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太子殿下出手了。”◎
入夜时,进出宫门的锦衣卫走得急。
端门如今由神机营把守,以至于宫内宫外要通消息十分不便,锦衣卫办事谨慎小心,故而改道,从东门绕路,进了皇宫直穿几座殿宇,再进明和殿后头的皇帝寝宫。
这一圈子跑下来,消息一层层往内传,也着实费劲,王路*远精神倦怠,在遒劲重檐下久站,听着宫外动向,光是站倒没什么,主要是提心吊胆。
官家布大局,倒霉的就是他。
他无奈,又深感自己可怜。
谷允修一死,能干又勤快的崔漫云被调离椋都,事儿就都落到他头上了。混吃混喝这么好些年,没经历过什么大风浪,这下子可好,自打忠义侯府的嫡亲孙女认祖归宗,来的全是些惊险刺激的要紧事,让他在这诡谲之中,心头翻起惊涛骇浪。
光说眼下这遭,官家让他随时注意各方动向,又防贼似的把寝宫看牢,排兵布阵,仿佛如临大敌,一种不好的预感一直盘旋头顶,搞得他是紧张不已。
这会子寝宫内院寂静无声,一点响动都能引起王路远的注意,他下属快步穿廊,靴子摩擦地面,这步子一听就明显不对头了,他眺过去,锦衣卫形如疾风,扶刀接近后,在阶下抱了拳。
“同知大人。”
王路远朝其招手,这人在宫灯薄辉里踏不上了阶,靠近后小声道:“太子殿下下令,将二公主收押入刑部大狱了。柳阁老被留在东宫尚未归家,忠义侯府和三皇子府,全没有动静。”
这话听上去就叫人头皮发麻,太子监国,干的第一件要事儿,就是未经官家首肯,把自己妹妹送入大牢,王路远神态疲惫,叹息一声,交代说:“密切注意忠义侯府和三皇子府,太子回宫了吗?”
锦衣卫答:“还没有。”
王路远点头道:“晓得了。”
他正要叫这人赶紧麻溜地传话去,锦衣卫又说:“大人,兄弟们多留了个心,您没交代到的,公主府那边也有盯梢,倒是发现了异常。”
王路远微微一愣,说:“公主夫人干啥了?”
锦衣卫再答:“银甲军将公主府里外围得水泄不通,不见任何人出入。”
盛夏天暗得快,漫天星辰闪烁,王路远抬起头看了一眼天幕,心道这是该动的没动,不该动的反而动了。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沉声道:“盯着,看她接下来要做什么,若是劫狱,就速速来禀。”
报信的人走后,王路远定在原地,思量了好半晌。
寝宫里燃灯,太医院院判施完针揩手,神色格外凝重。
曹大德就伺候在侧,急切地问:“院判大人,陛下好一些了吗?”
成兴帝人还醒着,脸上又多几分憔悴,见院判没有言语,他有气无力道:“不妨事,悠仲你说。”
院判哀伤叹气,起身跪在了龙榻前。
他扁扁嘴,喉咙里哽咽着,道:“陛下,老臣,老臣舍不下您……”
成兴帝反而笑了笑,干涩的发出声音。
“还有几日?”
院判瞥见旁边燃烧下去的宫灯,那烛火不明,他伸手,比了一个数。
成兴帝说:“辛苦你了,起来吧,这么大个人,怎还哭鼻子,朕晓得,你尽力而为了。”
院判垂首难语,曹大德先一步落泪。
成兴帝瞪他,瞪他的眼神又亲切又陌生,亲切是这么多年,曹大德跟在他身边,时不时都会被瞪,陌生是,这样的瞪都显得无比虚弱。
曹大德几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下去。
成兴帝撤下搁在诊枕上的手,叫曹大德近前一些,他说:“接下来你该去元福宫了,记得怎么说吧?”
曹大德眼眶红得不成样子。
“万岁爷,奴婢记得的,同娘娘说,官家久病,怕病气过给她,无须侍疾,另有赏赐给娘娘,望娘娘,望娘娘珍重自个儿。”
成兴帝弯着唇,朝这憨乎乎的胖太监,露出满意的笑容。
“眼下看来是耽搁不起了,现在就去吧。”
曹大德福身往外退,人还没到门前,外头响起叩门声,王路远来报消息。
成兴帝点头示意,曹大德就给王路远开了门。
王路远瞧见他面色不好,进殿后轻手轻脚,把门掩好才走到屏风前。
“陛下,太子殿下出手了。”
成兴帝听王路远把宫外动向报过一遍,不疾不徐道:“动得好,再守五日,锦衣卫可歇口气。”
王路远隔着屏风听了个不知所谓,疑惑道:“恕臣愚钝,五日是个什么讲究啊?”
成兴帝说:“你以后就是天子臂膀,出去站着吧,自己好好琢磨。”
王路远掰着手指,老老实实走了,出了殿门,才回过神。
他心头一紧,暗道,天爷!扣押皇嗣,超不过五日,五日一过,太子殿下若拿不到实证,二公主就得好生放回去。
殿内。
成兴帝到了这个病态,一时胸中汇集千言万语,想要拉着人说道说道。
近身伺候的宫女内宦不在床前,他便拽过院判的袖子,像个孩童般地喊:“悠仲啊……”
院判跪近了些,说:“陛下,老臣在呢。”
成兴帝斜眼看院判鬓发处的花白,目视已不太清晰,他眼里模糊,问说:“你来说说,朕的这个大儿子能交出令朕满意的结果么?”
院判道:“老臣只通晓医理,着实不知,陛下可有料想?”
成兴帝眨一下眼睛,轻轻嗯了一声,说:“峻儿,受皇后摆布多年,要不是阿绮推他一把,他可不敢同周家对着去干,这孩子是个恩怨分明的,他稳得住,缺乏的是决断的魄力。”
院判静听圣言,颔首道:“太子殿下在兵部任职期间,确实无错处可挑,老臣有所耳闻,陛下将监国重任交他手里,想必爱重他。不过,臣心中也有些疑惑,想斗胆一问。”
成兴帝说:“问吧。”
院判道:“二公主虽说在都中闲混三年,但她的文韬武略,绝不逊于大殿下和三殿下,陛下也曾偏爱她,她身上的毒已解,陛下为何会……”
“为何会将储君之位交到峻儿手中?”成兴帝笑着摇了摇头,道:“天家的事并非家事,而是国事。阿绮很好,但朕有私心,不愿她步开国先祖那样孤苦后尘,她能力出众,峻儿需要她的扶持,可峻儿必须压得住她,这一局,便是朕给他的课题。”
院判膝下只有一女,爱女之心倒是能与成兴帝感同身受,如此一说,便明白了个七八分。
成兴帝言犹未尽,沉思了小半刻,复又道:“外戚之势乃朕心头倒刺,扎在心里太久,同忠义侯府结亲,阿绮手里便有军权,老三有谦之护佑,唯独峻儿,峻儿母妃是个毫不起眼的宫嫔,他降生得早,支持他的那些人,易见风使舵,不管是兵部还是刑部,皆是如此。所以这一局又不仅是课题,朕还要给他留保命符,成则成,若不成……则要变动,哪怕变动,他也能保全自己,可惜朕的日子到头了……来不及再打磨他的锋芒……”
话及此处,院判隐约明白了成兴帝所设所想,叹道:“陛下勤政,是明君,陛下爱子,是慈父。”
成兴帝听到此话,忽觉血气上涌,强忍一口腥甜,咬紧了牙关。
院判及时发现他面色不对,反握住他的手腕,心疼道:“陛下使不得!快快将血吐出来!”
他在慌忙之间拿了崭新的帕子,成兴帝依言接过,将一口热血吐掉,靠回软垫上,人又脱力。
院判一颗心悬在嗓子眼,连忙又为他顺气,施针后,见他慢慢缓和才松了这口气。
成兴帝已习惯了,垂眼道:“辛苦悠仲,朕给你说点别的吧,最近老是做一个梦,梦见当年朕还是闲王的时候,住在宫外的府邸,有一日啊,去赴都中才俊办的流觞宴,不爱那些个拿扇扑蝶的,反被投壶大胜后不拘泥礼节的小昭迷了心窍,哈哈……”-
元福宫。
昭皇妃盼来曹大德,起身时匆忙,手里的枣磨都翻了。
云绣搀她出寝房,她自己动手掀的竹帘,跨着大步下阶,迫切地道:“曹公公来了,可是官家好些了?”
曹大德来的路上做足样子,挥手招呼内宦们把大堆赏赐搬进院,适才给昭皇妃请安,强颜欢笑道:“官家是咳疾,日子久了没来,就怕娘娘惦记呢,寝宫那边太忙,这不忙完,就差奴婢立时过来。”
他照着成兴帝交代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了。
庭里草青,夜中无风就湿热。
大约是心虚,曹大德没站多会儿,额上直落汗,他记着自己担着“钓鱼”的要紧事,就借口道:“天好热,奴婢卖个乖,讨娘娘赏杯凉茶吃。”
昭皇妃在堆叠如山的赏赐里,发着愣,光费心琢磨前头的话去了,后边这句反而没听进去,还是云绣从旁提醒,她才醒神说:“好,公公里边儿请。”
相隔不算远的坤宁宫,寝殿刚刚掌上灯。
小宫女围在躺椅边,给周皇后打扇。
白日里熏过蚊虫,空旷院子里的芭蕉树叶宽大,把宫灯光芒裁得棱角分明,周皇后听完线人报了曹大德去向,正深思这人在东宫没讨到好,是不是真要转投元福宫,就见有人夜行进院,阔步踩住地上的光,把那棱角给捣乱了。
周皇后就躺着不动,瞄着人含情脉脉地笑。
“项大统领,你可真难请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623:34:05~2022-06-2723:48: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边城暮雨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2章 预料
◎唐绮倏然睁开眼,嘴角微勾。◎
项一典身高九尺,杵在庭中像座山,把宫灯的光都给挡去大半。
他单手扶着腰际刀柄,微躬身给周皇后行礼。
“若无官家令,外男不得入后宫,娘娘因何为难臣?”
周皇后掩口笑出几声惬意,她在这人眼里看到被挑衅的愤怒,为人臣子,又不得逾矩,想来她没看走眼。
“官家大力将你扶持起来,为的不就是对付周家手中御林军么?神机营的总督,岂会不知今日格局。”
项一典憋着满肚子的火,不敢发泄,立在原地进退维谷。
“怎么不说话了?”周皇后斜眼淡淡笑着,“你是姜家的私生子,早就该想清楚自己的立场,你爹跟着谁,你终究不还得跟着谁?”
“娘娘此话从何说起!臣不懂!”项一典额上青筋爆突,手攥紧了刀把。
周皇后眼波微转,朝空中伸出手,萍儿跪行过来握住,将她自躺椅上扶起,她坐直了,盯着项一典身上的轻甲,说:“倘若你真的什么都不懂,今夜你就不会为她性命而来。”
项一典闻言后背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垂了首。
如今官家病重,二公主失左膀右臂被案子绊住脚,东宫势头正旺,太子已经监国,皇后手里握着国库财权,又有身怀六甲的大皇子妃,她要夺权,简直毫无阻力,耐心等就成了,项一典不知她此刻拿自己生母的性命要挟,到底要作甚,心里是疑云密布。
可他入后宫,就已先落下风。
他呼出一口浊气,满脸无可奈何,道:“娘娘要臣做什么?”
周皇后脸上笑意更甚,温声说:“这才对嘛。”
项一典见她朝自己招了招手,只得往前走了一步。
不料周皇后在这瞬息之间,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腰带,将他拉住,阴冷地来了一句:“逼宫。”
项一典惊恐万分,瞪大眼睛慌乱后退。
他全然不敢置信地看向周皇后,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沉重道:“您,您要我送死!”
周皇后瞧了瞧自己的手,掀眸对上项一典的视线。
“呵呵!说的什么浑话呢,本宫今后,都要仰仗项大统领才是,御林军都落你手里了,这椋都三军里,一个锦衣卫还能算个啥?如何就是去送死了?”
