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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如果再让我看到他,我一定认得出来。

    这句话借着系主任的口,像缕不易察觉的风,越过层层叠叠的屏障,挤开摩肩接踵的人群,穿透裂开细纹的砖墙,在A大散布开来。

    越是噤若寒蝉的控制,就越容易引起人的好奇。

    有心人透过三两好友,捕捉到风声,便能脑补出一段准确度不到一半的幕后故事。

    故事几层传导,已经彻底偏离了原本的真相。

    一个月后,据说当初A大派出国做访问学者的某个副教授,没有跟着大部队回来。

    那人受访问院校的学术氛围感染,决定留在那所世界排名不及A大的学校进行纯理论研究,不再负责A大的教学工作。

    副教授名叫徐纬,是一年前应聘到A大生化系工作的,之前他曾在南方省的大学教课,有次偶然听过黎清立的讲座,在饭局上结识了黎清立,后来拿着黎清立的推荐信,才能来到A大。

    他的照片还挂在A大生化楼二楼的墙壁上,照片上的他长相富态,笑容和蔼,鬓角长着些许白发,他的眼睛不算大,因年纪上涨而有些松弛的眼皮耷拉着,露出的黑眼仁很少,却并不惹人生厌,反而显得憨厚。

    黎容将徐纬的照片拿给黄百康看,黄百康眯着眼睛瞪了老半天,最后砸吧砸吧嘴:“我是真不记得了,挺像的,但我又不确定。”

    黎容也没指望能从黄百康这里得到别的信息,照片随手撕掉后,他叮嘱道:“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找你。”

    黄百康拉了把掉漆破皮的铁椅子,往上一坐,翘着二郎腿,吸了吸鼻子:“我懂。”

    他是不清楚这里面有什么恩怨纠葛,不过他清楚,这位不敢回来的徐纬,还有一些眼高于顶的老家伙,被面前这个高中生摆了一道。

    黄百康嘬牙花,忍不住道:“我就是觉得你挺有意思的,你一个高中生,怎么这么厉害?”

    黎清立,顾浓,律因絮,浓安医疗器械公司,红娑研究院,这些原本跟他八杆子打不着的名词,被他搜了个遍。

    他知道七八月闹的沸沸扬扬的事件,还是在拘留所里,大家集体观看新闻的时候,记者提了一嘴。

    拘留所里条件特别差,他们平时待着都心烦,难得有点轰动的大事,大家就扯开膀子议论。

    有人骂黎清立不是东西,做假药坑人,有人说红娑研究院蛀虫一点不比外头少,别看他们平时光鲜亮丽。

    黄百康也挺奇怪的,都蹲到这儿来了,还有闲心骂别人不是东西。

    不过他懒得关心,别人有多少家财,坑了多少人都和他无关。

    他这次倒霉进来了,下次争取不那么倒霉,反正糊里糊涂,浑浑噩噩,日子就这么过下去。

    但他一共见了黎容两次,两次都见识了旁人没有见过的黎容的面孔,他突然对这一家子开始感兴趣了。

    要是他遇到云端跌落,千夫所指,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的场面,他早就找颗歪脖树,拿根裤腰带把自己吊死了。

    什么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但黎容就没有。

    他早就听说黎容是煤气中毒中幸存下来的,父母都死了,家里也被搬空了,网上骂声持续了至少一个月,连家里玻璃都被人砸过。

    他不知道黎容为什么就有那么旺盛的生存的欲望,甚至还能思考,能筹谋,能算计。

    怎么就连一点消沉都没有呢?

    这样的人生,虽然磨砻淬火,遍体鳞伤,但是好生动鲜活,独一无二。

    光是靠近这样的生命,就觉得自己仿佛也能被那股灼热的力量感染,不甘心浑浑噩噩的糊弄一生。

    黎容低头望着坐在椅子上的黄百康,看着他许久没换过的脏兮兮松弛的汗衫,又看着那双有些凶巴巴的眼睛。

    这个人,跟他曾经的世界毫不相关。

    他们就像完全不会重合的,存在于两个位面的直线,应该连说句话的交集都没有。

    黎容静默一会儿,终于勾唇,轻声问道:“我说我父母没做过那些事,是冤枉的,你信吗?”

    “信啊。”黄百康根本没有犹豫,直白的,坦荡的,视若平常的给了黎容回答。

    黎容却因此怔忪了几秒,似乎觉得这个回答不该轻易从黄百康口中说出来,至少,他应该拿出理由,或者坚定他这么说的原因。

    他不敢接受这么直接的相信,他总觉得,这样的回答该是他拼尽千辛万苦才可以拥有的奖励。

    黄百康总算从黎容脸上看到点年轻人该有的迷茫神色,终于不像第一次见那么疯狂可怕,也不像第二次见那么运筹帷幄。

    他忍不住咧开唇,露出一排发黄的牙,乐了。

    “也没啥,就觉得你比那个什么主任看着顺眼,你说是冤枉的,我就信你。”

    黎容忍俊不禁:“噢,那我谢谢你。”

    黄百康大大咧咧的扯了扯领子,从兜里摸了根烟点着,夹在指缝里,重重吸了一口,满足的抖了抖翘起来的腿:“别客气,以后有事儿还可以找我,只要给钱我都能干。”

    黎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用得着黄百康的地方,但是这个人,的确让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外一副面孔。

    这世上会有无凭无据的恨意,也能有无凭无据的信赖。

    或者说讲道理从来不是世界运行的法则,情感才是。

    刘檀芝手里那些媒体账号的谣言就那么逻辑缜密,天衣无缝么?

    并没有。

    相反一些造谣甚至很拙劣,只要稍微冷静下来,或者多花几秒查一查,就能知道,那些谣言根本就是东拼西凑,看图说话。

    比如汽车博物馆那辆镇馆之宝,放到搜索引擎里识图,能弹出无数博物馆相关的博文和旅游笔记,看一眼就知道这并不是他爸爸的车。

    汽车博物馆虽然门票较高,但一年的客流量也有几十万,这么多年下来,认识那辆车的人总该有上百万。

    他们不知道这条谣言是假的吗?

    他们知道。

    但却没有这么多人为他父母说话,还是让谣言越传越广,让刘檀芝因此赚的盆满钵满。

    他们之所以不发声,不主持正义,是因为之前律因絮害人,黎清立愚弄大众的新闻。

    律因絮进入一期实验时,患者,患者家属都对这款药寄予厚望,也因此将黎清立看作救命稻草。

    但律因絮一期实验失败,甚至造成死亡后,他们愤怒了。

    因为希望被打破,愿望被摧毁,所以那股恨意就蔓延到了黎清立和顾浓身上。

    这种情绪和立场存在,让很多人不愿意去看透真相,或者忽视眼前的真相。

    真相并不重要,宣泄才更重要。

    被鼓动的义愤填膺的人们,自以为拿着正义的旗帜,将令他们气愤,不满的人踩在脚下。

    更多的人因此被蛊惑,先有了排斥的立场,所以也不愿意出来说一句真话,只是冷眼看着事态扩展,直到他父母死在某个深夜。

    死亡是这个事件的终结,可以消弭绝大部分恨意,所以等黎清立的假说发表,引起轰动,便又有些臣服于极高学术能力的人站出来,赞誉黎清立,怀念黎清立,为黎清立鸣不平。

    他们也并不知道全部的真相,只是因为这篇假说拉到了他们的好感,让他们愿意相信。

    人的偏心是永远无法用理智控制的,再学识渊博,见多识广的人都不能。

    情感才是左右行为的舵手。

    黎容从黄百康家离开,上了岑崤的车。

    岑崤刚准备发动车子,却见黎容呆呆的望着前方,并没有系安全带。

    他伸出胳膊,想帮黎容把安全带拽过来,但还不等他的指尖碰到安全带边缘,黎容突然一歪头,理直气壮的靠在了他的手臂上。

    黎容这段日子总算长了点分量,身上也不清瘦的可怜,脸颊也长了点肉。

    他将耳朵贴在岑崤肩头,侧脸被岑崤的小臂肌肉挤出一个包,柔软的头发被重力牵引下滑,一部分落在岑崤领口,撩拨的岑崤皮肤微痒。

    这个距离,这个亲密程度,他就应该不由分说将黎容按在车座上享用一会儿。

    但念头一闪而过,岑崤紧了紧手掌,努力压制了下去。

    岑崤:“黄百康也认不出来?”

