开,有些人一睁眼便直面痛苦。
神色扭曲的姜槐盯着快要哭出来的晏芝。
他堂堂魔尊,如今居然要干这种,这种争风吃醋的事情,关键他还不是正的,而是一个姨娘,一个从青楼赎出的姨娘!
姜槐气炸了。
他握紧拳头,青筋乱蹦。
喝汤的碗沿着边缘出现裂缝。
而晏芝:QAQ
呜呜呜,风哥,不对,姐,你在哪里啊,救命!
这个剧本我真的应付不来。
他们这会要扮演的情况是:没有子嗣傍身的姜姨娘想拉拢过世夫人生的嫡子,她在对方下学后前来送汤。
汤该怎么喝?
作为一个想要表现自己关心的姨娘。
姜槐几番挣扎后,神色扭曲拿起汤勺,从碗里粗暴舀了一勺。
“喝!”给老子喝!
晏芝:……
救命,谁来救救我!!!!
作者有话说:
小道消息,出身青楼的姜姨娘善魅惑,善歌舞。
风沅:痛苦面具jpg.
晏芝:救命!救命!救命!!!
第105章 安慰
晏芝最后含泪喝完了汤, 他在姜槐快要杀人的目光中呜咽了几声,然后
“呕。”
“……”
事实证明,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风沅强打起精神安慰扑到自己怀里哭的晏芝, 或许是为了符合幻境中的身份设定,对方连年龄都明显变小几岁,瞧着十岁出头, 个子也堪堪到风沅肩膀。
“呜呼悲哉, 今日一事,白璧蒙尘,唯恐夜不能寐,吾心烦忧。”
“……说人话。”
“呜呜呜,风姐姐,我不干净了。”晏芝眼角泛红, 声音哽咽, 瑟瑟发抖的样子犹如受到惊吓准备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动物。
“魔尊,魔尊好可怕, 他逼着我把汤喝完, 还是一勺一勺喂的。”
“呜呜呜,风姐姐, 我该怎么办?”
“……”
风沅沉默了下后,选择摸了摸对方的狗头,温柔道:“再不好好说话把你腿打断哦。”
“呜, 抱歉。”
闻言晏芝迅速恢复了正常,他乖巧搀扶风沅坐下, 又低头立于一侧, 模样乖巧, 唇角的笑容羞涩腼腆,小心翼翼望过来时,眼睛内仿佛有星星在闪动,充满期待。
如果不是风沅过于了解对方,她估计还会心软几分。
孩子的底在那个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的小世界中被扒了个干干净净。
风沅不得不承认,晏芝远比她想的会发展,还发展的极具特色。
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但一到关键时刻坑蒙拐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将两幅面孔扮演到了极致。
只可惜那个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的小世界将某人的底扒了个干干净净。
也不知道她和晏予的教导哪里出了问题。
思及此处,风沅露出了略微牙疼的表情,她动了动指尖,还没等做什么,眼前便出现了一叠精致糕点和一杯温茶。
抬眼是晏芝期期艾艾,就差写着快夸我,替我报仇的小眼神。
牙更疼了。
“记忆恢复了。”
“……嗯。”晏芝身体僵硬了下,他小心翼翼用余光觑了下风沅的脸色,斟酌了一番后,小声回答。
“不过并没有完全恢复,只记起了一部分?”
“一部分是哪部分呢?”
“是——
“是你扮演晏家小少爷三番五次玩心机的?还是之前认为我和你姐姐天生一对的那部分?””
有人瞬间不吭声了,转而脸颊飘起绯红,犹如熟透了的番茄,好半天,才支支吾吾辩解道:“那,那都是意外。”
小少年试图拯救一下自己最后的节操。
他虽然记忆因天道和那个异界东西的交锋留下了后遗症,仍旧恢复不完整,但现在只靠着已有的七七八八,便感受到了窒息。
什么管风姐姐叫哥;穿女装参加比武招亲,还被下属针对;认为亲姐和义姐天生一对,自觉脑补出一段又一段狗血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更重要的是——
“这都不打紧。”风沅缓缓笑了起来,在孩子面前露出了一个极为好看友极为恶劣的微笑后,又伸手捏住对方现在的包子脸,“恭喜你,晏芝,你的愿望达成了,现在你可以正大光明叫爹了。”
“不仅没有姜槐打扰,我更不会反驳。”
“来,叫声爹听听!”
公开处刑不外如是。
冥主恨不得原地蒸发,他红着脸可怜巴巴睁大眼睛,试图让眼前人心软,就差从眼角流出几滴羞愧泪水。
妖皇抿了口茶,轻飘飘望了过来。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晏芝默默咽下委屈,重新乖巧站好,脆生生喊了声“爹”。
清楚嘹亮。
风沅端茶杯的手微不可察晃了下:“嗯。”
是她低估这臭小子的厚脸皮了。
有一就有二,被两个姐姐从小带大的小少年在克服了羞耻心后,彻底放飞自我,一声喊得比一声欢快。令风沅怀疑下一刻,对方就要从门口立个牌子:“吾爹在此。”
不过她同样不虚,迅速进入角色的某人摸着自己好大儿的头,亲昵道:“爹不会亏待你的,子不教,父之过。明日爹就给你找最好的先生,早上先来给爹请安,然后去和先生学习,晚上再到爹这来背书。”
晏芝沉默了会,他回忆了下这个幻境强加给自己的设定,突然眨了眨眼睛,唇角上扬,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红晕,眸光里满是孺慕:“爹,你说得对,那我是不是还要给几位姨娘请安,而且娘出去那么久,我们也该把她请回来了。”
“要知道一个家族最重要的便是和睦啊。”
“你真是我的好儿子。”风沅皮笑肉不笑道。
“嘿嘿嘿,是爹教导的好。”晏芝后退几步扒住内室门框,面露羞涩,谦虚回答。
他在离去前还行了个礼。
虽然很快又回来了,去而复返的小少年露出脑袋,顶着风沅平静的目光,甜甜道:“爹,别忘了,姨娘们都想要我的抚养权,有道未雨绸缪,凡事要做两手打算。所以几位姨娘想达成所愿,不仅要关心我,还要——”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晏芝趁风沅卷袖子前飞快离去,然后与匆匆而来的霁华迎面相遇。
二人皆是一僵。
对方瞧着他此时的年幼模样欲言又止。
而晏芝在离开风沅后又恢复了内敛不善言谈的模样,他只匆匆朝人点了点头,拱手叫了声:“伯父。”
然后快步离去。
风姐姐的兄长。
他撇了撇嘴。
霁华:“……”
白得一个侄子冥主的天帝心情微妙,按理说他应该第一时间便去寻妖皇,但架不住过往记忆的攻击,以及直面幻境的冲击,才耽搁了会。
他以为其他人亦是如此。
但现在天帝不由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拘谨了点。
毕竟连一向内敛存在感低的冥主都能如此坦然接受。
他轻轻敲了敲门。
“……”
送走一个,又来一个。
风沅认命把人放了进来,其实在青年刚靠近这处院落时时,她便清楚了对方的身份,但他们还是陷入了微妙尴尬。
无论霁华表现得怎样光风霁月,不惹尘埃,都无法掩盖他此时的局促。
不过幻境里也有好处,毕竟为了符合养尊处优的惹事大哥形象,青年的黑眼圈消失了,这可是他当天帝后从来没有的模样。
难怪风沅在对方走进来的那一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没有了黑眼圈的阿兄,嗯,有点不太习惯。
还不知道妖皇在想些什么的天帝终于将视线从茶杯花纹上移开,组织好了语言:“阿沅。”
“嗯?”