项一典年少入伍,原先在看守东郊行宫,是有一年秋猎出彩,才被成兴帝提拔到跟前,他身世隐晦,成兴帝早知这点,但也因这点,成兴帝才敢用他,偏如今,这个身世却成了他的命脉!
椋都风云变换,近年尤为明显,他早前还担心自己的身世要成威胁,想找个机会离开椋都,哪怕去镇守边关,都好过在这里受人摆布,没想到这个机会他还没等到,先等来成兴帝大病。
周皇后见他沉思,心知他不好说动,可曹大德的事儿已成一根刺,周皇后不敢再等,有些不耐烦地问:“怎么?太妃娘娘的命,你不管了?”
项一典背脊僵直着,冷汗顿起。
要他逼宫,皇后竟然要他去逼宫!
哪怕现下都中神机营独大,他也顾虑颇多,于是嘴硬道:“臣蒙陛下知遇之恩,逼宫这事儿还请娘娘另请高明!”
话罢,他转身要走。
“项一典!”周皇后厉声叫住他,“你要还陛下知遇之恩,不想做不忠不义之辈,难道就要做个不孝之子!”
项一典咬紧牙关,稍作停留后,又闭眼往前踏出一步。
周皇后心知,姜国公的妹妹姜太妃,和前朝边南项家军顶梁柱私通,生下项一典这个私生子的事儿,已经诓不住这个被皇帝捧起来的一军总督了,她狠下心,抬手扯开自己衣襟,大笑道:“来人呐!替本宫把这个狂徒拿下!”
四下廊子里窜出许多暗卫,拦住了项一典的去路。
项一典鼻间冷哼,眼神霎时冷漠,他说:“原来娘娘也在宫中豢养杀手。也罢,本统领倒是要看看,谁想死!”
腰间长刀出鞘,这些暗卫不敢贸然上前。
周皇后的笑声接踪而来,她狂笑一阵,项一典头皮发麻,转过身,便见她卸下珠钗,散了头发。
“项统领,你胆子还真大,连本宫都敢轻薄。”周皇后眼中邪肆,目光锋利如芒刺,“你往前走,踏出这个宫门,你手中的刀,就那么有把握,能杀尽坤宁宫的人?你洗不干净了。”
项一典大震,眼见暗卫全部退至皇后身边,心头大石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栽了。
从他踏进坤宁宫,就中了周皇后的圈套。
周皇后抓住项一典这片刻迟疑,立即又道:“怎么不走了?放下你的刀,选对你将来要效忠的主子,本宫还能留你一条狗命。”
项一典咬碎牙,也只得认栽,除非他现在在坤宁宫大开杀戒,那同样也是死路一条,单枪匹马的,他根本没有那个胜算,死不足为惜,可死了也将背负恶名,他这一生,却为个什么?
僵持半晌,他最终还是收了刀,单膝点地跪下去。
将来龙庭换了人坐,大殿下势必受周皇后掣肘,如当初被先太后左右的成兴帝,没有差别。
周皇后整了整乱掉的衣襟,笑看着他:“这才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1]。”-
唐绮端坐牢中,眼下没有实证,刑部的人并不敢怠慢了她,饭菜备得仔细,她用她妻给她的银钗验过毒,吃饱后就养精蓄锐。
深夜子时,有人披着斗篷蒙住脸来,立在牢门前唤出声。
“阿绮。”
唐绮倏然睁开眼,嘴角微勾。
“要关我多久?”
这人背对着牢中的烛灯,一张脸隐在黑暗中,全叫人看不清。
他说:“我要你写一份誓词。”
衙役隔着牢门,往里递来笔墨纸砚。
唐绮看着那白纸浓墨,挑眉说:“写与不写,有何干系?”
这人却道:“我半生受人蒙骗怕了,你必须写。”
唐绮抱着臂,吊儿郎当道:“不如你将我勒死牢中,明日就上书呈禀父皇,阿绮触犯唐律,失了皇家体统,无颜苟活于世,已畏罪自裁。”
“放屁!”这人薄怒道:“你的宏图大志呢?九泉之下怎生瞑目?飞霞关还被景贼据为己有,四年前战死沙场的将士,和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你不为他们报仇雪恨了?!”
唐绮闻言叹出浊息,她默了须臾,目光直逼牢门前站立的人。
“如果我料想得不错,你钟爱之人,是老谷吧?”
牢门前的人倒抽一口凉气,不答。
唐绮笑唤:“大哥。”
这人沉着道:“我查清楚了,当日给他报信的是御马司一个小官儿,御马司与我走得近,他便以为那人是我的亲信,此事与你无关。写下誓词,效忠于我,中宫,我自有法子对付。”
唐绮靠在小案上,托起腮,顾左右而言他道:“所以你才会因为大嫂腹中胎儿,把我弄来这里关着。但是呢,你有没有想过啊?我早有准备。”
地牢里寂静,唐绮轻言细语无一字不敲击在唐峻心口。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冷静道:“妹媳么?她就算让银甲军把公主府给看严实了,自毁实证,我也可以给你捏造一笔赃款出来,你莫忘了,皇后手里有的是钱。”
唐绮说:“说来说去,就是银子的事儿,可是大哥,你还记得我在工部捞出来那个白长史么?”
唐峻微怔,瞳孔猛烈收缩-
天香酒楼。
白屿和青跃对座,小石头带人摆好酒菜,老老实实退出去。
雅间里点着灯,桌席边不远处,几人被俘,跪在地上求爹爹告奶奶,哭声起伏不断。
天香独自坐在旁侧,手里的扇子不要命地扇风。
“好吵!烦死奴家了!”
白屿笑说:“姑娘静静心,这还有得审呢。”
青跃离了公主府,先前的持重全被扔去喂了狗,他腾地站起来,几步上去,一人扇了一巴掌。
打得被捆绑的几人龇牙咧嘴。
“再哭一声,小爷就要割你们舌头了!”
几人吓破了胆,瘫软在地上拼死止住了哭声。
天香身旁的掌柜把账本子翻得哗啦啦响,不时抬头瞄过去一眼,这位小爷真是猛,都快赶上她老板了。
“打个巴掌,还劳您手疼。”天香看向青跃,很是真诚地道:“就这几个不要命的,敢给公主身上泼脏水儿,照奴家的意思哦,不如伺候销魂水,让他们清醒清醒。”
白屿这时忍不住好奇,问她说:“在下才疏学浅,姑娘说的销魂水是?”
一旁看账本子的女掌柜,露出一个“果然”的笑来。
她头也不抬地答白屿的话,说:“销魂水嘛,姜汁胡椒朝天椒,勾兑而成,从鼻子里灌进去,可刺激了。”
白屿悻悻然缩脖子,摇头道:“是有点,刺激。”
青跃往门口看,作怪地说:“屿哥把这几人弄来已经费了不少功夫,我看也不需要审,天香姐姐说的销魂水还挺好。”
下头被捆着的人之中,已经有撑不住的了,一个中年妇人跪行到桌边,连连告饶道:“民妇招,民妇都招!各位大人绕民妇一命罢!民妇知错了!”
丑时,青跃将供词全部收齐,叠好后往袖袋中塞。
他欲起身,被天香唤住。
“大人回公主府?”
青跃说:“对,得先去给小夫人报这个喜讯,有了这几人的供词,殿下明日就能归府。”
天香一扇带出细微的香气,她凝眉说:“奴家只懂做生意,不过因这楼子常有显贵出入,稍许听了那么一些事儿,也知了些事儿,有一言想劝告大人。”
青跃侧身:“姐姐你说。”
天香的视线在青跃和白屿之间来回轮转,而后朝外唤道:“小石头,将这几个刁民先拖到柴房去!”
一阵动静之后,雅间得了清净。
白屿已有些等不及道:“姑娘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天香道:“按照他们的供词,殿下是受人陷害,而这个人是公主府的内贼,背后还有没有主使,目前尚且不知。那么,咱们为殿下揪出此人,意义不大。”
青跃抓脑袋,咧嘴说:“殿下归府不是头等要事吗?”
白屿眼珠打着转,思量片刻说:“借机挖出来幕后主使,更有利!”
天香以扇掩唇,眉眼带笑道:“长史大人懂了那便好。”
青跃:“???”
【作者有话说】
(改小bug.项一典身世部分)
识时务者为俊杰[1]:出处《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裴松之注引晋习凿齿《襄阳记》
第163章 相助
◎“你该不是怕我偷吃吧?”◎
公主府里里外外被银甲军包围,闭门谢客,不能出入。
青跃和白屿头天夜里办完了事儿,各自回家睡觉,约了第二日卯时走密道,同来探望公主夫人。
他们到时,燕姒刚叫泯静备好菜饭,准备去账房处。
白屿看到主仆两人出来,率先拱手问:“小夫人,多日不见,您这是要往哪儿去?”
“白长史。”燕姒回过礼,答说:“这不是殿下她……我正要往账房处去。”
她已替换过留在账房处的小竹,让澄羽在那守,宁浩水和澄羽本就相熟,吃睡在账房处,两兄弟相互能得个照应,但饭食之类的,燕姒不敢过前院那边的手。
白屿听懂了她没说的半句话,颔首道:“青跃同我讲过了,劳小夫人操心内外,殿下她,其实早有交代。”
燕姒微挑起眉:“这样啊。”
唐绮果然是先做过准备,只是没有告知她罢了。
若非此事突然,嫁到公主府这大半年,燕姒都没能发现,唐绮将她保护得太好,事事不愿让她操心,就像是把她娇养在一座小院儿,然后让她与世隔绝,门要陪着出,身边总留有人看顾,以至于她到现在,都跟前院的人不熟稔。
唐绮这个人,还真是……
叫燕姒哭笑不得。
过度保护,反受其害,这人是有多溺爱她,比于家长辈还要离谱。
她就着一抹淡淡晨曦仰脸,提着裙摆下了阶,颇是无奈地说:“公主府的账目太多,且杂,半年的账本子要细细详查,不仅耗时还耗神,我给那边送点吃的去。”
青跃透过食盒篮子闻到香,煽动鼻翼说:“有鱼皮粥!”
燕姒淡淡一笑道:“青大人喜欢吃?厨房还有,我让人……”
话音未落,白屿拎着青跃后脖颈,将人带开一步,打断道:“臭小子,正事儿要紧。”
青跃赔笑道:“是是是,屿哥说吧。”
小院廊子各处有女使正在洒扫,站在庭中说话也不方便,白屿将手松开,整了袖,对燕姒道:“小夫人既是往账房处去,那就边走边说吧。”
燕姒点点头,走在众人前面。
随行只有泯静,出了小院的门步入外头的竹林道,白屿走到燕姒身侧,青跃就凑到泯静身边,小声道:“我帮你提呗。”
泯静与唐绮身边人都不怎么熟,不过有早前响水郡的事儿,她对青跃要稍熟一点,就笑着婉拒说:“不用不用,奴婢提得动。”
青跃扁嘴说:“你该不是怕我偷吃吧?”
泯静心道,那还真是。
不过她嘴上可不好这么说,毕竟身份不同,青跃已是朝员,身上带着品级,她尴尬又不是礼貌地道:“真不用,奴婢力气大着呢。”
青跃摸摸鼻子,一肚子的小九九都被她的坚持给打消了,男女有别,又不能强行从人家手里把食盒子抢过来。
晨间有微风,燕姒走得不疾不徐,浅青色绡纱裙摆随风而动。
白屿垂首,看着飘动的裙摆,轻声道:“小夫人,主子早在许彦歌煽动儒生,与她对簿公堂之时,就觉出背后有小人作祟,命我留了个心。”
燕姒愣了愣,脚下步子放缓慢了些。
“那么早?”
白屿说:“是啊,她道夫人身子骨弱,不想让您忧思,故而从不在您面前提这些事儿。”
燕姒轻声叹息,面上露出愁思,跟着说:“所以端午长巷刺杀,御林军里头的猫腻,她事后详查过。”
白屿道:“查了。”
燕姒踩过地上一个小坑洼,平和道:“是她的作风,虽未对我讲过,但她不会做个糊涂的人。最后可查出了什么结果?”