    黎容喃喃道:“不管他认不认得出来,第一次趁乱来到我家,撕走我爸爸手稿的,应该就是徐纬。他精通生化知识,但又刚来A大不久,与我家里人都不熟悉,让他来找手稿,销毁,是个不错的选择。现在事情败露了,他在国外听到风声,这才不敢回来,干脆丢掉了A大的工作。

    他不怕我,怕的是让他做这件事的人。”

    黎容顿了顿,叹息一声,才继续说道:“徐纬的内心一定很挣扎,他一方面知道要消除所有痕迹,一方面……他又惦记着我父亲的知遇之恩,对我父亲的手稿,比我更加不舍,所以他只撕去了最关键的那部分,想着把剩下的留下来,哪怕留给我做个念想也好。

    他了解我父亲的习惯,或许某天冷不丁想起来,可能会有印记留下,这才铤而走险,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这烂摊子他必然不敢跟他上面的人说,以为自己能处理的天衣无缝,没想到却因此留下了隐患。

    其实我父亲这人很……呵,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对行业里有才华有学术热情的,都乐意提携一把,他写过的推荐信怎么也有几十个,徐纬并不特别,我爸爸甚至没有在我和我妈面前提过这个名字。

    是徐纬忘不了。

    午夜梦回,不知道他有没有心虚过。”

    第72章

    高考之前,黎容从A中宿舍搬出来,搬到A大附近的一个酒店式公寓。

    他最后一次见杨芬芳,是考前分发准考证那天。

    他当然没有准考证,也不必为高考操心,他是陪着岑崤去的。

    杨芬芳却在交代完一切高考注意事项之后,单独把他叫到了走廊。

    班主任和学生的缘分,往往只有三年。

    三年之后,随着岁月的洗濯,基本上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杨芬芳犹豫了一下,才对黎容道:“你现在也成年了,以前一些不好说的话,现在跟你说应该合适。老师其实很佩服你,能在这种情况下坚持下来,老师也祝福你,能争取到你想要的结局。老师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在这件事上,发现自己连教育学生的立场都没有。”

    黎容回想到最初杨芬芳企图将他的班长换掉,来规避风险的行为,忍不住释然一笑:“您要说的我知道,人之常情。”

    他从来没期待所有人都能站在自己身边,更不期待身边人都可以顶着风险逆行,他必须足够强大,才能让人心甘情愿的跟随他,他必须能保护所有人的利益,才能让人毫无后顾之忧的为他办事。

    杨芬芳苦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冲动的话几欲脱口而出,最后还是卡在了嗓子眼儿,没有说出来。

    她始终没有胆量。

    黎容的目光已经朝岑崤那边望去。

    岑崤靠在楼梯边,单肩挎着背包,双手拆在兜里,耐心的等着他。

    黎容没再听杨芬芳说什么:“老师,我先走了。”

    他稍微摆了下手,便朝岑崤快步走去。

    杨芬芳深吸一口气,伸手想要挽留一下,但发现自己也没有挽留的理由,只好悻悻的收回手。

    她看到黎容走到岑崤身边,动作自然的拉开岑崤背包的拉链,将自己领到的各校专业详解塞进了岑崤的包里。

    岑崤低头看着他,没有制止,任由他翻弄自己的东西。

    黎容手里还有学习委员用最后一点班费买的橘子,是送给大家的考前礼物。

    他低着头,半长的头发微垂,用细长手指灵巧的拨开橘子皮,剥了一块橘子瓣,抬手喂到岑崤嘴边,在他嘴边晃了晃。

    岑崤正欲低头去咬,黎容突然手急眼快的撤回手,将橘子塞进了自己嘴里,用牙齿咬着,弯着桃花眼,狡黠且得意的看着岑崤。

    岑崤眯着眼睛,眼底隐约闪烁着威胁的神色,几秒后,突然俯身,要抢黎容齿间的那瓣橘子,黎容反应很快,立刻一扭头,避开岑崤的攻势,但却将颀长的脖颈彻底交代出去,头发扫过的瞬间,撩起一阵清新的薄荷洗发水香。

    杨芬芳心中暗自感叹。

    她唯一做的一件好事,大概就是让黎容和岑崤成为了同桌。

    以前两个连话都不说一句的人,在成为同桌几个月后,就发展成了好朋友。

    同学之间朝夕相处,总能解决矛盾,发现彼此的闪光点,培养出坚定的同学情。

    这个方法可以延续下去,以后班里再有哪两位同学彼此针对,就让他们做同桌吧!

    黎容从不担心岑崤的高考,他清楚的记得,上一世,岑崤的高考成绩高出了A大的录取分数线二十分。

    不过他那时候注意岑崤的成绩,是因为宋沅沅已经开始追着岑崤跑了,他就是很意外,所谓的‘情敌’可以藏的这么深。

    出了教学楼,黎容发现简复正蹲在学校花坛边拔草。

    他揪了片叶子,放在两指间捻了捻,揉出一手绿色的汁液,他撇着嘴看了一眼手指,然后作势要往林溱身上摸。

    林溱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步跃出一米远,气的鼓了鼓脸:“简复你欠不欠!”

    简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嘻嘻道:“别生气别生气,逗你玩玩。”

    林溱瞪了他一眼,默默跟他拉开距离,站在了纪小川身边。

    纪小川习以为常的从兜里掏出纸巾包,抽出一张,递给简复,无奈道:“你别…总欺负林溱了。”

    “谢了。”简复接过纸巾,把手上的草汁擦干净,哼哼唧唧的狡辩,“我哪敢欺负未来的大明星啊,等他以后火了,粉丝不得活吞了我。”

    林溱本来脸皮就薄,虽然他也期许过自己可以受人欢迎,但火不火的,不适合挂在嘴边上说。

    “你少胡说八道。”

    简复挑了下眉,手指勾起来,暗示自己:“我家有互联网资源啊,你讨好讨好我,我把你捧火怎么样?”

    简复仰着头,阳光正肆无忌惮的落在他脸上,他的目光都变得格外热烈,年少轻狂的笑更是有种说不出的让人印象深刻的力量。

    林溱抿了抿唇,盯着那笑看了几秒,不自在的扭开脸,小声嘟囔:“谁要讨好你,做梦!”

    他刚嘟囔完,便用余光瞥到黎容和岑崤的身影,他骤然松了口气,立刻朝黎容的方向快走两步:“班长!”

    纪小川也抖了抖肩膀,跨好书包,将简复独自甩在原地。

    简复拉长声音抱怨道:“我说你们怎么才来啊。”

    黎容扫了瞥了岑崤一眼,揉了揉泛着橘子香气的手指,一本正经道:“走廊里剥个橘子吃。”

    简复满脸问号,从花坛边跳下来,三两步跟上林溱,冲黎容道:“吃橘子干嘛要背着我们,肯定有猫腻!”

    黎容没搭理简复,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这段时间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怕影响你们的心情,没有原原本本的交代清楚。”

    考虑到这三人的接受能力还在高中生范围,黎容不想让自己的事情干扰到他们的正常生活。

    但徐纬辞职,A大虽然表面平静,私底下却暗流涌动。

    ‘他们’失去了徐纬,暴露了踪迹,莫名其妙吃了个暗亏,虽然会蛰伏一阵,但肯定不甘心就此作罢。

    简复和纪小川都是要上A大的人,平时又跟他走得近,他必须让他们做好准备。

    黎容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他沉了沉气,在明媚如常的阳光下,在温暖无风的午后,在行走过无数遍的校园小路上,郑重对三个人道:“我与联手陷害我父母那些人的战争,从现在起,就算正式开始了。你们和我走得近,以后的日子,大概要辛苦各位了。”

    纪小川绷紧了唇,紧张的攥了攥手掌。

    她很少见黎容这么郑重的脸色,这让她觉得,黎容想做的这件事,必然艰险异常,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是否能够成功。

    他们站在这里,只有五个人,加在一起不到一百岁的年纪,不知道是否有足够多的力量,面对未来的挑战。

    林溱轻声道:“班长,我学习没那么好,也考不进A大,不知道做什么能够帮到你,但如果真有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我所能。”

    纪小川结结巴巴的点头:“我我…我也是!”

    因为自己的家庭原因,她从小没有培养兴趣爱好的机会,她不知道自己对什么领域感兴趣,所以也对报什么专业毫无头绪。

    但认识黎容之后,她的世界都改变了,而黎容一直执着的就是生化专业。

    那她也想看看,这个专业究竟有什么不同,有什么魅力。

    简复对黎容这么坦诚的模样有些不自在,他看了一眼岑崤,发现岑崤没有反驳所谓“辛苦各位”的说法,就好像岑崤知道,未来这条路的确难走,黎容现在的抱歉和感激都是应该的。

    简复心领神会,却大咧咧道:“说这些,给你搞刘檀芝资料的时候不就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还有发酵秋招新闻那件事,他父母知道后给他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简复担心把他父母气个好歹,甚至两天没敢回去,躲出去住了。

    简昌沥三令五申,让他不许再掺合连七八糟的事,但他全当耳旁风了。

    黎容轻笑:“嗯,那你快点进一区,以后用得着你的地方还多的是呢。”

    简复“啧”了一声,叹息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么优秀的人,只好能者多劳了。”

    方才严肃的氛围被简复一打岔,彻底随着水汽蒸发消散,一行人说说笑笑去订好的餐厅吃饭,作为考前的放松。

    黎容没什么好嘱咐的,因为他们最终都会考上理想的院校。

    吃过饭,简复跟林溱送纪小川回宾馆,岑崤则跟黎容一起在马路上闲逛。

    黎容吸了吸鼻子,仰头看着路边不断冲撞着灯壁的小虫,轻飘飘道:“明天就要高考了。”

