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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平反

    大家等着看的是电台。

    但公安们推上场的, 却是一台自行车。

    民兵们都认识,因为那恰是邓西岭的自行车。

    在看到车子的刹那,邓西岭突然就激动了,呲牙说:“图钉!”

    赵凌成笑:“那枚大头图钉, 是邓大队您的百密一疏。”

    所有火把全部举向赵凌成, 青烟缭绕间, 他眼角翘起的尾线, 嘲讽而优美。

    他好像天生的不怎么长胡子,三天没刮了,也只有一圈淡淡的胡茬。

    他是全农场最白净, 也最书生气质的男人。

    邓西岭被压跪在地上, 扬着头:“水电站上坡,大概五十米处吧。”

    赵凌成点头:“那截水泥坑坑洼洼,月光下你只捡好路走, 没看到有图钉。”

    再一笑:“知道我为什么割了一夜红柳吗, 找图钉。”

    ……

    红小兵们抓心挠肝, 但他们不读书, 甚至听不懂。

    但这不是沿海, 而是遥远的大西北, 想要联络对岸,需要非常刻苛的条件。

    首先, 哪怕你有电台,还需要借助十千瓦以上的广播发射机。

    泉城只有一架, 就在红旗渠水电站。

    也是因此, 邓西岭一旦发出消息,公安就能发现。

    邓西岭以为果真要开战了,而第一手的消息, 能在那边赚笔大钱,他想要钱。

    但他也必须找好栽赃的人,就是林衍。

    那也是为什么林衍被放在红旗劳改农场,方便在关键时刻栽赃嘛。

    邓西岭是学医的,不留指纹不说。

    他穿的是雨鞋,鞋底还用锉刀矬平了,以免公安通过脚印找到他。

    他骑自行车到红旗渠,发完电报进排洪洞藏电台,再回民兵队后院焚烧雨鞋。

    粪臭会掩盖烧鞋子时的恶臭,有人碰到,他就说自己在工作。

    中途出了点小故障,自行车下水库时爆胎了。

    他摸到一枚大头图钉,拔出来看了看,扔进了红柳林。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图钉是赵凌成让公安提前做过记号的。

    他也不是非给妞妞做个爬爬垫,而是,他和林衍要去守株待兔,抓人。

    本来他们是想把邓西岭捉在现场,再通知公安的。

    但为防对方反咬一口,又正好碰上曾风,就拉他三人为证了。

    他们在红柳丛中,曾风到了哪里躺下就睡,赵凌成和林衍也不发声。

    邓西岭经过时,还以为是瞎瞎在田里悉悉祟祟,也就没太在意。

    等他扔了图钉,赵凌成就拿到指纹了。

    不过直找到第二天中午,赵凌成割掉了一整片红柳才找到的小图钉。

    然后喊了公安来现场,提取车胎,鞋印,图钉指纹。

    雷鸣始终不愿意相信,所以他头一趟来,是来提取林衍的指纹的。

    指纹对比是邓西岭的,公安还在民兵队后院,粪堆里找到了没有烧干净的鞋底。

    但在抓捕之前,雷鸣还聊了一遍邓西岭的工作经历,确定他当时人在亭城,才愿意拍的板。

    现在他依然想不通:“邓西岭,你工作一直干得很不错的,你为什么?”

    魏摧云也说:“你管犯人管的那么好,在泉城人人尊重你,你怎么能当间谍呢?”

    他是哪怕怀疑自己,也不愿意怀疑他的好兄弟的。

    在听说敌特又活动的那一刻,他想的是让他的马两蹄子踏死林衍。

    但赵凌成那么缜密收集的证据,叫他如何反驳?

    凡事是要看立场的,如今的形势下,很多话不好明着说。

    但赵凌成还是忍无可忍说:“要说右派的逃亡率低和公粮交得多就算政绩的话,邓西岭确实做得很不错,西北右派逃亡的的最少,今年公粮还创了纪录。”

    今年西北的公粮能创记录,有风调雨顺的原因。

    还有个原因是,邓西岭手下的民兵们够狠,打着右派们拼了命的干。

    赵凌成其实非常讨厌那种做法,但又不能明说。

    要表露对右派的同情,在如今的高压环境下,他会给自己惹上麻烦的。

    邓西岭已经无可抵赖,就剩苦笑和摇头了:“你们不懂。”

    魏摧云确实不懂:“嫂子多贤惠啊,帮你父母擦屎揩尿,伺候走了他们,还让你儿女双全,我一年的肉票一半都给了你,你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

    邓西岭再苦笑:“要不是因为老婆孩子,我早走了。”

    他是52年读的大学,56年毕业,58年的逃亡,本来他也可以一起去的。

    但他怕脱累老婆孩子,犹豫着,就又回了西北。

    如今父母已去,儿女都又蠢又叛逆,媳妇又老又丑,看着就叫他想吐。

    人要追求美好生活能有什么错呢,错的不是他,是这个时代。

    魏摧云再问:“所以你就为了老蒋赏的二百两黄金吗,咱要艰苦奋斗咱也会有啊。”

    红小兵们也纷纷说:“对啊,我们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邓西岭有知识,也很清醒。

    但也可能,那只是他自我觉得清醒。

    他说:“傻孩子们,对岸才是国际承认的发达国家,你们呢,多久没吃过肉了?”

    再说:“对岸的人吃肉吃到想吐,美酒佳肴,你们呢,饿到吃老鼠。”

    红小兵们看看瞎瞎,不说话了,几个右派也垂下了眼眸。

    说白了,再坚定的思想也会动摇,只要饥饿。

    而对岸真的就有那么美好吗,据说在沿海,每天有人往对岸逃呢。

    当民兵队的大队长都要逃的时候,红小兵也难免好奇。

    但关于这个,忍着烟雾,陈棉棉得上前敲醒邓西岭:“邓队,对面是座小岛,去了二百万人,小岛上人可立锥,老蒋天天四处乞食,就是想喂饱那些嘴巴,而且去的全是高级将领,岛上没那么多岗位,他们也会失业,也会过得很惨的。”

    她是站在将来者的角度看,将来,湾湾也会有很多伤痕文学和电影嘛。

    去对岸就荣华富贵啦?

    不,那边也有很多人在忍受饥饿贫寒。

    而且在大陆犯了错只是劳改,让你来乡下种地。

    对岸的叫白色恐怖,大清洗,只要查到跟大陆有勾扯的,是暗杀。

    但邓西岭不信,还愤怒了:“臭婆娘,你懂个屁!”

    陈棉棉冷笑:“为什么老蒋天天喊反攻,就是因为人们没饭吃,想回来抢土地。”

    这个雷鸣最知道了,他说:“邓西岭,你很应该经历一场大清洗。”

    任何地方有特权阶层,但也有吃不饱饭的。

    白色恐怖是暗杀,叫你死都死不明白,那可是国党的老传统。

    不过就好比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邓西岭显然不服,只闭眼,勾唇冷笑。

    说回案子,当有了图钉,自行车轮胎印,烧剩鞋底的胶鞋,就是一个完整证据琏。

    剩下的事回去查,公安就准备撤了。

    妞妞玩了会儿也饿了,要喝夜奶,陈棉棉也准备去烧水。

    但就在这时,赵凌成却说:“她叫李爱龄吧,年龄不大,但是老特务油子了。”

    邓西岭本来都装死了,但蓦的抬头,急眼了:“赵凌成,别怪我揭出你特务妈的老底来!”

    陈棉棉连孩子的奶都顾不得了,想听八卦。

    看来对岸果然有个女人勾着邓西岭,李爱龄,名字还挺雅的。

    赵凌成没怕邓西岭的威胁,再说:“当初也不是你抛不下老婆孩子,是李爱龄劝你,既有家有业,就想个更稳妥的办法来逃,你敢犯那么大的事,我猜她离开的时候已经怀孕了吧,你在这边杀人,她在那边拿奖金,并帮你养孩子?”

    邓西岭的底都被揭了,也不甘示弱:“你的特务妈在香江……”

    但赵凌成打断了他:“李爱龄可是读过南京女子警官学校的,能给你生孩子?”

    直到刚才邓西岭都还很自信,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

    此刻他才被刺到了,但他坚持:“有孩子,爱龄也只是普通人,不是特务,她都已经改造好了,是有畜牲一样的男人总欺负她,害的她不得不逃的。”

    赵凌成冷笑:“她被人欺负,想带着你逃跑,但又比你更担心你的家人,你也是因为她在对岸养孩子没钱才帮她杀人赚赏金的,林衍和开战,是最后一票?”

    但他又说:“不,她没有怀孕,更没有孩子,她劝你回西北参军,说是因为军人逃过去拿的赏金多,但其实她是想在西北埋一颗本地钉子,关键时刻替她杀人。”

    邓西岭还在冷笑,才欲反驳,赵凌成一句话让他看清真相。

    他说:“爱情是虚无缥缈的,但孩子是纽带,你懂得,女特务要想牵住谁,就给谁承诺个孩子,可请你衡量自己的价值,你值得一个女人为你生下孩子吗?”

    邓西岭本来低着头,但突然抬头,认真说:“她不一样!”

    李爱龄,一个知识分子女性,跟裹小脚的,他的童养媳完全不一样。

    她是南京人,曾经被国党迫害,后来又被申城的小领导欺负,是被迫跑路的。

    至少邓西岭是这么认为的。

    赵凌成点头:“她懂爱懂浪漫,读书时经常给你写情书诉说心事,让你睡完还要劝你回西北老家,你肯定也不会相信,你同班所有男生,她都是那么对待的。”

    再说:“她承诺只要中苏开战你就杀了林衍,由她接应去对岸,你以为机会来了,你带魏摧云来借刀杀人,但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一个空军叛逃成功过吗……”

    解放至今,只有一个大陆空军成功叛逃到对岸,并拿到过赏金。

    邓西岭急着发开战的消息,就是为了赏金。

    他又不傻,那也是他的疑惑,他想知道,为什么只有一个军人拿到了黄金。

    在场的大多数人也好奇,公安想拉走犯人大家也不同意,要听原因。

    解释是祁嘉礼那个老右派站出来,给大家的。

    他说:“值钱的不是军人,是空天军事情报,知道对岸什么最多吗,就是军人!”

    老蒋带走了二百万人,其中七十万军人,岛上的军人比蚂蚁都多。

    真以为只要当过兵,到对岸就有黄金拿?

    祁嘉礼苦笑:“拿到黄金的那个军人抛父弃母,出卖城市空天坐标,让老美在对岸竖起16枚核弹头,忘了吗,要不是去年原子弹一声响,咱们在去年就完蛋啦,你们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以为老蒋的二百两好拿啊,不是空军,手里没有情报,你能拿得到?

    红小兵们愤怒了,有人往邓西岭头上砸土坷拉:“狗特务!”

    还有人砸土豆:“去死吧你!”

    另有红小兵嗖嗖嗖的砸玉米棒子:“打死你,打死你!”

    但邓西岭不能被打死,他经常往返申城,就证明那边还有特务同伙。

    冷战时期最可怕的是什么,就是特务。

    邓西岭背后有个网络,他是突破口,公安要顺藤摸瓜连根拔起的。

    但公安才挡了一下,红小兵立刻公安一起砸。

    还有孩子扯着雷鸣的衣服问:“公安是吃屎的吗,才查出这个狗间谍。”

    孩子们闹起来,局势就失控了。

    眼看打起来,但不出意外,扭转局面还得是陈棉棉。

    她先吼一声:“谁再浪费土豆玉米,我就原地开除他的小将身份!”

    看红小兵们又跑去捡土坷拉,她再高声说:“都跟我来,听捉瞎瞎的技巧,我也只讲一次,不想听的,这辈子都休想吃到瞎瞎肉。”

    雷鸣后知后觉:“什么叫个捉瞎瞎技巧?”

    却也招呼公安们:“赶紧的,趁红小兵们消停,快走!”

    邓西岭被扯了起来,这时才想问魏摧云:“摧云,双全呢,他没死吧?”

    以为有个聪明的儿子,他才让蠢儿子做垫背的。

    但现在他后悔了,他希望儿子还活着。

    可他也总还是不信,看赵凌成:“应该有孩子的,你不就是吗?”

    男人强大的自信心,明知对方是个特务,却总还是觉得,人家对他是真爱。

    觉得在对岸他还有个聪明可爱,前途光明的小儿子。

    而这回,是他处心积虑,准备杀死的男人让他死心的。

    蓬头垢面,双目却格外锐利的林衍说:“赵勇是王牌飞行员,你呢,你算老几?”

    解放时期,共军的战斗机全都是缴获,或苏联援助的破铜烂铁。

    飞行员们自己修好了跳上去,就能决定地面战局。

    赵勇可是当时国军高层点名必须拿下的人,他邓西岭,拿啥跟人家比?

    ……

    热闹散去,还是那间青纱帐里的小屋,一盏油灯。

    陈棉棉脱了闺女的小衣服和小裤子,顿时心疼的滋了一声。

    不怪今天妞儿一直情绪不高呢,她自打来了农场就没便便过,而且现在屁屁和腋下全红了,还攒了好多泥垢,小妞儿皮肤本来就白,这一红,瞧着就叫人心疼。

    陈棉棉自己其实也快坚持不住了。

    西北的秋天几乎不会下雨,但风特别大,整天呼呼的吹。

    人会出汗,泥土跟汗液浑合成泥垢附着在皮肤上,她现在和马家兄弟一样脏。

    但成年人可以忍,妞妞皮肤那么娇嫩,怎么能忍呢?

    她正想着,赵凌成洗尿布回来了,而且林衍也在,俩人好像是在吵架。

    林衍说:“老军长已经退了,地位岌岌可危,我也不是要刻意委屈自己,我知道你很讨厌这片土地,之前几年我也一样,但那是因为人,而非这片土地。”

    赵凌成说:“你应该回到亭城枪械厂,你得去做有意义的工作。”

    林衍说:“平反,再进军工企业,需要案子的负责人登报承认错误,你到底了不了不解首都的革命小将们目前是怎样的疯狂,知不知道,天王老子他们都敢打?”

    赵凌成哪怕在西北,也是活在被隔离的象牙塔中。

    他对首都和申城的革命小将有多猛多凶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哪怕赵军退了,只要他登报承认自己工作中的失误,政治派就会写文章狂批,小将也会提鞭子去斗他。

    赵凌成不是生舅舅的气,是生这个时代的气。

    大间谍终于被找出来了,按理他舅舅就可以平反了。

    可案子是他爷爷拍的板,如果林衍再回部队,赵军就会被小将们群起攻之,怎么办?

    赵凌成得把尿布绑起来,要不然半夜风呼呼的,可就全刮走了。

    他啪啪的甩着尿布,林衍站在一旁,抬头看满天繁星:“祁嘉礼说,他曾经最痛恨的就是下放,是劳改,他觉得应该像国党一样来场白色恐怖,大清洗,只要不承认就既解决了问题还干干净净,但你现在再去问他,他已经跟自己和解,也跟这片土地和解了,你也一样,你将来终有一天能理解,我不是在委屈自己,我是真的喜欢种地。”

    种地要面对肮脏的泥土,还要沤肥,想起来赵凌成就想吐。

    他永远不会理解,他也拒绝理解,更不相信有人会喜欢上种地。

    就祁嘉礼,现在给他带兵的指挥棒,他还愿意多看这农场这一眼,才怪!

    但赵凌成再欲说话,妻子一把拉开了门,收拾的整整齐齐:“咱们该走了。”

    俩舅甥同时吓了一大跳:“妞儿怎么啦?”

    陈棉棉剥开一点妞妞发红的小屁屁,她还挺担心,怕这舅甥要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但还好,赵凌成不是那种不顶事,还拉胯的爸爸,他立刻说:“走,上医院!”

    但再看林衍,他又说:“这就是你说的,这片土地的好吗,妞妞这是头一回红屁屁呢。”

    其实不是林衍的错,可他也被外甥给问住了,一脸的难堪。

    得,赶紧进城,上医院吧,让妞儿舒服起来。

    农场就一台摩托,曾风骑来的那台。

    本来堵在土豆和玉米山后,曾风号令了一帮民兵,费了几个小时才从中掏出来。

    刚才他就想走,想回钢厂住招待所去的,但是得先解个大号。

    驴日的魏摧云的马,一蹄子,把他本来的外痔踢成了内痔,给嵌进去了。

    也不知道为啥今天它又长个儿了,蹲在片玉米地里,曾风又是血流不止。

    可算咬牙解决了,他就听有人在说:“凌成,骑慢点。”

    紧接着一阵摩托车响,等他提着裤子赶出来,摩托恰出农场。

    曾风提着裤子追车:“主任,你不能把我撇这儿啊,主任,救命啊主任!”

    半天又止步:“你倒是把相机给我留下呀。”

    他简直要疯了,如此辛苦的大干了三天,他还一张照片都没留下呢。

    ……

    急诊医生还是头一回见孩子长点湿疹就半夜冲进医院的父母。

    尤其爸爸,听说要用生理盐水清洗,竟然抱过玻璃瓶在胸口捂了好久,非要把盐水捂热之后,才让给孩子用,不过小婴儿是真可爱,肉嘟嘟的,吃着她的小jio。

    盐水一冲,先不上药,晾着观察,要不褪的话再上药。

    赵凌成向来会享受,拿证件开间干部病房,可就比在农场舒服多了。

    陈棉棉也在公厕里好好拿毛巾把身上的泥垢搓了一下,躺倒就是黑天胡地的一觉。

    赵凌成在农场洗过冷水澡,倒不脏,趴床边闷着,还有件大事儿没办呢。

    等妞妞再睡醒,他赶紧喂水,引导小家伙:“嗯,嗯嗯!”

    养过崽的都懂,吃喝拉撒,撒是头等大事。

    总算解决了‘撒’的问题,湿疹也缓解了,小妞可算活跃起来了。

    看看小手再看看小脚,小脚丫高高的,往爸爸头上翘。

    对了,赵凌成不但爱搞奢侈靡靡,而且还喜欢搞点投机取巧。

    那不,帮女儿掖好了尿布,看着沉睡的妻子,他明知病房门关着,还左右瞥了一下,才在她鬓边嗅了下。

    她好几天没洗澡,身上味道当然不好。

    但奇怪的是赵凌成并不讨厌,反而还想闻,他甚至还想亲手把她剥光,再洗干净,然后再……

    抱着吃饱了奶的女儿,这会医院刚上班,他就往儿保科,投机取巧去了。

    但今天,他注定又要要碰钉子了。

    毕竟他讨厌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并不喜欢他这种人。

    陈棉棉睡得正香,是被一阵凄厉的哭声给吵醒的。

    出到走廊,就见个皮肤黝黑,双手粗糙的像鸟爪,一身补丁的女人跪在地上。

    她欲去扶,却见魏摧云走出急诊病房,把女人搀了起来。

    女人哭着说:“魏科,我家西岭不可能是特务的,孩子的衣服鞋全是我自己做,他也没给家里多拿过一分钱,我盖的被子还是结婚时的喜被,我苦了一辈子啊。”

    魏摧云也有点不相信:“他一点钱都没给你留?”