“我很抱歉。”
“诶?”风沅脸上流露出些许疑惑,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会说这一句,她的杏仁眼眨了眨,又不自觉微微瞪大。
不仅没有了往常的狡黠恶劣,反而像只受惊的猫。
霁华眼神柔和了起来,他伸手替风沅将额角一缕散落的头发拨至耳后,复而道:“阿沅长大了。”
他的语气中有感叹,更有惆怅。
即便是刚刚颇为亲昵的举动,在青年做完后,也无端平添了几分落寞。
风沅嘴巴张了闭,闭了又张,她虽然大多数情况能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可当遇见某些煽情或即将到来的煽情场面时,便陷入语塞。
于是她憋了半天最终含含糊糊出了一句:“阿兄。”
风沅望着青年包容的眼神,蓦地鼻尖发酸。
霁华眼角眉梢俱是温柔,他身上属于天帝的那一面逐渐退去,留在这间屋子里的,只是一位最为普通的兄长。
他伸手摸了摸眼前人的头,动作有些许笨拙,更有几分小心。
“我大概给你造成了许多困扰吧,无论以兄长,还是情敌身份。”
说到情敌这个词时,他神色中流露出一抹自嘲:“不仅没有帮忙,反而与其他人一起——”
后面的话青年没有说出口,但风沅已经明白了,她双手托腮,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望着对方。
霁华不由更加忐忑,他眼底的哀伤抑郁也愈加明显。
他果然令阿沅……难过了。
“阿兄总是这么爱胡思乱想,又总喜欢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肩膀上。”风沅赶在某个笨蛋愧疚到即将自闭的前一刻。突兀笑出声来,她伸出手,将对方柔软又整齐的鸦羽色头发揉得乱糟糟后,才好心情收回了手。
“当天帝时是这样,当朋友时是这样,作为兄长更是这样。”她站了起来,双手背于身后,犹如潜心研究学问的老学究板脸分析起来。
“你看你当天帝,诸事亲为,一门心思处理政务,每回神界有了问题,你都先责己,当然这并不是说遇事得推卸责任,而是让你不要将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风沅伸出食指,“这是其一。”
“其二,你当朋友时,不说我,就说姜槐,每次你与他起了争执,往往先退一步的人都是谁?”
“朋友间——”
“不许反驳。”风沅伸出了两根指头,“其三,你作为兄长过于在乎长兄如父,给自己平添了许多压力,只想付出,不求回报,对我进行了过分保护。”
“所以——”霁华眼睑低垂,唇角紧密,本就失落的神色随着一条条列举愈加低沉,“我是不是将这些事都搞砸了。”
“没错!”风沅伸出的三根手指最终都戳到了青年脸上,她气呼呼开口:“所以给我们打起精神来啊,你以后唯一的改过自新方式就是多在乎自己,多关心自己。”
“不许反驳,也没有可是。”
“综上,你没有为我带来任何麻烦,你所作的一切都是因为那股卑劣的混蛋异界力量,你作为受害者应该得到关心,而不是开始自责。”
“明白了吗?”
风沅凶神恶煞道。
“……”
霁华就这样呆呆看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再配上无辜的漂亮眼睛,顿时就让某个大妖怪手痒起来,特别是不久前她才见了对方的漂亮原型。
她心中逐渐列出了一个等式:白虎=漂亮的大猫咪
风沅的目光不自觉热烈起来。
想摸。
不知道自己原型被怎样惦记的霁华正沉浸在一种眩晕感中,他可以听见胸口异常剧烈的心跳声,整个人都要化开,变成甜腻腻一团。他已经分辨不出自己此时最想表达的感情。
他只能凭借本能,将即将涌出喉咙的千言万语都化为一声昏昏沉沉的叹息。
我妹妹真可爱。
青年唇角不断上扬,用一种不恰当的形容就是,如果说刚开始被摸头时天帝俊秀飘逸又不失冷静的外表下只有一头鹿在跳来跳去,那么现在当被一连串妹言妹语环绕后,一头鹿变成了一群,并以一种极为狂野的速度在奔跑。
我妹妹真可爱。
他再次晕忽忽想到。
已经恢复了大半记忆,并且不被法则影响的霁华自然不会再错认风沅性别,他以极快的速度接受了弟弟变成妹妹的事实,并且让本就偏的心更偏了点。
毕竟在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前,他对对方就有种异样的亲近包容。
霁华原本组织好的语言彻底奔溃。
他乖巧听着妹妹状似指责,实则关心的话语,眉眼柔得快滴出水来,直到听见了那句:论麻烦,你们谁都没有姜槐干出的事令人记忆犹新。
嗯,姜槐着实过分了点,自己日后定当要……
等等?姜槐。霁华终于从铺天盖地的幸福感中清醒了点,回忆起自己过来的目的,那就是他们要如何离开这个幻境。
以及幻境中大家的身份。
作者有话说:
沉迷吸妹妹忘记正事的天帝是屑(bushi)
以及下章就是“姨娘们”的才艺展示
第106章 姨娘
现实给予了幸福痛击。
一神一妖顿时陷入低沉。
“昆仑镜原我神界至宝, 可通天地,辩万物。其内景象更是千变万化,七情六欲, 生死离别, 皆为虚幻,完全斟破者,修为大成, 不在五行。”
“若斟不破呢?”
“困于镜中, 直至陨落。”
风沅闻言挠了挠脸颊,无奈道:“我们出去是能出去的,但得看怎么个出去法。天道已将此境修改,当作寻常的幻境便成,七情六欲,生死离别, 我们应只体会一劫, 不用都勘破。”
“如今看来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霁华轻叹,眉心微蹙, “只是这身份——”
“身份亦是寻常幻境中所需经历的人生, 不借外力,不乱规则, 追寻本心。唯独一处,你我皆头疼,即不能违背幻境中所设定的身份性格。”
风沅耐心解释, 她挥了挥袖子,桌上重新多出两杯清热降火的茶。
“不仅不能, 我们还要根据身体内原有的想法与所求尽心尽力扮演, 如此才能寻求突破之机。”霁华顿时便明白了, 他顺着对方的话语接道,如今最后一丝侥幸已消,青年唇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只是不知,我们这身份怎么都如此奇怪?”
霁华作为天帝虽然久居神界,对凡界不甚了解,但在他看来,六界众生,皆有欲望,为爱,为恨,为贪,为痴,其间种种,并无高低之分,更无贵贱之别。
因此渡劫时哪怕要变成乞丐,受尽屈辱他都没有异议。
他只是困惑,为何他们的身份除去不知所踪的祁言外都与阿沅有关,且联系紧密。
就连龙芜魔君也在其中。
还不知道妹妹多出一个叔父的霁华面上浮现出些许忧思。
关于这份疑惑风沅不由被茶水呛到,痛苦咳嗽起来,她在对面担忧的目光中捂嘴打起哈哈:“幻境渡劫嘛,什么可能都有,阿兄莫要紧张,只要时机到了,我们便能出去。”
“阿兄的身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平日里遇见陆玖、姬明、姜槐他们……刻薄点就好。”
风沅笑容强撑道。
“而龙芜魔君”她抚摸着尾戒,犹豫望了眼不掩关怀,全心全意信任自己,专心等待答案的兄长后,突然有点心虚,“他比较特殊,他说他是我的叔父。”
“叔父?”