    岑崤瞥了他一眼,看着他深折的形状姣好的眼尾。

    黎容的双眸澄澈透亮,哪怕在黑夜里,也静谧的让人移不开眼神。

    “嗯。”岑崤轻应了一声。

    黎容琢磨了一下,认真道:“虽然我知道你肯定能考上,但是高考前,总要有点考前祝福。”

    岑崤也知道自己肯定能考上。

    他的重头戏不在高考,而在一个月后的九区考核。

    不过他还是耐心道:“哦?那你祝福祝福我。”

    “好。”黎容突然转过脸,伸手揪住岑崤的衣领,手指攥紧用力,将岑崤向自己身边拉扯,然后他扬起脖颈,微微踮着脚,贴上了岑崤的唇。

    唇齿摩擦间,黎容细细低喃:“高考加油,男朋友。”

    第73章

    男朋友。

    这是个很微妙的字眼,足以唤起人久违的躁动。

    借着夜色的掩映,岑崤轻咬住黎容的唇,隔着发丝望向他因忘情而有些迷离的眼神。

    黎容时而让人觉得谈笑风生从容不迫,时而又让人觉得他骨子里有种无所顾忌的癫狂因子。

    就比如现在,他在灯火闪烁行人往来的街边,兴之所至,就能揪着岑崤的衣领,将唇贴过来,用他最习惯的,最喜欢的方式,亲昵的摩擦。

    至少在这一刻,岑崤可以确定,黎容是无所顾忌的。

    婆娑摇曳的树叶,疾步而过的路人,静谧朦胧的夜灯,在他眼中都比浮尘还要轻微,没人可以阻止他此时此刻想做的事。

    而这样掠夺与蛮横的姿态,本该是属于岑崤的。

    岑崤眷恋的松开黎容的唇瓣,眼睑颤动一瞬,用手拨开黎容眼前凌乱的碎发,少顷,便又以更加强势的姿态吻了回去。

    他低喃:“叫我什么?”

    黎容喘息不及,嘴唇充血润红,眼角水光潋滟,却仍勾起丝笑,断断续续的答:“少框我……不信你没听到。”

    重生之后,他早就把脸皮扔了,并不觉得喊岑崤某些称谓很羞耻,他只是单纯不想让岑崤太得意,毕竟得寸就会进尺。

    岑崤比他身体好气息足,在黎容忙不迭的填充肺部空气时,他还有闲情逸致问:“大街上就敢为所欲为,你就不怕被人看见?”

    黎容舔过下唇,抵着岑崤的鼻尖,微微睁开眼睛。

    目光对视的瞬间,黎容咽了口口水,喉咙绷紧。

    他的手指揉皱岑崤的领子,指骨与岑崤的锁骨摩擦,冰凉的手指顷刻间感受到了血液沸腾的温度。

    他眼睛一弯,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期待很久了?”

    他的眼眸澄澈如潭,带着不容闪避的炽烈,但凡心底有半分心虚,都不敢坦荡的与这样的目光对视。

    岑崤静默几秒,却忍不住轻笑。

    他轻碰了一下黎容的唇,然后快速松开,在黎容没有任何回应的状态下,再次凑上去碰一下,松开。

    反复几次,黎容考究的目光终于软化下去,像只怠于思考的猫,半眯着眼睛,认真享受岑崤的讨好。

    所以他也懒得再追究,岑崤还没回答有没有期待过在街上。

    同样是华灯初上的夜晚,上一世岑崤为他搭建的金屋里,他托着湿淋淋的身子从浴室出来,看到大敞四开的窗帘,强忍着肌肉的疲惫,又羞又愤的冲回了浴室。

    他隔着磨砂玻璃窗咬着牙冲岑崤喊:“你把窗帘拉上!”

    岑崤则悠闲自在的把玩着他睡袍的腰带,漫不经心道:“这就受不了了,要是去街上……”

    他怒不可遏的打断岑崤:“闭嘴!”

    一切恍惚昨日。

    黎容亲吻够了,松开岑崤皱巴巴的衣领,向后一撤拉开距离,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充血的唇。

    “我真是后悔……”

    岑崤拧眉,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问:“后悔什么?”

    黎容叹息:“我要是早跟你联手,也不至于让人欺负到眼皮底下来。”

    他浪费了太多机会,包括上一世的。

    他以为自己利用了岑崤的资源,却忽视了岑崤能给他提供的讯息。

    因为拒绝交流,他和岑崤一直是有信息差的。

    他了解红娑内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惹人生疑的乱象,岑崤必然也了解联合商会乃至九区的。

    但他们从来没有沟通过,以至于因为接触信息不同而产生的行为上的矛盾愈演愈烈。

    他忍不住想,岑崤对他密不透风的看护是不是因为察觉了什么。

    两个高中生,说联手搞事,未免太过牵强,更何况黎容家的事就发生在九个月前,他们并没耽搁太久。

    但岑崤却丝毫不觉得黎容的话有问题,反而意味深长道:“现在也不晚。”-

    高考那几天,老天爷格外配合,不仅半滴雨都没下,还用薄云遮着太阳,让地面不至于热的烦躁。

    黎容没忘记答应崔明洋的报酬,考前他整理了份资料,亲手交给了崔明洋,当然,也不可能少了林溱他们的份。

    崔明洋现在对黎容的感情十分复杂。

    他没忘记他曾经有多讨厌黎容,但或许是因为即将毕业,他们马上就要进入不同专业,再无竞争关系,他对黎容的恨也淡了许多。

    前段时间A大闹得不清不楚的盗窃案他也听了后续,看他父母讳莫如深的样子,他就知道,那个没敢回来的徐纬一定干了件影响很大的事。

    而这件事之所以会被捅出来,还是因为黎容,或者说,因为他不小心提了一嘴摆摊大妈。

    所有人,包括他父母都觉得是徐纬目的不明包藏祸心,但崔明洋却不这么觉得。

    从他随口说出摆摊大妈偷东西开始,后面发生的这一切,都有黎容的影子。

    事件没有停在它该停的地方,必然有人将他们串联在了一起,又或者亲自指导这一切。

    想着想着,崔明洋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突然特别庆幸,自己要读的是法律系,跟黎容想去的生化系八竿子打不着。

    他再也不用永远跑在黎容身后,累死累活的追不上了。

    这么一想,崔明洋觉得人生都灿烂了起来。

    高考后第二十天,黎容接到了A大招生办的电话,通知他选择保送专业。

    黎容登录教务系统,在A大众多专业中找到了生化系的编码,他静静的看了几秒。

    他完全不必在生化本科继续浪费四年,A大能教给他的,都是他早就知道的,而他拥有的,是超越全世界五年的科研成果。

    但他并不能让这些成果早日出现,哪怕它们早出现一天,就可以拯救不计其数的生命。

    他太清楚科研领域的艰辛,荣誉属于本该获得它的人,任何改变都不行。

    荣誉才是这个行业发展的动力,他不能剥夺任何一个有热忱的科学家获得荣誉的机会。

    而他,不得不中断热爱的研究,在暗不见底的深渊搅弄风云。

    好在,他也并不排斥让人付出代价。

    黎容手指微动,输入生化系编码,点击了确认。

    信息沿着网络传输到A大招生办,准备着录取工作的招生办忙的昏天黑地,偌大办公室里运转的每个人都恨不得将时间挤压在挤压,他们甚至连屁股挨着椅子的时间都不多,数台打印机嗡嗡运转着,成沓的文件和资料从滚烫的机器里出来,还没散去热气,便被人快速抽走,不见了踪影。

    就在这样繁忙的,混乱的地方,有人在工作机上频繁刷新黎容的信息。

    终于,在十一点零五分,他刷出了黎容刚填写的信息。

    生化系,不接受调剂。

    高考后第二十三天,成绩出来了。

    黎容陪着岑崤,简复他们几个到学校取报考资料。

    简复一看见林溱,就忍不住大咧咧的扑了上去,一把勾住了林溱的脖子,激动道:“我过线了我过线了!”

    林溱被他勒的直翻白眼,重重拍了他胳膊两下,但简复就像失去了痛觉神经,死活不放开胳膊。

    林溱只好被他搂着,嫌弃的瞪了他一眼:“就A大给你的降分,弱智都考过了!”

    简复“啧”了一声,略有不满,将手臂一缩,又将林溱往自己面前扯了扯:“你是不是觉得要当大明星了,瞧不起我们素人?”

    林溱以高分过了电影学院的分数线,综合面试成绩,不出意外,他会是今年的第一名。

    他一抬眸,发现自己和简复挨得特别近,近的打闹间稍有不慎就会贴上。

    他只好扭开脸,别别扭扭的往黎容那里逃:“班长你看他!”

    简复咬牙切齿:“毕业了他都不是班长了,你怎么还跟他告状?他能管得了我?”