    女人说:“他隔三岔五上申城看病,工资自己花,家用是我糊火柴盒补贴的呀。”

    魏摧云也忍无可忍了:“狼心狗肺的东西。”

    将来其实也这样,贪官和原配在国内吃苦,花重金在国外养小老婆和孩子。

    女人要想陪一个男人吃苦,那恭喜了,她会有吃不完的甘。

    那是邓西岭媳妇儿,吃苦半辈子,丈夫成了特务,她少不了也要被劳改的。

    可怜的女人,男人享福没她的份儿,但有罪还得同担。

    不知道赵凌成把闺女抱哪儿去了,也不知道小家伙攒了三天,肚肚通畅了没。

    陈棉棉估计他应该在儿保科,于是找了过去。

    却见拐角处站了好多女护士和抱着孩子妈妈,探头探脑的在笑。

    她也爱吃瓜,于是凑了过去,问:“出啥事啦?”

    一个小护士说:“来个男的,光明正大要套套呢,好稀奇。”

    这个年头有避孕意识的男性非常少,睡一觉就给媳妇种个孩子,在他们看来也是天经地义。

    有男性抱着孩子来儿保,又是要避孕套,女同志们就觉得稀奇了。

    陈棉棉探头一看,就发现瓜好像跟自己有关。

    因为赵凌成站在取药室的木头窗口,正在说:“医生同志,夫妻有性生活不是很正常吗?”

    他抱着闺女,理直气壮的指墙上:“有性生活又想避孕,每月限领两枚。”

    如今的小雨伞也是管控品,基地医院每月也会发两枚。

    但每对夫妻要登记的,限领两枚。

    赵凌成觉得一个月就两枚,不够用,他感觉只要放开,他一晚上就能用完。

    他是来钻漏洞,想多领两个,没想到碰上了蛮不讲理的人。

    窗口里是个年轻女医生,居然来了句:“孩子还那么小,你要不急着抱小的,忍一忍不就行了,那么点破事都忍不了还干啥革命,我看你呀,就会欺负女人。”

    这整个大西北,人的观念似乎都不正常。

    在赵凌成看来,只要男女都喜欢,性就是很美好的。

    但本地女性似乎把性都当成是一种男性的掠夺,以及对女性的伤害。

    女性对男性也抱着天然的敌意。

    妞妞也撇着小嘴,和爸爸一样委屈。

    赵凌成觉得自己没做错啊,但挨了气不说,对方还说:“这个月的已经发完了,想要下个月再来,不就那点破事嘛,忍一忍吧!”

    赵凌成看妞妞,妞妞也看他,父女一样的眼睛,一样的无语。

    挨了一顿骂,便宜也没占到,这算什么?

    怕男人不好意思,陈棉棉在赵凌成折回来,一群女同志盯着他笑时弯腰,躲到了人群背后。

    等他们父女离开后她上了药房,伸手:“姐,救个命!”

    对着赵凌成恶语相向的女医生对陈棉棉态度挺友好:“妹子,咋啦?”

    陈棉棉说:“我身体不太好,不想太早怀孕,但男人,你懂得,挡不住呀……”

    女医生立刻抓了三只小雨伞过来,还说:“不够了再来要,多着呢。”

    陈棉棉笑着说:“谢谢!”

    赵凌成当然不懂,从将来来的陈棉棉其实也无法理解。

    但这个年代,劳动最光荣伴随的是,男人们普遍不爱洗澡讲卫生,又还都爱抽难闻的旱烟。

    在西北被男人睡,跟被野猪拱的感受是一样的。

    所以女性整体对于性才会特别痛恨,见了男人,也就得借故撒个火。

    如今的小雨伞还是油纸包装的,一个油纸包里就两枚。

    上面还印着能叫男女一看就能翻身起来闹革命的,鼓舞人心的红标语。

    她回了病房好一会儿赵凌成才回来。

    没搞到小雨伞,但人得吃饭,他刚才上医院食堂打饭去了。

    正值丰收季,医院的伙食很不错,糜子谷垛,先自然发酵糖化过的,带着一股糜子特有的,蜜一般的甜香味,配上玉米糁子糊糊,就是纯素也很香的。

    看赵凌成兴致不高的样子,陈棉棉就故意把小雨伞放到了病床上,拿被子盖起来。

    一会儿他要撩被子起来,坐着吃饭,他不就会发现了?

    她要看看,蓦然发现套套,他会是个啥表情。

    但她才盖上被子,只听夸夸一阵脚步声,气势汹汹的,一大帮人冲进了病房。

    严老总,市公安局局长,还有几个陈棉棉不认识的。

    所有人的脸色全是青灰的,严老总抓上赵凌成的手:“我可算找到你了。”

    他是大领导,他手下出了个大间谍,他也难辞其咎。

    昨天晚上先到公安局了解了一下情况,然后他就杀到农场去了。

    在农场待了半夜,回到市里,这才找到赵凌成夫妻。

    开门见山,严老总又说:“当时从申城医大叛逃的女孩子总共三个,你是怎么确定那个叫李爱龄的是首领,而且目前活跃在对岸,在做特务头子的?”

    赵凌成看了看严老总身后那帮人,别人都走了,但公安局长没走。

    关上门,赵凌成说:“我曾经见过军统征召的所有女特务,那个李爱龄,在她12岁时就已经被父母送到女子警官学校,也就是军统特训班了。”

    其实林蕴的小儿子也是,狂热的军统特务们,把十二三的小孩子全部集中起来统一培训,叫他们痛恨共党,残杀共党。

    如今对岸,老蒋在实施的白色恐怖,也是那帮孩子在搞。

    严老总有点生气的:“赵总工,我很钦佩你的学识水平,但是你为什么之前不讲呢?”

    赵凌成眸光冷冷,语气也很差:“严书记,一开始那三个女孩是忆苦思甜的模范,到处演讲,诉说曾经的悲惨身世,而且既然12岁就入了军统,你觉得她不会化名,不会易容吗,而且我又不是申城公安,有资格申她的档案。”

    那三个叛逃跑的女学生登过报,也很出名,大家也都知道。

    但不是赵凌成不讲,而是,既然那个叫李爱龄的受过训,就会给自己捏造新的悲惨的身世。

    赵凌成又不关注外界,也是直到专门查邓西岭,翻档案时才发现的。

    而且他要讲出来,曾风那样的所谓小将,不得怀疑他,批判他?

    严老总不停的舔着唇:“那你知道她到底腐蚀过多少党内同志吗,还有没有像邓西岭一样上当的人?”

    再说:“对了,既然你见过的女特务不少,正好把咱泉城外地女干部的名单审一审呢?”

    万一有女间谍还潜伏着,等跟苏方开战,那可就定时炸弹了。

    赵凌成看公安局长抱着厚厚一沓东西,也只好答应:“留下吧,回基地了我慢慢看。”

    这件事解决了,但还有个当务之及,严老总都快要急死了,他直跺脚:“邓西岭可真是害人又害己,各个农场的公粮必须马上收,秋播在即,他这一被逮捕,民兵队人心浮躁,这叫我如何是好?”

    公安局局长说:“您也别太着急,摧云可以挡一挡的。”

    赵凌成都没说什么,但陈棉棉却说:“魏科长和邓队是好朋友吧?”

    又瞥一眼远处,低声说:“你们确定他没有任何问题吗?”

    今天的严老总,自信的就好像昨天的魏摧云。

    魏摧云也跟他讲过陈金辉害了自己的事,严老总笑呵呵看陈棉棉:“小陈同志,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你们女同志都比较情绪化,但其实魏科人不坏。”

    陈棉棉直觉魏摧云也不是坏人。

    可他身上肯定有污点,要不然,将来他就不会被被枪毙。

    而且像严老总说的,马上要秋播,还要收公粮。

    民兵队可经不过再换一任领导了,何况陈棉棉有个绝佳的人选要推荐。

    她笑着说:“严老总,您知道的,我又红又专,不但是优秀翻译,而且是个优秀的革委会主任。”

    对于她的工作,严老总恨不能双手竖大拇指,因为昨晚他差点没被路上的土豆给绊死。

    但他还没夸呢,她又说:“我有个推荐的人选,就是被邓西岭蓄意迫害,又被国党在解放后还要持续追杀的,我党的优秀工作者,久经考验的共产主义战士,林衍!”

    严老总呆住了,公安局长也唰的扭头,在看赵凌成。

    赵凌成也呆着,又是个出乎意料,但听起来又似乎很不错。

    不,应该是说,非常棒。

    鉴于目前还没有平反,林衍可以先做曾经许大刚的工作,民兵队副队长。

    他曾经一个独立团都带过,带民兵还不是小儿科?

    而且民兵持续殴打右派,只会激化内部矛盾,对社会发展只有害而无益。

    但林衍肯定不会让民兵们殴打右派的,他曾经淋过雨,他就会帮身处困境的人们撑伞的。

    赵凌成发现他媳妇儿不但香的像颗红苹果,简直智慧过人。

    就算不是一直干,林衍当一段时间的民兵队长,都能正过西北民兵的风气来。

    但这事得严老总同意,他转身走向病床,见被子铺开着,屁股太脏不好坐,就撩起被子。

    但才转身,他又扭头回去看了看,再看赵凌成,半晌,啧了一声。

    不是说娃儿生病了吗,这赵总工外表一派斯文,没想到是个瘾大的,一二,三盒呢?

    赵凌成刚刚才被个女医生骂过,现在换男领导敲打他了。

    严老总说:“赵总工你懂得,革命年代,咱得留点力气搞革命的呀。”

    ……

    第42章 苹果

    严老总是真没见过赵凌成这种人。

    政策规定的, 革命年代,要不造小人儿,大家每个月就只能放纵两次。

    毕竟一边是老蒋拉着老美要搞反攻,一边毛子蠢蠢欲动。

    东西两大霸主正虎视耽耽呢。

    国家百废待兴, 人们得留着力气建设国家, 超英赶美呢。

    而且老美的飞机要基地打, 新型的激光大炮还得基地来研发试射。

    赵凌成作为军工工程师, 他更加不能放纵呀。

    禁欲是这个年代的主旋律,谁要沉沦靡靡娱乐,每个人都有提醒他的义务。

    严老总本着强烈的主人翁精神, 还想再劝的。

    但面前多了一张撇着小嘴儿, 两只眼睛像葡萄的小脸蛋儿。

    他一脸褶子立刻皱起,声音变轻:“小陈生的呀,咋就这么好看呢?”

    脸儿粉嘟嘟, 小嘴一丢丢的女孩儿, 是严老总做梦都生不了的那种。

    他笑看赵凌成:“想当初你还把小陈赶出家门呢, 瞧瞧她给你生的小闺女, 漂亮的简直跟年画儿里走出来的一样。”

    赵凌成一身恶名, 债多了不愁, 看着妞妞时满目自豪:“是。”

    因为爸爸妈妈都负责任,让妞妞免了浑身起疹子。

    但农场老头们身上那股泥土加炕味的臭, 妞妞能接受。

    严老总这种大烟枪嘴里的烟草臭她接受不了,她扭头, 还撅起了小嘴。

    陈棉棉于是抱着她走远。

    严老总却一路跟着, 边看边说:“怪不得老军长急着要来呢,是急着要看她吧。”

    如果赵军身体好,在妞妞出生的那天他就来了。

    但他因为心脏原因搭不了飞机, 只能坐火车。

    而且哪怕他已经退休了,在朝鲜一役后,与苏短兵相接是这十年的大计。

    赵军得和一帮老司令一起来趟西北,巡视一回兵工产能。

    确定枪炮供得上,才会拍板打仗。

    到时候他就能来看妞妞,再好好陪小孙孙玩玩了。

    他当然着急,可上面会开了一场又一场,大事未定他就来不了。

    ……

    趁着大家聊天,陈棉棉就把小雨伞收了。

    看妞妞直把鼻子往她脖子上抵,她抱着小妞儿远离了臭烘烘的严老总。

    那是三盒,总共六枚小雨伞,而赵凌成是被医生骂到狗血喷头后回来的,还一枚都没要到,他当然明白,那是他媳妇儿要到的,可她放床上干嘛,妞妞摸到了呢?

    她其实也很尴尬,长长的睫毛颤着,两颊红成了苹果一样的颜色。

    突然颤着睫毛瞟一眼直凌成,他被严老总无端扫射后心里里的躁火顿时消散。

    赵凌成脑中一念,他只要略施小计,今晚就能开荤。

    他搬凳子给严老总和公安局长,态度空前和蔼:“坐下说吧。”

    妞妞缩在妈妈怀里,小脸蛋儿是藏起来的,肉肉的手臂白的像一截小年糕。

    严老总看着她,就又说:“小陈同志,我得批评你几句。”

    赵凌成应声挑眉,心说这人为什么要批评他媳妇儿,脑子有病吗?

    严老总紧接着说:“你革命工作干得好也就算了,孩子也带的这么好,白白嫩还香喷喷的,你还有时间休息吗,没有吧,你得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呀。”

    赵凌成再回看妻子,这批评怎么跟给他的不一样?

    其实90%的尿布都是他洗的。

    他出差过一周,回来一看陈棉棉洗的尿布,直接全部扔掉换了新的。

    但也太不公平了吧,为什么人们总觉得孩子养的好,功劳就肯定是妈妈的。

    陈棉棉瞟了一眼赵凌成,这回没有抢功,而是说:“严书记,我家妞妞的衣服尿布,冲奶工作全是孩子爸在干,他别的方面可能没有您和局长那么优秀,但在照顾孩子方面,他比我都优秀。”

    严老总不信,看赵凌成:“不能吧,赵总工可是男同志,能带娃?”

    赵凌成做了事,当然也希望别人知道,而且在西北,一般情况下女孩儿小的时候,爸爸主动要抱是抱不到的,但他一拍手,就把妞妞抱过去了。他说:“我会。”

    严老总想了想,说:“你爱干净讲卫生,孩子喜欢你。”

    但又说:“咱们西北男人不一样,豪放粗犷,能炼钢,但带不了娃。”

    他是大领导,他带头不讲卫生,还以不讲卫生为豪,别人不也有样学样了?

    陈棉棉抱着妞妞转到了床的另一边,打开了窗户换新鲜空气进来。

    她说:“严书记,讲卫生可是最高指示中的一部分,您要不遵守,我这个革委会主任可是要批评您的,卫生手册建议三天洗一次澡,我猜您肯定没遵守。”

    严老总都快一个月没洗澡了,不然也不至那么臭。

    他笑着说:“钢厂任务重,实在顾不上。”

    陈棉棉想趁势多聊几句,但这帮本地人是全然没有卫生观念的。

    公安局长改了话题,笑着说:“听说是小陈同志让红小兵们去捉瞎瞎的,今天好几个公社找我们反应情况,搞的我们四处出警。”

    田野上突然多了群孩子,一人一根老鼠尾巴,撅着屁股捣瞎瞎洞。

    社员们只当孩子是傻掉了,忙的报警。

    但那其实是件好事儿。

    严老总就又说:“本来今天我都在想,这一出门呀,工作肯定是干不了,肯定要被红小兵们吊到钢厂门上打一顿,但是小陈啊……”

    再收了笑,他难得严肃:“不夸张的说,你无心插柳,救了我们市委班子的命。”

    如今这年头,当官可没将来那么轻松。

    民兵队那么重要的机构,大队长竟然是一身凶案的大间谍?

    且不说省里和军区的领导们都要亲自来泉城收拾市委班子,红小兵也不干。

    严老总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今天城里一个红小兵都没有。

    而且瞎瞎被捉一茬子,明年的庄稼就能长得好不说。

    泉城红小兵前半年大串连,风靡全国,现在又集中捉老鼠,那是政绩。

    严老总要报到上面,关于邓西岭的事,他就能少挨许多的骂,还能保他不下放。

    而既然他夸了她,陈棉棉也就得趁机谋利了。

    她拿了块糜面谷垛吃着,悠着妞妞,笑着说:“严书记,让林衍同志加入民兵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他的意见我不知道,凌成也一样,他本人的态度也很重要的。”

    严老总还没察觉她的真正意图,笑着说:“政府委以重任,他不会不答应吧?”

    赵凌成皱了一下眉头,心里火苗子腾腾的窜。

    要他是林衍,他会拒绝出任任何公职。

    五年劳改的辛酸,也不是一句无罪就能消解的。

    但因为结案的是雷鸣,签字的是赵军。

    林衍要想登报公开平反,就又会激起新的血雨腥风,所以他低头了,他甚至说,他愿意一生都待在农场里,那让赵凌成特别难过。

    可他也没办法,他总不能去革他爷爷的命吧。

    赵凌成一直都知道,政治是门艺术,一门他都玩不转的高深艺术。

    而陈棉棉不但懂,而且每次都能玩到,她亮明目的那一刻,他才能于心底里惊呼:“好高明!”

    她又说:“既然严老总说我救了您的命,哪咱就算过命的交情了,有什么话也该敞开了说,我就明说了吧,间谍的事不管我舅啥想法,我们做家属的都非常生气。”

    再说:“邓西岭可是您的手下,害的我舅舅那么一个赤胆忠心,一心建设国家的人被冤枉了整整五年,作为家属,我要求您主笔,登报为他平反一下不过分吧?”

    严老总觉得不对,他想说错在赵军和雷鸣,祁嘉礼。

    他是59年接手的钢厂,大炼钢铁多少年,别人的错跟他有啥关系?

    但陈棉棉立刻又说:“是您说的,要不是因为我,您今天就该被吊起来打了,您也知道,河西红小兵全国大串联,可是帮我去慰问活雷锋的。”

    严老总不笑了,眉头皱起来了。

    官场也讲人情,可人情当然比不上利益交换。

    陈棉棉讲的,是她帮严老总创造的政绩,而哪怕不是《人民日报》或《青年报》那种主流报纸,河西本地,有书记本人挂名的平反也具有同样的影响力。

    唯一点不好处是,万一林衍以后再被查出通谍,为他公开备书的人就要受牵连。

    但如果严老总不站出来背书,挂名为林衍平反,陈棉棉这个家属不干。

    而哪怕赵军已经退了,政治价值没那么高,陈棉棉本身为泉城,为严书记创造的政治价值,难道还换不来他挺身而出,帮林衍做平反备书?