“这其中的缘由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待到出去,我们再坐下来好好听。”
发觉霁华眼神一瞬间凌厉起来,风沅迅速解释,她微笑从桌上拿起之前晏芝带过来的点心,选了一块最漂亮的直接塞进青年嘴里。
“哈哈哈哈哈,时候也不早了,阿兄又经历过异常战斗,想必极为辛苦,阿兄早早休息才是。”
“我就不让阿兄烦忧了。”
“阿沅——”
“好兄长,我是真的不清楚,龙芜魔君那边说得也含含糊糊,说我是他兄长的血脉,你再问我也没办法。”
“阿沅,我不是——”
“我知道阿兄关心我,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先好好休息,然后再做打算。那个异界鬼东西好不容易消失了,阿兄不会还要像那个小世界中再叫我学习吧。”
风沅可怜巴巴道,眼神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砰
门被关上了,霁华望着紧闭的房门,再想起刚才的场景,沉静面容上闪过茫然。
他自是猜到阿沅有其他事瞒着自己,但他也不是什么刨根到底,会秋后算账的性格,为何要因为龙芜魔君将他……赶出来。
天帝有点委屈。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浓浓的警惕,这叔父在阿沅心中的重量……
“呼。”
屋内风沅在确定完没有任何响动,也没有人再来打扰后,不由松了口气,得亏糊弄过去了,这要是让阿兄知道这个幻境是天道根据她的“喜好”修改的。
那
算了,还是不考虑这种破坏兄妹和谐关系的事情了。
瞒过一时算一时,总之看过那本话本的,除了她就是晏予,再算半个姜槐。晏予渡劫不在,姜槐由于看到一半情绪激动,跳脚骂了句垃圾便将话本烧成灰,所以对后面具体故事情节也不清楚。
也自然不知道他们现在的身份其实就是话本中前期几笔带过,后期多次出场的反派方。
或者说是被除去的那方。
话本故事主角是她现在“继室”的庶出妹妹,从小受尽冷眼,被各种欺负,长大救了位落难王爷,两人互生情愫,终成眷属。
当然如果真这么简单,风沅也不会记到现在。
这是她看过的第一本也是唯一一本“你强逼我当妾,你娶了其他人,你为了别的女人让我流产,你用我们的孩子当药引”,但主角还能爱得如痴如醉的话本。
出于某种原因,她硬生生强忍着恶心看完了。
妖皇觉得自己的精神受到了污染,更对里面的情节记忆犹新。
男女主在一起后,男主为女主报仇。
将原本欺辱、嘲讽、伤害过女主的存在通通铲除,这自然便包括风沅他们现在拥有的身份。
她“本人”猥琐下流,调戏女主;她的继室,尖酸刻薄,肆意折辱女主。
结局全家流刑。
不过话本里并未细提像她这种小反派的具体情况,因此亲朋好友,人情往来,风沅忽然觉得天道帮他们是真,有某种恶趣味也是真。
思及尚未见面的那几位,她便头疼。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俊秀温和的青年捧着茶杯坐在廊檐下感慨,手边是一叠精致小巧的点心,左上方,还有只叽叽喳喳的鹦鹉。
夜空新月高悬,星光璨璨,凉风拂过面庞时,还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花香。
按照常理,姬明是爱极了这份只有自然生灵的宁静的,他很少会在美景美食前抒发惆怅,但现在,他扫了眼身后惴惴不安时刻注视着自己的婢女。
头回感受到了心梗。
青年起身就随手拽了下鸟笼旁的绳子,还没等他用掰碎的点心逗鹦鹉,便听到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与一阵焦急万分的哀求:“姨娘,您就饶了我们吧,您再自杀,传到老爷那里去,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
对此人皇一开始还会耐心解释“我没想自杀”,但现在他除了短暂的沉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视线下移,原本立起来的茶梗也软趴趴倒了回去。
姬明:“……”
他明白众生百态,各有各的活法,但只食素喜欢自杀对于一个热爱生活,乐于养生,重视口腹之欲的尊者而言还是过于超前了。
姬姨娘的进府充满了传奇色彩,“她”才艺双全,玲珑心肠,多愁善感到热衷死亡,在无数次求死不成,家里又逐渐没有银钱后,她果断卖父葬身。
是的,卖父葬身,“她”将家里赌博成瘾,准备卖儿卖女的父亲反将一军,给了城中富户刷夜壶,为自己准备丧葬钱。
结果就在选棺材板议价的时候被风老爷惊鸿一瞥,派人打探后,觉得这女主有个性,清纯不做作,跟外面的妖艳贱货一点都不一样。
而且也不知道许诺了姬姨娘什么,热热闹闹将人顺利迎进府。
就是苦了伺候姬姨娘的婢女。
白日对方伤春悲秋,晚上琢磨自杀方式。
姬明现在要扮演的就是这样一位能迎风落泪,能头套绳子的……才女形象。
他陷入沉思。
如果说姬姨娘是全府由老爷带头认定的清纯不做作正经代表,那不清纯,不正经且做作的公认妖艳贱货就是姜姨娘。
对方青楼出身,容貌娇媚善歌舞,人又极其精明,撒起娇来更是令人骨头酥掉,风老爷正是痴迷这一点,才将出身不怎么好的心肝肝迎进府。
姜姨娘进府后极受宠爱,不久前才气走了正室,只可惜月有阴晴圆缺,再如何风光,她目前唯一的心事便是没个一儿半女。
姜槐:“……”
他两指捏起桌上衣物,眉毛皱得可以夹死蚊子。
舞衣薄如蝉翼,难以想象这穿上去,到底哪块能遮起来。即使有在努力平复心情,可青年神色还是肉眼可见的扭曲,但更让他扭曲的还在后面。
侍女端了碗药进来,欢欢喜喜放在姜槐面前:“姨娘,这是奴婢家乡那的土方子,听说对怀孕生子可有用了。奴婢三婶家娶的媳妇就是前几年一直没怀孕,但喝了它半个月后便诊断出身孕了。”
“您喝了它,再练舞吧。姨娘想要的新舞衣也制好了,明日老爷见了绝对喜欢。”
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明天要跳舞的姜槐:“……”
他看着面前的生子良药,再瞥了眼舞衣。
晴天霹雳。
相较于另外两处热闹的院落,陆姨娘这里就要冷清许多,婢女们也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对方生气。
府里人都知道陆姨娘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虽家道中落,但论出身,也是几位姨娘中最高的。
“她”自幼千娇百宠长大,若非几年前父兄生意失败,也不至于沦落到与人为妾的地步。正因此,陆姨娘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对夫人和其他姨娘皆看不顺眼。脾气上来时,更是对底下婢女非打即骂。
不过老爷倒是对对方小辣椒的脾气稀罕得紧,更别说陆姨娘虽然闹起来一哭二闹三上吊,但姿容绮丽,高傲时有着其他人都没有的别样风情。
于是陆玖刚皱了下眉,婢女便跪了一片,小心翼翼低头,不敢有半点违抗。
“……”
心情复杂。
第107章 抚养
“所以我为什么要一大早来看这种东西?!”风沅捂住脸痛苦□□, 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伤害。
“我就是往地上胡乱撒把米,鸡啄米的样子都比你跳得好看。”
闻言姜槐好不容易克服的羞耻心卷土重来,他扯住衣服炸毛道:“你什么意思?老子都牺牲到这种地步了,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抱歉, 是我情绪激动了。”风沅双手合十,真诚睁大眼睛,“我想说的是跳得很好, 下次别跳了。”
“喂, 这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区别,只是不要让我们互相折磨了。姜槐,你要知道,我是个拥有正常审美的妖皇。”风沅语气深沉,令人丝毫不会怀疑只要现在有可能,她就会夺门而出。
任谁天刚亮被从床上揪起, 欣赏一场处处都是槽点, 但又不知如何吐槽的舞蹈,都会绝望。
天道好轮回。
风沅现在怀疑是自己当年薅了姜槐太多羊毛, 才会遭受此等酷刑。
她已经完全忽视了那些不知名侍女出去时的诡异眼神。
妖皇心如止水, 望着面前不能说袒胸露乳,但着装也好不到哪里去, 精瘦后背、腹肌一览无余,满脸写着不高兴快来哄我我已经很尽力去跳的暴躁青年,深深叹了口气。
风沅仿佛彻底放弃抵抗般, 将披散乌发用随意变出的发绳绑住,又拢了拢松松垮垮的外衫, “坐。”
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软榻。
姜槐不情不愿坐下。
“我想听下你过来跳舞的原因。”风沅放空目光, 疲惫开口。
不提还好, 提起这个青年便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那狗屁身份设定和狗屁任务,你以为老子稀罕过来吗?!!”