    黎容突然被点到,慢条斯理往嘴里塞了块酸奶棒,笑呵呵道:“我管不了你,岑崤能管你就行。”

    简复顿了顿,发现这句话确实无懈可击。

    以他哥对黎容的纵容程度,黎容软绵绵的说什么,他哥都能听。

    虽然这事儿有点怪,但却是事实。

    林溱瞄一眼岑崤,再瞄一眼黎容,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脸有点发红。

    他赶紧扭开眼神,轻咳了两声:“就是,你快放开我!”

    黎容随手给刚换了发型,露出额头的纪小川递了根酸奶棒,然后故作正经冲简复道:“让你别欺负林溱,他跟我告状一直管用。”

    简复望向岑崤:“哥这你能忍?”

    岑崤云淡风轻道:“被针对的是你,我有什么不能忍的。”

    简复:“……”

    到教室取完报考资料,其他人一身轻松,唯有岑崤,还要面临一周后的九区考核。

    黎容一想起下周,笑容就渐渐淡了。

    简复一拍脑袋:“对啊,我哥还得考九区。”

    纪小川不了解,忍不住问:“九区…是什么?”

    简复叹气:“一个特别难进但是权力不小的地方,反正每年九区审查的时候我爸妈都特头疼。”

    纪小川:“那岑崤…是要一边上学一边工作吗?”

    岑崤环视了一圈周围人的脸色,淡淡道:“九区会有安排,最多每天忙一点,不过协调不好时间的人也进不去九区。”

    林溱小声问:“进去了是不是就能帮班长查清真相了?”

    黎容和岑崤默契的沉默了,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溱的话。

    进了九区,意味着要在韩江手下,而他们前不久才确认了,韩江和刘檀芝关系密切,不知道在整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黎容心里有些愧疚。

    将来步履维艰的不只是就读于生化系的他,还有在韩江眼皮下的岑崤。

    岑崤本应和他家的事毫无关系,也不必掺和进来。

    但岑崤说——

    你可以尽情利用我了。

    他这么说了,也的确这么做了。

    黎容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或许这次我们很幸运的取得了一些胜利,但主要是因为敌人轻敌,想要彻底推翻策划整件事的利益团体,一定都是很艰难很艰难的事,所以我希望你们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为了你们的家人,也为了让我不要愧疚。”

    黎容转过脸来,看向岑崤,眼睑颤动了一下,轻轻抿了抿唇,低声道:“岑崤……”他顿了几秒,似乎是在压抑情绪,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杜溟立很厉害,要小心,要平安。”

    他知道杜溟立的厉害,知道韩江是被杜溟立扳倒,这个人搜集证据做文章的手段一定很强,而岑崤和他的关系,就是最大的软肋。

    现在说这些话,或许会暴露什么,但他已经没心情管那么多了。

    如果说刚重生时他还能毫无负担的利用岑崤,现在早就不能了。

    关心则乱,没有人能够幸免。

    简复听得云里雾里:“杜溟立是谁?”

    黎容是个很能隐藏情绪的人,但岑崤还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焦虑。

    岑崤轻笑一声,向前倾身,靠近黎容的耳侧,嘴唇几乎要贴上柔软的耳垂。

    他单手插着兜,微微歪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如果将来有个能扳倒杜溟立的人,那个人就是我。”

    黎容机警的意识到了什么。

    他突然抓住岑崤的手臂,转过头,望向岑崤气定神闲的脸。

    第74章

    就在黎容以为有些秘密要破土而出时,岑崤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的目光,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开。

    唯有那语焉不详的态度让黎容清晰的认识到,刚才并不是他的错觉。

    简复颠颠的凑过来,将胳膊肘搭在岑崤肩膀,好奇道:“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能告诉我们?”

    岑崤轻描淡写道:“没什么?”

    黎容稳了稳心神,锐利考究的目光在岑崤身上停留几秒,才慢慢收回来。

    他松开岑崤的袖子,也云淡风轻道:“是没什么,你们放松几天,随便去哪儿玩玩,我陪岑崤准备考试。”

    不愿说,那就暂且不说。

    正好,他也没想好该怎么面对。

    不过看岑崤的意思,杜溟立虽然城府极深,但也不足为惧。

    怪不得当初在训练馆第一次遇到杜溟立,岑崤只是厌恶,却并不把杜溟立当回事。

    只要岑崤有准备,他就放心了。

    七月,A市的北风刚刚尘埃落定,连绵不断的细雨又接踵而至。

    空气里带着盛夏的沉闷,地面湿淋淋的,几乎没有彻底干过,蒸发的水汽也并不清新,反而带着一股燥热的黏腻。

    九区统一封闭考试,设立在A市经济文化活动中心。

    考试历时三天,三天内,考生暂住在指定宿舍里,手机关机,不允许和外界联络。

    考试结束十个工作日,九区会通过蓝枢联合商会官网发布录取结果,早些年录取结果是受企业和大众监督的,但最近几十年,随着蓝枢版图越来越庞大,垄断趋势越来越明显,公示结果也就是意思意思,因为报考的和负责审核的,都是联合商会或红娑研究院相关人员。

    自己审自己,难免会有失偏颇。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杜溟立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加入联合商会的企业逐渐增多,九区的门槛也越来越高,准入资格掌握在本就有利益相关的人手中,而一些小企业更是不敢质疑,生怕得罪了谁被商会边缘化。

    第一代鬼眼组组长打下的名声,也随着时代发展和局势改变,不断被消耗。

    虽然韩江表面上,还是公平公正的。

    考试前一天晚上,岑擎和萧沐然难得同时在家。

    岑家家庭关系淡漠,彼此貌合神离,但血缘亲情毕竟难以割舍,不然也不会十余年纠缠不休。

    其实岑擎不止一次起过放弃的念头。

    他以为岑崤能按照他的期许徐徐图之,但岑崤想要的,显然已经跳脱出安全的范围了。

    岑崤想进九区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黎。

    而他却反被岑崤掣肘,因为亲情牵绊,不得不卷入这摊浑水。

    岑擎深吸一口气,想摸出根烟点着,但转念一想,这是在家里,萧沐然极度讨厌香烟的气味,他要是抽了,正事没说还得再吵一下。

    岑擎觉得惹不起躲得起,只好把手收了回来。

    “希望你已经做好准备了。一边读大学一边在九区工作,并不是容易的事,九区‘上治下,下克上’的传统还保留着,做的不够好,你还是会被淘汰,我可不会帮你。”

    岑崤扯唇轻笑,半蹲下身,揉了一把因好奇凑到他腿边的蓝金渐层。

    勿忘我抬着妩媚的猫眼,歪着脑袋,趴在岑崤腿边猛嗅。

    它一边闻一边慢吞吞的扫着尾巴,懒洋洋的张开嘴,露出尖尖的小牙,呜呜叫了两声。

    它从岑崤身上嗅到了陌生人的气息,而且是很亲近的,友好的味道。

    岑崤的确刚跟黎容分开不久,坐在车上的时候,黎容故意用翘起的脚踝,蹭了蹭他的小腿。

    岑崤揉掉指尖沾到的猫毛,站直身子,漫不经心道:“如果没有把握,我就不会去考。”

    “你到底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萧沐然这几个月瘦了很多。

    自从黎清立的假说发表,她就一直处在巨大的情绪起伏中。

    身为A大的客座教授,盗窃案引发的一系列后续她也听说了。

    她听说江维德撒谎,听说那篇影响巨大的假说,是黎清立的儿子千辛万苦才能发表出来的,她就感到更加的痛苦。

    去年七八月,黎家刚出事的时候,萧沐然怯懦的逃了。

    她关闭网络,乘飞机到几千公里外的小岛度假,不去接收任何不好的消息。

    为了岑家,为了萧家,她没办法不管不顾,她不能说任何一句公正的话,而让自己的家族陷入麻烦里。

    她有太多的顾虑,负累,牵绊,所以她明明很了解黎清立的为人,但她无法站出来。

    她没让和自己相关的任何人卷入麻烦,唯有她自己,不断被痛苦和愧疚反噬,心力交瘁,夜不能眠。

    那天在联谊会,骤然听说黎清立生前的假说发表了,还是红娑研究院投稿的,她的确感受到了一丝虚假的解脱。

    她以为红娑研究院还知道黎清立是冤枉的,所以才顶着压力投稿黎清立生前的研究。

    这是她那几个月以来获得的唯一安慰,让她觉得环境还没有那么糟糕。

    可是五月,就连这点安慰都破灭了。

    没有人在乎黎清立是否被冤枉,这一切随着黎家家破人亡,早就尘埃落定,要不是徐纬,黎容和那个摆摊的阿姨,这篇假说就会石沉大海,不见天日。

    萧沐然自小博览群书,可越是年长她越发现,读再多的书,也读不懂这个道理。

    岑崤看着萧沐然泪光闪烁的眼睛,只觉得无奈和可悲。

    他妈仿佛伊甸园中被保护的很好的花朵,从小没受过什么苦难,也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遇到不公和打击,只会沉默和自我折磨。

    不过这很正常,这世上多的是习惯承受和忍耐的普通人,勇气是很稀缺的东西。

    “因为我有能力,也有承担后果的准备。”岑崤淡淡道。

    萧沐然闭上眼,用力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倦怠:“你才高中毕业,你知道什么是后果?你外公说……”

    “我外公说的话,你一向奉为圭臬,我和你不一样。”岑崤冷静的看着萧沐然,他从未主动戳破家里的隐伤,这是第一次,“为了一见如故的人,我可以不计任何代价。”

    萧沐然脸色瞬间苍白。

    岑擎终于听不下去,低斥道:“好了,事已至此,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次日一早,天色一如既往沉闷。

    黎容特意赶去经济文化活动中心,送岑崤进考场。

    “吃饭了么?”黎容低头,用鞋尖抵着岑崤的鞋尖,然后扬起脖颈,以一个很亲近的距离注视岑崤。

    他眼中含笑,眼皮轻折,来不及捋好的发丝在风中乱飘,挂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岑崤轻挑了下眉,垂眸望向黎容柔软的唇,意味深长问:“你说哪种饭?”