    要说西北男性的优点,其实也有,脑子简单,人也仗义。

    严老总稍微想了一下,手拍大腿:“那就《河西日报》吧,我跟省里讲一声,就抽时间为林衍同志平反,咱虽然比不上《人民日报》,但在咱们河西影响力的。”

    赵凌成以为她这一手玩的就够漂亮了了。

    但其实还有,或者说,她控着整场聊天,分批抛信息,,在为事件加速。

    她拉开自己的绿书包,从中取去一枚胶卷来,又说:“胶卷的最后一张,就是我舅舅抓捕邓西岭时的现场,这应该也可以登报吧?”

    赵凌成怕舅舅搞不定,当时骑马去支援了。

    但其实在逮捕间谍时,最该做的事就是陈棉棉做的,拍照,把主功劳的那个人拍下来。

    赵凌成此刻觉得,在妻子面前,他青涩的简直像个生兵蛋子。

    照片,也再度叫俩领导激动了。

    公安局长最感兴趣,接过胶卷:“竟然有现场,太好了,我立刻让人去洗出来。”

    又问:“雷特派员你拍到了吧。”

    陈棉棉猜到他的心思了,笑着说:“我拍的是远景,您要在现场,您也在。”

    坏事的现场可以不拍,好事的必须拍,好往上表功嘛。

    可惜的是现在就不说相机,胶卷都是稀缺品,公安出警都没有相机配备的。

    公安局长立刻就去洗照片了。

    严老总本来说的是抽时间,现在也改口了:“等照片出来就发吧,我跟报社打招呼,叫他们把别的稿子往后推,先登为林衍平反的事,也让公安们登登报。”

    其实是为了让泉城公安登上报纸,才顺道提速林衍的平反。

    而它,也恰是政治的艺术。

    严老总该走了,不过赵凌成还有一件事情要交待他。

    他说:“严书记,我爷爷今年年底之前肯定要来,他也肯定要问祁嘉礼的地址,提前交待您的人,不要告诉他地址,他要发脾气,你们就说是我说的。”

    严老总却问:“老军长脾气还那么火爆?”

    赵凌成点头,看妞妞都被臭郁闷了,也急着送客,并说:“拜托了。”

    严老总点头:“必须的,他们俩要打起来,万一受了伤,我们要担责任的。”

    赵军和祁嘉礼都是好人,但出身不同,于很多事的看法也就不同。

    而且俩人都是杠精,不出三句话就能相互拍桌子砸碗,或者直接上手打架。

    但他们又特别爱往一块儿凑,找着找着就会去吵架。

    祁嘉礼太猛,赵凌成怕万一赵军去看他,再被他气死,妞妞可就没太爷了。

    正好老爷子很快要来,他要交待所有人,不能告诉他祁嘉礼的地址。

    严老总可算走了,妞妞看妈妈关上房门,小手一举呜的一声。

    臭臭的味道终于散了,妞儿好开心。

    小家伙虽然还不会说话,但是很爱说。

    妈妈在喝粥,她蹬着小jio丫,嘴里叽里咕噜的。

    陈棉棉吸溜一口玉米糁子,再看眼女儿。

    她脑海中突然一念,如果妞妞在呢?

    如果妞妞在场,赵军和祁嘉礼俩老头确定能吵得起来?

    祁嘉礼肯定不会吵,他不是妞妞的亲爷爷,但他是真疼妞妞。

    就不知道赵军那老爷子的脾气到底有多火爆了。

    陈棉棉还挺好奇,想见识一下。

    送完客人回来,赵凌成帮她收拾书包:“下午四点的火车,你抓紧办事吧。”

    陈棉棉抓紧速度吃,但眨眼间面前多了个东西。

    杏仁蜜,如今最好的化妆品了,大概又是雷鸣从首都买来的。

    看她接过去,赵凌成的仪式感还是很强的,声哑,但真诚:“平反的事,谢谢你!”

    不过边收整孩子的衣服,他边又说:“估计我们马上就又要出去蹲守了,而且是去亭城,尿布你也不用太仔细,用段时间都扔了,给妞妞换新的就好。”

    陈棉棉只关注一点:“要去很久吗?”

    赵凌成点头:“老蒋如果收到开战的消息,就要派侦察机的。”

    陈棉棉吃完了糜子谷垛,太香了,她舔手指,妞妞一看,也抓她的手过去啃。

    小妞嗷呜一声,涂妈妈一手口水。

    陈棉棉再问:“还像上回一样吗,打落了就回来?”

    赵凌成摇头:“只能伤尾翼,而且要保证飞行员活着,因为得让他公开出镜。”

    大陆有飞行员叛逃,但赵凌成他们也可以捉活的。

    因为一个能来西北的老飞行员,他就必定熟悉岛上的所有军事防御。

    捉个活的,老蒋从此就不敢再得瑟跳脚了。

    大陆的远程导弹已经非常成熟了,只要掌握军事坐标,敢不听话就给他来一电炮。

    陈棉棉得自己带娃呢,有点头痛,但赵凌成的工作她不敢不支持。

    她忍下抱怨,只柔声说:“那就辛苦爸爸啦。”

    可她万万没想到,赵凌成下一句是:“那就今晚吧,不然万一,明天我就走了呢?”

    陈棉棉这才明白,他绕着圈子说那么多,其实是为了这一句。

    赵凌成其人,很奇怪的。

    他属于脸皮特别薄,自尊心又的人,生气上火就会耳朵红脖子粗。

    而且你看他外表,会觉得像他这种漂亮又干净,自傲的男人,得女人求着他办事。

    但不是的,妞妞才三个月啊,他都堪称猴急了,可他做的又不算太过分。

    他衣服叠到一半动作停止,在等回答。

    陈棉棉眼神瞟过去的瞬间,他恰好眼神迎上。

    他那双漂亮的眸子惯常是冷的,带着淡淡的死感。

    但此刻是可怜巴巴的,忐忑的。

    他一直盯着,眼神是祈求的,但也是强势的,不容拒绝的。

    直到她点了一下头,他立刻舔了一下唇,神情带上得意,就又埋头去叠衣服了。

    接下来由他看着妞妞,陈棉棉出门办事。

    来了泉城,她当然得买点东西去看望吴菁菁和邱主任。

    她还得拿着总革委的授权去一趟供销社,让领导给她估个粮食产值,再去趟泉成革委会,让他们给她盖个劳改完成的章子,那么基地的领导们,自此就安全了。

    毕竟声名在外,这些事儿办的都很顺利,不过两个小时已全部办完。

    然后她又跑到公安局去,亲自去要照片。

    刚洗出来的照片,她也只写了份简讯,一封挂号信就直接寄到总革委了。

    而她之所以搞的这么猴急,主要是防曾风抢功。

    申城派领导班子的传统就是抢功劳,她也没办法,被迫内卷嘛。

    她也准备好了,毕竟赵凌成又不臭,还长得很帅。

    她准备好在今晚体验六十年代男性的体能,和政府免费发放的小雨伞了。

    但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要出意外了。

    而且害赵凌成办不成事的,恰是他最痛恨的人,对岸的老蒋。

    ……

    陈棉棉正准备回医院,却见对面疾驰而来辆东风大卡车,在她身边刹停。

    赵凌成在喊:“棉棉!”

    接着是马继业:“姐,快点,赶紧上车!”

    祁政委把拉她上车,大声说:“基地拉响警报,咱们得马上回去。”

    有警报,就不仅是回去,他们还得暂停研发,去打飞机。

    祁政委再递陈棉棉一个毛巾缝合而成的小包裹,里面有东西在咕噜噜的响。

    他说:“我叔送的,他攒的山核桃,给妞妞吃,吃了补脑子。”

    祁嘉礼说要送她一份礼物,陈棉棉怕太珍贵,还不敢收。

    但其实一个劳改的糟老头,最珍贵的就是一包核桃了。

    陈棉棉大声说:“我替妞妞谢谢他!”

    马继业又凑过来,给陈棉棉个竹篓:“这是地达菜和野鸡蛋,林衍给的。”

    再给一个破布缝成的小包:“这是老苏修他们攒的甜杏仁儿,送给你烧汤的。”

    河西野杏树和野核桃最多,甜杏仁是其中最珍贵的。

    杏子熟的时候,人们为了抢杏仁都得打架。

    老头们一点杏仁攒的不容易,自己不吃,却要送给她?

    陈棉棉把杏仁还了回去:“给他们烧汤喝。”

    见马继业还要推辞,再说:“瞒着他们,烧甜汤的时候炒几颗扔里头就行。”

    想想老右派们身体都不好,马继业收下了。

    已经到火车站了,他不下车,就远远挥手:“妞妞,记得以后还要来看舅舅们呀。”

    下午两点,日头正晒,妞妞被爸爸捂的严严实实,啥都看不到,只能小小呜一声。

    愉快的旅行结束了,她,也终于要回家了。

    凡事都是连锁反应。

    随着邓西岭的无线电发过去,老蒋那边立刻有反应。

    这回直接是对面的卧底人员通报的,说岛上所有U2飞行员被紧急召回。

    不用说,肯定是又要来西北了。

    马骥在接到消息后,直接给公安厅拍的电报,公安亲自上农场接人。

    正常情况下基地的火车是下午四点,但只要有紧急任务,它就会随时开动。

    上了火车,估计还是只有赵凌成一个人不开心,毕竟一会儿就要出任务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他处心积虑费尽心计,但该办扔事儿还没办呢。

    张主任瘦了好多,也结实了好多,没想到劳动那么好玩,畅快的恨不能高歌一曲。

    王科长也开心,民兵悄悄送了他一大袋土豆,那土豆还特别好吃。

    而最大的意义是,之前基地的人其实都特别消极,抵触革命,也抵触劳改。

    尤其祁政委,虽然没敢明说过,但心里难免觉得,上面,尤其赵军因为政见不合,一直是在故意用劳动整他叔,但这一他回终于眼见为实了。

    改造有用,他叔终于不那么暴戾,动不动就骂革命太温情,吼着要枪毙一切了。

    对了,其实他昨晚一直在哭,说自己太偏激,说自己对不起林衍。

    祁政委专门来赵凌成的卧铺,带祁嘉礼的话。

    他说:“赵总工,我叔特别后悔,还跟我讲,只要老军长来,一定要让他见一面。”

    赵凌成答的很干脆:“我爷爷身体不行,不见了吧。”

    祁政委无奈点头,但起身又止步:“妞妞问题不严重吧,我看你很忧心。”

    赵凌成语气依然闷闷的:“不严重。”

    祁政委再看陈棉棉:“这种劳改活动以后可以多组织点,很有必要。”

    又说:“赵总工疼闺女,舍不得出门呢,你安慰一下他吧。”

    陈棉棉也年轻过,理解年轻人,只怕赵凌成就这么走了,要发挥不好。

    将来的她不了解,也不理解这段历史,但既然离不开这个地方,那她就必须支持国防事业,所以眼看车停,她抱过妞妞,凑近赵凌成,就小声说:“好好去吧,我们等你回来,我还……”

    他俩是同类人,赵凌成钻空子搞小雨伞时,陈棉棉一眼就识破他的小心思了。

    现在也是,她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烦躁。

    车刚到站,站台上停着庞大的工程车,后面跟着拉各种高频无线电的大卡车。

    赵凌成停止收拾,听的很认真,妞妞也听的很认真。

    小崽虽然啥都不懂,但感觉得出爸爸不开心。

    她想知道妈妈会说什么,哄爸爸开心。

    陈棉棉先亮小雨伞晃了晃,恰说到赵凌成的心坎上:“我上医院,再多申请几个。”

    她话还没说完,男人猛得伸脖子,他用的是牙齿,迅速咬了她的嘴唇一下。

    噗嗤一声车门开启,他立刻拎起东西,边走边回头说:“等我回来。”

    除了张主任,其余三个直接上工程车,随着一声鸣笛,车直接开走。

    赵凌成回头,就见妻子举起女儿的小手,在朝着他挥挥。

    他举手的瞬间车已经窜出站台,上公路了。

    而他本来也不理解,为什么他老爸明知林蕴是个女特务,却还会因她而死。

    有些人说的可难听了,说他一世英雄,却为个女特务殉情。

    据赵勇说,林蕴第一次和他见面,提了个要求。

    要他教她唱《三项纪律八项注意》,而且当时她就学会唱了。

    第二次见面,她要求聊八路的敌后战争。

    当时的国军是在安全区,打的是正面战争,伤亡也大,但是有保障的,而八路是在敌占区,在保护老百姓,组织平民反抗日寇,做游击斗争,一旦被抓就是虐杀。

    更可气的是,很多国军特务活跃在后方,也在惨杀八路。

    放下内斗,携手抗敌的大背景下,当赵勇讲述他们八路的理念,林蕴赞同时,当赵勇讲述自己战友牺牲的惨烈,林蕴愿意倾听并表达悲痛时,赵勇就是爱她的。

    他爱的,是她伪装的,但理想而美好的样子。

    就好比此刻的赵凌成,哪怕陈棉棉也是伪装,但他喜欢她现在的样子。

    ……

    当办公区全员整体撤离,家属们就会竖起耳朵。

    大家都有经验了,只有导弹响过,男人们才有可能回来。

    而只要一过十月,西北的气候是没有分层的,咔嚓一下就冷了,要一出门,风不是小刀,而是大砍刀,一出单元楼没了暖气,风就好比砍刀剁向额头。

    陈棉棉也是直到入了冬,才知道为什么一件棉衣能让赵凌成发那么大的火。

    他们的大衣里面是驼绒,还用麂皮贴里,才扛得住西北的冷。

    对了,曾风那天在农场,就直接起程回申城了。

    痔疮本来只是个小毛病,但那天加了两枚羊蛋,就把一个革命斗士给打倒了。

    而陈棉棉先是给总革委发了一条配照片,报喜的简讯。

    之后用了足足两周的时间,她写了一封三万字的工作总结寄了出去。

    然后就是等回信,看上面领导给的反馈了。

    天寒土冻,整个西北,包括劳改农场的农活全部暂停。

    但当然,劳改犯们休息不了,他们还得去支援钢厂建设,不过那样更好,毕竟在钢厂能吃饱饭,而且钢厂跟基地一样,有暖气,暖和,冻不死人。

    陈棉棉冻的也不想出门,但转眼又过了一个月,她估计应该有回信了。

    可这段时间警卫科也撤走了一大半,没人送信,正好这天姜霞来看她,陈棉棉就说:“婶子,麻烦你去趟警卫科,帮我问问信吧,太冷,我就不抱妞妞出去了。”

    姜霞提着个大包,但得先埋怨陈棉棉:“叫你爱把东西乱送人。”

    再打开大包甩出一件比陈棉棉还长的棉衣:“只有已婚家属一人才有一件,你非把你的送给你娘,看吧,现在你也冻的着不住了吧,这是凌成给你新申请的。”

    这年头棉衣棉裤也是可人头,女配的好棉衣,全给王喜妹了。

    但她接过来一看,有点惊到:“开裤裆?”

    妞妞如今挪到大床上了,四个多月的婴儿嘛,翻过身就原地狗趴。

    姜霞再拎一件迷你的:“不开裆你怎么上厕所。这件是她的。”

    妞妞的一件也是开裆,但太大了,能装两个妞妞。

    陈棉棉说:“这也太大,她穿不了呀。”

    姜霞有经验:“你傻呀,这她明年,后年都还能穿呢。”

    陈棉棉都要叹为观止的,因为她得到的,是一件比她的命还长的连体大棉衣,而且还是开裆的,折腾了好久她才把它穿上,还别说,双层套,特别暖和。

    裤裆她当然缝起来了,她的年龄,已经接受不了开裆裤了。

    再把赵凌成那件大呢子往外一套,她比熊还臃肿,但是真暖和。

    夏天那会儿,她留了几张最小的瞎瞎皮,给自己也做了一双炮筒样的大棉鞋。

    但抽空把妞妞留给姜霞,最近她又逮了几只瞎瞎,准备给妞妞也做一双。

    但当然,那很麻烦的,又削又剥皮,还得熟皮子呢,明年,等妞妞会走路时才能做出来。

    姜霞专门帮陈棉棉跑了趟警卫科,但没有信,她白跑一趟。

    不过陈棉棉送了她一大碗地达菜豆腐加粉条的包子,而且是先蒸熟再煎过的。

    地达菜在西北那是遍地都有,蒸成包子,那味儿简直绝美。

    姜霞自己吃了一个,剩下的留给小帅帅,他一个人一顿就能全焖光。

    毕竟第一次下放,陈棉棉还没有随大流,搞的是标新立异。

    总革委一直不来信,姜霞啊,孙冰玉啊,薛芳啊,真心实意的为她发愁。

    只有黄琳听到她们偶尔出来,议论起时,心里会暗爽。

    真以为革命工作那么好干啊,说不定总革委很生气,批评的信就在路上呢。

    且不说她的小九九,转眼12月中,天空依然静悄悄,没任何声响。

    不过这天,陈棉棉刚去百货商店买了点东西回来,才帮妞妞脱掉衣服,一个警卫员亲自上门,来送东西了:“嫂子,您的包裹和信。”

    先是好大一只纸箱子,上面是印刷字体:亭城机械厂。

    所谓亭城机械厂,其实就是枪械厂,但对外,对群众,只称机械。

    接着还有两封信,太好,其中有一封是机械厂来的,但还有一封是总革委的。

    陈棉棉一看总革委的发信时间:“这信在路上走了一个月?”