姜槐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坑魔的幻境,他要想离去,便要遵循所扮演人物性格,完成对方心愿,他尝试违背,却发觉根本不管用。
姜姨娘的心愿是什么?她热爱歌舞,便要大大方方跳舞;她想要孩子,便不遗余力四处求药;她准备将其他情敌都压下去,便努力争取府中唯一的嫡子。
在她看来,这三者并不冲突。
在姜槐看来,这三者哪个都在他底线上蹦跶。
不过,为了离去。
青年最终让底线越变越低。
这样下去,魔界会拥有一个没有下线的魔尊啊。
妖皇平静无比想到,岁月催人老,她可能已经过了拿留影石嘲笑、祸害小伙伴的年龄了,妖也得服老,她还是改日找姬明问下养生窍门吧。
“所以你喝了昨晚的那碗生子良药吗?”
“哈?老子怎么可能会喝这种东西,当然是用了个法术糊弄过去了。”
幻境是个纯粹的凡人世界,没有修士,更没有妖、仙、神、魔、鬼这些存在,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唯一要担心的便是温饱与养家问题。
但昆仑镜到底不是魔鬼,也没有厉害到可以碾压一切的程度。修为低下者进入可能如普通人,但修为越高,能保留下的法力也会逐渐增强。
即使与正常时期不能同日而语,可终归有保障在。
唯一的限制便是不能对自身以外的人出手。
因此姜槐莫名其妙望了风沅一眼,似是在好奇她怎么会问出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
“所以——”反过来被质疑智商的风沅皮笑肉不笑动了动嘴角,阴恻恻道:“你就没想着扭几下后用幻术吗?”
“你我的法力虽然不多,但随意用物件变个什么出来跳舞应该没问题吧。”
“……”
姜槐沉默了,他跟小伙伴对视几秒后,默默转过头去,观察起墙上挂着的山水图。
不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混蛋!
风沅忍无可忍,咚,她给了对方一记友谊的铁拳。
“现在,立刻,马上,滚!!!”
“还有,你想抚养少爷的请求被驳回了。”
姜姨娘被老爷赶出来的消息如一阵风传遍府内,幸灾乐祸者有,观望者有,关心者亦有。
贴身侍女十分担心她的主子失宠。
虽然她也不明吧姨娘为什么要一大清早就去跳舞,她当时还想这说不准是主子间的情趣,但现在看来,姨娘果然跟老爷有矛盾了。
特别是回来路上她们遇见了陆姨娘,对方轻飘飘的那一句“伤风败俗”,更让侍女生气。
拥有起床气的妖皇在经历过魔尊这么个惊喜后,也彻底消了睡回笼觉的念头,她只是揉了揉太阳穴,躺在床上发呆。
“真是的,这都是什么事啊!”
在眼睛都睁得酸涩,忍不住要闭上时,她才轻声嘀咕了一句。
回想起姜槐离开前的话语。
“风沅,我觉得有些话由我这个外人来讲,可能不太适合。但你我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交情匪浅,不中听的话自然拦不住。”
“什么?”
“你身旁的陆玖还是……防着些许吧。”
“……”
“别拿那种眼神看我,我都说了,话你不爱听,但我必须讲。”
“风沅,你是知道我的,我虽然平日里莽撞了点,也常常意气用事,更别说那些弯弯绕绕惹人厌烦的阴谋,我都是交给下属商量的,但我很清楚,权力的界限在哪里。你给陆玖的权力,无论是我,还是霁华,都觉得过大了点,一旦他生出异心,便会成为妖界的一场祸端,成为你的祸端。”
“而且,我应当是见过他的,不是在妖界,而是在魔界的哪个地方,熟悉感骗不了人,风沅,陆玖的身份绝不简单。
“你定要……有所提防。”
“若你之后顾念情谊,不忍出手,那便尽管来找我。做朋友,我定当两肋插刀。”
“啊……这都是什么事啊。”风沅用枕头蒙住头,从床上翻滚了几圈后,又再次感慨。
打心里讲,她对姜槐的话极为感动,得此朋友,此生无憾。但她到底该怎么跟对方解释陆玖的身份啊。
总觉得陆玖是离朱妖皇的事一暴露,别说安心,姜槐听到后恐怕只会更加担心,在他人看来,这简直就是谋反的潜在分子。
所以说,她给陆玖的权力真的有那么大吗?
连姜槐都来特意提醒?
她已经可以想象心思缜密的阿兄在怎么想了。
令妖头疼。
不过,陆玖怎么到现在还没来找她?!
*****
凉亭出,被惦记的陆大人正在望着湖面发呆,他前面遇到了魔尊,在近乎愤怒苛责了一句“伤风败俗”,认为身为男子,怎么如此不知廉耻出现在陛下面前后,又目送对方神情微妙离去。
然后直到现在,他还在此地踌躇。
无他,按照身份设定,他是要去找陛下的,可找陛下的原因,陆玖嘴唇近乎抿成一条直线,狭长眼眸冷意冻人,但呼吸间,神情又有着说不出的犹豫尴尬。
他要向陛下讨要……冥主的抚养权。
代为照顾冥主。
如果要不违背这具身体的性格,他便只能一哭二闹三上吊,用闹脾气撒娇。
从来不清楚,也没有学过这种东西的陆玖陷入了左右为难。
而且这种行为,青年的耳尖慢慢泛红,他只在下属的口中听过,妖族伴侣闹矛盾时,往往会出现这种情况,例如虎族族长惹恼夫人后便会如此,鸟族族长当年跳求偶舞……
无论如何,在陆玖眼中,这都是伴侣间才会干的事与情趣。
实在是有些失礼。
他略微矜持想到。
但不去是不是又会惹得陛下烦忧,陆玖视线在凉亭下方湖里那条最肥的鱼身上停留半晌后,又思及人皇的存在。不由敛去所有多余想法,面容冷静去寻陛下。
至于该怎么闹?