    黎容笑意加深,膝盖微曲,踢了踢岑崤的鞋尖:“填饱肚子那种。”

    “那倒是吃了。”岑崤前向一寸,几乎嗅到了黎容呼吸间酸奶棒的香甜味道,“还想吃点别的。”

    黎容用舌尖舔了舔下唇,眼波流转,单手抵住岑崤的胸口,不让他再往前靠近:“你就不怕考试发挥失常?”

    岑崤叹息:“怕,所以才让你不用过来,考完试我给你打电话。”

    黎容的笑正经了些,他的手掌放松了力道,慢慢从岑崤胸口滑下:“我也有想要多陪你一秒的冲动。”

    “噢!又见面了!”

    不远不近的爽朗的声音传来,黎容下意识跟岑崤拉开了距离,戒备的循着声源望去。

    杜溟立脸上挂着笑,手臂间夹着透明档案袋,穿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衬衫西裤,目光在黎容和岑崤之间打量。

    大概是夏天经常出门锻炼的缘故,他的肤色好像又黑了一些,连带着手背上那块淡褐色的疤痕都不太明显了。

    岑崤对杜溟立的态度始终不冷不淡,听到他主动打招呼,也只是掀起眼皮扫了扫,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黎容瞥了一眼经济文化活动中心的大门。

    大门外是一片空旷的停车场,大门则是突出在停车场的,向外辐射的角度至少有二百多度,这么宽阔的空间分散给考生入场,几乎很难出现扎堆的情况。

    他和岑崤所处的位置比较偏僻,离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如果这样都能碰上杜溟立,那还真是……巧合。

    黎容轻笑:“哦,好巧。”

    杜溟立的笑容依旧温和:“以后进了九区,还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黎容:“您就这么确定您能进九区?”

    杜溟立打量着黎容,他确认无误面前只是个刚高中毕业的孩子,但又总是能感觉到不可名状的复杂情绪。

    他看人一向很准,唯有黎容,让他觉得无比矛盾,既美丽又矛盾。

    杜溟立坦荡道:“是啊,我不仅要进九区,还要努力成为第一名,为了社会发展,略尽绵薄之力。”

    黎容瞥了一眼岑崤,轻飘飘道:“第一名啊,我们也想要呢。”

    杜溟立似笑非笑,语气突然强势起来:“我倒是偶然听说,三区会长的儿子也会参加这次九区的考试。”

    岑崤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但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笑:“你想的太多了,根本到不了拼背景那步。”

    第75章

    参加九区统一考试的共有一千六百人,每一百人一个考场,第一天进行笔试,考的是商会基本运营模式,区域划分,行业准则,道德标准,审查方向和未来发展规划。

    一百人的考场,岑崤恰巧和杜溟立分在同一个,大概是两人姓名的首字母挨得近。

    杜溟立依旧是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在上缴手机时,他冷不丁在岑崤身边道:“九区考试没有题库,模拟只能靠历届考生在网络上只言片语的分享,不过这对你来说应该没有什么难度。”

    岑崤的手指一松,已经关机的手机滑入塑封袋中,他轻嗤,甚至都没转过脸看一眼杜溟立:“我的身份,就让你这么担心?”

    杜溟立稍稍眯着眼,看向面前比他年轻十多岁的少年,莫名感觉到了一股说不出的压力。

    但他还不至于被这点压力影响,杜溟立推了一下为考试准备的新眼镜,叹气道:“我确实没想到,三区会长的近亲会来九区。”

    九区工资高,待遇好,同时也事情多压力大,并不是个富二代养老的好去处。

    他认为岑崤去有父亲庇护的三区会舒坦的多。

    岑崤扯了下唇,讥讽道:“你抱着激浊扬清的目的来九区,连这点准备都没有?”

    杜溟立沉默了。

    半晌,他开怀大笑:“你说得对,社会本来就没有公平的竞争,是我这话问的天真了。”

    岑崤本已经打算甩开杜溟立去考位了,听到这句话,他又停住了脚步:“你以为出身平民就一定能为民请命,恕我直言,你这样的人更容易在没体会过的权力里迷失,因为它太美味了,你从未品尝过。”

    这声音明明冷冷清清,却仿佛魔音入耳,带着让人迷离的能力,似乎在那瞬间,真的获得了美味的权力一样。

    杜溟立收敛起笑容,眼角的淡淡纹路也随之消失:“你也太小看我了,这大概就是上位者的傲慢吧。”

    岑崤:“呵。”

    他也懒得跟杜溟立深入讨论,单手插着兜,走到第二排属于自己的座位。

    杜溟立却在岑崤走后,隐隐觉得心悸。

    他虽然回答的不卑不亢,但又忍不住反问自己,有朝一日真的体会到了从未接触过的权力,会忘记初心吗?

    思索几分钟,杜溟立摇摇头,清空大脑,觉得自己实在是庸人自扰。

    他竟然被个高中生给绕进去了,反而质疑起自己的自控力。

    考试从上午十点整开始,进行到下午四点,中英文试卷统一发放,中途有半小时休息的时间。

    的确如杜溟立所说,笔试题对岑崤来说没有什么难度。

    因为他不仅完全了解商会的运行模式,甚至还能准确预测九区未来发展方向。

    这都是他实实在在经历过的事情。

    长时间的笔试很拼耐力,偌大的考场只剩下笔尖摩擦卷面的声音和因没有头绪而烦躁的呼吸声。

    中午十二点,大部分考生放下笔,依次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拿出准备好的午餐,回到座位,大口咀嚼。

    当绝大部分人开始用餐,剩下的人就是想答题也很难沉下心来,于是只好跟着放下笔,也去吃东西。

    杜溟立不想损耗精力,他很配合的随着人流,拿来自己从便利店买的三明治,撕开包装纸准备吃。

    刚咬第一口,他用余光一瞥,发现岑崤并没有休息,反而不受影响的答着卷子,看他手腕抖动的频率,大概也没遇到什么难处。

    杜溟立突然觉得口中的三明治没那么香了,岑崤的定力似乎比他强上一些。

    最后果然不出杜溟立所料,岑崤是本考场第一个交卷的,交卷时间整整提前了一个小时。

    即便减去午休时间,他也比所有人快了半小时。

    这让杜溟立判定,岑崤的规划性特别强,对自我的要求也格外严,他更喜欢拼尽全力完成一件事,再将精力分散给其他事情。

    其实杜溟立很欣赏这种行事作风,只不过他的年纪偏大了,经不起岑崤这么折腾肠胃。

    看岑崤的答题速度,就知道他的笔试成绩不会太差。

    自从打探到岑崤的身份后,杜溟立并不指望在笔试上超过岑崤太多,他的重心在体能测试。

    他从小体质特殊,天赋过人,哪怕年纪稍长,运动细胞也比年轻人更发达。

    就连唐河都说,如果是在前几届考试,他一定可以拿第一名。

    唐河这人很严谨,不会对未发生的事情下定论,所以没对本次考试做预判。

    但杜溟立很敏锐的领会到了唐河透露的讯息,自己是有夺第一的能力的。

    既然知道有极大的可能,他就不允许自己出现一丝一毫的失误。

    与此同时,经济文化活动中心对面的咖啡厅里。

    黎容用牙齿咬着冰淇淋勺子,舌尖一下下将冰凉的鲜奶舔掉,卷入口中。

    他吃的十分漫不经心,目光始终向窗外望着,眼皮眨也不眨,只有托着下巴的胳膊,偶尔晃动一下。

    简复根本坐不住,急吼吼的趴着玻璃:“也不知道我哥考的怎么样,这破考试还搞屏蔽,连手机都不能用,简直泯灭人性。”

    黎容目光一转,看向简复,懒洋洋道:“怕泄题,刚考完,记忆力好的可以把整张卷子默下来。”

    简复撇撇嘴:“不是我吹,我三天后也可以默下来。”

    他练珠心算的时候充分开发过大脑,记忆力的确超出常人。

    黎容一挑眉,眼睛睁大:“那你怎么不报名?”

    简复莫名其妙:“我又不想进九区我报什么名?”