道上无人,林间白头翁啾鸣。
白屿在鸟叫声中答说:“周皇后。”
燕姒道:“与我料想得不错,周皇后去年吃了殿下的亏,不会轻易放过她。那这次的事儿,十有八.九,也是中宫所为吧。”
白屿不敢含糊,直言道:“这次还不清楚呢,殿下想动兵,夫人应当知晓内情,可动兵不仅要兵,还缺钱,中宫把着国库财权,户部把着银库,殿下怕到时候军饷出问题,所以才会做起小生意。”
燕姒对此表示理解,她道:“中宫本就堤防殿下,户部尚书又是三殿下的岳丈,这个顾虑很是有必要的。”
白屿道:“不错。咱们的生意主要还不在椋都,椋都只是一小部分罢了,这个等殿下回来再同夫人细说,在下先将长巷刺杀的事儿,和这次殿下身陷案子里的事儿说了。”
燕姒颔首道:“如此也好。”
白屿往前走着,与她保持着不近不远,刚刚合适说话的距离。
“长巷刺杀,御林军的布防是内部透出去的消息,东方统领离开椋都前,已将御林军办事处的门房给秘密处置了,此人,是周皇后的钉子,埋得太深,很费了些事。再来,当日给前锦衣卫指挥使谷大人报信的人,也是周皇后手底下的人,可那些被处决的近千贼寇,至今没有摸清底细。这是个矛盾点,周皇后派人给谷大人报信,让谷大人前去救驾,那她就不是主张弑君的人。”
燕姒镇静道:“这个不难推断,兴许她是要借谷允修之死,让咱们殿下和大殿下反目成仇。如今不也正得出这么个结果么?”
“或许。”白屿道:“但没有实际证据,殿下让我暗中注意都中各处生意,就是觉得此事太过蹊跷了,要么大殿下身边有人泄露军用轻弩的事儿,要么就是咱们自己生意上有人出问题,她防患于未然,吩咐我查下来,果然发现了几处不好的勾当,都是咱们自己这边的,问题出在公主府里头。”
燕姒心中已有猜想,她问:“是个头脑灵活的年轻人吧?”
白屿眸中闪过惊讶的光,反问说:“夫人已先一步查出来了?”
燕姒含笑道:“还没有呢,只是怀疑而已。”
白屿从袖袋中取出几份供词,呈递给了燕姒。
燕姒接过后一一看了,上边主谋的名字,果不其然是账房大先生手底下的那个刘晖。
供词写得很详细,将他把公主府的公银偷偷转出去,如何安排的下边污七糟八的买卖,又如何同几个办事的分利,这些细节之处全都交代了。
燕姒收好供词,说:“省却不少事儿。不过我还挺好奇,这人是个什么人,竟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把府库的银子转出去。”
白屿说:“唯利是图的小人,打一顿,再不济吓唬吓唬吧,总能审出个因果来。”
燕姒认同道:“对付这样的人的确是良计,他的来历,我还得问问前院的大女使。”
白屿道:“对,问问百灵,夫人没嫁进公主府之前,府中大小事务都是她在操心,人怎么进来的,是何出身,这些她再清楚不过了。”
提及百灵,燕姒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但在真相未查出来之前,也不好贸然下定论,于是道:“今日的事儿,有劳白长史。”
白屿说:“替殿下办差嘛,在下的分内之事罢了,夫人不必客气,这次抓到人,还关在天香酒楼的柴房,天香姑娘给了些指点,说最好能通过内贼,把背后的主谋揪出来,殿下不在,我和青跃,都想等夫人做这个主。”
眼下唐绮不在,唐绮的亲信却愿意全都听凭她的差遣,按照她的想法来办事儿,燕姒听后先是诧异了一个瞬息,而后又了然释怀。
虽说唐绮这人闷得很,大多数时候还不解风情,但起码对她这个妻子,是给予了充足的信任的。
她走得慢,想到唐绮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这个只专横霸道的二公主!等此事过了,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
她思量着,给出了指示:“既然要揪出内贼,那不妨换一种方式来处理此事。”
白屿道:“听凭夫人安排。”
一行四人穿过竹林道,过了月门,走在抄手回廊,前方不远,就是公主府账房处,这座院子的另一边紧邻府库,再往前是唐绮住的东厢。
燕姒展眼眺望,院门已蒙上大片日光。
她眨动卷翘长睫说:“抓贼嘛,就要贼先心虚,自己露出马脚。”
白屿俯首听她的后话,她转过身,等了后边的青跃和泯静,待二人跟上来,她才小声与他们交代了后头的事儿。
青跃嘴里包有吃的,还没吞完呢,听得直呼“甚好”。
泯静脸红了,燕姒看她一眼,笑说:“还是没招架得住馋猫啊。”
青跃嘿嘿地笑,泯静小声嘟囔道:“青大人刁难奴婢。”
白屿心情好了不少,移步往前,边走边说:“这个小报告打得好,当着面儿就揭短,的确是甚好!”
青跃把嘴里的东西吞下肚,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哎呀,就吃了你一块糕,我下次给你买点心,安乐大街有家点心铺子最近特别火爆呢,都内好多大户人家去排队,这个我特别熟。”
泯静说:“啊?”
白屿悠哉道:“对,叫他赔给你,他现在领朝廷俸禄,又没讨媳妇儿,银子正愁没地方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823:40:00~2022-06-2923:5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边城暮雨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4章 抛砖
◎燕姒淡淡笑着,藏了眼里一丝不屑。◎
“那倒也是不必,小水吃得少,一块糕么,也还好啦。”泯静赧然道。
“这就不合礼数了。”白屿絮叨说:“青跃这小子对吃的熟,之前不还排队去给小夫人买过冰酪么?我记得,殿下那时还特地吩咐他给小夫人那一碗,要多加糖。”
燕姒听到这话,方才想要找唐绮算账的心思,又直接打消了。
让人惦记着的感觉,似乎极好。
她悄然红了脸。
随行三人专注聊着安乐大街上的那家铺子,倒都没发*现。
没过一会儿,他们就到了账房处。
外间廊子上站岗的侍卫躬身行过礼,燕姒随意摆摆手让他们起身,带头跨门进屋。
宁浩水还埋首一大堆账本中,澄羽在他旁边,将他算好的叠成了高高一摞。
听闻脚步声,账房三位先生齐齐站起来见礼道:“见过夫人,见过二位大人。”
燕姒说:“先生们请坐,各自忙吧,我来送早饭。”
账房大先生道:“夫人有心了。”
“这两小子都不是椋都人,用不惯好的吃食。”燕姒笑着招呼道:“泯静,让小水和澄羽先用饭吧。”
宁浩水正全神贯注呢,充耳不闻屋中人的叙话,连头也没有抬。
泯静把食盒子里的吃食全都摆上桌子,燕姒径直走到宁浩水旁边的椅子去坐,拽拽他的袖子说:“探花郎,吃饭啦。”
宁浩水被拽得回神,窘迫地看了他家姑娘一眼,点头道:“这一页看完,再吃不迟。”
燕姒手里的团扇点了点澄羽摞起来那一堆账本子,蹙眉道:“昨夜不会是看了一夜吧?”
澄羽从旁答道:“没,奴督促他睡了两个时辰。”
燕姒道:“那便好,白长史和青大人过府来,正好是查过殿下在椋都的生意了,你不必再这般劳神费力,待会儿吃过饭,我同你说哪几处有问题,还有前阵子收进府库一笔银子,也是有关联的。”
账房大先生听得愣怔,疑惑道:“前一阵子?夫人说的可是那笔五十万两白银?”
燕姒静声一息,匆匆瞥过去,而后眯眼莞尔一笑。
她的扇就捏在手中,一袭纱裙懒散坠地,浅色袖口护出白皙手腕,整个人显得温软柔和,但她是坐在靠门左手边的暗光里的,这一笑,竟笑出与二公主三分神似的狡黠,让人忍不住心口发紧。
屋中其他人都因地位差别,不敢直视,但眼角余光都不约而同瞄到了这个笑容。
静谧须臾,众人忽听见她说:“是,五十万两,来得可真不算清白,下边办事的也不知黑了什么心。我依稀记得,刘管事当时还帮着侍卫们抬了箱子的,对吧?”
话说到此处,燕姒斜眼扫向站在账房大先生身后的刘晖。
刘晖皮笑肉不笑,面上还算绷得住,他附和道:“夫人记忆力惊人,奴的确帮着抬了,怪沉的。”
在天香酒楼柴房里关着的那几人,分别负责地下赌坊、烟馆、勾栏院,全是些下三滥的勾当,他们供出来的内贼不是旁人,就是这位刘晖,不想此人事到临头,还能这般不慌不乱。
燕姒淡淡笑着,藏了眼里一丝不屑。
倒叫她刮目相看了。
泯静布好菜,饭食的香味飘起来,澄羽和宁浩水尚未及冠,都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过宁浩水一旦专心做事,就有些钻牛角尖,肚子咕咕叫也稳坐不动。澄羽在他后边站着,吞着口水推了推他。
“咱先吃吧,速速吃完,主子不已有了方向嘛。”
宁浩水听了劝,这才离座,跟澄羽一道在屋中用起饭。
趁着他们两个吃早饭的功夫,青跃跨着大步走到三位账房先生中间,一把按在账房大先生肩膀上。
他笑着道:“大先生,我出府有半年多了,在督察院办差结识了不少人,您要是何时想通了想续弦,我可以帮你牵个线啊。”
账房大先生抹了一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笑着婉拒说:“青大人就别拿老夫玩笑了,老夫都这个岁数啦,只想好生为殿下办事,在公主府尽职尽忠。”
白屿站在燕姒身边,略作惋惜地道:“唉,那还真是可惜,咱们青大人想给大先生介绍的那位,听说年岁合适,风韵犹存呐!”
青跃眼珠打着转儿道:“可不嘛!瞧着很好生养!”
账房大先生怯怯道:“小人实在是无福消受,无福消受。”
“大先生,竟是家中没有妻室?”燕姒佯作惊讶,而后小声地对白屿道:“府里头前院儿的人,我都不是很熟悉呢,晚一会儿,长史大人同我去找一趟百灵,问问情况,待这帐查完,殿下归府,我再同她提一提。”
账房大先生不知这几位为何拿他开涮,误以为夫人是在怀疑他,吓得当即就跪下叩头。
“小人是昭皇妃娘娘为殿下请来的管事!自公主府开府,就在府中本分办事,夫人若是不信,谁都可以问呐!青大人,青大人就都知晓的!那五十万到底是不是赃款,小人着实不知情啊!”
燕姒噗嗤笑道:“大先生!没说您呢!快快请起吧。”
她亲自起身,上前把这中年男人虚扶起来。
账房大先生已经快要吓傻了,站起来时双腿还有些发抖。
燕姒又道:“我就是惦念着您劳苦尽责,先前不知您孤身一人,怕是二公主太忙,忽略了您。若下头养着那些闲人,都能为点蝇头小利坑害殿下,反倒是尽忠尽职的衷仆,没得个好日子,我这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账房大先生又作揖,说:“夫人说得极是,殿下待小人已很好了,很好了!”
青跃看他真是吓着了,就转了话头道:“夫人,大先生没问题,青跃可以为他作证的,他老实得很!”
燕姒无奈笑道:“好好好,我晓得了,在这儿说几句话,再把先生们给吓到,二位大人先移步小院,我同浩水交代完了,就过去作陪,咱们吃上盏凉茶,慢慢等个结果。”
白屿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燕姒走到宁浩水身侧,与他悄声耳语几句,而后就喊上泯静,先行离开。
跨出门时,她还在拉着泯静说:“你走一趟前院,去请百灵吧。”
泯静应下后,燕姒又和青跃、白屿二人说说笑笑地,扯别的闲话去了。
屋中另外两位先生都是一脸严肃,围着大先生,小声说这两位大人过来,查到的事儿,怕是不简单。
账房大先生眉心一跳,飞快扫了一眼刘晖,又去看专心伏案查账的宁浩水,这下他在一大堆账本子里头,挑了几处不算起眼,但是专门挑的生意去看,显然是有了方向。
“水喝多了,各位,失陪一下,我去解急。”
刘晖赶紧跟上,说:“奴去师傅拿草纸。”
这二人前后走出账房,绕过小花园,进曲径时,账房大先生顿住脚,厉眼瞪向六晖。
“你个混账!是不是背着我干了对不起殿下的事儿!”