风沅摸了摸下巴,瞧着自己这位明明很紧张,但脸上还是写满了我很矜持,我很高贵的陆大人,咧嘴笑了笑,觉得自己因姜槐离去的恶趣味又重新离去了。
“闹吗?”她兴奋道:“看到这堆瓷器了吗?我陪你砸!”
“……”
于是陆玖神情恍惚,近乎下意识跟随陛下将满屋的瓷器砸了个彻底。
“呼,好爽!”
风沅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这几日的烦闷都减少了不止一半,适当的发泄果然有利妖身心健康。
不过
她笑眯眯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轻快道:“少爷是不能交给你抚养的。”
她当然猜到对方此行的目的,如今未来的,便只有姬明了。
“现在想想,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陆大人,或许别有一番风情。”风沅恶劣往陆玖耳侧吹了
口气,惊得人下意识后退。
“陛下!”
眼见陆玖捂住脸的狼狈羞愤,风沅笑得更加开心了。
*****
姬明最终还是被迫露面,他仍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温和模样,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笑着笑着眼角总会泛红。
但风沅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这上边,而是
今天是她所谓继室闹脾气回娘家后头回出现的日子
然后
“骗,骗人的吧。”晏芝喃喃道。他率先有了反应,蹭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眼睛眨也不眨死死盯着走进来的人。
那张脸,那种神情。
他……绝不会认错!
而风沅
“啪”
茶杯落地,碎片带着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可她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近乎失态保持着错愕神情。
陆玖见状不由微微蹙眉。
他就知道。
青年心底默默弥漫起一股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酸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6 23:59:26~2022-08-07 23:59: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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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默契
惊喜与惊吓往往只相隔一瞬间。
不是没想过有这种可能, 但过低的几率还不如做梦来得迅速靠谱,因此风沅潜意识便忽略了这个念头
毕竟现在还有祁言未曾露面,或者为图省事, 这个继室也是幻境中的土著存在, 普通没有丝毫特别之处,简简单单陪她演完这场戏。
风沅漫不经心想到。
直到那人逆着日光出现,屋内外光线的参差让她有一瞬间恍惚, 怀疑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出现了幻觉。
但
她随意抖去身上茶杯残渣, 目光专注热烈。
不会错的,眼睛会骗人,但由心头血构成的契约可不会骗人。
这就是挚友间的默契选择。
不论发生什么,不论距离多远,不论变成什么模样。
只要我们相遇,便不会认错。
晏予。
这是勉强还能保持住冷静的风沅, 而晏芝早已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若非陆玖伸手拉住了,他恐怕就要扑上去表演个痛哭流涕的单方面姐弟相认。
“冥主。”青年低声道:“您姐姐的渡劫还未结束。”
这句话犹如一盆凉水直接泼在了晏芝头上。小少年激动的神情一僵, 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丧起来, 特别在发现姐姐除了进门后的那一眼,其他时候根本就没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后, 不由更加委屈了。
他当然知道姐姐渡劫还没结束,但他就是控制不住怎么办?!
他真的好想姐姐。
他好想告诉对方,他虽然书读得仍旧一般, 没什么长进,但他有在努力。那些不听话的, 有异心的, 惹姐姐烦心的家伙, 他都有好好处理,尤其是几个自视甚高的老东西,绝对,绝对再不会成为姐姐颁布新政策的阻碍。
所以干什么要,要忽视他,把看着风姐姐的视线分给他一点啊。
可恶。
晏芝悲伤不已,他要闹了。
跟两个纯粹激动的人相比,其他人的态度则是复杂中蕴含着几分平静。天帝起初的确惊讶,但转念一想,故人总比陌生人好,纵然此时失去记忆,可只要他们把握好相处的度,说不准也能让晏予提前渡劫结束。
他扫了眼已经是肉眼可见兴奋的两个家伙,好笑之余也不由思忖等会还是寻机会劝下他们,不要表现得太多,更不要插手晏予的渡劫。
不对?渡劫?!!
青年察觉到了问题,晏予此时必定是凡人之躯,那么……她是怎么进入这里的?!
这又不是普通的幻境,这可是昆仑镜内。
他神情逐渐严肃,眉头紧锁下是尽力掩饰的担忧,想必这个问题大家也……考虑到了吧。
除去因为觉得无聊故意凑热闹还不知道进来人是谁,但无端诡异兴奋起来的龙芜,其他人脸上都带着微妙的走神。
就连姬明也只是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便从袖中掏出一条手帕,擦起眼角的泪水。
霁华:“……”
更别说完全沉浸在欣喜激动中的风沅、晏芝。
而姜槐默默握紧了拳头。
出现了,又是这种感觉,他按捺住想翻白眼的冲动,世上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他跟晏予的关系不错是不错,但一点都不妨碍他手痒痒想揍对方的冲动。
天知道他们背着风沅打了多少额外的架。
他看不惯晏予这张整日里写着老子天下第一,你们都是渣滓的脸,晏予同样看不惯姜槐那张能得到小元宝称赞说是如同林间的清风自幼,实则在她眼里就是个爽朗傻子的模样。
他们是朋友,是靠拳头结下友谊的朋友。
走进来的晏予觉得这人莫名欠揍,可更让她不爽的是那个眼眸狭长,满脸写着矜持冷淡,浑身也就只有脸能看的男人。
他俩的视线在半空冷冷交锋。
“咦?”
风沅轻飘飘望了过来。
于是青年率先垂眸,简简单单的垂眸,甚至可以说是某种傲慢的视线转移,令人一眼就看出他是因为什么结束了这场短暂交锋。
啧,更令晏予不爽了。
她毫不畏惧与上方这位所谓的府中“老爷”对视,在看到对方屏退了侍女和随从后,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再然后
“什么嘛?原来也是从外面进来的。”
低沉沙哑的女声中包含的傲慢不可谓不浓郁,更何况她的视线永远都轻飘飘的,透露着虚无,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所有见到她第一面的人都能感受到这是个极为自傲的人。
事实也正是如此。
晏予的骄傲体现在各个方面,她从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与张扬,他人喜欢也好,讨厌也罢,对她而言,不过只是修真路上一道可有可无的调剂品。
从不在意外界目光的女修从出生有意识起便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同,她要做的便是成为第一,即使是被誉为正道第一人的父亲,说句狂妄的,在她看来也不过尔耳。假以时日,她必定会超过对方。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从小凭实力顺风顺水到大晏予终于翻了车,在一边探寻某个秘境,一边处理某任糟心道侣的路上,她碰到了一面古怪的会发光的镜子,再睁眼时,便来到了此处。
脑内传入的大量信息让她很快便判断出这里是一个幻境。
而她要做的便是扮演幻境中的角色,寻求离开之法。
但现在看来,倒是不用了。
一位性别为女的老爷,几个性别为男的姨娘,除去记忆里怎么看怎么难缠的叔父、大哥以及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用奇怪眼神望着自己,还算可爱的小孩子,怎么看怎么不像幻境里的固有存在。
有意思!