    黎容:“你把答案默出来,我给你找个渠道,按每年一千五的考生算,一份往年题卖几百不亏……"

    简复满脸迷惑:“你脑子里怎么全是钱?”

    黎容摇头:“啧啧,一区太子果然不食人间疾苦,你要是靠自己赚钱,也会满脑子都是钱的。”

    简复冷哼:“少来,明明你吃的比我们都好,冰淇淋都点最贵的那款。”

    黎容不置可否,继续托着下巴,往窗外望着。

    原来等待一个人,是这种心情。

    也不知道岑崤吃了什么。

    九区体能测试历时两天。

    第一天是基础能力面试,包括危机处理,紧急预案,对外术话等。

    考生按顺序进入面试房间,完成全部测试离开,面试官会当场给出分数。

    这简直是杜溟立这种职场老油条的舒适区,他太懂得如何待人接物,左右逢源。

    半小时的考试结束后,他拿到了自己的成绩单,九点五,只差零点五就可以拿到满分了。

    面试官甚至面露遗憾的对他说:“要是你多了解一点九区,就能拿到满分了。”

    不过杜溟立并不遗憾,以他对历届考生成绩的了解,九点五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第一了。

    至少这一项,他可以跟绝大部分考生拉开一分的差距。

    考完试,总有些毛躁的考生喜欢一边妄自菲薄一边交换成绩。

    “我好紧张,看见考官脑子都是蒙的。”

    “我也是!根本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腿都在打颤,我那个考场的面试官特别凶。”

    “啊……你不会撞到鬼眼组下小队的队长了吧?”

    “好像就是!队长不愧是队长,要是考过了,就得在他们手下工作了吧。”

    “那你考了多少分啊?”

    “我才八点五分,你呢?”

    “呃……八点五不是挺高的吗,你这也算紧张吗,我才七分。”

    “啊?哎呀没事,七分也很高了,反正明天还有机会呢,明天多拿点分一样的。”

    杜溟立只觉得他们幼稚,于是一边慢条斯理的喝着水,一边穿上外衣。

    大概是他表现的太放松,两个自称紧张没考好的人小心翼翼凑过来:“哥,你考的怎么样?”

    面前的两人年龄不到三十,叫他一声哥还算合适,不过杜溟立仍然觉得这种称呼过于亲近,忍不住皱了下眉。

    但排斥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换上一副友好和善的面孔:“我啊,九点五,还可以。”

    “我草!九点五!”七分考生顿时睁大了眼睛,显然不敢相信自己随便一问就问到了这么高的分数。

    “好牛啊!比我还高一分!”八点五分考生也不禁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他虽然说自己紧张腿抖,但其实对成绩还是挺满意的,那些说辞只是习惯性谦虚罢了。

    不过杜溟立是真的让他觉得酸了,这一分的差距,还不知道要怎么追。

    杜溟立对这样的反应没有任何意外,他的分数本该得到旁人的羡慕。

    他端着一次性纸杯,温和道:“我发挥的还不错。”

    “何止是不错啊,这是我们问到的第二高的分数了吧!”七分考生看向八点五分考生。

    八点五分重重点头。

    杜溟立闻言脸色一变,手指不由得用力,将纸杯攥的有些变形。

    “你说什么?”

    七分考生努努嘴,朝前方示意:“那个个子高还年轻的,拿了十分嗷!超级牛逼,看起来得比我小将近十岁。”

    十分!

    那就是这个项目的满分。

    历年考试,最高分也就九点五,还从未出现过十分的满分!

    杜溟立循着七分考生的目光望去,看到了岑崤的背影。

    岑崤正掏出手机看,发现完全没有信号后,甚至还不悦的皱了皱眉。

    杜溟立瞬间觉得脑袋发胀,后勃颈有些流汗。

    岑崤居然能拿到满分,会是三区会长暗箱操作吗?

    可如果九区已经被其他几区渗透的这么彻底,岑崤也就没有来的必要了。

    难道是岑崤的真实成绩?

    一个刚高考完的学生,怎么可能!

    哪怕家里培养的再成熟,再了解商会内幕,但没有实打实的社会经验,也是纸上谈兵。

    面试官的打分是很严的,除非岑崤无可挑剔。

    杜溟立还是第一次有挂不住笑容的时候,他拧眉,满眼不解的望着岑崤。

    七分考生敏感的察觉到他不开心,连忙安慰道:“你也很牛啦,如果是往年,你就是第一了。”

    杜溟立并没有被安慰到。

    如果是往年,这有什么意义?

    八点五分考生:“我觉得你这么高分,肯定能进九区了,提前恭喜哈!”

    杜溟立深深的感到了和目标不同的人交流的无力感。

    他要的不只是进九区,他要的是第一,是鬼眼组队长的职位!

    好在他并不是初入社会的毛头小子,焦虑了一会儿,就调解了回来。

    只差零点五,那明天的格斗考试努力一下,还是有可能追回来的。

    天已经彻底暗了。

    岑崤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联系黎容后,无奈将手机揣进了兜里。

    他借着下楼梯转身的瞬间,用余光瞥到了眼神困惑手指紧攥的杜溟立。

    岑崤淡定的收回眼神,在彻底走下楼梯的时,轻描淡写的扯了下唇。

    想必已经有人将他的成绩告诉杜溟立了。

    在任何竞争里,施压都是最好的武器。

    压力可以让人心烦意乱,发挥失常,这是很常见的心理战,哪怕杜溟立心智再强大,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

    时间过得飞快。

    第三天的格斗测试类似国际象棋比赛,选手两两对决,一方认输后,赢家可以敲铃,等待一轮结束,再分组对决。

    之所以九区会把格斗测试列为考试的一项,是因为鬼眼组的成员日常工作里很有可能会出现危险。

    联合商会覆盖的企业越来越多,设定的行业规范也越来越细化,难免有些企业想钻空子捞便宜。

    鬼眼组在例行审查时,经常会遇到威逼利诱的情况,若是查到了触犯企业最大利益的秘密,还可能被威胁生命。

    去年就有七名鬼眼组的成员离开九区,对外界的说法是离职,但其实有一个是坠楼而亡。

    警方认真调查后,判定是自杀,可九区内部却知道,他生前正在调查梅江药业。

    等警方给了结果,梅江药业已经收拾好了所有漏洞,鬼眼组再介入也已经找不到蛛丝马迹了。

    如今六区医疗行业商会面临取缔,等过几个月流程走完,鬼眼组也没资格再管梅江药业的事了。

    格斗测试既考验水平,也考验意志力。

    最后两位选手往往体力消耗殆尽,身上也遍体鳞伤,谁能咬牙坚持,谁就能拿最高的分数。

    岑崤第一个对战的,是位刚大学毕业的体育生。

    体育生肌肉发达,孔武有力,监督员刚一喊开始,他就朝岑崤扑了过去。

    岑崤闪身躲开,手肘顺势敲向体育生的后背。

    对方显然格斗技巧一般,但胜在身强体壮,硬是龇牙咧嘴的接了这一下,然后又朝岑崤挥起了拳头。

    的确是有些难缠的,以至于岑崤过了十招才将对方按在地上。

    对方奋力挣扎,发现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还差点将脖子扭了,只好认输。

    岑崤松开他,接过监督员手里的湿毛巾,随手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脸平静的敲响了铃。

    第一轮纠缠的时间不短,所以他没休息多久就开始了第二轮。

    好在第二轮这位的水平更差,他轻松的解决掉,按铃休息去了。

    紧接着是第三轮,第四轮……

    岑崤不是神,不可能完全不受伤。

    进行到第五轮的时候,他已经能感受到浑身的骨节酸涩发胀,手臂,肩胛不慎被人砸到,正隐隐钝痛。

    但这样的疼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汗滴打湿了衣服,黏在伤处,有些不舒服。

    第五轮结束,他没注意对方削尖的指甲,被人在手腕内侧划了一道,鲜血丝丝缕缕的溢出,很快凝聚在一起,沿着手掌流了下去。

    他用碘伏擦掉鲜血,看了眼细却深的划痕。

    等伤口不再流血,他甩了甩手,走向下一个赛场。

    晚上六点,天色渐沉,日光弥散下坠,将挥之不去的燥热带离大地。

    岑崤的头发湿淋淋黏在耳侧,一双深沉锋利的眼睛,冷静的望着面前的杜溟立。

    杜溟立已经是强弩之末,能走到最后一场,他完全是凭意志力支撑,他毕竟三十多岁了,过了身体的最佳时期。

    杜溟立看向岑崤,忍不住自嘲的笑笑。

    似乎面前的结果让人惊讶,又在情理之中。

    他凭什么认为一个前两项都考的很好的人,会在第三项露怯呢?

    杜溟立揉了揉红肿的唇角,呼吸有些凌乱。

    看岑崤的呼吸还很均匀,杜溟立就知道,拼体力,他最后一定会败给岑崤。

    他想要拖延一些时间,于是开口问道:“进了鬼眼组,你有想过可以为社会做什么吗?”