刘晖已扛不住了,扑通跪下去说:“干爹,我绝没有!”
账房大先生满眼怒色:“还死鸭子嘴硬!你知道殿下是什么人?夫人又是什么人?殿下杀卑鄙小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她最恨不忠不义之辈!夫人乃于家后代,于家皆为战场上的铁血儿女,夫人身边跟的银甲军多勇猛,你可想过如何惹得?你干的是要掉脑袋的事啊!”
刘晖闻言大骇,垂着头愣住,俨然已被吓得不轻。
账房大先生指着刘晖的鼻子,恨铁不成钢道:“府库钥匙,夫人手里一把,老夫手里一把,除了你,谁能拿得到?你还不认吗?那五十万两一查出来头,你还跑得脱?昨个儿你来我就觉出些不对头,你实在太叫我失望!你一个奴籍出身的人,老夫可怜你才认你作干儿子,你入府跟着我做事,每月俸禄不够花时,我也多补贴你,二公主将你捡进府中,对你有大恩,你怎干出这么忘恩负义的事?!”
刘晖心知瞒不过去,那口气也不挣了,哆嗦着说:“儿子就是,就是气不过那探花郎,他,他不过是个商籍出身,高我一头,他就能得殿下大力扶持,儿子不服气!儿子不过是挪用公主府的公银,为公主府挣的银子,儿子绝没有私心啊!”
大先生长叹后闭上眼睛,刘晖跪近,抱住他的腿,哭求道:“干爹救我,我认错,我认罚,求干爹想想办法!”
“认错,认罚,能有什么用?”大先生气得肩膀颤抖,一脚踢开他,“你犯下的事儿,把殿下送到大牢里头去了!糊涂蛋!”
刘晖死死拽住大先生,横抹了一把泪,咬牙道:“干爹方才给我使眼色,想必干爹一定有法子的,否则干爹也不会叫我出来,与我在这里说这些!儿子今后一定洗心革面,儿子再也不争强好胜了干爹!”
到底是给自己磕头,承诺过要为自己养老送终的年轻小子。
他们两个都是孤家寡人,大先生于心不忍,恨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你一个人做不成这么大的生意,现在我就领着你去,向夫人负荆请罪,你把外头同你接头合作的人,全都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就说受奸人蒙蔽,对到底做的什么生意,一概不知情!”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923:57:31~2022-06-3023:3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5章 引玉
◎唐绮吃痛皱眉,唇角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唐绮被关押在刑部大牢的第三日,二公主妻于姒携状纸前往刑部要人,声称其某受不白之冤,要状告姜国公买通商贾陷害皇嗣,刑部尚书将这位忠义侯嫡孙女,二公主之妻,拒之门外,此事一出,满椋都轰动。
姜国公跪在勤政殿上,当着三法司首脑和朝中几位重臣的面,向东宫太子和周皇后陈情。
“老夫的确跟于家有过节,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作出构陷皇嗣的事情来,此事朴扑朔迷离,还请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细查个中真相!”
唐峻没拿到唐绮的誓词,焦躁两日,此时正是火冒三丈的时候,听完姜国公的陈词,转头去问周皇后。
“母后觉得此事该如何办?”
周皇后暗中让唐峻给唐绮使绊子,构陷的事儿她直接丢给了姜国公。
姜国公当初为这事儿回家跟他夫人两个商议时,磨破脑袋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他压根儿就打算撒手不干,岂料被他那个原在户部当值的大儿子姜庆听了去。
姜庆私下找的唐峻,说自己同公主府一个管钱的小管事认识,他们有过几次来往,手里也有点生意。
于是姜庆就帮唐峻坑了刘晖,刘晖捅出了姜家,但不知姜庆身份,这才导致了而今局面。
除了唐峻,再无其他人知晓这其中的内情。
周皇后也是为难,左右看了看。
督察院院首和大理寺丞,以及如今贵为太子太傅的柳阁老,都是主张放人的,尽管背后真相尚不清楚,但起码公主府下边办事的人将供词和接洽实证,都拿出来摆着了,二公主最多算个御下不严。
刑部和吏、礼部尚书三位尚书则是主张押后待查,毕竟二公主妻不仅要人还要状告另一位阁老,姜国公,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二公主就不能脱身。
除此之外,户部尚书楚谦之和工部尚书两人,一并保持中立,而跟个木头似的忠义侯,也一直站着没有表什么态。
周皇后没想到三法司里还有啃不动的骨头,更没想到那于家女疯起来这么大张旗鼓,她怕都中舆论大起,又怕三法司里头另外两位往死里去查,到时候再闹个东窗事发,可就这样放了唐绮,唐峻还没逼宫登位,曹大德这几日和元福宫往来密切,成兴帝又闭宫谁也不愿意见,万一真在临终前改立储君,那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她前思后想,左思右想,最终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当即拍案决断道:“放二公主归府!”
唐峻闻言皱眉道:“母后?”
周皇后目光快速滑过殿内众人,捏紧佛珠说:“在案子没查清楚前,二公主和姜国公一样,家中禁足,不得外出!”
唐峻登时明白了。
群臣听后,也纷纷附和:“娘娘英明。”
这是唯一一个办法,顺了各方势力的意,又谁都不得罪,合乎情理。
于是,当日议事过后,刑部将二公主押送回公主府,传了宫中的旨意,再次禁足。
燕姒在家门口望了半天,等到唐绮下马车,迫不及待地飞奔向前。
两人都朝对方小跑,抱在一起时,围观的百姓们掌声如雷贯耳,叫好声此起彼伏,都夸说二公主好福气,遇到她妻,在危难时不离不弃。
公主府大门一经关上,早就等在里头的白屿等人跟着簇拥过来。
唐绮牵着燕姒的手,先笑着和青跃对了拳。
“如今能担得起面上的事儿了,成长了。”
青跃难得腼腆地红起脸,推脱道:“是殿下有先见之明,早让屿哥去抓了人,又有小夫人把持府中在内坐镇,这才让此事顺利。”
众人一道往书房走,百灵知道他们要议事,积极地伺候完唐绮洗手,一边领路一边道:“书房备好了茶水点心,诸位大人先和夫人过去坐坐,奴婢在东厢放好了水,殿下可先去沐浴更衣。”
唐绮牵着燕姒不撒手,燕姒瞪她说:“你去啊,收拾干净再过来。”
二人婚后,难得一回分别,几日不见,唐绮想她想得紧,这会儿归府了,一刻都不愿跟她分开。
身侧人都察觉出了二公主眼神里的痴迷,白屿率先道:“夫人陪殿下去吧!我们自去书房吃茶相候便好。”
都不是外人,燕姒一想也好,正好单独和唐绮说会儿话,便主动拉着唐绮往东厢方向去,嘴里说着:“那就请两位大人稍待了!”
两拨人分开后,百灵走在唐绮和燕姒前边。
唐绮被燕姒拉着,盯着她的后脑勺,笑盈盈地问:“若是今日刑部不放我出来,夫人打算怎么着?”
燕姒头也不回,专注脚下的路,没好气地说:“他们不放人,那我就效仿孔太保,去端门敲登闻鼓,不然还能怎么着?”
唐绮噗嗤笑出声,大跨一步拦住燕姒的腰。
“夫人实乃女中诸葛!”
燕姒说:“少胡说八道!早让白长史去抓人,早知有人要害你,却从事先同我说,害我担心一场!老谋深算的到底是谁?”
唐绮捏捏她的腰,赔着笑脸道:“就是不想夫人为我心忧,不想夫人这般爱重我,没说反而也担心了,我的不是,我向夫人赔罪。”
“油腔滑调。”燕姒不轻不重地拍腰间那只手,侧过脸来说:“许彦歌能煽动儒生,以舆论之力把你堵在大理寺,这把戏我早也是玩过的,如今自然信手拈来。”
唐绮斜眼看向燕姒,眼里全是倾慕之情。
“夫人大气凌然绝佳风姿,当初斗周冲时,有幸见过,这次听百姓们说起,倒也觉着错失你大闹刑部办事处的样子,不算那么遗憾。”
燕姒呸了一声,说:“这是什么好事儿?还有幸,以后你最好不要再弄这些事儿出来,叫我夜夜难眠!”
“是么?”唐绮压低了嗓音,倾身在燕姒耳畔,笑言道:“没我在,不好睡吧?这次是真摸清你脾气了,为了不让夫人出去抛头露面,我保证以后尽量不沾惹是非。”
说话间,二人穿过廊子到了东厢,百灵过去推了门。
唐绮跟燕姒进屋,又补道:“不用伺候了,去前院照应着。”
百灵一走,燕姒迅速关上门,攀上唐绮的肩,踮脚在其唇上咬了一口狠的。
唐绮吃痛皱眉,唇角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燕姒退后说:“谁让你这么做了?”
见小狐狸突然冷下脸来,唐绮不明所以道:“什么?”
燕姒不满,气鼓鼓地鼓着腮帮,又道:“我何时不能出去抛头露面了,唐绮,你这么信不过我的?”
二公主内心大感冤枉,扯过她妻,一把抱进怀中拥紧。
“不是的。”唐绮解释道:“不是信不过你,是成亲时许诺过,要与你举案齐眉,好好护着你。”
她的下巴搁在燕姒肩上,稍微侧首,轻轻吻了吻燕姒的脸。
燕姒从她的怀抱中挣脱开,蹙眉淡声道:“先沐浴!”
唐绮就这样被拉像屏风后头的澡堂,燕姒伸手在木桶中试了水温,低头看一旁小案上百灵先前放好的干净衣袍。
“你洗吧,我在外头等。”
唐绮环过手臂,从背后将人搂住。
“阿姒。”
“嗯。”
“阿姒啊。”
“作甚?”
唐绮卖乖时,声音也一点都不软,低沉里总暗含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你就在屏风边,同我说说话。”
燕姒被她吐息间呼出的炙热挠得心痒,迷迷糊糊地点头说:“好。”
绕出屏风后时,她隐约瞧见唐绮在里头宽衣解带。
这刹那间,忽然想起自己刚回椋都,受邀上了唐绮的画舫,同游碧水湖那日。
唐绮为护她受伤,躲在重重幔帘后边,她撩起帘子,得到那一句恼羞成怒的“放肆”。
一年多,就这么过去了。
光阴稍纵即逝,她成为二公主的妻,都已大半年。
燕姒听到里头有水声,唐绮开始沐浴,拨动水花的同时,隔着屏风唤人。
“阿姒。”
燕姒翻了个白眼,“我在。”
唐绮说:“没有事先同你讲过府中有内贼的事儿,是我的不对,我原本想着,这是桩小事儿,我自己就能解决,不必劳你去费神的。”
燕姒无可奈何地笑道:“殿下同我这般见外。”
今日小狐狸每句话里都带着闷气,唐绮听得出来,自然卖力地哄。
“不是见外,是心疼你。”
燕姒忽然觉得心头遭受一击,满不在乎地道:“有什么可心疼的?我过得哪处不好。”
唐绮那边没声音了,几个瞬息后,燕姒听到她没进水中,咕噜咕噜吐着泡泡。
燕姒又笑起来,接着道:“溺爱过甚,反而会将人惯得无能。唐绮,我不是一个无能的人,也不愿做无能的人。”
她抬了声音,唐绮在水中也听清了。
出水时,唐绮就说:“我的阿姒流落民间十七载,回到都中和娘亲生离,和皇室周旋,于家长辈鞭笞在侧,日日提心吊胆,走在刀尖上,我是真的,很心疼她。”
燕姒不想她还惦记着这些,一时静默,无言以对。
唐绮顿了顿,听不到外边的声音,又继续喊:“阿姒?”
燕姒察觉自己脸烫,别扭地说:“又作甚?”
唐绮得了她回应,又欢喜了,笑着转了话题道:“府中内贼查到了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3023:37:47~2022-07-0123:3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要给你整个世界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6章 病危
◎燕姒没动,任由她这样抱着自己。◎
“查到了。”燕姒腿有些酸疼,拉了小凳子,坐到屏风前,“是账房大先生手底下的那个刘晖。”
唐绮在澡池子里泡着,挑起眉说:“哦?是他啊,我怎么觉得不太像是他,他怎么把公银挪出去?”