晏予勾了勾唇角,艳丽逼人的面容愈加夺目,潜藏在底下的则是愈来愈重的戒备、好奇与若有若无的……杀意。
只能希望不是敌人了,否则她还是很喜欢这位“老爷”的。
毕竟这还是晏予头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得如此激烈。
激烈到让她都极为诧异,抑制不住从中升起的浓浓喜悦与兴奋。
就好像心头缺了一角,直到今天才被填满。
奇怪又有趣。
于是在经过了短暂的讨论后,他们互相掌握了对方的大致信息和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虽然都有所隐瞒、糊弄,但双方都达成了满意的平衡。
一个都“认为”这是个普通幻境的平衡。
晏予毫不客气走到风沅身旁,众目睽睽下扬起下巴,没什么距离感和陌生感问道:“一起走吗?”
“好。”
于是两人施施然愉快离去,徒留后面已经快哭出来的晏芝望眼欲穿。
“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姐姐也就算了,连风姐姐现在都忘记我了。”
霁华:“如果来得是晏予,祁言应该在哪?”
姬明:“果然还是有到了我这个年龄都无法躲避的事吗?”
姜槐:“居然是这个混蛋!我就知道人以类聚,这两个混蛋又混到一起了!!”
陆玖:“果然——我就知道,只要冥主出现——”
龙芜:“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啊,神情举止都像极了大哥,要是阿沅能有这样的威严就好了。”
细碎的讨论悄悄响起,不过这一切都跟风沅没关系了,她近乎包容,以一种完全交付后背的姿态跟“继室”去了湖边。
只有她们两个。
“我说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晏予掷出一颗刚才从脚底捡起的石子,丢进湖里,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你就不怕我是从哪里来的邪修,准备趁机加害你吗?”
“你要真想加害我,就不会叫我出来了。小人行事,非英雄所谋。”
“只要能达成目的,什么手段不成?”晏予嗤笑一声,似乎是对这句话十分不以为然。
可风沅却注意到对方不断上扬的嘴角以及怎么都遮掩不住的意气风发。
明明就很受用嘛,这个家伙……
她忍俊不禁。
不过到底没有戳穿,风沅开始陪着对方打水漂。
三局两胜,她赢了。
即使败局已定,晏予还是掷出了手中的最后一枚石子,她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痛快过,也没有这样舒心过了。
似乎只要一个眼神,一个最细微普通的表情,身旁人就能心领神会,从而做出与她一样的抉择。、
纵然这个抉择从头到尾都是那么不靠谱。
晏予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她遵循本心尝试分析了番,总觉得这跟她那位倒霉的大师兄所言接近。
“一见钟情?”
她陷入纠结,可是,她并不喜欢女人啊!
得亏风沅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要是知道,恐怕笑翻之前,先得拍拍晏予这聪明的小脑袋瓜,用一种包容又充满慈爱语气叮嘱道:“傻孩子,这因为我们是共同抚养孩子长大的挚友啊。”
晏予发现自己理不明白后就决定不理了,她轻盈跳上栏杆,往柱子上一靠,漂亮的眼睛内闪动的是说不出的张扬愉悦:“你真的没有听过我的名字吗?”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风沅愣了下,她下意识顺着对方话语思索,神情认真,眉眼困惑。
晏予见状也不生气,她只静静盯了对方一会后,突然大笑起来:“果然你这家伙和我想象的一样有趣啊。”
她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得了,甭管你的身份是什么,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女人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认真与欢愉。
风沅见状也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我们早都是朋友了。”
“朋友?”
“朋友。”
“哈哈哈哈哈,走,去喝酒!”×2
两人快快乐乐勾肩搭背离去。
作者有话说:
晏予是一位将傲慢刻在骨子里,极其护短,又占有欲极强的艳丽任性美人。
第109章 默契
风沅很久都没这么舒心过了, 不用批奏折,不用花精力处理妖界错综复杂的族群关系,除了没有可爱的小猫咪, 她完全可以和晏予在这个幻境中多待几天。
果然即便没有记忆, 她和对方都是天生的挚友。
风沅笑嘻嘻和晏予碰杯。
某种程度而言,她们俩真的过上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
晏予感觉痛快至极,似乎这是自她有记忆以来, 第一个让她处处都满意, 彻底意气相投的朋友。
她的笑容肆意张扬,举杯换盏间,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出现一丝厌烦,然后单手撑脸望了风沅片刻,才慢悠悠, 带有些许不屑, 又带着几分微醺道:“喂,不要太相信男人的话。”
“嗯?”
“要知道他们总是会惹出意想不到的麻烦。”
说到这里, 晏予终于难掩厌恶,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桌子嘲讽:“就像我的那几位师兄,若不是看在以往师兄妹情谊上, 我才懒得管他们死活。”
“也不知道老头子是怎么想的,非觉得他们可以照顾我。”
“婚事,婚事, 婚事,呵, 我那个三师兄可是准备送我上路, 来完成他的无情道。”
“去他奶奶的腿的无情道, 想杀我,呵……下辈子吧,这样也好,掌门位置本就强者居之,他们三个弱鸡叫人看了便心烦。”
女人就这样大大咧咧开始吐槽抱怨,丝毫不在意她和面前的人满打满算也就见了几次。
“所以说搞不好我就是接下来的掌门,一个还算上得了台面的宗门的掌门。” 她意有所指道。
风沅下意识捧场:“哇哦!”
不过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对方特意提到的掌门位置上,而是完完全全被婚事吸引过去。
“你成亲了?!”
“嗯,算是这段,第三段吧。”被问到的人懒懒回答,她拨弄了下头发,看起来很不以为然,“不过已经结束了,在进入这个幻境前我就送对方上路了。”
“是修无情道那个吗?”
“对。”
“哈哈哈干得漂亮!凡间修士真是奇怪,靠拿亲友祭天修出的无情道就不怕因果缠身吗?”
“所以说他们是傻叉。”晏予酒意上来后脑子大概有点混沌,她虽然觉得对方的话语有哪里奇怪,但一时半会也想不清,因此只简单附和起来。
“只会自以为是朝弱者出手,有本事去找老头子啊,论关系,师父师父,老头子算他亲爹都可以了。”
“但有一点倒没错,男人果然是我修行路上的绊脚石。”
风沅明白对方这是在吐槽她的那个三师兄。
不过……她眼神诡异起来。
晏予这趟劫渡的还蛮充实的。
“嗯,傻叉。”风沅笑道,她解开前襟扣子,凉风吹散了酒意,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她径直用酒壶灌酒,“所以你最开始的打算是什么?”