    “没有。”岑崤连一秒都没有犹豫,转了转受伤的手腕,漫不经心的回复杜溟立。

    杜溟立却愣住了。

    他以为,岑崤总会给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答案,一个伟大长远的梦想。

    虽然他也不会信,但这至少是正常人的反应。

    可岑崤完全不在意,直截了当的说了没有。

    杜溟立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但他筋疲力尽的连气都生不起来。

    一个没有理想的人,怎么能将他踩下去,青云直上呢?

    杜溟立笑的并不好看:“你还真是……直接。”

    岑崤轻嗤,已然做好了攻击的姿势。

    在出手之前,他语气冰冷:“我从没说过,我是什么好人。”

    他没有为万世开太平的志向,也没有济世救人的善心。

    但那又怎么样。

    他自私自利,只为一人。

    第76章

    岑崤话音刚落,手臂便向杜溟立颈侧劈去,他的速度极快,手腕鲜红的划痕几乎成了一道残影,撕裂安静的空气,向杜溟立撕咬。

    杜溟立瞳孔一缩,用力一拧身,完美避开岑崤的攻势,鬓角挂着的汗液被巨大的离心力甩开,呈抛物线“吧嗒”滴落在地。

    但岑崤显然没打算一招就让杜溟立认输,他的攻势看似很猛,其实打到一半已经悄然收力。

    掌风骤然停住,他突然屈起膝盖,朝杜溟立腰侧猛踢!

    杜溟立喉咙一紧,嗓子里发干,他并没有立刻躲开,反而猛一咬牙,打算接下岑崤这一踢。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了,他是打算借此控住岑崤的腿,让岑崤失去平衡,近身格斗能让他节省不少力气,不至于被岑崤一下下的攻势耗死。

    砰——

    一声巨大的闷响。

    膝盖的攻势让杜溟立疼的瞬间爆出冷汗,即便有掌心遮挡,还是让他腰间麻了一片。

    不过好在他动作够快,手指用力,死死控住了岑崤的膝盖。

    电光火石之间,杜溟立手臂肌肉绷紧,肩膀猛地一挣,用尽他能使出的最大力气,打算把岑崤摔倒在地。

    岑崤也只是惊诧一秒,便立刻顺着杜溟立的力道倒了过去。

    “靠!要完了!”

    其余结束测试的考生也没离开,而是在训练场围成一圈,不远不近的关注着最后的角逐。

    “我就说赢得是年纪大的!”

    “差不多,要倒了!”

    考生们双眼放光,屏住呼吸,等待那轰然一倒后的结局。

    其实大部分人早就觉得杜溟立会赢,毕竟杜溟立经验丰富,人也老辣,这样的人拿了第一,他们也不至于太尴尬。

    杜溟立自然是大喜过望,只要他将岑崤摔倒在地,压制住腰眼脊椎几处关键部位,岑崤绝不可能挣脱。

    就在他准备上前时,形势转瞬变化。

    岑崤虽然失去平衡,向一侧倒去,然而就在他手掌着地的一瞬间,他突然腰腹用力,以手臂为轴,身子以一种夸张的控制力转过一百八十度,而另一条腿借着旋转的作用力,朝杜溟立的脑袋猛地踢去!

    嗖——

    杜溟立感到耳边风声收紧,顿觉不好,他本能放开岑崤,快速向后一撤!

    岑崤的攻击堪堪在他眼前擦过,他躲慢一秒,可能就要轻微脑震荡了。

    而岑崤则在杜溟立松手的瞬间,轻松弹了起来。

    只不过因为方才的姿势,右手手臂承受压力过大,已经止血的划痕被汹涌的血液压迫,渗出丝丝血珠。

    “靠!躲过去了!”

    “他刚才怎么踢的那一下,腰腹力量也太强了!”

    “比不了比不了,都打了那么多场了,他怎么还有体力?”

    “我看年纪大的要输,反应跟不上了。”

    杜溟立方才的冷汗还未消,如今又被惊的心悸。

    他的体力的确跟不上了,岑崤的身体还能支撑着做出那样高难度的反击,他却不行了。

    杜溟立瞥了一眼岑崤挂着血珠的手腕,喉结缓慢的滑了一下。

    他向后退了两步,跟岑崤拉开距离,打算给自己喘息的时间,也可以捕捉岑崤的弱点。

    岑崤做完刚才的动作也并不轻松。

    若是再来一次,他恐怕也使不出力气了。

    如今右手手腕血管鼓胀,伤口传来源源不断的刺痛。

    他的呼吸加深,眸色更冷冽了些。

    “认输吧,你赢不了我。”

    杜溟立露出一个毫不气定神闲的笑:“你在开玩笑?”

    岑崤轻点了下头,并不打算给杜溟立更多恢复的时间,他相信杜溟立的疲劳只会比他更重。

    他快速朝杜溟立猛扑,然而就在他快要逼近杜溟立身侧时,杜溟立突然道:“你为什么对我有敌意?”

    岑崤眉头一蹙,显然杜溟立的话对他有影响,他的攻势也变慢了。

    杜溟立紧接着道:“我们明明没有交集,但你厌恶我。”

    “废话那么多。”岑崤冷着脸,打算一击将杜溟立逼出边界。

    就在他说话分散精力的一瞬,杜溟立一抖手,猛地从兜里抽出柄小刀,向岑崤胸口扎去。

    格斗测试是允许带工具的,只是这些工具都是用特殊塑料做的,上面涂了颜料,只会在人身上留下印记,不会造成致命的伤害。

    杜溟立比赛前左挑右选,选了最普通的小刀。

    他相信岑崤也自有准备,只是先拿出工具的他,其实已经落败一程了。

    不过他是唯结果论,只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就好。

    岑崤见塑料刀锋逼近自己胸口,没有惊慌,反而微不可见的扯了下唇。

    他掌心一翻,不知何时,手里也出现一柄弹簧刀,一道白光猝然撕裂空气,不多不少,正好停在杜溟立胸口。

    荧光粉自塑料刀锋上抖落,黏在杜溟立胸前的纽扣上。

    纽扣下方,正对着心脏的位置。

    “赢了!”

    “这是在干什么?居然不躲!”

    “要是现实情况,伤了敌人自己也会受伤,不过这是考试,考试规则就是碰到致命部位就输,没毛病!”

    ……

    周围观战的考生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向岑崤投来了羡慕的眼光。

    杜溟立脸色一变,手臂僵持在半空中,赫然睁大眼睛,不知该作何反应。

    岑崤的个子比他高,手臂自然也比他长,两人同时向对方致命处攻击,岑崤要比他更占优势。

    比如现在。

    那枚纽扣上已经沾了染料,而他的刀尖距离岑崤的胸口,还有三厘米的距离。

    差一点。

    就差一点。

    明明是他先动手,但岑崤体力更好,动作更快,手臂也更长,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岑崤显然已经猜出他要用工具,在预判下,有无数种躲避反击的方式,可岑崤就这么不躲不闪,硬是靠身体素质赢了他。

    三厘米的差距,赤裸裸的摆在了他面前,仿佛无声的羞辱。

    这甚至不能说明他的格斗水平比岑崤差,他需要怨恨的,只能是天生的因素。

    但天生差距本就无从改变,岑崤似乎是在明目张胆的告诉他——

    你天生,就比我差一点。

    监督员介入,从中间将两人分开。

    胜负已分,岑崤将获得第三场考试的最高分,满分十分。

    杜溟立还没回过神来,他僵硬的攥着塑料刀具,以至于监督员硬是拽了两下,才从他手中取下。

    岑崤脸上没什么情绪,似乎并不觉得拿了满分是多么值得兴奋的事。

    他手腕一翻,将塑料刀交给监督员,然后顶着聚集而来的目光,一脸平静的朝外场走去。

    就好像,他本知道这个结果。

    接下来就是简单的登记,取个人物品,处理伤处,按次序离开考场。

    一切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天沉的彻底,但天空上方却并不单调。

    深不见底的夜色里,坠着一弯清月,静谧的,洁白的,在夏风的侵染下,带着丝温情的味道。

    黎容在七点钟给他留言,说会在外面等他。

    岑崤刚拿到手机,这条消息就停留在屏保界面上,像特意留下的便条,在他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黎容的确等在经济文化活动中心的停车场。

    只不过他没想到,来等岑崤的不止他一个。

    岑崤的身影从大门口出现,黎容刚抬起胳膊,准备朝岑崤招手。

    距离他只有十米远的一辆黑色轿车突然打开车门,里面走出一个身形苗条,打扮精致的女人,直奔岑崤而去。

    黎容手臂抬到半空,挑了下眉,才发现那轿车那么熟悉,就是他坐过好几次的岑崤的私家车。

    而司机师傅,也是他看惯了的那个。

    他眨了眨眼,又将手臂垂了下来,手揣在兜里,站在原地,不远不近的看着。

    看岑崤平静的样子,考试应该十分顺利。

    萧沐然一边向岑崤走,一边低头看了眼时间。

    她稍微蹙眉,挽了挽被风吹乱的长发,用不失文人身份的音量喊道:“怎么这么晚?”