    警卫解释说:“好像是那边为了查敌特,所有信件全部封锁,查了一遍。”

    怪不得陈棉棉等了两个多月都等不来信,原来是半路被封锁了。

    见警卫员在舔唇,她转身拿来水果刀划开大纸箱子,递他两枚苹果:“拿着。”

    警卫员挠头:“不知道为啥,这苹果味道特别香。”

    泉城也有挪过来的花牛苹果树,但果子并不及秦州的香甜。

    这一箱子就是花牛苹果,也不知道是谁寄的,它是香到,整个箱子都在散发香味的。

    而在这个年,饭都吃不饱,就更甭提水果了。

    因为亭城就在秦州隔壁,近水楼台嘛,有人给她寄了一箱正宗的花牛,但陈棉棉得当着警卫的面打开苹果,还得打开信。

    她怕是有人像许小梅给姜霞寄一样,故意做局,给她送苹果。

    但打开信一看,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是赵军老爷子,他人已经到亭城了。

    而他来信,除了说自己过段时间就会到泉城,要见妞妞外,他还问了个问题,那就是,祁嘉礼人在哪个农场。

    他留了个地址,但不是亭城,而是西北军防的另一个重要城市,银城。

    他还让陈棉棉把祁嘉礼所劳改的,农场地址拍电报,寄到银城去。

    送走警卫,陈棉棉先给妞妞洗上一只。

    家里有暖气,而且热的人头痛,妞妞就脱剩个小线衣。

    陈棉棉一带她就爱出湿疹,不过小妞儿有个好处是,想尿尿就会来找妈妈。

    陈棉棉也就不给她兜尿布,光着屁屁放床上,让她趴着玩儿。

    她快六个月,要生牙了,看到只香喷喷的大苹果,好兴奋的,嗷呜就是一口。

    但苹果竟然逃跑了,骨碌碌的滚远了,她于是拉妈妈:“muamua。”

    有能事业孩子兼顾的女性,那都是勇士。

    陈棉棉正要拆总革委的来信呢,得,先帮妞妞拿苹果。

    可是刚给到手里,妞妞哇的一口,苹果又滚了,这回还直接滚下床了。

    陈棉棉于是再去捡苹果,老母亲的爱,在此刻也荡然无存了。

    小家伙自己都坐不稳,但不要躺着,必须要坐。

    坐不住就哼哼,好吧,陈棉棉肘着她坐。

    但坐会儿,她还要尝试着跳跳呢,而且要在妈妈膝盖上跳。

    小家伙还爱亲妈妈,口水扒拉,流妈妈一脖子。

    陈棉棉一边溜着孩子的精力,一边看总革委的,厚厚的来信。

    妞妞今天跟只苹果斗争的有点累,不一会儿就自己睡着了。

    听到门咯噔一声响,因为姜霞有钥匙,陈棉棉以为是她给自己送菜或者送吃的,就没理,继续看信。

    好长一封信,至少两万字,她得看完才知道,上面的领导到底满不满意她的工作,虽然心急,但悠着女儿,她耐心看。

    听到洗手间水声哗哗的,她以为是姜霞在帮她洗菜。

    本来想说不麻烦,但又怕吵醒妞妞,就没吭声。

    而等她直觉耳朵被咬了一下时,赵凌成已经在她眼前了。

    他问:“睡着的?”

    这是什么神仙机会,媳妇儿在床上,闺女是睡着的。

    正好,陈棉棉有事要问,赵军老爷子在问她要祁嘉礼的地址,她要不要给?

    还有就是,她都没有听到导弹响,那飞机,他们是不是没导下来?

    赵凌成接过女儿放进婴儿床,舔舔唇先撩床垫。

    她还真是说到做到,现在有五盒小雨伞了,就证明后来她又上医院要了俩。

    对了,赵凌成都还没看他已经六个月的闺女。

    他也一直自认为,自己跟严老总,魏摧云那些大老粗不一样,他是个文明的,有教养的人。

    但他现在的行径跟那些人其实是一样的。

    他闻到屋子里弥漫的,苹果的香气,他媳妇儿的味道也像苹果。

    他也想有艺术的亲吻,但他并不会,他是在撕咬。

    他听到她说痛,轻一点,你别咬我呀,但他的牙齿不听使唤。

    他咬她的唇,那是再鲜美的羊肉都不了的软嫩。

    他吸吮她唇齿间的味道,就像他头回尝到的,满是汁水的花牛苹果。

    他当然还想吃到更多,她也是同意的,除了不停的说让他不要咬她,她没有反抗或者阻拦。

    但是不对,他想脱掉妻子的衣服,他饥饿无比,他想吃得更多,却始终找不到扣子。

    她开始反抗了,她想要坐起来,但他当然不同意。

    她之前已经同意了的,可不能反悔。

    赵凌成把她压回床上,衣服不行,他攻关裤子。

    反正他人格又不高尚,他今天就要做那件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可她的衣服不知道怎么回事,摸来摸去,无缝的天衣吗?

    他根本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突然,妞妞还开始哼叽了:“mum,mumumu!”

    赵凌成也终于颓然趴倒,他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就只觉得崩溃。

    终于,还是陈棉棉抓起他的手,摸上扣子。

    赵凌成这才发现,她穿的,竟然是一件两层包裹的大背带裤。

    怪不得他觉得媳妇儿两个月胖了好多,又大又圆的,体格都赶得上姜霞了。

    她这棉衣,得有十斤棉花重吧,这怎么脱?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赵凌成在陈棉棉这儿,因卑鄙而畅行无阻。

    但最终被一件棉裤打败,他再度崩溃,那东西要怎么脱掉?

    可也就在这时,他的妻子扬起脖子,双手捧上他的脸,笑着在他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

    第43章 核桃

    赵凌成的头发应该是新刮的, 耳后还有发根碎屑。

    他的皮肤不黑,但头皮底色更白,就显得眉眼清净透亮的好看。

    他眸子垂着,可怜巴巴的样子, 等着妻子吻他。

    而虽然他满肚子鬼伎俩, 但经验是真没有, 女人一主动, 他就不会了。

    他闭着眼睛,任由妻子软嫩的唇印上他的唇,鼻梁和眉眼。

    他脑子闭着眼睛, 但眼里是前两天被击中的, 那架U2绽放的巨型烟火。

    听到妞妞又在muamua叫,他这才惊醒,摸着去拍女儿。

    但就在拍睡妞妞回头的瞬间, 赵凌成所体会的, 是另一种崩溃。

    他一直讨厌极了西北这片土地, 尤其是本地男性, 他们肮脏, 粗俗, 嘴里除了烟就是生殖器,而他们之所以很少骂女性, 据赵凌成所了解,只有一个原因, 馋。

    他们馋女性的身子, 馋到饥渴。

    饥渴会让他们在想起时不由自主的分泌口水。

    为防吵架时口水喷溅,他们才会拉着对方的爹,跟各种动物杂交。

    赵凌成耻于跟那些人为伍, 更痛恨这片土地。

    但此刻他就在吞口水,而且他绝望的发现,他无法抑制口水的分泌。

    因为他的妻子解开了那件包裹着她身体的巨大棉袄。

    为耐脏,它外表是灰的,泥土的颜色,但内里却是大朵的印花。

    那外形笨粗,庞大的棉衣,当解开时,是被鲜花衬托着的,女性的胴体。

    也是极度冲击视力的,流传于民歌小调中的乡土美学

    赵凌成想起安格尔那副广泛流传,但国内严禁的油画,《春之仙女》。

    他现在看到的,恰是油画中的景色。

    他离开的时候,记得妻子小腹还是鼓的,但现在它是平坦的,她一路剥衣服,他顺着一路往上看,他还想看,也还没有看清楚,但她突然伸手:“你擦擦口水呀。”

    ……

    如果不是遍地荒芜和刀子一样的寒风,绿意又有什么奢侈。

    同理,也是因为这片土地上长达半年的荒凉和冷咧的寒风,女性那白皙而柔软,又温暖的身体,才会叫男性遏制不住的,生理性的,邪恶的,堕落的冲动吧。

    但赵凌成当然跟别人不一样,他是合法,且征得了对方同意的。

    除了无法控制的口水。

    他从早晨到现在没喝过水,但他一直在分泌口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狼狈,咔嚓咔嚓,两盒小雨伞全被他撕的稀巴烂。

    但他越着急就越狼狈,汗液,口水,粗喘,还有床咯吱的声音。

    陈棉棉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比妞妞还能流口水。

    他还咬她的嘴唇,耳朵,甚至,她疼,她躲开,他蛮横掰开她的手。

    看他撕的嚓嚓响,怕要全撕坏了,她给拆了一只,压低声音劝说:“你轻点啊。”

    赵凌成不但会轻轻的,而且他所追求的是,要让她舒适。

    但当然,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因为就好比魏摧云总骂手下们夜里不是干那种事,而是打老婆,极端压抑性的后果就是,男人们普遍只剩眼馋和嘴皮子的持久。

    女性也永远品尝不到性的美好。

    只会觉得,那是会让自己大肚皮的倒霉事。

    拉起的窗帘,闷热的房间,铺满整张床的大花棉袄上。

    赵凌成气势汹汹而来又草草鸣金收兵,一片狼藉。

    陈棉棉也还在咬牙忍着,小雨伞一撕就裂,男人只会弄疼她,和流口水。

    这要上辈子的她,绝对要无情嘲讽的一顿。

    但算了,忍忍吧,毕竟尺寸足够出乎她意料,时间问题也还有得救。

    赵凌成总归还是不甘心,但突然翻身裹被子:“那是什么,我闺女呢?”

    陈棉棉也立刻裹上棉袄。

    其实就是妞妞,只是头和脚在床上,小屁屁撅着。

    她有两个曾丽送的,特别可爱的尿布兜,陈棉棉又在里面备了层油布。

    睡觉的时候给穿着,万一她半夜醒不来,即便妞妞尿了也不会湿褥子和羊毡。

    她先是翻个身屁屁朝天,再向后重重一倒,丝滑坐起来。

    然后扭头看大床:“muamua!”

    赵凌成着急麻慌穿衣服,跪到了地上:“她都会坐了。”

    爸爸没变样儿,但妞妞变大了,她也已经不认识爸爸了。

    她手指厕所:“mu,mumu!”

    赵凌成眼角浮起了尾纹:“她已经会主动表达,要便便了。”

    又说:“我早说我女儿是天才,他们还不信。”

    陈棉棉见过的,半岁的小婴儿就只会吃奶。

    但妞妞会表达的很多,会听的指令也很多,便便什么的,都是最基本的。

    现在赵凌成想抱可就要不到了,她会举着手手去抓妈妈。

    爸爸抱,她也会小jio抵上他的胸脯,拒绝他的贴贴。

    怕要破坏了养成的把尿习惯,陈棉棉抱她去厕所。

    然后才给赵凌成,两个月了,幸好她没工作,就只带娃,不然得累死她的。

    单位也终于供上猪肉了,陈棉棉也才做了腌缸肉。

    现在大米也是供上的,赵凌成爱吃白米饭,她就准备蒸点白米饭给他吃。

    听他在小卧室喊她,陈棉棉过来,就见他在翻旅行包。

    他们不是作战那种军大衣,而是灰色,磨砂布的中长棉袄,同材质的裤子。

    递她一件大衣,他说:“把这个给曾风吧,换奶粉。”

    这种外套共分三层,外是麂皮,中间是棉花,里面还备着一层羊羔绒。

    那是月龄45天内的羊羔绒,也是管控品,甚至基地吃完羊,羊皮也得上交的。

    这种衣服都是按人头走的,衣服没,人也得冻死。

    陈棉棉接过来,见衣服上有银城00275的字样,得问:“这衣服的主人呢?”

    赵凌成说:“找飞机时发生意外,重伤,衣服他想送我,但我给了点钱。”

    把这种衣服送人,就意味着那个人要退伍了。

    而且前天《人民日报》上登过一则消息,说银城有不明飞机坠毁,飞行员失事。

    陈棉棉再一想,明白了:“所以你们这段时间是在银城打飞机啊。”

    赵凌成突然侧眸,眼神还怪怪的:“有人泄露了银城弹药厂的准确坐标,U2跑了一趟又一趟,但只要一发现地面雷达信号就会立刻返航,简直叫人头痛。”

    亭城生产枪械,银城生产各种火炮弹药,都特别重要。

    陈棉棉总觉得赵凌成的眼神很怪,索性说:“你可不要怀疑我喔,这两个月就不说基地了,单元楼我都没出过,而且我甚至不知道银城到底在哪里。”

    赵凌成也警觉了:“院里有谁指控你,说你是间谍吗,谁,黄琳?”

    这年头要被怀疑是间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河西日报》登过许家兄弟的处理结果,许大刚贪污那么多,但只是劳改。

    许次刚却因为蓄意跟踪特种军人,上月底已经吃花生米了。

    邓西岭的消息虽然还没公开报道,但是他媳妇孩子的,天天被红小兵斗呢。

    陈棉棉抱臂:“这院里怀疑我的人,不就是你吗?”

    赵凌成一手抱着妞妞的,她的小眼神儿就跟她妈妈一样,委屈又生气的。

    他说:“西北所有军工家属切断通讯一个月彻查,如果跟你有关,早查出来了,当然,不要抱侥幸心理,三大基地随便发条无线电,警卫3分钟就能锁定你。”

    这种基地,稍有风吹草动就封了,真有人搞间谍活动,分分钟逮到。

    赵凌成也不是怀疑,他是看不懂妻子,就保留意见,也会反复提醒问题的严重性。

    关于银城弹药厂的坐标被暴露,公安的意见是,是邓西岭暴露的。

    赵凌成直觉不太对,觉得他还有同伙,可是邓西岭被押到首都后,就被革命小将们给劫走了,不说拷问有价值的情报吧,整天拉着四处批判,案件就又停滞了。

    可他们该干的事还得干,在银城轰落过一架,那边U2暂时就不敢再去了。

    而这边的地面雷达故意关了一段时间,诱捕嘛。

    这次再出去就只有一个目标,捉个活飞行员,不然基地全体,要挨上面的骂。

    赵凌成亲闺女一口,匆匆忙忙收拾旅行包:“还得出去一趟,但很快就能回来。”

    说完又进厨房,一看说:“好脏,但算了,我回来收拾。”

    陈棉棉有点火大的。

    所以他回来一趟就只为涂她一身口水,还嫌弃她卫生搞得不好?

    算了,说正事吧,毕竟他也很辛苦的。

    陈棉棉拿来老爷子的信,大概讲了一下内容,问:“地址要不要给?”

    赵凌成说:“给,但是五天后再发,等信到时,他已经离开银城了,收不到的。”

    他的意见很明确,不能让赵军和祁嘉礼见面。

    可陈棉棉要不给地址老爷子会生她气,所以得给,但给晚点,他就收不到了。

    提着旅行袋走到客厅,他再度止步:“老爷子这是乱收人的苹果了?”

    一大箱子苹果,香气弥漫。

    陈棉棉也有点好奇:“谁送的,难道他不该收?”

    赵凌成抓起桌子上的苹果咬了一口,说:“地委的柳秘书。”

    泉城地属陇东,陇东有地委书记的,而书记的秘书,名字叫柳艳。

    回想原来听说过的八卦,陈棉棉好奇了:“柳秘书,是不是祁嘉礼的前对象?”

    赵凌成再咬一口,点头。

    如今是以举报为荣的,陈棉棉就曾举报过江所长。

    柳秘书跟赵慧年龄差不多,本来跟祁嘉礼相处过一段时间,但后来就把他举报了。

    祁嘉礼本身问题也很大,看谁都想枪毙,就被下放了。

    而柳秘书的家就在秦州,她又陪着老军长们在搞视察,苹果必然就是她送的。

    党内有些同志思想极端或者不正确,站出来举报才是正确做法。

    赵凌成也不好说那位柳秘书什么,但赵军收她送的苹果,他心里有点膈应。

    他总觉得苹果气味不大对,才闻呢,妞妞眼不丁的,给抱走了。

    赵凌成闻闻苹果再闻闻妞妞的嘴巴:“苹果没洗?”

    怎么可能,陈棉棉说:“不但我洗过,你闺女还用口水洗过一遍,可干净了。”

    赵凌成脸色一白间,妞妞举起苹果给妈妈:“mumu,呜呜!”

    陈棉棉有点后悔,因为男人好像因口水二字而联想到什么,脸色突然就变难看了。

    但他假装不在意,故意跟闺女抢苹果,妞妞就推他的脸:“呜,呜呜!”

    香香的苹果,小妞要给妈妈吃。

    赵凌成亲女儿一口,就发现她会嫌弃了,小手扑脸蛋。

    他再想想,刚才妻子虽然没有太强烈的反抗,但应该也很嫌弃他吧。

    好尴尬啊,他仔细端详他的小闺女。

    快半岁了,大了好一圈,就是身上有点奶腥……算了,等他回来好好洗吧。

    把妞放回婴儿床,他到客厅又止步,看着墙角一脸郑重,声沉:“下一次吧。”

    他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陈棉棉一时间没听懂啥意思。

    但下句她就懂了,他依然盯着墙角,舔唇:“你,又优秀又漂亮,而那种事情也应该是很美好的,是彼此都享受的,感觉不好没关系,下次吧,下次肯定不一样!”

    说完他啪的一把拉开门,就要往外走。

    陈棉棉也在努力收敛,但又觉得这个男人认真的有点可笑。

    想逗逗他嘛,就问:“下次,什么下次?”

    下次是不会只是咬她,还流口水吗?

    但她才问完,外面响起二楼邻居丁保刚的声音:“总工,收拾的这么快?”

    陈棉棉抬头,薛芳一脸烦死了的表情,正在擦脖子。

    看来她大概也被抹了一身的口水。

    他们是要进沙漠,回家补充装备的,急匆匆来,就又急匆匆走了。

    这楼上工程专业的总共三位,曾云瑞的行李,是被黄琳从窗户给扔下楼的。

    他在下楼,黄琳在楼上大吵大闹,孩子还在哇哇的哭。

    当然了,跟个男人窝在这大沙漠里,动不动消息全切断,过得跟坐牢似的。

    男人难得回来,要某方面表现不行,挨场骂不是应该的?

    但赵凌成今天当然只是意外,他跟别人不一样的,下次他一定行!

    可他怎么就那么狼狈呢,不堪回首。

    ……

    这种季节,人要出趟门着实需要勇气。

    但赵凌成刚走,陈棉棉就喊薛芳来看着妞妞,又去给曾风拍电报了。

    他上回在农场,因为痔疮发作严重,先是到省城,治疗几天发现不管用,就又回了申城,一员精兵良将,还得给妞妞搞奶粉呢,陈棉棉就天天电报催他回来。

    发完电报,她又到百货商店领了几份报纸回家。

    结果刚到一楼窗户外,就见曾风举着一脸不情愿的妞妞,正在厨房里转悠。

    当被陌生又不喜欢的人抱,妞妞的神情就会像小猫。

    小脚丫还抵着对方的胸膛,不给他贴贴,所以曾风只能举着她。

    进门一看,陈棉棉有点心凉,因为她想要五箱奶粉。

    但曾风又只拿来了三箱,而不但奶粉钱照付,她还给他留了八罐酒蒸沙枣。

    赵凌成还给他搞了一件棉衣,换三箱奶粉就有点吃亏了。

    不过毕竟进口奶粉难搞,所以陈棉棉把女儿抱回来,先拿棉衣。

    按人头特制的棉衣,赵凌成去年冬天都没得穿,今年才申请到新的。

    要不是过命的交情,这棉衣哪怕退伍,军人也不送人的。

    曾风一看果然开心,当场抱住棉衣:“一下火车我就被冻傻了,正愁棉衣呢。”

    虽然是二手的,可他非但不嫌弃,还说:“就这个味儿,太正了。”

    陈棉棉瞟一眼家私柜,沙枣就先不拿了,等到下次吧。

    她手里钱倒不缺,前几天赵慧又寄了100块呢。

    但她才拿了钱出来,曾风拍过赵军的信:“主任,要给祁嘉礼换个农场吧?”