“我了解了他怎么进的公主府,只能说,这人有点小聪明。”
临近午时,外头蝉声正沸,屋中涓涓水声。
燕姒在这些细微的声响里凝神,将她如何恐吓账房,如何让乱了阵脚的刘晖一五一十自行招供,又如何稳住府中人心,逐一讲给了唐绮听。
话音渐落,唐绮又问:“你知府中还有人帮他,为何不把这人一并拖出来?”
燕姒抬眼看绸屏上的竹子纹绣,那竹形坚韧而挺拔。
她道:“人非圣贤,账房大先生跟随殿下已有八年之久,算不上有大功,但兢兢业业孑然孤身,除此事外,苦劳累累,不该因为一个刘晖,就抹杀他这个人。何况,依推断和结论来看待此事,大先生无疑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所以我只让江姑娘把刘晖看押起来,没有追责大先生。”
唐绮素来果决,燕姒和她的行事作风略有不同。她赏罚分明,用人有雷霆手段,眼里容不得半点瑕疵,这会儿听了燕姒的一席话,难得阖眼沉思。
见她半天没回话,燕姒歪头,疑惑地问:“是我处置不当么?”
唐绮应声说:“不是,阿姒心地纯良。”
这话便意味着她有所保留了,燕姒对她不予置评感到有些懊恼,一想她在刑部大牢里呆了好几日,这会儿也不愿再同她去争论,只道:“于我而言,要紧的不在肃清公主府,而是替殿下解决外在威胁,将殿下从那破地方捞出来才是头等大事儿。”
唐绮笑着出浴池,哗啦啦的水声过后,她拿巾帕擦水。燕姒隔着屏风看她,隐隐约约,长身婷亭。
小半会儿,她擦好头发和身子,将巾帕放回去,穿好里衣,从里头绕过屏风,走出来。
燕姒接过她手里外袍,替她穿戴。
唐绮舒展手臂,在燕姒蹲身给她系束腰时,垂首笑道:“好看么?”
燕姒愣了愣,耳根红了。
“殿下,你又不正经。”
唐绮哈哈笑道:“我哪里不正经,你在后面盯着我看,我还不能问了?”
燕姒默不作声用力勒紧束腰,唐绮猛吸一口气。
“好了!走吧,去书房!青大人和白长史还在等我们呢!”
唐绮呼吸艰难了一瞬,答说:“勒这么紧,夫人是打算不给我午饭吃么?”
燕姒手指指尖打颤,又毛毛躁躁把束腰松开一些,重新系了一遍。
“这下好了……”么?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唐绮拉进怀抱,唐绮紧紧抱住她,偏头吻她的脸,说:“阿姒,让我抱一下。”
燕姒没动,任由她这样抱着自己。
唐绮嗅燕姒身上的淡淡草药香,燕姒也能闻到唐绮沐浴过后身上的清淡味道,熟悉的怀抱总是让人安心。
片刻过去,唐绮松开手臂,捏捏燕姒的脸,微笑道:“好了,去书房。”
“嗯。”燕姒声若蚊蝇,羞恼挥开了她的手。
不想唐绮溺爱地笑着,反将燕姒手腕握在掌中,就这样牵着她出了寝房,一道往书房走去-
坤宁宫。
周皇后和唐峻对坐用午膳,萍儿在旁布菜,夹了唐峻爱吃的青椒丝进瓷盘。
这对名义上的母子,表面母慈子孝,实则各藏心思。
唐峻受制于她,一顿饭吃得小心翼翼,避开自己喜欢的吃食,勉为其难食着里脊肉。
周皇后抬眼看向唐峻,笑着说:“峻儿,在母后这里,想吃什么便吃什么,不用拘谨。”
唐峻颔首:“是。”
周皇后挑了几筷子菜,没吃一会儿,就搁了筷。
唐峻同她一道擦嘴,离座拱手:“儿臣还有奏折要看,便先告退了。”
周皇后喊住他,扬眉说:“曹大德日日往元福宫去,你暗算二公主没能成,就不怕你父皇病危在龙榻上改了主意?”
唐峻摇头道:“父皇不会那么做的,他疼爱二妹,已是旧情,如今二妹早在御前失宠,困于府中,怎能算没成?”
周皇后讽笑道:“你还真是糊涂,不会仍旧顾念着兄妹情吧?峻儿,别怪母后狠心,你若要做好兄长,可就做不了好父亲了。”
唐峻心跳顿了顿,皱眉说:“母后此话是什么意思?”
“来人!”周皇后往外招手,“把他给本宫扣下。”
大片脚步声出现,一群神机营兵将涌入殿中,顷刻间将唐峻围了个死,唐峻骇然间,兵将们分开条路,神机营总督项一典从中现身。
唐峻脸色惊变,项一典朝他抱拳。
“太子殿下!官家病重,您当去皇帝寝宫,请官家退位了!”
此人声如洪钟,唐峻在震愕里扫眼过去,迎上他那坚毅目光,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周巧在皇后手里,威胁到唐峻的是其腹中胎儿,但皇后心里还有盘算,怕唐峻再娶!所以,她因此拉拢项一典,图的便是个万全!
唐峻咬紧了后槽牙,僵持几个瞬息,大袖中的手攥成拳,面上则云淡风轻地笑。
“母后,您要吩咐什么事儿,交代儿臣就好了,何必动刀剑呢。儿臣认为,此刻无须请父皇退位,只要静待时机便可,倘若真的逼宫,风声走漏,二妹和三弟岂会放过我?母后别忘了,于家军权在握,二妹背后隐藏大势。三弟虽不济,但户部楚谦之,和各地文官中,还有罗家残留的儒门之势!”
周皇后拨动佛珠,沉默片刻,启唇道:“我儿如今是真的成长了,罗党残留肩不能挑手不能抗,一群文弱之辈,起不到什么大作用,你父皇钦定你为东宫太子,唐国而今的监国储君,你就是大统!”
唐峻说:“那二妹那里?”
周皇后看向项一典,狡黠笑道:“本宫自然是有法子对付她和于家,今夜便动手!”-
官家病危,朝中重臣接连奉召,于申时入宫。
于延霆上马车前,站在飞檐之下,握住于红英的手道:“要乱了,天黑前你从东城门出都,务必把徵儿拦住。”
于红英今日神采奕奕,斜阳给她锋利眉眼染上一抹柔情。
她勾唇说:“阿爹尽管去,女儿不会让于家人牵扯到这事儿里头的。”
“好。”于延霆拍拍她道:“姒儿那边,派人去传个话吧,二公主虽说禁足,到底是官家唯一的女儿,她不能在此时被拦在皇宫外。”
大柱国放开自己女儿的手,转身去了。
于红英目送马车走远,招来随侍。
“去吧,给你小主人传个话,就说官家病危,至于该怎么做,让二公主自行思量。”-
燕姒隐瞒了百灵可能同刘晖有牵扯的事儿,妻妻两个只商定好两件事。
一是被白屿抓住的那几人,关在天香酒楼柴房不合适,还是得另找地方。
二是处置那笔来路不干净的赃款,命府中侍卫入夜后,将五十万两白银从密道送出,送到青跃的宅子里留存,届时三法司摸排,查到姜家把柄,这笔银子就是铁打的罪证。
她们刚把此事议完,唐绮就开始琢磨周皇后和唐峻接下来会怎么做,外头侍卫忽来报信,说忠义侯府派了人来请见。
唐绮和燕姒同时皱了眉,唐绮便吩咐白屿和青跃各自先离府准备,而后叫侍卫把人带到书房来。
这是唐绮第二次见到于红英的随侍,能跟在于红英近前,想必传的都是至关紧要的大消息。
唐绮镇静道:“于家姑母让你传的什么话。”
随侍这次没避讳唐绮,福身行过礼,便直言不讳道:“主子让奴婢来告知二公主和小主人,官家病危了,侯爷已入了宫,望二公主斟酌行事。”
唐绮瞳孔收缩,眼皮不禁跳了跳。
燕姒看着随侍问:“姑母只说了这些?”
“正是。”随侍说:“话已带到,奴婢就先回去复命了。”
此人走后,唐绮抓紧椅把手,沉思半晌。
燕姒等了一阵,忍不住问:“殿下,要不要乔装一番,入宫去。二十四衙门里,不是有个酒醋面局的孙掌事,是母妃的人么?请她帮个忙,应是能行得通的。”
要进宫,并不难。
难的是父皇没有让锦衣卫来传话,皇帝榻侧是安全的,他没让人传话,到底是不是病危就不能下定论。
该不该去,唐绮脑中一团乱麻。
“若真要去的话,就不能名不正言不顺地去。”
唐绮说着,猛地站了起来往外走。
燕姒跟在她的身后,二人跨出书房的门槛,唐绮就朝房梁上喊:“守一!”
江守一旋身下来,稳稳当当立在台阶前,抱手道:“殿下。”
唐绮说:“入一趟宫,摸清宫中形势,万不得久留,立时回来回话!”
江守一道:“属下领命!”
大团乌云遮盖夕阳,天色蓦地变暗。
唐绮抬头盯着天幕看了一会儿,燕姒从旁牵住她的手,低声安慰道:“江姑娘身手好,进出皇宫熟稔,殿下放心,她很快就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捉虫.)
第167章 悍雷
◎“不作他人手中棋!”◎
酉时,雷声大动。
东宫门前,项一典席地岔腿而坐。
唐峻在里边院子走来走去,不时听外头神机营将领过来跟项大统领禀报进展。
那急促的脚步声踩在雷声中,压得人心头闷沉。
“总督!二十四衙门以曹大德为首的内官尽数被控!”
“总督!四大宫门已被我军拿下!”
“总督!官家寝宫内外锦衣卫已被我军清缴!锦衣卫指挥同知王路远放弃抵抗了!”
间隔不断的有利消息传来,却叫唐峻愈发地感到不安,逼宫,逼宫就是谋朝篡位,他做不出这样忤逆不孝的事儿,而皇后早知道这点,才会派项一典亲自看着他。
亲信全都不在身侧,柳阁老告病养在家中,好友连易又被唐绮和姜家的案子绊住脚,
哪里才是他的突破口?
唐峻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打转,直到外头又来了人,唐峻猛地侧目望出去。
“总督!皇后娘娘传令。”
项一典掀袍站起来,瞪着传信的人,一脸不耐烦道:“她又想干啥?”
传信的人往东宫里头瞄了一眼,唐峻收回视线,竖耳细听,但那人似乎是上前一步,接着小声跟项一典耳语几句。
根本听不清,但唐峻再望向神机营总督,项一典脸上肌肉抽动,很不情愿地摆手说:“照她说的做,滚吧。”
传信的人在宫道上小跑远去,项一典回头,刚好撞上唐峻驻足投来的目光。
唐峻随和地笑了笑,喊他说:“统领,聊两句?”
“太子殿下要同臣聊什么。”项一典说着踏进宫门,走向唐峻,“宫中一切已尽在神机营掌握,臣奉劝您,别和皇后娘娘作对了。”
他在离唐峻半丈之远停下脚步,唐峻抬脚大跨着上前,一张脸猛地在他面前放大。
二人视线相交,唐峻沉声道:“母后许你什么好处,本宫双倍奉上。”
项一典叹气:“你们这些人哪个是省油的灯,臣力薄势微,不想*被卸磨杀驴。”
唐峻眼睛精光一闪。
“看来,统领大人是被胁迫的了。”
项一典咬牙,沉默不语。
唐峻轻笑,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王路远每夜子时派他的人出宫给十二所传话,你逼宫,是送死。”
项一典说:“臣说的不算,皇后娘娘说的才算。”
唐峻踮脚在他耳侧道:“当真?”