“最开始的打算。”晏予轻飘飘扫了自己的酒友一眼后,舒舒服服左脚踩在凳子上,抓起碟子里的几颗花生,随便往空中抛去,下一刻便响起了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先好好扮演角色呗,如果实在不行。”她扬了扬唇角,“我的刀会替我解决一切问题。”
“真是傲慢啊。”
“彼此彼此。”
一前一后的女声响起,由于回答的过于自然顺畅,倒像是她们同时开口似的,风沅挑了挑眉,举止风流,而晏予则是继续吃她的花生,只不过心情极好地分了一半出去。
“相逢便是缘分,若是你愿意的话,出来后便来上元宗寻我,我从不亏待自己人。”
“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风沅低声轻笑:“不过现在酒后高歌且放狂明显更吸引人一点。”
“哈哈哈哈哈来!”
风沅最后喝得醉熏熏离去,夜黑风高夜,闹鬼……嗯?嗯?!!她走到一半酒差点被吓醒。
只见前方模模糊糊的灯笼光晕中,有人一袭白衣,站在湖边发呆。
‘姬明?!’
她愣愣道。
“嗯。”对方轻轻嗯了声,唇角的笑容依旧如旭日朝阳,温和宽容,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慈祥,可风沅却偏偏觉得有点渗人。
她疑惑望了眼漆黑天际,再看了看青年从头到脚的白:“你在这干什么?”
“……”
“等我?”
“嗯。”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姬明脸上看到如此为难的神情,风沅的心一下子便警惕起来,特别是当她发现对方的衣服似乎在滴水。
“哈哈哈哈哈,只是想着今晚月色正好,出来赏月罢了。”
夜空漆黑一片,乌云笼罩,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你在说什么鬼话?!
“透过乌云欣赏也是一种修行。”
“姬明你是知道我的,我不太喜欢听一些废话——”
姬明顿了顿后,复而重新微笑:“看起来晏予的性格是一点都没变。”
“以那家伙眼睛都快长到头顶的固执,怎么会舍得改掉她的臭脾气。”风沅嘴上不饶人,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眼底的高兴。
旧友重逢果真是一件好事。
青年感慨道,他看着对方欢喜的模样,心中也不由欢喜,可一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就不由心绪复杂。
凡界的感情什么时候都变得这么复杂了?
姬明叹了口气,好似想通了什么,又仿佛抛弃了什么,他笑呵呵冲尚未反应过来的风沅点了点头,然后
“扑通!”
卧槽!!!
风沅酒醒了。
随之而来的是慌乱的脚步与焦急关切的嘈杂声,跳湖的白衣青年被捞了上来。
咳了几口水后,眼角泛红,开始了他温柔动人的话语展示。
从独特的生死观到现场作诗再到他想抚养少爷的请求。
他们的法力只能在私下使用,这么多人面前,根本无法制造幻象。
也就意味着姬明为了认真扮演好角色本身,硬生生靠自己演完了这场戏。
“……”
对于眼前混乱的一切,风沅只有一个感想,那就是你们还有多少惊喜是本座不知道的。
嗯?本座的老朋友们。
她只能以一种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的语气拒绝:“我已决定将少爷交予夫人抚养。”
于是接下来的事就不用她负责了。
闻声而来的大哥和叔父将会帮老爷解决一切。
前者眉头紧锁,用一种堪称刻薄的语气先将姬姨娘训斥了一顿,让她多学学妇道,“能服侍我弟弟是你的幸运,你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后者将其他两个姨娘,包括夫人都叫了过来,慷慨激昂的训话里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意思:府中一个孩子还是太单薄了,你们要尽早为我侄子开枝散叶,不要做不下蛋的母鸡。
说到最后一句他意有所指瞥了眼陆姨娘。
“……”
刻薄大哥让风沅觉得心疼,认为其为这个家付出太多,毕竟对方训完人后,脸都变红了。而激昂叔父……算了,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行为也没什么好指责的。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所以你清醒点,我和晏予真的生不出一个孩子!!!
龙芜对新来的小家伙的喜爱不加掩饰,若不是他正大光明解释了番。风沅还真的担心对方想老牛吃嫩草。
“这孩子的举止神情简直和我大哥一模一样,高贵、骄傲、自信,浑身散发的都是属于强者的魅力!”????
先不提强者魅力怎么散发,光举止神情相似都令风沅感到迷惑,她维护挚友不假,但她也深知自己和对方是多么的被嫌弃,毕竟当年论混蛋,她俩在各界强者心中近乎共排第一。
至于为什么是近乎?这就不得不感慨某人摆在外面的不屑问题,如果风沅是那种笑眯眯不着调煽风点火搞事,那晏予就是明晃晃“老子天下第一,你们都是渣滓”,拿斜眼看人的代表,极其容易拉仇恨。
因此对于龙芜的一系列不重样夸赞,风沅终于将那位合道,说不准跟她真有什么关系的魔尊形象有了个大致确定方向。
熟悉的混蛋味道。
不过……祁言到底去了哪里?
风沅疑惑想到。
*****
祁言想天道最后应当是看到了自己的举动,可完全没有阻止。
这意味着什么?
他冷淡的神情中多出几分奇异神采,他的装扮极为普通,普通的长相,普通的衣着,走在大街上,半点都不起眼。
但当与人近距离接触时,却没人能忽略他。
没有人不惧怕那双眼睛,如星辰浩瀚,如寒泉冰冷,仿佛只需一眼,便可看出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份秘密。
祁言冷静无比走在这条对他而言极为熟悉又极为陌生的街道。
真假早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会输。
祁言的确进了昆仑镜内,但他进的幻境却与其他同伴不同,他进的是他与风沅的那场渡劫。
青年闭上眼睛,再度睁开后,冷淡神情消失,他唇角含笑,温柔望着街角处朝他挥手的雀跃身影。
如此才是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他静静想到。
目光中飞快闪过一丝迷茫伤楚,但很快,便是早已注定的坚决。
他在最后关头,撕下了属于那股异界力量一的小部分存在。
第110章 过往
祁言很早就明白, 这世界的事中最难得的便是圆满。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 天地反覆。诱惑滋养渴求, 渴求促使沟壑难平。六界众生一旦有欲,便总要在不断追求的过程中学会取舍。
即使有多不情愿。、
他有时也觉得好奇,是不是只有自己如此贪心, 在明明已经做出选择后又试图扭转一切, 然后重新舍弃。
祁言记得与风沅有关的一切,早已结束的感情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消磨,反而一点点渗透进骨髓,融入血液。
他毫无疑问爱着自己的恋人,也毫无疑问珍视着自己的友人。
只是……
有些存在注定不会成为完全。
祁言无声叹了口气,他借助从异界力量那撕下的一小块成功获得了昆仑镜的认可, 对旧主的愚忠让这件至宝在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 便主动为青年剔除了大部分麻烦。
只要通过这场最后的核心幻境,他便会成为昆仑镜的主人。
虽然这并不是他撕取那一块力量的本意。
“真是的, 阿言在想什么呢?”白皙指尖轻轻掐住了青年的面颊, 原本轻快的声音也掺杂了几丝不满,“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无事, 只是在想街上今日怎么如此热闹?”祁言捉住了那只在脸上作乱的手,眸光温柔,唇角含笑。
“阿言是笨蛋啦。”幻境中的‘风沅’吐了下舌头, 兴致勃勃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底下人群攒动, 到处张灯结彩, 红彤彤的灯笼与彩饰悬挂在四周, 环绕出说不出的喜气。
她的神情天真烂漫,似乎对万事万物都抱有热情,不知情的人见了,也只以为是哪家捧在手心长大的娇娇儿。
但只有祁言知道不是。
天真烂漫外表下隐藏的是与他如出一辙的逆反与对这个时代的厌恶,这本来便是他的过去。
于是青年听到了与记忆力如出一辙的呢喃:“明晚可是宫里那位娘娘的生辰,整个京城都会大肆庆祝。”
“阿言你看,雪越下越大了。”
祁言重新变回了阿言,他耐心倾听着心上人的抱怨,如同那段真实过往,在吃完饭后,将对方送回家。
第二日夜晚,他按照约定来到了河岸旁。
几艘巨大花船顺着水流驶过,歌舞与烟火声融合在一起,灯笼成了京城最明显的点缀,于黑夜中散发出热烈红光,似乎要与天上的星辰争辉。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大概。
祁言逆着人群,穿过最热闹的那段,视线遥遥望向不被光所照到,颇为昏暗的角落。
这并不是个观景的好地方,也意味着没什么人会来。
因此青年走过来后,看到的便是笑容灿烂的少女在用树枝拨弄面前汇聚至一起显得有几分拥挤的花灯。
其中大部分早与身下的污水相融。
少女仿佛没闻到荷花腐烂于这片的意味,她只快快乐乐继续自己手头的行为,对于祁言的到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用余光确定了下身份,便又继续跟花灯做斗争。
“阿言又找到我了啊。”
“嗯。”
“那那边那么热闹,阿言许愿了吗?”