    这公子哥儿是真烦人,私人信件,他也是随便乱翻。

    陈棉棉如实说:“凌成不想我爷爷跟祁嘉礼见面,他们应该见不到。”

    曾风却说:“不可能的,哪怕你不讲地址,他会问姜瑶啊。”

    对了,女主姜瑶本来该来基地的,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入职西北军区了。

    但陈棉棉觉得不对:“姜瑶怎么会知道祁嘉礼在哪里?”

    曾风是先到位于省城的西北军区,骚然了一下姜瑶,然后才来的泉城。

    他说:“她在信息科,老军人的档案随便调,一查不就查到了?”

    这家伙当时说是去治疗痔疮,但其实是给他爸通风报信去了。

    曾司令也好大的本领,吃了邓西岭那么多羊肉,但愣是没被牵连到。

    陈棉棉还是觉得不对,一想,冷笑:“你爸不也知道祁嘉礼在哪,怎么不讲呢?”

    接着又说:“我爷爷身体不好,他们见面万一闹出事呢?”

    曾风是一本书的男主角,看事情当然站在‘正义’的角度。

    他说:“主任,祁嘉礼当年可是以杀闻名的,川军的大头头,地面战争,尤其他比较了解毛子,他的经验和打法就非常重要,而且一般人去找他就只会挨骂,听不到有用的,只有赵老军长敢跟他对着骂,也能讨论出结果,那可是大事啊。”

    陈棉棉看妞妞,小家伙还是抿着嘴,小猫咪一样。

    她捡一盘苹果洗了,递了曾风一颗,反讽:“所以呢,趁着我爷爷要来,赶紧给祁嘉礼换个好农场,好住处,把他打扮一新,再搞点小酒,让他俩聊战略?”

    曾风打响指:“您一声令下,我立刻上泉城去协调事谊。”

    他必须把这些事情办好,因为那是他爸托付的。

    可他在西北也不知怎的就臭了名声,尤其泉城,人人都叫他羊日的,不给面子。

    他要去办事,就需要拿着总革委给陈棉棉委任状,以她之名。

    其实曾司令装聋作哑,不跟赵军讲祁嘉礼的准确地址,而让他最终找姜瑶,还是在推卸责任,毕竟俩老爷子要聊好,战略思路就丰富了,聊不好,他清清白白。

    不得不说,曾司令这家人是真会玩政治。

    也就搞得陈棉棉心痒痒,有机会的话,她必须跟曾司令玩一把。

    不就是有功就抢有责就推,主打个不干事,光溜嘴皮子还溜光水滑嘛。

    而既然见面不可避免,那她要做的,可就不是让曾风去搞表面工作,搞的俩老头对彼此误会愈发深厚,而是着手化解他们的夙怨和矛盾,也得她自己来做。

    至于曾风,既然不如他老爹聪明,继续当她的枪吧。

    给曾风吃了一颗,剩下的苹果陈棉棉端上楼,给薛芳和苗苗俩吃。

    再回来,正好曾风捧着总革委的来信在看,陈棉棉拿只小点的苹果给妞妞磨着牙,坐下来,指敲桌子:“看到上级怎么说的了吧,高度关注,高度重视。”

    十几页信,但其实前面都是在讲新政策和执行方针。

    最后一页,最后一行字才是关键。

    总共12个字:批准执行,高度关注,高度重视。

    曾风扫了一圈,啧了口气问:“什么叫个沤肥+堆肥+化肥?”

    陈棉棉故意装傻,说:“这个嘛,是那些那右派们讲的,其实我也不懂,但肯定是好方法,要不然,上级也不可能批准我的实验请求的,对不对?”

    其实关于沤肥堆肥+化肥,是农场里外号‘老苏修’的农业专家在去年实验所的,新式增产方法,就跟袁隆平爷爷的杂交水稻一样,它能提高土豆的产量。

    今年红旗农场土豆的大丰收,就是老苏修的功劳。

    陈棉棉洋洋洒洒,3万字的工作汇报中,也详细报告了增产方法。

    而虽然革命逐渐变味,成了打击报复和排除异己。

    但其实它的出发点是改造思想,农业增产,也是陈棉棉报告里讲到的那些。

    不管总革委到底是谁主政,优秀的作业,哪个老师都会赏识。

    何况陈棉棉不仅介绍了红旗农场土豆的增产,还着重描述了农场里右派和红小兵并肩战斗,征服土地的热血场景,甚至,她还兼带帮泉城多要了化肥。

    总之就是,别人的报告全是告小状,只有她在聚焦生产。

    那简直了,她是乌烟瘴气中的一股清流。

    但为了维持愚蠢领导的人设,她就把功功推给了右派们。

    曾风还真就信了,还有点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没请那帮老右派吃顿羊肉,再虚心请教一下呢,要是那样,被总革委表扬,还批准搞实验的,不就是他了?

    而且他有点心急,因为林衍被平反后,摇身一变成民兵队副队长了。

    他是陈棉棉家的亲戚,也是她一派的人,还看他不顺眼。

    而他要想搞点功劳出来,还是只有一个办法,整人下放,安插自己人。

    合上信,他就说:“领导您指示一下呗,我该做什么呢,还是去抓下放?”

    给人当下属就是憋屈,因为陈棉棉说:“你这个同志呀,一点都不会干工作。”

    曾风回家疗养了两个多月,但一回来,就又被领导气到头痛。

    而陈棉棉的下一句,直接让他的屁股也痛了起来。

    她说:“工作怎么能虎头蛇尾呢,魏摧云呢,嫌他硬你就不啃啦?”

    曾风差点蹦起来,跳上天,再呼一声青天大老爷。

    这个女人呐,她能力不行,但甩锅第一名。

    曾风是不想干魏摧云吗,他可太想了,但当初是她阻止他的呀。

    而且在农场那一马蹄,魏摧云就是故意的,他给马悄悄打了口哨,让马来踢的他。

    他也早就想好,拉魏摧云下马,66年的还债他来负责了。

    但当然,魏摧云简直就是个活土匪,曾风一个人可不敢去。

    他眼珠子一转,说:“主任英明,您最知道了,我笨嘛,凡事得您来带头啊。”

    她家客厅只虚掩着,马骥下班回来正好听到,就在外面摇头笑。

    薛芳来送装了苹果的碗,给陈棉棉送了一碗自家酿的甜醅子,和苗苗俩也一起笑。

    曾风现在是在扮丑,做小伏低,传出去也不好听。

    但算了,为了收拾魏摧云嘛,男子汉该弯腰也得弯,收拾了那个活土匪再说。

    这会陈棉棉答应的很爽快:“你来约时间,我亲自批判他。”

    话说,陈棉棉晃了魏摧云一道的事,泉城有头有脸的人们都知道。

    那可是个活土匪呀,一个女人上门斗他,他会怎么对付?

    曾风好奇极了,也迫不及待。

    天太冷了,正好有了新棉衣,不然他都不敢出门。

    但不对,他的棉衣在凳子上搭着,怎么悉悉祟祟,一动一动的?

    其实这件棉衣的主人入院不治,已经牺牲了。

    而且当时的情况是,他直觉自己要牺牲,之前就把棉衣给脱了。

    曾风在西北军区时,听姜瑶讲过那位军人的故事。

    怎么回事,这可是英烈的衣服,对方留给了赵凌成,赵凌成又送给了他,曾风可开心了,都打算好了,过段时间再给小妞儿搞两箱奶粉回来。

    可衣服它怎么在动呢,听说那是个才十九岁的小伙子,别附在衣服上吧。

    其实陈棉棉就坐在衣服旁边,正在给曾风写派遣状。

    也可以说是上门挑衅的挑战书吧。

    写给魏摧云的,通知他安排时间,等着她上门,革他的命。

    在这一刻曾风怕极了,衣服都不想要了,想跑。

    他悉悉祟祟间,陈棉棉突然手一拂:“妞妞,不可以乱抓。”

    谁懂啊,衣服撩起,下面是张眼睛像葡萄一样大,小嘴儿咧开的小脸蛋,当那张小脸蛋儿在昏黄的灯光下微笑时,曾风遍身浮起的救赎感。

    他强行抱起小家伙,看她小脚抵上他的胸膛,轻声问:“那件衣服你也喜欢?”

    妞妞还不理解什么叫喜欢,但知道,衣服是另外一个人的。

    她一嘟嘴,嘴唇就跟鼻子皱一起了:“呜呜!”

    小婴儿都喜欢,那这衣服就没问题了。

    那位少年英雄说不定还会保护他呢,曾风抓起衣服:“替我谢谢你爸。”

    妞妞看他拿着衣服就走,双手扑扑:“Mumu,呜呜~”

    她不要衣服被拿走,她要提醒妈妈。

    但她妈妈也没办法啊,她吃的奶粉,得曾风一趟趟背呢。

    曾风走了,陈棉棉晚饭就准备用发好的面摊几张荞麦煎饼炒腌缸肉,吃甜醅子。

    但她才进到厨房,曾风又敲窗户:“对了,祁嘉礼当时给你送的到底是啥礼物?”

    从农场回来两个月了,地达菜和野鸡蛋都已经吃完了。

    但陈棉棉不太爱吃坚果,尤其核桃,得砸,又苦,一时间搁起来就忘了。

    她说:“一包野山核桃,怎么,也给了你一包?”

    曾风郁闷:“什么呀,那天晚上我和林衍两个睡他的敌特狗窝,祁嘉礼闯进来臭骂了我俩一顿,还把我们俩赶出狗窝,最后我们俩睡的柴房,他鼓捣一晚上,还强行没收了我们俩的洗脸毛巾,就为了装几颗核桃吗,他可真是,越来越古怪。”

    陈棉棉想了想,说:“集中火力攻坚魏摧云,红旗农场的事,不准你再插手。”

    曾风也乐得去斗魏摧云,毕竟他的痔疮已经割了,如今再无弱点。

    打个响指,他又给妞妞做个鬼脸:“妞儿,改天见。”

    妞妞继续扑扑:“呜呜~”她要衣服。

    陈棉棉抱着妞妞进了小卧室,拉出床底下的杂物箱。

    那是两块半新不旧的洗脸毛巾,用针线歪歪扭扭缝到了一块儿。

    不像地达菜随口可以吃掉,核桃嘛,她一直放着。

    但祁嘉礼显然是背着所有人缝的,那会不会里而有什么东西?

    拿剪刀三下五除二剪开毛巾,哗啦啦的,陈棉棉倒出一大堆的核桃在床上。

    妞妞眼疾手快,弯腰一捞,从中捞出个圆圆的,亮晶晶的东西。

    正要出牙呢,她转手就往嘴里塞。

    陈棉棉连忙抢了过来,又把苹果找回来给她磨牙。

    陈棉棉上辈子当律师,什么人的人都见过,什么样的人,她也都见怪不怪。

    但像赵凌成一样,既青涩又老成,既猛吧,但又只会流口水的她是头一回见。

    像祁嘉礼那种脾气坏又烦人,执拗又真性情的她也是头回见。

    那是两块老军功章,应该是铜或者别的材质。

    一看就是有年头的东西,陈棉棉甚至怀疑,它大概是解放前的。

    那是一个老将军革命路上,牺牲和成就的证明,它生锈了,上面泛着淡淡的绿。

    而祁嘉礼在农场五年,浑身上下能被盘剥的已经盘剥的干干净净,一无所有。

    可他的军功章,任是再胆大包天的红小兵也不敢拿的。

    那是给妞妞的,估计是怕祁政委看到会有想法,他就缝到了核桃里。

    但他连珍藏的军功章都送人,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死心,没想过还能再出农场了。

    ……

    陈棉棉跟总革委提的要求是,把红旗农场作为她的实验点,做改革实验。

    待在基地这种地方的不好处是,动不动信息不通。

    但幸好西北到了十一二月天寒地冻,生产就停滞了,不然可真影响工作。

    当初推荐林衍当民兵队长,她也是在为改革实验铺路。

    她想通过改革进一步提高粮食产量,也扭转目前这种放下生产搞批判的局面。

    毕竟大家吃饱肚子比啥都重要,她又懒又馋,还想天天有肉吃呢。

    那么,民兵队长的支持就特别关键。

    但在她的改革路上,上回她去农场时跟祁嘉礼聊,再有曾风的调研,她就发现,魏摧云是块巨大的绊脚石,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在针对所有劳改犯们。

    这趟批判必须她去,虽然硬着头皮,但也必须把他斗败。

    像祁嘉礼那种老人家,她或者能力不够,不能洗脱他的罪名。

    可他连几块军功章都给妞妞了,他还为了解放做过贡献,罪不至死呀

    至于魏摧云,他要清白,批判嘛,他听着就行。

    他要不清白,连一帮老头的破鞋子都要贪污的,他坐牢活该。

    早在妞妞出生前,陈棉棉就帮她交了好朋友,喔不,好姐妹,小苗苗。

    苗苗爱陈阿姨,当然也喜欢小妹妹啦。

    陈棉棉很可能晚上会赶不回来,把妞妞托付给孙冰玉吧,有讨厌的小展展,托付给姜霞吧,帅帅她更讨厌,但有可爱的苗苗姐,那她即便不在一晚也没关系。

    苗苗会使出浑身懈数,逗妞妞开心的。

    提前跟马骥打了出行申请,陈棉棉收拾准备,就要去搞革命事业了。

    得先把妞妞抱上楼去,但有人敲门,她一开门,居然是赵慧。

    开门就问:“我的妞儿呢?”

    又说:“她该上户口了,六个名字,你来选择喔。”

    月子一别,姑奶奶都半年没见她的妞儿了。

    赵慧笑的活像个来偷小孩儿的怪阿姨,手里只差一条麻袋。

    她知道赵凌成不在,而且做了好多申批,打算来跟妞妞住几天。

    对了,现在上户口没将来那么迅速,但妞妞得上户口,也得有大名了。

    且不说她们,说回曾风。

    他甚至没敢进铁管所,是委托一个路人把批判书送进去的。

    魏摧云一天四处跑,忙的要死,一周才去一趟单位,所以他当天才收到信。

    他的手下们,知道他相过亲那事儿的,全在笑。

    但魏摧云没有笑,甚至连脏话都骂不出来了,因为一个男性在择偶时,品德方面,必定是以老妈为参照的,而陈棉棉在他印象里,就是他妈的翻版。

    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吃的是草,哺的是血,简直可谓人形老黄牛。

    那也是大多数西北妇女的标版。

    但操他爹的,她到底是吃错药了还是疯了,丢弃了所有美德,还想骑到他头上?

    他可是西北第一响当当,梆梆硬的男子汉,能叫个女人把命给革了?

    窗外刚刚过漂过一阵雪沫子,但又出着太阳,刺眼的白色日光,天空是灰蓝色,放眼四野,楼是灰的,树枝是灰色的孤伶伶,寒天冻土中,麻雀都冻没了。

    整片西北大地上,室外几乎没有人烟,偶尔有个行人也冻的缩手缩脚。

    但戈壁滩上,赵凌成他们挺拔的站在室外,旷野上。

    而且所有人的鼻尖都在往外渗汗。

    冬季的西北,天色最利于U2隐匿,隐藏自己,所以晴大白日的来了。

    赵凌成他们为了诱敌深入,也没有开地面雷达。

    肉眼观测,心中计算,这是最新的近快打发,机会在一秒被切成十份的刹那间。

    赵凌成转身上弹导车时,杀伤标图员亦然,随着他一声放,三发导弹飞向天空。

    这回必须做到,总不能在床上不行,打飞机也不行吧。

    击中是必然的,但是没有人欢呼,甚至,所有人都是沉默的。

    赵凌成第一个骑上摩托,还举着望远镜。

    他看到了,硕大的伞包打开了,那是逃生了的敌军飞行员。

    必须在第一时间找到并活捉他,任务才算完成,那蝗虫一样的U2大军,也才能被彻底驱散。

    他也才能有时间调整自己,一血床上的前耻。

    摩托激起黄沙,他朝着目标而去。

    第44章 斗法

    摩托车沿着沙丘的起伏线极速前进, 冲上山峰又刹停。

    但立刻,赵凌成旋捏油门,沿着70度的沙漠悬壁直接俯冲,进了洼地。

    巨大的白色降落伞就在沙漠的深洼中。

    伞中, 飞行员正在努力切割绳索, 试图逃生。

    听到摩托车的轰鸣声, 飞行员不由加快了手速。

    虽然匕首非常锋利, 但是太冷了,他的手冻僵了,不听使唤。

    听到脚步渐进, 飞行员爬行着往前逃, 但眨眼之间,他的头盔已被来人摘掉。

    那是个肤色玉白,目光冰冷的年轻男人。

    他一把掰过飞行员的脑袋, 旋即枪托砸上他的鼻梁, 连着砸了七八下才问:“唐天佑人呢, 不是叫的很凶吗, 怎么, 不敢来?”

    飞行员一口湾岛腔:“唐天佑他很想, 想来喔,但是, 是被军,军座给拦住了。”

    说话间山头上一阵欢呼惊天动地, 大量的摩托车顺着沙山疾速俯冲了下来。

    飞行员也立刻跪地抱头, 做投降姿势。

    逆着冲下来的军人们,赵凌成反剪飞行员,把他拖到了一边。

    飞行员跪地打量, 突然问:“请问长官,您,您认识一个叫赵凌成的军人吗?”

    赵凌成答的干脆:“认识,他也一直在等唐天佑。”

    飞行员想说,唐天佑也曾驾驶侦察机来过几次大陆,而且每次都会把一张,上面是个少年的照片放到驾驶室。

    他还总说,自己将来投下的第一枚核弹头,就要炸死那个少年,而那少年的名字就叫赵凌成。

    对了,其实照片上的少年,就跟俘虏飞行员的这位年轻军官,长的非常像!