项一典头皮发麻。
唐峻说:“银甲军当真不能入皇宫么?午门流血夜,统领忘了?告诉本宫,周氏许了你什么,来日天下归本宫所有,搞掉她,本宫能许你的,远高于她。”
如果真能把皇后扳倒,救太妃则有望,坤宁宫的人今夜名正言顺格杀,就再也不用担心周皇后陷害他的那个把柄。
项一典心中松动,皱眉思索少倾,又摇头道:“这事儿难成啊殿下,皇后去抓元福宫那位了,二公主定坐不住,御林军现在在臣手里,二公主唯有银甲军作为支撑,只要她一带银甲军入宫救人,造反的罪名就再也丢不掉。官家一咽气,您便要登基,方才随您过来之前,皇后已告诉臣,远北侯在来的路上了,她手里捏着国库财权,又有远北侯前来相助,谁动得了她?”
远际传来雷声,滚滚震耳。
唐峻略作思索后道:“本宫派人去说通二妹,许诺忠义侯离都,银甲军不会蹚这浑水。放于家回辽东,远北侯就不敢妄动!”
项一典抬了眸,眼里闪过惊喜。
唐峻退开一小步,把着他肩膀说:“现在可以告诉本宫了么?母后拿什么胁迫你?”
项一典咬住了下唇,还得指望太子殿下帮他也救救人。
唐峻又道:“椋都三军,皆不是本宫亲信,统领还想不明白么?”
言下之意是他若能独掌大权,登上皇位那天,神机营就一家独大。
他循循善诱,项一典本就不是甘心为人当枪使的,可身世过于隐晦,纠结半天,仍旧是不敢如实透底。
乌云压顶,庭中不知何时起了风。
风将唐峻的太子袍摆挥得霍霍作响,项一典盯着他那起伏不定的袍角,哈哈笑道:“中宫许臣高官厚禄,加封定都侯,授韬带绯袍,统椋都三军,青史留名,百年后配享太庙,殿下可给?”
唐峻拱手:“这些自然不在话下,事成之后,项统领就是本殿的左膀右臂!”-
元福宫。
云绣在宫门口没等来曹大德,反而看到一队神机营兵士跑步朝这边来了,她大惊失措,踉踉跄跄往里跑。
“娘娘!出事了!”
昭皇妃闻声从躺椅上坐直起来,放下手里的冰葡萄,正色道:“出了什么事?”
云绣转身去吩咐围到就近的宫女们:“快来人!将宫门先关上!”
她跑到昭皇妃跟前,大口喘气说:“神机营朝这边来了,奴婢依稀瞧着了中宫凤舆!”
昭皇妃拿帕子擦了手指,脸色微变。
“躲不过,让人从偏门出去,立即往公主府报信。”
“娘娘!”
花圃后突地横插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昭皇后闻声回首。
江守一踏草疾驰,到她身前行礼,满头大汗道:“殿下命属下来宫中打探消息,官家寝宫已被神机营控制,四处宫门落了锁,朝中诸位大臣全被神机营关在了勤政殿,那边还没有动静。”
昭皇妃的指甲嵌进掌心肉里,隐约可见红色血丝浸出指缝。
云绣慌乱惊呼:“娘娘!”
昭皇妃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她默了半瞬,咬牙道:“你先走,告诉阿绮,本宫愿为官家殉葬,已先一步去黄泉探路。”
江守一瞳孔放大,震惊中一时失语。
庭中侍奉的宫女尽数跪倒,心疼地喊着:“娘娘!不可啊!”
昭皇妃四下看了看,莞尔笑道:“本当如此。”
本当如此,唐绮娶忠义侯嫡孙女那日,她就料到今日的结局,成兴帝命数至此,她何以独活。
她朝皇帝寝宫方向拜了拜,站得比以往都要端正,挺直脊梁道:“宁为玉碎……不作他人手中棋!云绣!取我弓来!”
江守一含泪转了身,尚未到偏门,外头已传来太监唱声。
“皇后娘娘驾到——”
三声没喊出人来接驾,神机营破门而入。
周皇后的凤舆停在元福宫庭院空旷处,她的脚都不愿沾地,挑眉看向立在宫女中间,手持弓箭的昭皇妃。
“妹妹,官家病危,本宫来接你前往寝宫侍疾,你这是要干什么?”
昭皇妃冷哼,不屑道:“娘娘稳操神算,何必惺惺作态?”
她一个旋身拉出了满弓,弓上红羽随风而动。
周皇后慢条斯理拨着佛珠,心平气和道:“妹妹既然心知肚明,何必作无畏挣扎?莫不如就此放下弓箭,束手就擒。你以为此刻,还能要得了本宫的命不成?”
昭皇妃瞄着箭的准头,沉稳道:“尽力一试!”-
酉时末,江守一负伤逃回公主府。
唐绮在廊子前见到她,她捂着肩上的刀伤,跪地说:“殿下!属下万死大罪!”
燕姒见血腿软,抓住唐绮的胳膊才堪堪站稳,腿上窜起钻心的疼。
唐绮半身已僵硬,勉强沉着道:“父皇出事了?王路远呢?!”
江守一咬牙,哽咽道:“宫中已落入了皇后之手,官家生死不明,娘娘她,娘娘她冒死一战,被神机营给擒住了……”
唐绮眼前一花,将燕姒的手拨开来,把人推给旁边站着的泯静。
“乖,你在家中等我。”
燕姒大惊失色,拼命摇头道:“不能去,这是个陷阱!我们,我们从长计议!”
“百灵!”唐绮转头喊人。
百灵快步过来:“殿下,奴婢在!”
唐绮说:“带江姑娘去止血,让门房备马!”
燕姒跟上前抓住唐绮长袖,眸中热泪夺眶而出。
“殿下!你冷静些!”
唐绮一把搂过她,扣住她的后脑勺,就站在庭中吻了吻她的唇。
短暂过后,二人两相对望,唐绮艰难地露出笑容。
“我知晓这是个陷阱,但我不得不去,阿姒。”唐绮说:“那是我的父亲和母亲,你信我,大哥他定会助我!”
话音一落,唐绮放开燕姒,夺路狂奔疾走。
燕姒腿疼难耐,一时间脑中乱成了一团浆糊。
怎就到了如此境地!
唐峻真的会帮唐绮么?
刑部之前可是受命东宫,太子监国才令到之处无人敢违抗!
燕姒脱力,倚着泯静,朝那快如暴风的背影嘶声大喊:“唐绮!那是天罗地网!你给我回来!”
谁能拦得住二公主?
谁也拦不住!
哪怕是她的妻,她这个人太有自己的主见,根本就不受人掣肘,更不会听人的劝告!
燕姒泪眼模糊抬起头,适才发现,这天——
黑了。
“怎么办……”
御林军已归神机营掌管,银甲军不能入皇宫,入宫就是帮唐绮造反,唐绮单枪匹马,双拳难敌四手,她该怎么办?
燕姒脑中空空荡荡,一时全没了主意。
泯静心疼难当,扶着她说:“姑娘,不要哭啊,殿下说大殿下会帮她,大殿下就定会帮她,她不会抛下您去送死,咱们先回屋歇着,实在不行还可以去请教六小姐……”
燕姒猛然偏过头来,抓住泯静地手说:“对!回侯府!回侯府去请教姑母!她一定有法子!”
这时候夫人要出府去搬救兵,百灵回来听到泯静这般说,哪里敢拦她,立时便道:“殿下卸了马车的马,夫人坐轿可好?”
燕姒道:“都可!要快!”
百灵快步去唤人了,燕姒强忍着双腿传来的刺痛,提裙跟着往府门前走。
悍雷打响,昏沉天幕被一道刺眼闪电劈裂。
泯静吓抖了肩膀,扶着燕姒上轿,扬声吩咐抬轿子的轿夫:“回侯府!不得耽误!”
第168章 出口
◎燕姒迟疑了。◎
公主府的软轿刚落地,燕姒便急不可耐从中冲出来。
瓢泼大雨猛倾如柱,泯静都来不及撑伞,她家姑娘就被那雨幕泼湿了周身。
忠义侯府门口,于红英早有预料,急忙招手让随侍下阶打伞扶人。
燕姒冒雨奔至阶前,脚下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摔了,还好随侍来得及时,稳稳托住她纤细胳膊。
“小主人!”
燕姒一刻都不敢逗留,强忍着双腿窜起的刺痛感,奋力踏上了阶。
她扑跪在于红英的轮椅前,伸手抓住于红英毫无知觉的腿,欲张口说话,眸中热泪簌簌先流。
于红英长叹一口气,伸手把贴在她额前的湿发捋了捋,又将手中锦帕递给她。
“擦擦吧。”
燕姒拽住锦帕,根本顾不上擦,她再次启唇,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姑母,她往宫里去了……救救她……”
大雨如注,噼里啪啦敲响在耳畔,燕姒的声音被雨声掩盖大半,于红英看着她的口型,意会出后边三个字。
于红英说:“先起来吧。”
随侍和跟上来的泯静把燕姒扶了起来,燕姒失魂落魄的样子,于红英还是第一次见到,于红英皱眉,有些不快地道:“你让我怎么救。”
整条长盛大街看不到行人,忠义侯府门前冷清,酷暑的炙热被暴雨洗涮干净,剩下的是透彻心扉的寒凉。
燕姒手脚冰凉,任由泯静给她擦着脸上的雨和泪,急促道:“御林军里有后党,神机营听命中宫,这时候还有谁能帮殿下?我想不到了,姑母,我想出动银甲军!”
此言一出,于红英倒没觉得意外,上次端午长巷刺杀,于红英就亲手将银甲军全数交给了燕姒去掌控,那一次便是向椋都,乃至整个唐国宣告,银甲军会为唐绮保驾护航。
但是,于红英没有回答。
静默片刻,燕姒耐心全失,急唤一声:“姑母?”
于红英闻声抬眸,从广袖里拿出银甲军通讯竹哨,翻掌给燕姒看。
“阿爹入宫前,命我出城,要将徵儿拦在椋都城之外,于家不参与党派斗争,龙庭上坐着谁,就效忠谁,我们效忠的不是哪位殿下,而是唐国。”于红英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燕姒,“姒儿,你明白么?”
拿了竹哨,能调来银甲军不假,银甲军会听燕姒的命令也不假,但倘若燕姒真的让银甲军入宫相助唐绮,整个于家都要背负造反的名头。
而银甲军,又能与神机营和御林军一战吗?
在毫无事前部署的情况下,有几成胜算?
唐绮现在面临的不仅是中宫和唐峻,还有隐在暗处的唐亦,她不得天下儒生的心,就算胜了,唐绮也逃不过文人墨客口诛笔伐,这根本是个死局!
燕姒迟疑了。
她该拖上于家陪唐绮入死局吗?
自她重生,回椋都,认祖归宗之后,于延霆和于红英,对她的功课虽苛刻,却从来是将她捧在手心上的,她没在他们跟前尽过多少孝道,看上去是被于家长辈牵着鼻子走,但他们本为利益共存,于家不欠她什么。
于家不欠她,更不欠唐绮。
在燕姒犹豫的空隙里,于红英总算面露些许欣慰,她扬声道:“山穷水复疑无路[1]的后一句是什么?”
燕姒在茫然中回神,愣愣地问:“啊?”
于红英转头,朝随侍道:“府里还有小主人的衣裳吧?去寻了来,伺候她好生洗洗。”
燕姒哪里有那份闲心,咬牙婉拒道:“姑母,我还有事!”
随侍先走一步,于红英转动轮椅,背过去说:“所以要抓紧,莫误了时辰。”
忠义侯府里点亮灯,廊子上的竹帘全都放下来了,风雨斜过来,尽数被拦下。
燕姒听了于红英的话,她被泯静搀扶,过廊往客厢走。
于红英在她们前边,背影一贯稳重自持。
燕姒捏着泯静的掌心说:“走快些。”
泯静加快脚步,她们在转角处追上于红英的轮椅。
前头随侍已经去安排妥当了,于红英抽这空档同燕姒叙话。
“端午长巷刺杀,是谁人主使?”
燕姒答说:“唐绮。”
于红英弯唇道:“对,也不尽然。”
燕姒顺着她的话往下道:“官家授意的。”
于红英说:“这下就对了,官家这么安排,是为了让大皇子名正言顺入主东宫,二公主作为大皇子的垫脚石,经过这事儿就该功成身退,我先前想不透,为什么官家会哐于家再出一人,去掌管御林军,眼下想透了。”
女使们在客厢里进进出出备沐浴一应事物,燕姒着眼分辨,见都是菡萏院的人,便明白了她可以肆意说话。
“姑母想透了,我却还没明白。”
于红英侧目过来,笑说:“你在公主府这大半年,被养得愚钝了。”
燕姒不可置否,垂首不语。
于红英没计较这个事儿,继续道:“官家让于家忠君,又给你和二公主赐婚,忠君的同时,还要帮他保女儿,一石二鸟玩得炉火纯青,你说,二公主怎么可能真的失了圣心?”