“没有。”
“阿言不可以这么无趣哦。”‘风沅’眼睛亮晶晶的,她抬头看着上空的灿烂烟花,喃喃道:“真是漂亮。”
“要去前面观看吗?前面的观赏位置会好许多。”
“才不要,我要留在这里陪这些花灯。阿言,你知道它们是从哪来的吗?”‘风沅’笑嘻嘻问道,但她似乎也不需要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是从漂亮花灯中被抛弃的一部分哦。因为瑕疵,因为不想许这个愿望了,因为它们主人的失误,它们便只能跟垃圾一样,被扔到这里。”
“只要不被看到,大家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热热闹闹过自己想要的节日。哪怕接下来会有更对的花灯被抛弃,直至腐烂。”
“阿沅在想什么?”
“我呀,我能想什么?我只是在想今年的雪下得真大。”
祁言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守卫在少女身后,确保对方回头时可以第一个看到自己。其实他无需注视,便可以‘看到’少女脸上的愤怒哀伤,因为他清楚这个幻境中即将发生的一切。
但青年依然在他的阿沅怒气冲冲转过头后,近乎贪婪的,一寸寸、一点点打量其脸上的每一处变化。
“南边的雨下得也很大。”他说道。
“阿言果然知道我在说什么。”‘风沅’叹了口气,唇角勾勒出一抹弧度,冰冷嘲讽,“他们在为那位娘娘庆祝生辰的同时,可否想到京外的雪灾和南边的水灾,一帮媚上的蛀虫。”
“阿沅慎言。”
“呵,慎言。”少女仿佛在压制自己的怒火,她的目光中闪动的是对当下发生的一切的不解、困惑、愤怒的糅杂,她站了起来,眼睛直勾勾与青年对视
“你知道吗?我收到了来自南边的信,信上说对于百姓,皮包骨头都是在夸张,卖儿卖女,哀鸿遍野,尸体就那样跟垃圾被遗忘在角落。每天都有被饿死,被杀死的人。衣衫被剥去,尸骨堆积,变为野兽的滋养。”
“官府管控不住,发不出粮食,只能派兵镇压,但传到京城那位的耳朵里,有的只是歌功颂德,天下太平。”
“再这样下去,只会上演人——”
‘风沅’没再说下去,但祁言接上了,一字一顿道:“人食人。”
“所以阿言”少女怔怔望向远方,目光看似在看烟花,但实则,或许早已飘到那个被遗忘的故土,“我也是从南边来的,他们怎么能这么做呀。我爹是南边的才子,可是如今,他对他故土发生的惨剧视而不见,只一心为那位娘娘庆生。”
“那些百姓就如同这些花灯一样,被……忘记了。”
“阿言你看到了,他们将精细粮食作为庆祝的贡品,那些粗糙的则被从河上倒下。官员为了庆祝,宴席上的菜只尝几口,便撤下倒掉,新上一轮,如此反复。”
“我知道。”祁言温和道,他轻轻将人拢到怀里,抚摸着对方的乌发,冷静道:“阿沅想如何做?”
“我?”
“阿沅跟他们都不同,阿沅想如何做?”
“我,我想改变这一切。”
“纵使与你的父亲,你的朋友乃至周边所有人为敌?”
“对,纵使不忠不义不仁不孝。”
‘风沅’只犹豫了一瞬,便斩钉截铁回答。
不忠不义不仁不孝吗?祁言跟随着幻境的步伐走,他独自重新经历着这过往的一切。在那场渡劫里,他和风沅曾有过共同的目标。
只是……他们走散了。
青年极为平静,他想起对方脸上的坚决,最终咽下了那句疑问:“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愿支持我?”
祁言是仙族,说来也惭愧,他并非凡界修士飞升上来,而是父母都是仙族。正因此,他并不能理解为何总有一部分人在飞升后会愤慨,会不安,再会麻木。
后来当他逐渐长大,被上任仙尊确定为继承人后,才明白一些东西的残酷。
仙族宛如神族的影子,去帮对方处理对方不喜欢做的事,哪怕这是部分神族所应承担的职责。
就连仙族的牺牲,有时看来也仿佛是一场笑谈。
谁能想到只是神族随手抛给他们的任务,便可以导致仙人陨落呢?
到最后除去简单到近乎敷衍的道歉,甚至还会听到几句“技不如人,难怪会死”的嘲讽。
凭什么呢?
祁言不理解,他记得与神族、仙族乃至人族关系都不好的魔界,都未曾这样对待过妖族、鬼族。
鬼族据闻一度示弱,但也不像他们这般陷入迷茫。
后来霁华继位了,祁言承认自己这位好友励精图治,努力想要改变,可这些改变在朋友眼里是辛苦的,但在仙尊眼中,实在是微不足道。
仙界不需要这份近乎怜悯的和平表象。
神界高高在上太久了,久到令人感到腐朽,感到……厌恶。
所以祁言只是想试试,试试能不能推翻令他,乃至令大多数仙族厌恶的一切。
他并不畏惧战争。
只是……
青年垂下眼睑,遗憾想到,这下除去会失去友谊外,阿沅怕也会更加讨厌自己了,他没想到,霁华居然会是对方的兄长。
所以这世间的缘分,总是说不准的。
他看来在这个幻境里并不会做出与当年不同的选择了。
*****
“阿嚏!”
正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的风沅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莫名觉得经过这段时间的摧残连外面的风都变得喧嚣起来。
几日来,她经历了陆姨娘一哭二闹三上吊,虽用了幻境,但还是极为震撼的场面,姬姨娘前一刻哭哭啼啼,后一刻从袖中摸出一条绳子,就能扔到房梁套上去的灵敏,至于姜姨娘的歌舞展示,算了,她不愿再提。
好在现在她终于听见了男女主相遇的消息。
风沅感受到他们脱离这个世界的契机便在女主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