    ……

    对岸正值白色恐怖,帮老蒋搞大清洗的特务头子姓唐,人称唐军座。

    他目前只有一个儿子,叫唐天佑,就是林蕴生的。

    也可以说,他就是赵凌成的一母胞弟。

    作为军统大佬的独生子,和诱惑邓西岭的那个李爱龄一样,唐天佑也从小就在接受各种间谍教育,并狂热的想要搞反攻。

    他飞过大陆,大概也来过西北,只不过比较狡猾,掉头及时,没被轰下来。

    刚才导弹升空时,赵凌成就知道这把稳了。

    他骑车追过来时,无比希望飞行员会是那个猖狂的小子,唐天佑。

    不是很讨厌土八路吗,为什么还要一趟趟跑西北?

    开着从老美那儿乞讨来的侦察机,感觉爽吗,或者说跪着的感觉,爽吗?

    赵凌成想问唐天佑,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祁政委带着马骥和基地的警卫们来了,啥也不说,拷了飞行员就走。

    在生擒飞行员的那一刻,一个绝对保密的任务,就由首都方面,空军最高层直接下达,马骥也是前一秒才获悉任务目的地的。

    立刻上车再转车,去送人。

    祁政委和赵凌成也是走到一半才发现,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百公里外的核基地。

    那也是如今革命爪牙唯一伸不到的地方。

    在那儿飞行员会得到最高规格的接待和问询,他也必须有什么说什么,吐个干净。

    见赵凌成枪抵着飞行员却一直在出神,坐于另一侧的祁政委轻咳,眨眼:想什么呢?

    赵凌成摇了摇头,示意:没想什么。

    其实他是在想,今天的新打法居然格外的好用。

    他一直有个心愿,活捉唐天佑那小子,并狠狠抽他几个大耳子。

    而现在,技术已经能达到了。

    那么,他要怎么做,才能把军统大佬的独生子骗到西北来,并生擒他。

    ……

    导弹发射于周边不压于一场小型地震。

    发生时陈棉棉和曾风正行走在寒风呼啸的戈壁滩上,只觉得先是大地剧烈晃动,几声巨响后西北侧的天空一道刺目的寒光,半空中旋即升腾起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曾风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魏摧云他妈的,这是拿炮轰咱们呢?”

    他俩大清早的跑到铁管所,然后被一台拖拉机拉出城,扔到了戈壁滩上。

    据司机说,沿着土路再走十公里就能找到魏摧云了。

    革命路漫漫,他俩正走着,天空一声巨响,曾风还以为是魏摧云要杀他们呢。

    陈棉棉扬头一看,却说:“哇,好壮观。”

    蘑菇云还在剧烈翻滚,扩大,但是,顶空还有一轮明亮的圆月。

    而在西北,冬天总要到上午十点,月亮才会落下。

    地平线上腾起一阵黄雾,那是军人们在追逐坠落的残骸,确实够壮观的。

    爆炸至少在百公里外,这儿也属于警戒区边缘,不然他俩也没缘分能亲眼目睹。

    曾风缩着手,说:“导弹炸的够高了吧,但还是在月亮之下。”

    他是公子哥儿,了解的世界新闻多,又说:“人家老美,听新闻说马上就要登陆月球了,但是你瞧瞧咱们,哼,还只能在地上,用小土炮打飞机呢。”

    陈棉棉比他更知道,传说中的阿波罗计划,人类第一次登陆月球。

    应该在1969年成功,也就是三年后。

    她吸鼻子:“怎么,曾风同志觉得咱们就登不上月亮吗?”

    曾风可是大学毕业生,比谁都知道老美的国力有多强,多富裕。

    他感慨说:“咱们这代人肯定不行了,那个重任就交给……你家妞妞吧。”

    要说月亮,陈棉棉突然想到,赵军和赵慧给妞妞起了个很棒的名字,叫赵玉盘!

    人们对孩子总会寄予最高的期望,那名字的由来是,赵慧在东风城工作,而他们新的工作规划中,最近也多列了一项,探索太空,探索月球,而玉盘就是月亮。

    陈棉棉觉得玉盘非常棒。

    但是又觉得它不太适合给女孩儿当名字。

    林衍起的叫望舒,也跟月亮有关。

    它出自《离骚》: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意思是月神驾着战车在前,神兽们奔驰于后。

    本来陈棉棉觉得有点太男性化,不好。

    但当抬头看半空中那抹浅白的月影,她决定了,妞妞就叫赵望舒。

    书里死在茫茫戈壁上的女孩儿,陈棉棉这辈子要培养她,让她去登月!

    她昂首挺胸迎着寒风大步走,自己给自己加油鼓劲儿:“凭借工农兵精神,和我又红又专的思想,我家妞妞也必定能超英赶美,登上月球!”

    曾风却袖着手直发抖:“好冷啊,冻死啦!”

    不知又走了多久,陈棉棉止步:“咱被耍了,咱们又回来了!”

    曾风一看也明白了:“魏摧云故意把咱们扔到戈壁滩,又让咱走回来的。”

    前方就是铁管所旁边的泉城铁路货运中心,所以他们绕了一圈儿,又回了原地。

    徒步两个小时,陈棉棉的脚都冻僵了。

    她也气的头晕,今天魏摧云的命,她也必须革掉。

    一路找进站长室,她直奔火炉,先烤手。

    暖着冻僵的手,她看本站的站长,说:“你去,给我喊魏摧云来接受审判。”

    曾风也很配合的,凶狠的扯皮带,做出斗人的姿势。

    红小将们扯皮带前是要先蹦一下的。

    他一蹦一扯亮个相,但是手太僵了,皮带没扯下来,倒是蹦的像个耍猴戏的。

    站长还笑嘻嘻问:“同志是要解皮带吗,要不要我帮你啊?”

    曾风警告:“这是革命,不准嬉皮笑脸。”

    站长依然笑嘻嘻的,端出几碟果盘又泡茶:“二位领导,咱先吃点东西吧。”

    冻僵的手猛火一烤,钻心的痛。

    陈棉棉见有大白兔奶糖,剥一枚塞嘴里:“好甜。”

    曾风不爱吃糖,见有金色的果脯,尝了一枚,也说:“这果子,比蜜还甜。”

    陈棉棉一看果脯,却说:“这可是李广杏,稀有物,站长你当零嘴吃呢?”

    正宗的李广杏只长在月牙泉边的沙质土壤里,也只有三四十颗树。

    那也是整个河西走廊最好吃的杏子子,去年基地还发过一些,但今年没有。

    站长一下子端出一盘子来,那岂不是,杏子全被他贪污了?

    站长慌得摆手:“领导,这杏子是魏科长专门拿来招待你们的,跟我无关。”

    搞革命就要会扣帽子,陈棉棉不但连吃带拿吃,还说:“看来魏摧云不止贪污公粮,还贪污了李广杏,他简直堕落腐化,败坏之极。”

    曾风一口气吃了三颗杏子,也连连点头,这杏子就跟花牛苹果一样,好吃。

    看陈棉棉咔的一口咬开杏核吃杏仁,他也学着咔一下咬。

    但杏核太硬了,差点没崩掉他的大牙。

    陈棉棉再问站长:“魏科长呢,这是不把我们人民的革委会放在眼里吗?”

    她话音才落,外面砰一声枪响,曾风一个哆嗦:“谁在打枪?”

    来斗魏摧云,他万分警惕,听到枪声更怕了。

    站长偏还就笑着说:“就是魏科长呀,他可是咱西北有名的马上神枪手……”

    曾风起身:“主任我肚子痛,我上个厕所。”

    陈棉棉懒得理他,看门后面有杆土枪,抓了过来:“他好端端的打什么枪?”

    站长说:“魏科长喊民兵队的林副队来拉化肥,他不肯拉,估计生气,吵架了吧。”

    又说:“就是那位刚刚平反,走马上任的林副队,他傲得很呢,我们魏科又是个爆脾气,吵起架来喜欢动枪,但你放心,他心里有数,就是吓唬,不会伤人的。”

    陈棉棉一声冷笑,却说:“是秋耕的化肥吧,本来应该在十月中旬,秋播的时候货运中心就该拨给民兵队,但现在都冻土了,他拉化肥去又有何用?”

    林副队长就是林衍了,他现在干的是原来许大刚的工作。

    而民兵队所有的物资,都是从铁管所直接拉货,要是原来的许大刚,魏摧云什么时候给物资,给多少,他都是乐呵呵的接受,毕竟他只想混日子,讨好上级。

    但林衍不一样,要化肥的时候你不给,耽误了施肥,明年粮食就要减产,上面就要找责任人,而如果林衍现在把化肥拉走,等查下来,他就是责任人了。

    他才平反,当然不想担那个失职的责。

    房间窗户有玻璃,但玻璃上冻的满满的全是冰棱子,看不到外面。

    陈棉棉拉开土枪枪栓,见里面有砂弹,但是没有火药,又往桌子上一看,就见有个黑色玻璃瓶,里面装着圆圆的红色火药饼,还有一只铁质砂弹筒。

    她把砂弹和火药全装自己兜里,一把推开窗户,拉枪栓,瞄准了窗外。

    站长有点担心,笑着说:“这枪有点卡壳,您一女同志,小心走火烧了脸。”

    陈棉棉继续瞄准,却说:“卡壳倒没有,但枪管有点弯。”

    站长一听,发现她是个懂枪的,再看她拉栓装火药,有点害怕了,笑着来夺枪:“您瞧瞧您,皮肤这么白,这么细嫩个女同志,万一枪走火,烧了脸呢。”

    皮肤白皙,漂亮的女干部陈棉棉回头,却是直接爆粗口:“驴日的,你跟魏摧云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阻碍生产,是人民的蛀虫,我先革他的命,然后就革你的。”

    站长的笑还在脸上呢,但立刻出门,去找魏摧云了。

    这边的男人,你好好说话他不会听,非得吼他们,骂他们才行。

    其实魏摧云和林衍,还有一帮民兵,一帮铁路巡查员,就在旷野上。

    魏摧云正在吼:“不是他爹的国军团长吗,有胆开枪啊!”

    林衍也提着土枪,但当然没开枪,只说:“签字,承认过失在你。”

    魏摧云却说:“驴日你爹的,老子爹闹革命的时候,你他妈还在给老蒋当狗呢。”

    林衍在跟他讲理:“我不管你是因为想故意为难我还是有别的原因,但你已经影响到明年小麦的收成了,这是个错误,你得承认,咱们还要想办法挽救它。”

    俩人争吵间站长到魏摧云耳边窃窃私语,他也立刻转身。

    林衍当然也转过了身。

    陈棉棉才看到林舅舅的新形象,就,法拉利老了,它还是法拉利。

    林衍就算年长版的赵凌成,五官一样立体,但更清瘦,虽是武将,却又一身文气。

    他看到陈棉棉站在窗户里,举了举手里的土枪,笑了笑。

    绿衣白肤,他看着也就四十岁的模样。

    陈棉棉大声说:“魏科长,过来谈你的革命问题。”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魏摧云气势汹汹的,直杀办公室。

    曾风又来了,见陈棉棉居然脱了大衣,忙帮她抱大衣:“咱不斗了吧。”

    又说:“刚才他一枪差点轰了林衍的脑袋,那就是个活土匪,人家还底子硬,咱们可是文明人,咱们不跟他那种蠢土匪一般见识,主任,咱们跑吧……”

    但只听一阵脚步夸夸,魏摧云已经进来了,曾风也忙跑到了窗户边。

    万一发生枪战,他好跳窗跑路嘛。

    魏摧云边走笑,说:“红专学霸,活雷锋,优秀的革命斗士陈棉棉,还记得你的好弟弟陈金辉吗,想当初他还请我喝茅台呢,对了,我问你,那茅台哪来的?”

    他这样说,是想提醒陈棉棉见好就收,免得他说出难听的来。

    陈棉棉却说:“别跟我提陈金辉,那就是个他爹跟驴日出来的狗杂碎。”

    魏摧云刚刚端起果盘,准备放到陈棉棉面前,却愣住了。

    西北只有男人有骂脏话的特权,女性没有。

    一个女人如果不够勤劳善良,贤惠本分,还骂脏话,未婚的卖不上彩礼钱,已婚的,丈夫有权把她打个满脸开花。

    魏摧云只见过女配五次,当时她也在收敛自己,没有表现的很粗俗,所以他只知道她身上的美德,但不了解她的蛮横和粗野,一时间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他愿意让陈棉棉来革命,其实也是看赵军的面子。

    他丢下果盘,搬凳子到屋子中央,四劈八叉一坐:“去年冬天,从南方来了上千个串联的红小兵,因大雪滞留火车站,不给棉鞋和粮食,我难道让他们冻死?”

    他手里横着枪,枪管一调指门:“去吧,回家奶孩去吧。”

    陈棉棉说:“你还有别的问题。”

    魏摧云呲牙:“那问题于你,可不及给赵总工做饭洗碗大,去吧,回家吧。”

    他已经够给脸了,但显然,陈棉棉给脸不要脸。

    她却问:“你为什么不给民兵队按时发化肥,你是要蓄意破坏农业生产吗?”

    窗户开着,外面站了好多人,林衍也在其中。

    他的问题,陈棉棉帮他问了,他倒也不意外,毕竟他的平反都是她促成的。

    魏摧云回头朝窗外眨眼,只听嘭嘭两声响,有人就连着放了两个屁。

    魏摧云再看陈棉棉:“谁啊,难道是你在放屁?”

    陈棉棉拍土枪:“你这什么态度,曾风,把这驴日的给我捆了,上皮带!”

    但窗外顿时爆发一阵轰堂大笑。

    因为陈棉棉一声令下,她的小将直接爬上窗户,跳窗逃跑。

    手下就一个兵,还关键时刻丢琏子,也够丢脸的。

    但林衍帮陈棉棉撑场子,他在窗外说:“自我上任第一天,每天都会来领化肥,但是魏科长各种推脱,直到现在,两个多月后了,又突然让我来拉化肥,你就是在蓄意破坏农业,你还不承认,也不想办法弥补,你这态度确实需要革命。”

    魏摧云拍枪杆:“老子他爹的,也才刚刚拿到化肥啊。”

    林衍说:“那就是更高一级的失误,你应该向上追责,而不是强行压着,让我替人背锅。”

    陈棉棉却说:“只有一个可能,失误就是魏科你造成的,你想找人背锅。”

    显然,这才是魏摧云实质性的问题。

    整个泉城的劳改农场,在今年秋耕时没有化肥。

    如果找不到补救方法,那么明年小麦的减产就已成定局。

    那是魏摧云自己的错误,他却强行逼着,要林衍帮他来承担责任。

    陈棉棉说:“老实交待,你怎么会耽误了那么重要的工作?”

    魏摧云答的干脆:“滚吧,一个臭婆娘,一个老蒋的走狗,你们不配跟我讲话。”

    仗着一门三烈士,他不认错不说,这直接是耍起赖皮了。

    陈棉棉举枪:“最后一次警告,你要抗法吗?”

    魏摧云指脑壳,吼:“那就来啊,朝这打,一个臭婆娘,我给你脸了。”

    陈棉棉应声扣板机,屋子里黑烟弥漫,砂弹叮叮四溅。

    魏摧云没想到她真敢开枪,再飙脏话:“我日你爹的臭婆娘……”

    陈棉棉边填子弹边对骂:“我爹早死了,那么想日他,我送你一程。”

    她居然又开枪了,依然是黑烟砂弹,砂弹乱溅。

    而等浓烟散去,窗外所有人目瞪口呆。

    因为刚才陈棉棉只是朝墙角开的枪,但现在,滚烫的枪管就抵在魏摧云的额头。

    窗外的铁路职工们全惊呆了。

    西北男人野,女人可都很善良贤惠的,这么野的,他们头一回见。

    她还在问:“那么想日我爹吗,点头啊,我马上送你去见他。”

    林衍早在两个月前就提醒过魏摧云,化肥的问题非常重要,要他盯着,费心。

    但众所周知的,他就只会回答四个字,驴日你爹。

    铁管所大半职工都是部队退下来的。

    他们也最知道了,魏摧云不管工作干的如何,从来不向任何人低头。

    但显然,他也会低头的。

    而是软的不吃非要吃硬的,敬酒不吃,他要吃罚酒。

    一个开起枪来比他还野,嘴巴比他更脏的女人,让他终于会好好说话了。

    他说:“我记得我给地委了打了申请的,但地委却说没有收到过,有可能信件半路佚失了,也可能是邓西岭……但我真不是故意的。”

    林衍说:“你的意思是,有可能邓西岭故意抽走信件,耽误了化肥?”

    其实去年滞留的上千红小兵也是邓西岭拍电报喊来的。

    上千个十几岁的小屁孩。

    南方人,不知道北方多冷,穿件薄衣服就来了,一来就碰上大雪暴。

    冻到不敢出去,就全挤在火车站和铁管所的仓库里。

    那不但是人命,还是小孩,当然得救。

    魏摧云于是找了最差的粮食和最破的鞋给他们,支撑到雪暴结束。

    那也才是他贪污的真相,他拿了东西,但他用来救人命了,当然,上面不管你怎么样,只问你的失误。

    曾风一看陈棉棉占了上风,就又回来了。

    他也终于抽出了皮带,说:“去年冬天农场冻死,病死很多右派,那就是魏科长你的失职。”

    他以为魏摧云怂了才敢出面斗的。

    剀知魏摧云突然土枪一个反调,只见一阵火光闪过,曾风的裤裆就着火了。

    裤. 裆着火还了得,有人喊着灭火啦,一壶开水又泼了过来。

    魏摧云收回枪,微微一笑:“对不起,枪走火了。”

    但他抬头,抽搐着唇角问陈棉棉:“如果是你呢,陈主任,你按规定下发粮食和衣物,右派就能活下来,但大雪封山物资不通,红小兵们呢,难道眼看着被冻死?”

    他的枪走火,烧了曾风的裤裆,但又有人泼开水,烫到了裤裆。

    曾风一声接一声,叫的比过年宰的猪还要凄惨。

    陈棉棉说:“那些红小兵是邓西岭弄来的,目就就是消耗泉城的粮食,好饿死右派。”

    魏摧云在邓西岭被抓后也发现了,对方一直在极高明的使坏,杀人于无形,杀人不眨眼。

    今年的化肥应该是他的最后一手,也确实会耽误明年各农场的收成。

    他确实错了,错不该认邓西岭做兄弟,他也很后悔。

    但他总觉得林衍曾经是国军,血统不如他纯嘛,他就想让林衍帮他背锅。

    谁知道林衍那么聪明,一眼看穿,陈棉棉还是个不要命的。

    但既然已经被揭穿了,他倒也爽快认错:“行了,化肥的事我想办法来补救,我担责任,如果组织还肯信任我,我就戴罪立功,将功补过,如果不能,我他爹的去坐牢,行了吧?”