“这……”燕姒摇头道:“侄儿更加想不通了……”
于红英又细看她一眼,说:“不急,洗澡水还有一会儿,你慢慢想。”
小半刻后,随侍走到于红英身边福身:“主子,都备妥当了。”
于红英招手,让其推她进屋。
泯静察言观色,将燕姒跟着搀扶到屋里。
燕姒脚下踩到柔软的毯子,只觉得这毯子不该夏日铺设,不该夏日铺设的话……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于红英。
“姑母!”
耳后的惊喊,叫于红英微微一惊。
“镇定些。”她偏头道:“你想到了?”
燕姒看着于红英说:“二公主不会轻易失宠,这是官家给其它党派的假象,那这一局还不是死局!”
于红英赞许道:“不错。脑子转得还算快。官家咳疾是旧疾,锦衣卫指挥使谷允修一死,他下令将崔漫云调离了椋都,自己身边只留下王路远,闭宫多日不出,让太子监国,夜传太医看诊,疑似病重,神机营在这种时候归顺中宫,到处都是漏洞,银甲军能查到这些消息,中宫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岂会不知他病重?”
燕姒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这还是官家的局!”
于红英敛眸道:“可不是么?不要小瞧成兴帝,他能从一个受外戚摆布的闲王,走到今日这样的地步,城府和手段,必然高于常人太多。是不是真的病重还两说,但设局之人一定是他。”
燕姒心里毛焦火辣,接着道:“我看是真病重,否则他不至于在大皇子刚入主东宫不久,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就接连布下大局。如此看来,更像是上赶着要为殿下们铺平前路。可是,昭皇妃落入中宫之手,二公主她……”
于红英忽然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客厢里回荡。
她指着屏风后边,看着泯静道:“伺候你主子沐浴更衣。”
泯静答是,带着燕姒绕过了屏风。
于红英就在屏风前,听着里头细碎动静,继续道:“关心则乱,你对二公主动了真情,像极了当年的我。”
燕姒褪去衣衫,整个人泡进温水里,身子骨却热不起来。
她姑母都说中了,关心则乱。
于红英自顾自地道:“除了镇守内廷的锦衣卫,椋都城内还有锦衣卫十二所,你身上无官职,调不动他们,于家也不便出面,你说该去找谁?”
燕姒心口突突地狂跳,她坚定道:“柳阁老前两日告病,养在城西宅子,我立刻便去!”
水声哗啦,于红英笑了笑,说:“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莫在阁老面前失了礼数。你出阁前是于家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女,出阁后,是唐国帝姬府上女主人,言行举止,皆要与自己的身份对等。”
燕姒哪还能这般周全,唐绮离府已有了一阵,她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出水后就让泯静给她擦头发,自己草草擦干身上,忙不迭地穿衣穿鞋。
临出侯府前,于红英在雨幕里相送。
燕姒朝她福身行礼,已不如来时那般慌乱。
于红英看着伞下清秀眉目,很是平和道:“去吧,中宫要拿昭皇妃的命逼迫二公主造反,就不会轻易伤到人,二公主心里有数,不必太过担忧。”
燕姒忽地想起来唐绮临行前说的话,起身时滞留一步。
“姑母,你说大殿下会帮她吗?”
于红英望了一眼昏暗天色,摇头道:“东宫对她的态度,全在前边三司会审的那个案子里了,难。”
相隔几条长街,皇宫端门门洞下,太子殿下撑伞拦住了唐绮。
唐绮勒住手中缰绳,黑发因被暴雨浇透,全贴在脸侧,她坐在马背上,这张脸仍旧从容。
唐峻仰视她,沉声说:“阿绮,你不能进宫,你应当在府中禁足。”
“大哥要拦我?”唐绮挑眉,自怀中拿出一份契约,“那这个你还要么?我母妃嫁给父皇,与世无争多年,从未参与党派之争,她今日若有任何闪失……”
见马背上的妹妹突然一改脸色,目光锐利冰冷宛如寒刃,唐峻不由得双瞳放大,握在伞柄的手都悄无声息攥紧了!
唐绮眼眸一挑,冷声问道:“这椋都三军,有谁能拦得住我?”
轰隆雷响,雨势在这瞬息陡然转大。
【作者有话说】
(捉虫.)
山穷水复疑无路[1]:《游山西村》陆游(南宋)
第169章 形势
◎“二公主!有话好说!”◎
端门门洞昏暗无比。
唐绮和唐峻两相对峙,唐峻身后站着的神机营将士全都静若寒蝉,这两位天潢贵胄,光是定在那里,就叫人心头发毛。
唐峻的背影端正,多年沉淀的稳重,让他伫立如磐石,任凭骤雨狂风肆虐,雷声猛然炸响,他岿然不惊,俨然越发有了储君的气势。
唐绮端坐马上,她已褪下御林军统领的绯袍,一身黑衣在这昏暗里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浑身肃杀之意呼之欲出,乍看之下白皙的脸庞上冷血无情,多看两眼,就让人惊觉那双狭长的凤眸中,似有视死如归的磅礴凌然之气。
兄妹二人对视片刻,想必皆是心思各异。
项一典站在唐峻身后观察,皇位落谁手里,他毫不在乎,他在乎的仅仅是为自己和生母搏出个生路,唐峻若拿不下唐绮,他就要再改注意了。
僵持间,天际陡然劈下一道闪电,震得人心惶惶。
整个端门通道被照的亮如白昼,那白光刺眼,项一典低头避开了瞬息,再抬眼时,只见唐绮单手持缰,另一只手高扬而起,手中物在半空中化出一道弧线,直逼唐峻而来。
唐峻抬臂收掌,手里稳稳接住了那物。
是一份折子。
唐峻展开折子细看少倾,而后笑道:“阿绮,为兄有一计,你上前来。”
他身后神机营众将士横刀相向,要是胆怂点的,早吓腿软了,可二公主不仅单枪匹马来,而且闻声真就策马向前,丝毫没打算防备的样子。
项一典个子很高,虽说低了头,但是唐绮骑着马,早就看到了他,这会儿打马行进,视线从他身上一扫而过,俯下身便对唐峻小声道:“大哥是如何收服项统领的?答应帮他救出太妃了?”
唐峻脸色微变,很快恢复如常道:“这事儿容后再细说,眼下你我兄妹二人联手,先将昭皇妃娘娘救出来才是要紧。”
“大哥打算怎么帮我救人?若我料想得不错,御林军那帮虾兵蟹将,现在是周氏把持皇宫的得力人手吧,神机营一万五千兵马,大部分还在外围,入宫办事的定然少过御林军。”
唐峻人就在皇宫里,是亲眼见到才知晓了这些详情,但他没想到,唐绮能一语中的。
他挑眉说:“你说对了,神机营的主责是负责椋都东西两方驻守和都内巡防,还有一拨人看守喻山,宫里只有这个数。”
唐绮压低视线,看到唐峻的手在身前比了个“二”。
区区两千人……
唐峻又说:“你怎么知道的?”
而此时此刻,昭皇妃被中宫拿在手里生死不明,要说唐绮不急,也不至于身边连一个人都没带就匆匆赶来,要说她急吧,她又还有闲心在此扯七扯八。
唐峻忽觉他这个二妹,是真叫人捉摸不透。
唐绮招手,让唐峻附耳上前。
他们就保持这样,一个人在马上俯身,一个人走近站直的姿势,当着一众神机营兵士说起了悄悄话。
唐绮道:“神机营是父皇一手扶起来的,周氏和罗氏都曾想尽办法贿赂,但这块骨头难啃,项一典定然是有把柄落在周氏手里,被胁迫了,刚收服的人,周氏怎么可能将宫中大局全交到他手里头,那么早前一直培养的御林军中阶、低阶军官,此刻势必全面崛起,你拉动项一典,殊不知又中了周氏的计。”
唐峻瞪大眼睛,头皮麻了。
唐绮说:“大哥想让我前往锦衣卫十二所,以清君侧除后党的名义,搬来救兵,和神机营里应外合,是这一计吧?”
唐峻更加震惊了,他这个妹妹竟然能把他心中想法全都猜中,这是何等智谋?!
此刻的雷雨声令人心慌意乱,唐峻除却佩服之情,对唐绮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忌惮。
唐绮则是一脸不以为意,她看了唐峻一眼,便弯唇道:“我又说对了。”
唐峻愣神了瞬息,张口小声道:“这不是个万全之策么?”
唐绮摇头:“不是。”
唐峻追问道:“怎么不是?”
唐绮的手摸向自己腰际,笑意直达眼底。
“因为,周氏还没有去逼宫,锦衣卫王路远只是父皇手里一步棋,你说十二所怎么可能会听我号令而动?”
唐峻注意到了她手上动作,在风驰电掣的瞬间,唐绮已然锵地拔出腰间软剑,一把抓过唐峻肩膀,冰凉剑锋抵上了唐峻喉咙。
“你!”
唐绮在他耳后沉声道:“委屈大哥了,大嫂尚未临盆,周氏眼下最需要的,是大哥才对。”
神机营兵士在这瞬息万变的形势下,登时大乱。
项一典皱紧眉头,忍不住从人群中跨出一步,大喊道:“二公主!有话好说!”
唐绮大笑:“项大统领!你是个聪明人,我母妃人在哪里?劳驾带个路!”-
报信的人连滚带爬奔进坤宁宫。
周皇后和如今贵为太子妃的周巧,正对坐凉亭里弈棋。
内宦冒雨行礼,一脸惊恐狼狈样儿。
周皇后侧目乜视,问说:“慌个什么?”
内宦打着哆嗦道:“二公主……二公主杀进宫来了……”
周皇后脸上露出喜色,一子敲落,胜负已分,她赢得毫不费力。
“二公主带银甲军造反,正中本宫下怀!”
内宦面上怅然,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对面的太子妃周巧,突然揽袖道:“姑母稍待,等人把话说完。”
周皇后不解,掀起眼帘看向周巧,又转头看了看立在亭子下顶着风雨的内宦,一种不太好的预感霎时爬上心头。
内宦欸了一声,弓腰道:“二公主没带银甲军!她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周皇后只惊讶了一瞬,遂更觉费解,“她一个人来你能怕成这样?现下三司还没将她勾连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她公然出府,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罪加一等不是?叫神机营把她捉住,岂不更加痛快。”
周巧从旁道:“二公主不带银甲军来,说明于家不会参与此事,姑母再要为难她,凭借一个案子是不可能的,不能叫神机营捉住她。”
周皇后回眸,在周巧脸上看到恬静。
这丫头似乎真的长大了,她已是唐峻的妻,如今还怀了唐峻的孩子,她的心到底是否向着周家,周皇后不敢不防,于是靠向椅背,目光紧锁她那张脸,一边探究,一边问话。
“依你看,不让神机营捉住她,又当如何?”
周巧拣着自己输掉的棋子,扬眉笑得乖巧温柔。
“她是来救她母妃的,母后把她引去官家寝宫吧,二公主不带兵马,弑君造反,就地格杀。”
周皇后喜上眉梢,一瞬不瞬地望着周巧,抬手招来身后人。
御林军三营右校尉车太建迈步上前,恭敬道:“娘娘。”
周皇后说:“就照太子妃说的,安排下去。”
被亭中人忽略掉的内宦,使劲地抹了一把脸,将钻进眼睛里的雨水擦了,才找到说话的机会,再次开口道:“娘娘!二公主劫持了太子殿下!”
周巧手上猛地一抖,匆匆掩饰,这一幕,却已被周皇后尽收眼底。
“唉。”周皇后佯作叹气,“早就知道项一典不靠谱,没想他倒戈得这般快,车太建。”
车太健刚迈步下阶,又折返回来。
周皇后道:“勤政殿那边可以收网了。”
车太健心情好,谄媚笑道:“娘娘神算!”
人走之后,周巧颤唇问:“姑母早便想到项统领会倒戈,也早便想到二公主会劫持殿下?”
周皇后接过萍儿递来的热茶,掀盖拨着表面的茶沫。
“杀储君,不等同于要谋朝篡位么?巧儿,你用不着紧张,唐绮只是拿俊儿威胁本宫交换人质。她料想得到本宫不会动她母妃,本宫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只是,咱们需要让满朝文武大臣,见证二公主挟持储君这回事,于家再想要救她……”
周皇后就此住口,暴雨越下越大。
周巧久坐腰酸,抬手让身后宫女把她扶了起来,她站在亭子边,隔着坤宁宫庭院高墙,遥望勤政殿的方向。
大雨声遮挡她的呢喃,那四个字,只在她自己心里清晰。
“难于登天。”-
神机营连连后退,项一典散开众人,独自走在前边。
千步道上,唐绮和唐峻共乘一骑,左右的兵士离得远,但仍旧呈包围之势。
队伍浩浩荡荡往月华门方向去,没人能听得见唐绮此时同唐峻耳语。
“大哥,周氏是不是让你去逼宫了?”
唐峻:“你当真是一说一个准儿。”
唐绮笑道:“我这不是来救你。”
唐峻道:“救我还是其次,你快想想怎么救你母妃,还有你嫂子。”
唐绮:“母妃要救,嫂子自然也要救,你先前想的那个法子是不成的,周氏阴啊,咱们给她来个将计就计。”
唐峻根本不知唐绮心里在想什么,他的戒备并没有全然放下,只是方才被唐绮拉上马,唐绮悄声告诉他,说誓死效忠的契书都写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他才稍微缓和了态度。
这雨只往人眼睛里钻,唐峻用力眨了眼,再睁眼一看,离月华门已经不远了。
项一典说周氏把昭皇妃关在元福宫里,这条路最近,很快就能到。
唐峻抓紧道:“怎么将计就计?”
唐绮说:“我造反了。”
唐峻严声厉色:“莫要顽笑!”
唐绮十分真诚道:“我造反了,杀了大哥,银甲军和锦衣卫十二所就在宫外待命,周氏难逃一死,她见到这番情形,会怎么做?”
唐峻忽地静声,琢磨片刻,忍不住叉腰要笑。
唐绮顿时捂住他嘴,小声提醒:“哥,都看着我们呢!”
唐峻忍了好半晌,队伍过月华门。
他再次开口道:“阿绮,你不愧是柳阁老高徒,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鬼点子,太傅偏心,都没教给我呢。”
唐绮莞尔得意道:“这样的鬼点子,先生也根本想不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423:50:51~2022-07-0523:1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白菜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0章 真心
◎“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
柳栖雁的确没有想到。
唐绮决胜就在这一夕之间,二公主单枪匹马杀入皇宫的消息传到城西柳宅,让这位素来沉稳的三朝元老慌了神。
宅子里伺候的人少,近前几个侍从都不敢吱声,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柳栖雁方才打翻的茶盏。
耳边只闻雷雨交加声,柳栖雁站在窗前,愣愣望着昏沉的天幕。
雨势太大了,她的高徒终究还是走到了九天将倾的地步,过往所授满腹鬼谋神武,能起多少作用?
胜败在此一举。
而她在风云诡谲面前,再难料出输赢。
屋里打扫的人都出去了,柳栖雁在迎面的凉风中握紧拐杖,今时今日,她已没什么可以再为唐绮做的,只能站在这里发呆。
良久后,有侍从撑伞跑过小院,直奔堂屋这边来。
柳栖雁皱眉等其接近,听到对方急报。
“主子,二公主妻前来求见您!”
“请她进来吧。”柳栖雁挪动拐杖回了身,神色越发悲怆。
早在唐绮大婚之前,柳栖雁就不想看到这对璧人有朝一日劳燕分飞,可唐绮那孩子实在是太有主见了,她婚前便立下一纸和离书,托柳栖雁代为保管,定了哪日她踏进死局,胜负没有完全把握时,要同人家小姑娘分道扬镳。
柳栖雁不敢苟同,却不好干涉她的决定。
感情的事,旁人插不上手。
本想经由夏初那场关于解星宝的命案,唐绮会改变心意,未料至今唐绮也没将这份和离书给要回去。
方才柳栖雁听到唐绮单枪匹马独自闯皇宫,就知晓唐绮不愿把于家牵连到皇权斗争里头来了。
她在静立的时辰里想到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还真立时找上了门。
柳栖雁整好衣衫,立在檐下迎人。
那身着浅青绡纱的小姑娘,由女使搀扶过了院子,步履匆匆,走得很是急切,她的脸被油纸伞遮了大半,人行在暴雨中,身影单薄又模糊。
柳栖雁看不清。
燕姒冒雨奔波而来,同女使一道,恭敬地在檐下行了礼。
“先生。”
柳栖雁在心底发出长叹,这张脸近看之下,粉雕玉琢,是被人好生捧在手心里娇养出来的,贵气逼人。
唐绮是真的很疼爱她妻吧。
柳栖雁这样想着,伸臂指向堂屋。
“丫头,进屋再说。”
燕姒颔首应了,随柳栖雁走进屋内,这一老一少落了座,侍从奉好茶便尽退出去,燕姒身边带的泯静也跟着到外边相候了,*她才率先开口。
“先生病可好一些?”
柳栖雁坐在主位,侧首看向燕姒。
她说:“这把年纪了,数着日子过,便无所谓好与不好了,你寻过来,是有事要同我相商?”
燕姒垂下睫,如实答道:“晚辈为殿下的事而来。”
柳阁老点头道:“殿下闯宫,我已听说了。”
燕姒看到柳阁老满头花白,那双往常精锐的眼睛里失去神采。
她苦恼地对柳阁老道:“先生尚在病中,本不该劳您费心,但此事和殿下性命相关,晚辈实在失礼。”
柳阁老捧茶的手颤颤巍巍的,默了片刻才说:“殿下孤身闯宫,是不想拖累你啊孩子,侯爷和于六小姐,也不会允准你出动银甲军帮她一把。”
燕姒听到这些话,鼻间泛起酸涩,她垂眸,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我们妻妻本是一体,哪里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我得帮帮她。”
柳阁老叹气道:“周氏控制了皇宫,官家病重起不来床,朝中大臣尽数困于宫内,神机营和御林军在四大宫门严防,宫中天罗地网,她已孤身赴局,你打算如何去帮?”
燕姒先前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得了于红英提点,此刻已有了办法。
她立时道:“先生!椋都还有锦衣卫十二所啊!锦衣卫眼下群龙无首,指挥使王路远也被困宫中,我无官职在身,能说动锦衣卫入宫护驾的,便只有先生您了!”
“并非如此。”柳栖雁颇为沮丧道:“锦衣卫历来直接听命官家号令,哪怕我如今是太子太傅,也说动不了他们,丫头,你想得过于简单了些,若非这个铁律摆在那儿,中宫岂不会防范在前?”
于红英没提到这点,燕姒则是急中遗漏掉了。
此刻听了柳阁老一席话,她如遭大慑,复又心神恍惚起来。
难道姑母是诓她的么?
于延霆让于红英赶紧出城,拦截前来椋都述职的于徵,要让于家人从皇权斗争里脱离出来置身事外,而锦衣卫作为天子近兵,不得皇帝命令,不会被任何党派煽动。
除非锦衣卫全部归顺二公主!
可谷允修死后,崔漫云被调离椋都了……
一时之间又撞进死胡同,燕姒脑中一片混沌,总觉得还有哪里是可以突破的关卡,可她实在想不出。
她自然想不出,连唐国三朝元老都想不出,更何况区区一个她,她到底骨子里还是个奚国人,在唐国活过来,距今才不过一年半载。
“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
这一日,燕姒的心境冲上云霄又跌落回谷底,好不容易爬起来些,此刻在柳阁老逃避的视线里,彻底跌了个粉身碎骨。
柳阁老的沉默,无疑是在告诉她,二公主此番进宫,凶险万分,而身在宫外的旁人,再无法对其施以任何援手。
燕姒没有再作停留,她站起身来朝柳阁老行礼,行的是唐国的弟子礼。
这一礼,袖袍牵得浮动,被天际闪电照出炙白的决绝。
柳阁老抬手扶她,泪水夺眶热出。
“老妇……受之有愧。”
燕姒脸上没了表情,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里灵气渐失。
“晚辈先走了,先生保重。”
连声音都那般死气沉沉,柳阁老无奈又心疼,见这小姑娘转了身,急忙唤住她说:“你去哪儿?”
燕姒不答。
柳阁老不知她心头在想些什么,若真的到了唐绮回不来那一步,这丫头再出点什么事儿。
她忙不迭杵着拐杖站起来,沙哑着嗓音说:“你且稍待,老妇还有一物,按殿下意愿,当交于你手中。”
听到“殿下”二字,燕姒适才顿住脚。
柳阁老让她坐等,兀自去书房取了锦盒回来,递到她手里。
“此物可助你摆脱二公主妻的身份,倘若思霏她……事后周氏若命太子追责,你能保全性命。”
燕姒眼中一惊,愣愣打开手中的锦盒,里头静静躺着一份文书,封存完好,她听着柳阁老说的这番话,却突然没了勇气拿出来看。
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爬上心头,她整个人都发起了抖。
柳阁老察觉到她身形微晃,顿时伸手扶了她一把,出口已是哽咽:“好孩子,殿下她待你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若感念这段缘分,便莫忘殿下心中大志,飞霞关还未收复,于家若能全力支持此事,便算全了你与她二人的一番情义……”
思霏。
思霏。
身旁的人在说什么,燕姒已经全都听不见了。
回忆爆发如山崩海啸。
脑中浮现那人昔日模样,一切过往仿佛就在她的眼前。
那时她重获新生不久,尚还未适应新的身份,就将面临再成棋子的困局,除夕夜的雪为她送来思霏,她在踉跄里抓住了那只手。
“病症古怪啊。”
当时的她在心中这样念叨,自信满满的把一切当做交易,古怪的病症,她恰好能治。
殊不知,就此与当年的未婚妻,再续前缘。
踏入椋都这片土地时,她曾在夜色中遥望高门,绊住她的,并非荀娘子,而是她心底那份责任。
那人在她认祖归宗的大宴上出现,见过她最狼狈不堪的模样,笨拙又诚挚地给予她安慰。
再后来。
她们虽说次次立场不同,那人却能在她最需要帮衬的时候,毫不搪塞地拉住她,让她一点点放下当年被其一箭射杀的恐惧和防备。
那人博取了她的芳心,告诉她是真心求娶。
大婚之夜,她们立在星月之下。
那人朝她一拜说:“绮愿与你结为连理,护你周全,相敬如宾,共进退……”
言犹在耳,誓约诚挚,打动人心,如今回想起来,那时的她有多愉悦,现在的她就显得多讽刺。
她们的确结为了连理。
那人也的确做到了护她周全,与她相敬如宾。
她以为,她们两个,在这形势诡谲风雨难测的唐国皇都里,携手并肩站到了一处。
所以她不畏任何险境,甘愿活在池笼。
可到头来。
到头来,那人却早有打算。
所以二公主要的,由始至终不是她,只是和于家的盟约,只是收复飞霞关的兵权,只是这些?
燕姒漠然抱住锦盒,一言不发离开了柳宅。
她走得急,任凭耳边暴雨雷声咆哮狰狞,万物却在心底死寂。
泯静忧愁地打伞,欲送她上轿,她视若无睹,弃轿而去,就这样浑浑噩噩徒步走在雨中。
无须打开锦盒去看,能助她摆脱二公主妻身份之物,只有唐绮亲笔写下的和离书了。
相识一年多,成婚过半载。
她辜负了唐绮口中那声“小狐狸”,她从来就没分辨清楚唐绮的真心。
曾经信誓旦旦的许诺,竟是笑话一场。
她在雷雨中从头凉到脚,恍惚间,猛然醒过神来。
唐绮从未亲口对她说过喜欢。
从未。
【作者有话说】
(捉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