    他以为陈棉棉来势汹汹,肯定搞一帮红小兵抽他,再让公安来抓他。

    但并没有,她也收了枪说:“好,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去找红旗农场的老苏修,他是一位农业专家,应该有关于化肥方面,能于事后补救的办法。”

    再说:“我还需要你提供泉城农业货运的进出账本,三天内,给我送到基地。”

    就在这时,曾风突然冲上前,指着魏摧云的鼻子说:“我,我日你爹!”

    林衍都忍不住了:“曾同志,你何必呢?”

    挑衅魏摧云,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但奇怪的是魏摧云这一回居然没有反击,半晌,也只低低说了一句:“好。”

    曾风再骂:“日你爹,我日你爹。”

    魏摧云哐的一声踢翻椅子,曾风又抱头躲,但对方并没有收拾他,而是脚步夸夸,出门离开了。

    一场革命工作这就圆满结束了,受伤的也只有曾风的裤裆。

    就陈棉棉看来,她做得很不错。

    魏摧云果然有问题,但不是说贪财,他有很多工作失误。

    等拿到账本再仔细查一查,找出症结来,那他这辈子,大概率会逃过枪毙的宿命。

    林衍没有选择拉化肥,就开着拖拉机,送陈棉棉他们到军用车站。

    她不在家,妞妞会着急的嘛。

    到了车站停下拖拉机,他得夸一句:“小陈,你的革命工作很有章法,也很棒,特别棒。”

    不是急着给魏摧云定小罪,而是先宽宏处理,然后查的更深。

    林衍是带过兵的将军,他看得懂她的谋略。

    他也挺钦佩她,虽然嘴巴确实脏,但要不是她,一般人还真对付不了魏摧云。

    说来挺遗憾,赵慧也在基地,林衍要也能去,全家就能转圆一下。

    但林衍哪怕平反也是普通人,没可能去基地的。

    得坐火车回家了,陈棉棉欲走,回头又说:“舅舅,过段时间我还带望舒去看您。”

    于早没了家的林衍来说,那一抹明月就是亲人。

    望舒便是明月,看来外甥两口子果然也喜欢那个名字。

    林衍笑了,相貌恰似年长版的赵凌成,他声音格外轻柔:“好,我等着。”

    ……

    车才到站,陈棉棉就看到赵凌成骑着摩托车在站台上。

    一看到她,也跟着溜摩托车,火车停,他也恰好跟到了门外。

    这是距离他上次回家的一周后,这次时间也果然短,他只一周就回来了。

    陈棉棉去哪里,做什么,都跟警卫科详细汇报过,赵凌成肯定也已经知道了。

    顾不上讲别的,陈棉棉搀曾风:“快,先带他去医院。”

    又说:“我坐公交车回家就好。”

    赵凌成上下打量,却问:“你怎么一身火药味,他,也欺负你了?”

    去革魏摧云的命,曾风受伤是必然的。

    赵凌成担心媳妇儿,怕她革命不成,也要受伤。

    曾风的屁股今天并没有受到伤害,但裤裆损伤严重。

    幸好他穿的够厚,火没有烧穿,可一壶开水把他的大腿给烫起泡了。

    他因为满腹委屈,也忍不了了,就跟赵凌成大吐苦水:“被欺负了又怎么样,明明魏摧云把我俩折磨的那么惨,而且他已经承认害死右派了,陈主任还要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就搞不懂了,她为什么对魏摧云那么宽容。”

    赵凌成唰的抬头,看妻子时目光像刀子。

    陈棉棉呢,没有辩解,而且还不合时宜的就笑了。

    她主要是觉得曾风双手捂着裤裆,又猥琐又可笑的,就忍不住笑。

    但赵凌成的心头一下就很不是滋味儿了。

    他媳妇儿被他情敌给欺负了,可媳妇她居然服软了?

    她不是很凶的吗,红小兵她都不怕,但竟然会怕魏摧云?

    赵凌成想立刻问个为什么。

    但不行,他走之前在床上搞的那么狼狈丢脸,心里没底,暂时也就不好质问她。

    耐心点,等她在床上体会到性的美好和愉悦吧,完了他再问。

    但既然他生气了,当然就要发脾气。

    那不,见曾风要跨上摩托,他故意往前一提车,却对陈棉棉说:“上车,回家。”

    曾风本来裤裆就痛,被他闪到差点摔跤,痛到面目狰狞。

    他追了两步:“赵总工,我伤的很严重啊。”

    赵凌成骑着摩托,已经走远了,撂了一句:“我帮你叫救护车。”

    ……

    一则是保密部队的政策所限。

    再则,赵凌成也不敢相信这个突然就优秀到过分的媳妇儿。

    所以他的事情,事前他都不跟她讲。

    但陈棉棉是信任他的,当然,凡事也都会跟他提前沟通。

    环着男人的脖子,下巴搭他肩膀上,她就在他耳畔说:“如果铁管所的账簿,前几年都没有问题,那就是邓西岭搞的鬼,但如果有……”

    赵凌成的耳朵被她的唇噌噌的痒痒的,但说起魏摧云,他心里火苗子又腾腾的。

    他在上周之前都不知道,他妻子的裸体有那么美好,那么漂亮。

    他在看到的那一刻甚至都想重拾画笔,帮她描副油画。

    可他也免不了愤怒,她差点就嫁给臭烘烘,脏兮兮的魏摧云,想到他就生气。

    不过他还是耐心的问:“如果有呢?”

    陈棉棉综合女配对于前几年的回忆,说:“有可能,还有更高一级的干部,知道泉城这边全是一帮子退伍的大老粗,既不懂劳动也不懂生产,就故意用他们不懂的方式破坏劳动生产,导致粮食减产。”

    前几年的西北庄稼绝收,妇女们饿到普遍没奶,婴儿都死了一茬。

    天灾,大旱是一方面,但结合今年化肥的晚到,陈棉棉还怀疑还有人祸的可能性。

    而且那人祸,是政府内部有人故意为之的,害死的是一大批人。

    其实听她大概一讲赵凌成就明白了,在院子里停了车,他哑声说:“只有间谍,才会那么做。”

    再说:“当你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在暗处,必定还有无数蟑螂。”

    其实他也一直有怀疑,不止邓西岭一个间谍,还有人在帮他。

    而且底层的间谍才搞暗杀,真正优秀的,在如今的时局下要搞的,就是阻碍粮食生产,因为它关系着社会的安定。

    一颗子弹只能杀一个人,对时局造不成大的危害,但饥饿会。

    罢了,先回家,关起门再说。

    赵凌成摘下钢盔,开门进屋,苹果还没吃完,满室花牛苹果的甜香味。

    他也突然想到一个人,可能是间谍的人。

    且不说他,赵慧今天早晨才到,而且准备好的是,要跟妞妞俩单独过夜的。

    她才舍不得把软香香的小妞放婴儿床,她要抱着睡。

    但不对啊,这俩口子怎么突然就一起回来了,赵慧很不开心。

    妞妞半天没见妈妈,正在用幽怨的小眼神看妈妈呢。

    赵慧犹还说:“我们俩待的可好了,我也会冲奶会洗尿布,你俩要不忙,就去接爷爷吧,他马上到泉城。”

    又从桌子上拿了两枚苹果:“洗个手,先吃颗苹果吧,今晚咱们上食堂打饭,吃食堂。”

    赵凌成接过苹果,心头又是一动。

    是的,赵军老爷子马上就到泉城了,而他怀疑的那个人,恰好也在来的队伍中。

    那个人其实恰就是他手中,这花牛苹果的主人,地委的柳秘书,柳艳。

    她还是曾举报祁嘉礼通苏,导致他被下放的关键人物。

    ……

    话说,赵慧抱着妞妞,本来不想给陈棉棉的。

    陈棉棉也想先换衣服,一身的火药味,不好抱孩子。

    但当她经过而不抱时,妞妞小嘴一撇,眼泪就跟小金豆一样滚下来了。

    她不出声,甚至没有伸手求抱抱,就只是默默的,无声的望着妈妈,流眼泪。

    第45章 当官

    要说赵军到泉城, 陈棉棉立刻想到祁嘉礼。

    他送给妞妞的,是两块解放勋章。

    一块是解放西北,另一块是解放西南。

    而它的含金量有多重呢?

    陈棉棉上辈子接触过的红二三代们,要能有那么一块军功章, 就能在首都横着走。

    等将来平反, 红色一派结成联盟, 军功章就是拉工程搞项目时的王牌。

    祁嘉礼人目前是在泉城, 冬天农场没活,他们去了钢了,据林衍说是在捡煤球。

    俩老头这就要见面啦, 这么快?

    不想他们吵到两败俱伤, 陈棉棉就得从中做调节。

    她脱了衣服进厕所洗脸,问赵慧:“爷爷怎么来的哪么快?”

    又说:“几点到,咱得带妞妞上泉城接他吧。”

    但赵慧没回答她的问题, 却问赵凌成:“新闻说是活口, 不是唐天佑吧?”

    泉城好比发生了一场小型地震, 而且是白天, 好多人亲眼目睹的。

    飞行员被擒的消息也在第一时间, 就以简讯的形式广播出去了。

    但除了少数几个知情者, 没有人会知道飞行员在哪。

    他要公开露面,也得是情报吐干净之后。

    唐天佑, 军统首脑唐军座的独子。

    唐军座也是林蕴当年在重庆时,举行过盛大婚礼的, 公开意义上的丈夫。

    赵慧不会多问, 但当然好奇,抓到的是唐天佑吗?

    陈棉棉也蛮好奇的,因为她在原书中也看到过唐天佑的名字, 没有出过场的路人甲,可又是赵凌成的劲敌,因为他的军工研究,围绕的就是对岸。

    赵凌成摇了摇头,却又问赵慧:“文工团那个柳艳,后来跟谁结婚了?”

    柳艳柳秘书也是老革命,但是后方文工团的人。

    她当初举报祁嘉礼,是因为她懂俄语,而当时正值中苏眼看将要决裂的阶段,结果她无意间撞上,祁嘉礼约了苏方重要领导在家里吃饭,还给对方行贿金条,也不知在密谋什么。

    那事儿没得洗,祁嘉礼平常那么刚硬一个人,竟然悄悄搞行贿,他就是做错了,他在犯罪。

    但赵凌成缩在戈壁滩上,军区都没去过几回,打听消息就得赵慧。

    因为都属于大龄单身,赵慧跟柳艳关系不错。

    她把委屈的小妞儿交给她妈妈,看着小妞儿环上妈妈的脖子,捧着妈妈的脸蛋亲吻,羡慕到抓狂。

    而关于柳艳,她说:“她转业到地方了,丈夫是军区政治处原来的一把手,大前年吧,俩人才结婚不久,丈夫就去世了。”

    话说,当妈妈不在时,妞妞虽然也会吃奶,还会指着厕所耸小屁屁,表达要尿尿,但乖乖又委屈,她的嘴角永远是下撇的,人是难过的,眼泪是巴巴噙着的。

    随着妈妈回来,就不一样了。

    她葡萄样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妈妈,时不时咧嘴傻笑。

    别人再想抱可就不能了,赵慧假装伸手要抱抱,妞儿默了片刻,翘起了小jio丫。

    赵慧可不是坏阿姨,不会吓的小妞儿,轻轻吻了一下那只香香的小肉Jiojio,她问赵凌成:“好端端的,你问柳艳干嘛?”

    赵凌成也抓过闺女的小jio丫闻了一下,立刻说:“她需要洗澡。”

    又问赵慧:“你跟柳艳还有往来吗,逢年过节,她是不是也会寄你礼物?”

    赵慧点头,但又说:“她比较执著于婚姻,我有,大概两年没回过她的信了。”

    赵慧单身,不是因为找不到男人或者没人要,只是单纯的想单着。

    柳艳在祁嘉礼之前就有过丈夫,但牺牲了,后来再结婚,丈夫又去世了。

    这回她没再找,专心工作,在河西地委当秘书。

    虽然不能说搞文艺的都是间谍,但数据表明,文工团是最容易出间谍的地方。

    赵凌成非常怀疑那位柳秘书,虽然不了解她的生平,但直觉她不对劲。

    吃饭是头等大事,赵慧去食堂打饭了。

    而赵凌成一回来,饭都不吃,是要先搞卫生的。

    陈棉棉别的时候都不怕他,但他一搞卫生,她和妞妞俩就大气都不敢出。

    厨房,卫生间,卧室,陈棉棉直觉自己已经搞的够干净的了。

    但赵凌成黑着脸这儿捣一捣,那儿戳一戳,抽出来一甩,抹布就是黑的。

    陈棉棉和闺女对视一眼,就好像两个在被揪着查作业的差生。

    陈棉棉知道妞儿有点臭,想给洗澡,但赵凌成却说:“你洗不干净,我来。”

    算了,她还是专注工作吧。

    她于是又说:“我突然想起件事儿,这几年西北各个公社农场土豆虫病很严重,产量也一直提不上去,要不然也不会天天吃箭舌碗豆,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赵凌成还不能把柳秘书的事告诉陈棉棉。

    甚至,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不像别人,一心为公,他是有私心的。

    林蕴从来没有公开过赵凌成这个儿子的存在。

    但唐天佑是她捧在掌心,亲手带大的,而她最后一次见赵凌成时,最叫他记忆犹新的一句话是,如果你像你弟弟一样争气,妈妈又怎么忍心让你承受核轰炸?

    他是林蕴策反赵勇的筹码,是一笔投资,可他最终没做到,林蕴就觉得投资失败。

    而那时,广岛和长崎的事发生不几年,赵凌成通过新闻,了解所有细节。

    猝不及防间,母亲把一个民族的毁灭,罪责全推到了他身上。

    就仿佛,如果大陆果然成片焦土,错也在他。

    赵凌成不能打草惊蛇,他得通过间谍那条线把唐天佑骗过来。

    他再也无法了解当时看起来又瘦又疯癫,神经质的母亲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他也不可能把唐军座骗过来,但唐天佑,他势在必得。

    他正在擦卫生间的镜子,擦到明光噌亮,他才唔了一声:“嗯。”

    他还在思考,今天小姑在,他可以把妞妞托付给她,那就可以敞开了办事。

    那么,他要怎么做,才能不像上回一样狼狈?

    俩人正聊着,赵慧打了饭回来,不必说,只闻甜滋滋的味儿,就又是白菜。

    西北的寒冬,除了土豆就是白菜。

    但赵慧才进门就问陈棉棉:“我听曾丽说,你被魏摧云欺负了?”

    赵凌成刚从厨房提来水壶,要兑水给妞妞洗澡,也是手一顿:“他打你了?”

    赵慧又说:“小陈,我知道你能力不错,但革命的事,算了吧。”

    曾风裤裆被搞了个稀烂,而且陈棉棉最终没抓魏摧云,他就觉得是输了。

    进了医院,他怕医生护士们笑话,就把他俩形容的很惨。

    如今又没有手机能拍视频,把陈棉棉最光彩的瞬间循环播放,她就得忍受质疑。

    但她当然要辩解:“小姑,那是我的事业,我也搞得很好,您就别操心了。”

    赵慧又不是不认识魏摧云,她甚至亲自调查过他俩相亲的事。

    她跟曾经的赵凌成看法一样,所谓革命,就是国家发展建设中,最大的阻碍。

    对于曾风她就更加厌烦了,因为据姜霞说,姜瑶前段时间在西北军区刚接触了个男同志,俩人才试着要相处,但曾风去了趟军区,那男的就不跟姜瑶往来了。

    陈棉棉坚持己见,她不好再劝,就看赵凌成,努嘴:劝劝她呀。

    陈棉棉讲的都是真的,她找碗出来腾菜,说:“小姑,我已经把魏摧云给斗倒了,斗的心服口服,但革命不是竖敌,是统一战线结成盟友,所以我才没有为难他,而且我的革命,你只要见过你就会相信,那是好的,是正向的。”

    赵慧还是不太相信,于是看赵凌成。

    赵凌成犹豫片刻,沉默着,摇了摇头。

    其实要说陈棉棉打人,甚至杀人,赵凌成都相信。

    她原来总会在戈壁滩上打死野猪,拖到农场附近开膛剖肚,残忍而野蛮。

    但他不相信她会斗魏摧云,因为哪怕上次在农场,陈棉棉看到魏摧云的时候,眼里都是满满的好奇。

    她曾经看着魏摧云的眼神,赵凌成在她看任何人时,都没有见过。

    而且要不是臀位,怕难产,她会回基地来?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挨骂,但倾向于她是用哄的方式让魏摧云愿意配合她。

    毕竟她只要愿意花心思去哄谁,哄的简直艺术。

    他不就是嘛,总被她哄的昏头胀脑。

    但算了,不想了,从一出生赵凌成就注定,不是那个会得到爱的幸运儿。

    但不被爱的人日子也一样要过的,他拿起筷子说:“赶紧吃饭吧,我还要给妞洗澡呢。”

    正好他刚才提过柳艳,赵慧不知道为什么,但说:“柳艳做媒做得挺好。”

    再看赵凌成:“你跟姜瑶不是经常因为工作有联系嘛,下次问她一句,要不要帮忙介绍个好对象,柳艳还住在政治处的家属院里呢,我让帮忙介绍。”

    赵凌成猛的咳了一声,他抱着妞妞呢,妞妞也扬头看爸爸:“呜?”

    陈棉棉也觉得奇怪,因为赵凌成突然变得很不自在了。

    他点了点头,皱眉,再说:“吃饭吧。”

    他不自在,当然有原因,姜瑶在军区无线电工作组,他们也确实有联络,而且就在上个月,他经过军区,短暂停留,一起吃饭的时候,姜瑶告诉他一件事情,自己的日记本也不知怎么的,被曾风翻出来,然后拿走了,而里面……

    姜家只是赵凌成奶奶娘家的堂房,出了三服嘛,虽然姜德老爹喊赵军叫姐夫,但那属于强行攀亲。

    姜家也一直想把姜瑶嫁给赵凌成。

    姜瑶也真是的,有个写日记的习惯,还写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牵连到了赵凌成。

    一桌吃饭,除了妞妞,另外三个人各怀心思。

    赵慧只想给姜瑶介绍个好点的对象,因为她非常讨厌曾风。

    赵凌成怀疑,曾风是不是把姜瑶日记里那些关于他的东西告诉陈棉棉了,让她胡乱猜疑。

    陈棉棉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把女主的白月光给睡了。

    而且赵凌成头一回表现不佳,为了赢得话语权,然后再审问魏摧云的事,给妞妞洗完了澡,还得各个房间通风换气,顺带着拖地,把家里整个收拾出去,就还得在床上再战一回,找回尊严。

    那小雨伞包装太脆弱,他不敢再用撕的了。

    这回他提前,趁着陈棉棉哄妞妞睡觉时,用剪刀仔仔细细的把它剪开,一包两个,今天晚上,他得一次性用完。

    搬着妞妞的小床去小卧室,他还得叮嘱赵慧,她不能团着睡。

    小家伙的好作息,好睡眠都是他培养的,她不能打乱。

    再回卧室,陈棉棉正在藏她那小小的杏仁蜜。

    妞妞可喜欢那个包装了,一拿到手就要抱着啃,所以她每次用完,都要锁到抽屉里。

    啪一把摁灭了台灯,她低声说:“你可以做,但你不能再咬我啦。”

    一会儿的功夫男人不但上了床,还脱到只剩个背心儿,手里还紧攥着小雨伞呢。

    他想干什么,都不必明说。

    因为他身材不错,又是合法夫妻。

    这年头也没有别的娱乐,反正都已经睡过了。

    陈棉棉就想,那就再给他个机会,只要他能让她也觉得爽就行了。

    黑暗中,赵凌成声带在颤,嗓音低低的:“不会的。”

    又说:“相信我,这次肯定不一样。”

    但说完,他啪得一把打开了台灯,两只眼睛凶巴巴的,看着她。

    上次只是惊鸿一瞥,赵凌成惊讶于妻子那厚重的棉衣下的优美,还想再多看两眼。

    陈棉棉正在脱衣服,却被他吓了一大跳。

    而她虽然曾经穿过比如今的内衣都露骨的衣服,也没那么保守。

    但赵凌成的目光让她觉得恐惧,主要也是因为,他会咬她,还会咬的很痛。

    她再关灯,再叮嘱:“真的不能再咬了,要不然,你以后就别想再碰我了。”

    其实上次,赵凌成也没觉察到自己咬了妻子。

    他只是在本能的探索。

    他还挺自信,相信这一次绝对不一样。

    不过虽然他只凭肉眼,近距打法下,用核基地那帮子的话说,就好比是在用竹竿子在捣飞机,他都能捣下U2来。

    可那么一点小事,他却似乎总是做不好。

    大概是因为她的嘴唇吧,它是么饱满,柔软,香甜。

    他竭力控制,却又忍不住粗鲁。

    她不停的在说:“你别咬我舌头啊!”

    而她一说痛,赵凌成心慌,自乱阵脚了。

    虽然他也不想,可相比竹竿子捣飞机,这又是一回失败。

    他不甘心,甚至下意识还想扳回一局。

    可妻子已经生气了,半晌,她终于说话了,但她说:“你应该也很痛吧,以后就别做了吧?”

    赵凌成哪里会痛?

    他只是很崩溃,怎么就跟他想的不一样呢?

    但也不怪陈棉棉要生气,这次确实跟上次不一样,这次时间更长,但是也更疼。

    她去魅了,拔草了,转身睡觉,想她下一步的工作该怎么做吧。

    话说,在赵凌成想来,他媳妇儿对上魏摧云,肯定是处于劣势的,不然曾风不会被伤的那么惨。

    他还有点心虚,因为他明知柳秘书有问题,却又不能告诉她。

    也不知道无头苍蝇一样,她得摸多久才能摸到头绪。

    赵慧打开婴儿床跟她的床平行,远远看着沉睡的妞妞。

    她一会儿嘬嘬小脸,一会儿又轻轻的碰一下小手手,一会儿又凑鼻子闻一下小脚丫,她也想不通。

    团着这么个小可爱,她会连工作都忘记,陈棉棉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去革命呢?

    就不说魏摧云的脾气有多爆,革委会,那简直就是唐朝的酷吏,明代的东厂,清朝时的拈杆处,臭名昭著的,她要影响到赵军的名声,对赵凌成也不好啊。

    但不急,因为次日一早,他俩就又得大跌眼镜了。

    赵军昨晚就从省城动身,乘坐的军区特供专列,今天一早到泉城。

    陈棉棉和妞妞先不必去,因为赵军是要去核基地,盯审对于飞行员的审问。

    赵慧也得走了,虽然单位没来电话,但只要飞行员还活着,等到审讯的部分结果出来,她就得着手准备教案,并去位于乌市的空军学校授课了。

    话说,妞妞一早醒来,发现妈妈竟不在,就很不开心。

    但听说姑奶奶要离开,一下就又变的活跃起了,咕唧一下就会翻起来坐着。

    赵慧说香香,她也会凑过来,吧唧着亲一下。

    又香又软,糯米糕一样的小豆丁儿,那轻的轻一吻,赵慧心都要化了。

    他们正收拾行李呢,有勤务兵上门了。

    赵凌成以为是来提行李的,但勤务兵敬礼:“嫂子在吗,有人找。”

    再说:“火车站,铁管所的魏科长说他有公务,也希望您尽早,马上过去。”

    ……

    陈棉棉给了魏摧云三天时间,让他交账本。

    但他其实工作能力很强的,真要做什么事,速度会非常快。

    妞妞这会正喝奶呢,但一听妈妈要出门就不喝了。

    她也不哭,就只是委屈的朝着大门嘟小嘴,她不想去薛芳阿姨家嘛。

    可妈妈还是无情的把她抱上了楼,正好,她蹭个赵凌成的便车。

    火车站。

    司机刚停下车,赵凌成就听身后想起魏摧云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赵总工。”

    见赵慧也在,他再给赵慧敬礼:“赵大校,难得一见。”

    陈棉棉也下车了,伸手:“账本呢?”

    魏摧云扭了一下头,一个列车员抱着一沓账本上前。

    魏摧云是来了,也带着账本,但傲慢的很:“我都标出来了,现在就看。”

    又很自信的说:“我已经看过了,我没有别的任何问题,你也只有五分钟的时间,快点快点,搞快点,我的工作很多,要不是因为……”

    就因为他这态度,赵凌成和赵慧也以为,他低头,全凭他俩和赵军的面子。

    但陈棉棉没被他催的乱了节奏,而且一翻就说:“这不就是问题?”

    再举起账本说:“问题明晃晃的,五月土豆需要杀虫剂,但你领到的是什么,草甘瞵,我哪怕没有看过它的说明书都知道,它不是防根茎虫害的农药!”

    赵慧很惊讶的,因为魏摧云今天文雅的有点过分,但他语气也很不耐烦:“上面给什么我就拉什么,老子又不懂种地,这个问题题关我什么事。”

    陈棉棉也拍账本:“为什么没有签字,谁给你的农药。”

    魏摧去提着鞭子的,扬鞭子:“那是地委的事,有事你该找他们。”

    陈棉棉打断了他,大声说:“就你还转业军人,人民的父母官呢,偷奸耍滑踢皮球,简直就是个官油子!”

    再说:“别说跟你没关系,领袖都只是人民的公仆,干部需要为人民服务,而你,看看你那态度,像什么话,你牺牲的前辈只是你的垫脚石,你是新时代的官老爷吗?”

    这话也太刺耳了。

    魏摧云提着鞭子,猛得后退两步。

    赵慧和赵凌成以为他要打人,也都上前一步。

    但魏摧云牙齿咬的咯咯响,却也只说:“行了你问吧,我讲还不行吗?”

    陈棉棉再问:“地委谁给你发的农药,为什么没签字,当时你在干嘛,忙着日爹?”

    赵慧一声惊呼,赵凌成也目瞪口呆。

    他并不知道,话语权是陈棉棉两声枪响换来的,只觉得不可思议。

    一夜之间,他媳妇儿和情敌的关系来了个对调。

    他媳妇成了绝对高位,掌控者,魏摧云还真就被她给制服了!

    早班,站台上只有列车员,也惊的合不拢嘴。

    他们平常日天日地日空气的老大被个女人骂了,但是没动手!

    魏摧云一口牙都要咬烂了,但终于还是说:“地委只有书记和秘书,巡查式工作。”

    陈棉棉拍账本:“那还愣着干嘛,问他们的不是啊,知不知道红旗农场今年土豆收了多少,但别的地方呢,连续五年减产,河西地委,严重失职!”

    魏摧云虽出身农村,但没种过地,他得问:“为什么红旗农场的土豆会丰收?”

    陈棉棉说:“因为你的骄傲自大,因为你出身农民,吃着农民种的粮食却忘了本,因为红旗农场被许大刚针对,没有农药,杀虫用的草木灰,还不去找你的领导们问责?”

    魏摧云转身就走,但陈棉棉又说:“站住!”

    魏摧云应声止步,声音颤的跟牙在打架似的:“又怎么啦?”

    陈棉棉一笑:“想想林衍吧,你,就是他的下场。”

    随着一声铃响,魏摧云的愤怒,赵凌成看的最清楚。

    马鞭的鞭杆已经被他单手撅成两截子了,他依然牙齿咯咯响,他上车了。

    陈棉棉呢,穿着被大棉袄撑的滚圆的男士呢子大衣,围着厚厚的,基地限供的,土气的红色大围巾,回头看赵慧,眼睛笑的弯弯的:“小姑,我工作搞得怎么样?”

    林衍被魏摧云针对的事,赵慧知道,因为她去看过他。

    而刚才陈棉棉这席话让她瞬时明白,魏摧云也被他的上级给哄了。

    而现在他想往上反馈,那林衍的遭遇也将是他的遭遇,上级领导只会让他背锅。

    话说,如果所有的革委会领导都跟陈棉棉一样,赵慧举双手赞同。

    因为就在这站台上,简短一席会间,赵慧看到了,陈棉棉正在做的事是,解决问题。

    革命原来是这样的吗,为人民服务,批评官老爷,那很好啊。

    火车要开了,她得走了。

    但她得跟赵军好好讲讲,她家儿媳妇,好优秀的。

    见赵凌成不动,她拉一把:“车马上就开了呀,你还愣着干嘛。”

    赵凌成这一去核基地又得好几天。

    从早起他就在找机会,想跟媳妇儿讲一下,虽然昨天晚上又失败了,但他觉得还可以再尝试一次。

    既然不能一雪前耻,那就下次再雪,下次他肯定可以就可以。

    马上元旦,他希望她能去趟医院,再领两盒小雨伞回来,因为家里只剩下一盒了。

    但赵慧一直在,叫他怎么说?

    还有就是,他惊讶于陈棉棉办事的效率。

    目前地级政府属于巡回公务,各个城市的跑。

    河西的地委书记姓杨,叫杨槐,而秘书正是柳艳。

    所以就是她吧,故意拨发并不防根茎类虫害的农药,导致整个河西地区的土豆总是被蠕虫啃光,虽然有产量,但又无法储存,于是,河西地区一再闹饥荒。

    魏摧云再度自取其辱,上车之后,又在借故撒气,骂人呢。

    也不知道在骂谁,他说:“日你爹的,昨天晚上忙着打老婆,没睡觉吗?”

    又说:“笑什么笑,泡子比脸白的软蛋,给我滚,马上滚!”

    赵慧皱眉听了片刻,突然问赵凌成:“你说,他的问题应该怎么解决?”

    或者说,上级搞出烂摊子来,要下属背锅,下属该怎么办?

    赵凌成看窗外,车已经行驶在戈壁滩上了,最近没下过雪,大地一片灰黄。

    他摇头,因为他也不知道,但他说:“棉棉应该有办法。”

    他也不知道她在没有任何助力的情况下该怎么办,但直觉她会有办法的。

    而更可气的是,如果她帮魏摧云解决了这个难题呢?

    那家伙会不会喜欢上他媳妇儿?

    嫉妒,生气,郁闷,但又无可奈何。

    而他已经够郁闷了吧,但还有更叫他郁闷的事情呢。

    那就是,哪怕他实在拗不过赵军,也会安排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并让他和祁嘉礼见面。

    并且,他或者赵慧肯定要全程在场,赵军的心脏可经不起祁嘉礼的摧残。

    可赵军是不会听他的,而且核基地,航天城和军事基地是以三角形的方式围绕着泉城的,直线距离不过50公里,等他发现的时候,俩老头已经闻着味儿,马上就要凑到一起了。

    还有就是,叫他全然没想到的是,他闺女,赵望舒小朋友,会让事件的走向,变成个谜!

    ……

    陈棉棉现在有点后悔,当初不该卖了瞎瞎皮。

    因为太冷,她甚至疯狂到,觉得自己应该缝一件瞎瞎皮的貂皮大衣。

    而整个基地只有一个人有貂皮大衣,就是曾丽。

    她其实很容易买的,毕竟她爹那会么搞,能搞一件就能搞两件。

    而陈棉棉为了保暖,也是革命工作的需要嘛,就瞄上了曾丽的貂皮大衣。

    据说是苏联进口的,就像一口大黑钟,曾丽只穿过一回,说是嫌穿上像熊,就不穿了。

    陈棉棉不介意像熊啊,她只要暖和。

    是赵凌成他们离开后的第三天,她拿着一篇报道文章去找曾风了。

    曾风在医院,曾丽看到陈棉棉进病房,也跟着进来了。

    陈棉棉当然得先骂魏摧云一顿,并高度表扬曾风同志的牺牲精神。

    然后,她给曾风看自己写的文章,说:“你看,这是一篇关于论证为什么河西地区的土豆这几年虫害一直扼制不住的报道文章,后面我还写了关于红旗农场是如何用不花钱的草木灰也能达到防虫害,并增产的事例,我熬更守夜,写了三天。”

    曾风这回不趴着,换躺着了,叹气。

    女领导其实也有优点的,泼辣,会耍枪,还会耍笔杆子,他感觉有点夺不了她的权了,他好难过。

    但她又说:“虽然你能力一般,但对组织忠心,是个好同志,我要不提拔你,帮助你,你的裤裆不就白叫魏摧云那驴日的烧了吗,所以这篇文章路,我署你的名字。”

    啥,这稿子,她要署他的名?

    曾风举起稿子,激动的显而易见。

    曾丽刚刚削好一枚苹果,递了过来:“嫂子,快吃。”

    陈棉棉只当没看到曾风捧着稿子时的激动,却问曾丽:“你那貂皮大衣好买不,我不像你总是待在医院里,得要出去跑,你问问你哥就知道戈壁滩有多冷了,我也想要一件暖和的貂皮大衣。”

    曾风举起稿子:“主任,这稿子送到申城吧,咱登到申城的报纸上,也好让我申城的朋友们看看我工作搞的怎么样。”

    他抓了那么久,没想到政绩竟然是陈棉棉给的,这文章真不错,他想登到申城去。

    但陈棉棉瞪眼睛:“说你笨你还不信,现官不如现管,要想事情能发酵,这文章只能登到《陇西日报》上,你有的是关系,通知一声,就让《申城日报》搞转载呗,首发很重要,也必须是《陇西日报》。”

    西北两大发展重区,一个叫河西,一个叫陇西。

    曾风政治觉悟还是很敏锐的:“发到陇西的报纸上,让那边的领导,笑话河西的领导?”

    这就对了,魏摧云肯定得帮领导背锅,因为账本上没有签字。

    但陈棉棉要以一个小小的,区革委会主任的能力,把事情挑到省里,让省领导关注。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家丑外扬,而且是扬给竞争对手。

    曾风的裤裆都不疼了:“主任,谢谢你。”

    曾丽拉着陈棉棉的手摩梭,也说:“那貂皮太丑了,反正我也不穿,送你算了。”

    陈棉棉却说:“必须给钱,而且原价,不然我不要。”

    她渐渐发现了,这个年代的官其实挺好当,所以她以后是要走仕途的。

    她要享受,要奢侈,也会小小行贿,但绝对不能受贿,否则有了把柄,就不好当大官了。

    对了,赵军是这样,本来是在旁听空军方面对于国军飞行员的审问。

    但这天一早,他带的不是自己的警卫员,而是随便找了一个勤务兵,吃完早餐搞了一辆车,就直杀红旗农场了。

    祁嘉礼不在红旗农场,所以他扑了个空,但之后司机开着车去了哪里,就没人知道了。

    陈棉棉正在试她的新大貂皮呢,穿着确实像头熊一样,但虽丑,可它暖和啊。

    来找她的是马骥。

    赵凌成是在发现老爷子不见了之后,立刻给基地打的电话,因为老爷子如果找不到祁嘉礼,那就让公安劝他回基地,正好见见妞妞,他也累坏了,在家里歇上一段时间,赵凌成是想让陈棉棉采买一些东西,布置小卧室的。

    但马骥才跟陈棉棉交流着呢,泉城公安局来了电话,因为虽然他们也还没找到车,但可以确定车没去火车站。

    而祁嘉礼本来该在钢厂捡煤球的,但据同伴说,来过一辆军车,然后他就撂下煤夹子,离开了。

    不过他并没有坐军车,是步行离开的。

    所以大概率是,俩死对头相互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要找个地方去吵架。

    但倔犟如祁嘉礼,他甚至不会坐赵军的车,他是步行。

    至于他们去了哪里,公安不知道,部队也不知道,赵凌成或许会知道,但他已经进审讯室了,还出不来。

    马骥就有点头疼,接完电话又回来,找陈棉棉:“你说老军长他们能去哪儿?”

    陈棉棉却说:“我应该能找到,但咱的火车啥情况下才可以临开?”

    妞妞有大棉袄的,还是曾丽给买的,一裹上,再用她的貂皮一裹,倒也不冷。

    陈棉棉也没想到事情会是突然发生的,想到一个地方,但她走不了,毕竟基地只有两班火车。

    不过马骥却说:“你如果确定能找到人,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出基地。”

    陈棉棉一思索:“公路已经通车了?”

    从泉城到基地有公路的,但之前一直说没修好,不通车。

    不过其实只要有紧急情况,哪怕公路有一截子不通,绕到戈壁滩上,一样能通行的。

    既然陈棉棉说她能找到人,马骥得先打个申请,赶紧带她去找人。

    但他开着吉普车回院子接人,却见裹的像只大熊一样的陈棉棉肚子鼓的厉害。

    她抖了抖胸脯,露出两只圆圆的,亮晶晶的,星星一样的大眼睛。

    马骥下意识就笑了:“妞妞呀。”

    谁不喜欢眼睛大大的,睫毛颤颤的,皮肤白白,乖乖的小可爱呢。

    但他皱眉头:“这么冷,孩子就不带了吧?”

    那哪行呢,在今天,妞妞就是核武器,是俩老头的威慑品。

    基地也有好车的,就比如马骥今天开的,苏式的指挥车,真奢侈啊,车里还有暖气呢。

    妞妞耸屁屁扭脑袋,妈妈只好举起她,让她看窗外。

    灰茫茫的窗外只有枯草和砂地,鹅卵石,它好大啊,大的仿佛没有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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