    她并不时常关爱岑崤,但也知道自己就这一个血脉相连的后代。

    考九区是非同小可的事,所以她特意推了一切邀约,来考场接岑崤回去。

    这种事对她来说十分陌生,毕竟在岑崤还小的时候,她也只让家里司机接岑崤放学。

    她不太习惯将关切宣之于口,因为她自小接受的就是含蓄的教育。

    岑崤很意外,目光先是朝四周望了望,但在夜色下,在拥挤的人潮中,他也很难找到黎容的影子。

    他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萧沐然:“你怎么来了?”

    萧沐然一顿,母子两个相隔一米的距离,没有任何亲昵举动,也没有热络的言语交流。

    良久,萧沐然才一本正经道:“你考九区,我和你父亲总要来一个。”

    “哦。”岑崤应的漫不经心。

    萧沐然对着这样不冷不淡的态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好干巴巴的问了句:“考的怎么样?”

    岑崤:“第一吧。”

    话题又不尴不尬的终止了。

    萧沐然找不到什么可说的,只好一转身,淡淡道:“上车吧,回去再说。”

    岑崤没动:“你先回去吧,我有事。”

    萧沐然脚步一顿,转过头来:“你还有什么事?”

    岑崤平静道:“不知道你过来,已经跟人约好了。”

    说罢,岑崤拿出手机,熟练的播了黎容的手机号。

    黎容并不打算加入这场母子相见的‘欢喜’场面。

    回想上一世,萧沐然似乎是强烈反对岑崤和他的关系,岑崤还因此跟父母几乎决裂。

    这事儿简复跟他抱怨过不止一次,以至于黎容现在看到萧沐然,总有种要进行狗血大戏的预感。

    他还不想和岑崤父母产生交集,更不想搅和进毫无意义的争论。

    但岑崤的电话就那么打来了。

    黎容轻叹一口气,只好接起手机:“喂。”

    岑崤:“在哪儿?”

    手机里传来同一片嘈杂,黎容捂着左耳朵,加大音量:“看到你了,但你家人在,你先回家也行。”

    岑崤:“嗯,马路对面的咖啡厅门口,一会儿我去找你。”

    黎容:“哦?”

    他微微诧异,但也没有坚持让岑崤回去,毕竟他在自己租的房子特意准备好了晚餐,并不想浪费。

    不过他发现,岑崤似乎也不想让他和萧沐然碰面。

    黎容挂断手机,转身朝马路对面走去。

    萧沐然:“你要去找谁,简复吗?”

    岑崤轻笑:“我什么时候对简复说话这么温柔了?”

    萧沐然心头警铃大作,有些不敢置信:“……你谈恋爱了?”

    岑崤并未正面回答,他收起手机:“他不喜欢等人,更喜欢别人等他,我先走了。”

    萧沐然心急:“你……”

    但岑崤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黎容正在咖啡厅门口两米左右的范围来回踱步,等了大概三分钟,就见岑崤跨过马路,踏上石阶,朝他走来。

    黎容并不矜持,见岑崤差不多走到面前了,他张开手臂,先是给岑崤来了个拥抱。

    他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单衣,整个人拥上去,仿佛体温也可以沿着衣料传递过来。

    黎容深吸一口气,搂着岑崤的腰,慢慢收紧手臂,将下巴抵在岑崤的肩头:“你妈妈走没走,让她看到了怎么办?”

    黎容身上有种干燥好闻的花茶香,这几天他刚换了一款洗衣液,正用的起劲儿。

    岑崤轻笑,顺势扣住黎容的背,手掌在格外想念的脊背上轻轻抚摸:“你抱都抱了,还怕这个?”

    黎容眼中含笑,呼吸都扑在岑崤耳边:“当然怕,我可是被砸过五十万劝分手的人。”

    宋沅沅妈扔给他的那只手镯,他还留着,宋家的确说话算数,他跟宋沅沅分开了,手镯也没要回去。

    “哦……”岑崤的手掌缓慢下滑,将衣服的下摆揉皱,只差一毫米,就能抚过明显起伏的漂亮轮廓,只是他喉结轻滚一下,手掌收力,将黎容按在自己怀里,嗓音低沉,“那我值多少钱?”

    黎容蹭着岑崤的肩头,轻舔下唇,眼睑跟着颤动了几下。

    他笑盈盈的望着遥远天际那盏丰腴的月亮,轻声问:“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岑崤并不着急,比起答案,他更想听黎容的声音。

    他已经三天没听过了,实在有些想念。

    “都说说。”

    “我这么穷,五百万就可以了吧。”黎容感叹道。

    岑崤也不生气,对他家来说,五百万确实拿得出来。

    “嗯,假话呢?”

    黎容轻轻磨牙,眼皮深深折起:“这就是假话。”

    岑崤轻挑眉:“那真话呢?”

    黎容沉默了一会儿,岑崤只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岑崤也不催,静静等着,反正黎容说出任何揶揄他的答案都不奇怪。

    过了一会儿,黎容松开这个拥抱。

    他抬眸直视着岑崤的眼睛,用很平常却认真的语气说:“能买我生命的价格吧。”

    第77章

    岑崤有些猝不及防。

    他怔忪几秒,轻吸了一口气,让夜风灌入肺腑。

    但突然的动作牵引了身上的淤伤,皮肤表层隐隐作痛,痛的让人感到无比真实。

    玩笑里面说真话,杀伤力真够大的。

    岑崤按捺不住胸口的燥热,单手扣住黎容的脖颈,俯身含住他的唇。

    黎容配合的微仰着头,迎接岑崤有些强势的,带着酥麻痛意的吻。

    人的感情是能通过接吻表达出来的,轻松的,想念的,激动的,感激的……

    黎容的眼睑快速颤动,颀长的脖颈紧绷,手指不由自主的沿着岑崤的手臂上滑,直到笼住他的胸膛,将自己紧密的贴了上去。

    夜风撩起他柔软的头发,不断拂过岑崤的侧脸,就像他下意识抖动的睫毛,也在岑崤的鼻梁上刮搔。

    暧昧融入夏日潮湿的温度,在柔软的唇瓣上,无声蔓延。

    隐秘的欲望自心口扩散,沿血液流淌,点燃全部神经。

    黎容首先松开岑崤,忍不住快速喘息,汲取空气。

    他抵着岑崤的额头,胸膛一起一伏,侧脸带着呼吸不畅的红晕,卷曲的鬓角碎发,平白挂了细汗。

    黎容缓和几秒,眼眸一抬,突然大胆的探出舌尖,在岑崤唇线上快速掠过,在岑崤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红润的舌尖已经安全的躲了回去,就连湿润的唇也轻抿了起来。

    他明目张胆的‘逃跑’,也明目张胆的等待着更炙热的‘反击’。

    “你……”

    岑崤怔了一下,眸色变得愈加深沉,他很快不负期待的追了上去,在黎容口中肆意掠夺。

    唇舌交绕间,彼此的气息肆无忌惮的侵略着对方的领地。

    玻璃门开合的声音,小虫撞向灯罩的声音,车轮碾过柏油路的声音,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所有的一切仿佛瞬间消失,被隔绝在外。

    他们藏匿于夜色沉沉,他们暴露在众目睽睽。

    良久,炽烈的情绪平缓下来。

    黎容扭开脸,望着不远处的霓虹灯,故作轻松道:“咳,没受伤吧?”

    他扑上去抱岑崤的时候,能感觉到岑崤有轻微的肌肉紧绷。

    九区考试有格斗,想要毫发无伤是不可能的,但根据目测,他认为岑崤的状态还好。

    岑崤瞥了一眼黎容望着的方向,又收回目光看向他,低声回:“处理过了,没大事。”

    黎容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黎容:“杜溟立呢?”

    按照上一世的剧情,这次考试的第一名本应该是杜溟立的,如果岑崤发挥的好,那杜溟立就是第二。

    不用脑子就能想明白的问题,他纯粹是没话找话。

    大概岑崤对他那句真话的反应太大,让他不小心找回了点久违的羞涩。

    岑崤一皱眉,略有不满:“好不容易结束了,你还跟我提别的男人?”

    黎容惊诧,继而忍俊不禁:“不是吧,你以前吃林溱的醋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连中年人的醋也吃?”

    岑崤这次却没敷衍过去,反而郑重道:“我很厌恶他,听到他的名字也觉得恶心。”

    黎容一愣,眉心拧着,眼神疑惑的看向岑崤,打量半晌,见岑崤没有避开话题的意思,他环抱着双臂,微微歪头,轻声轻语道:“这么厌恶啊,难不成还有亡国夺妻之恨?”

    他故意将语气挑的轻飘飘,看起来像是玩笑,以便随时可以收回。

    岑崤目光深沉的看着他,沉默几秒,突然抬手,无名指贴住他发凉的耳骨,轻轻抚摸:“饿了吧,等这么久。”

    一句轻松平常的关切,却让黎容心中一沉。

    他的眼睑轻颤了一下,目光微微下移,眼睑舒展开,眼皮的折痕若隐若现,浓长的睫毛根根分明,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张开一个小缝。

    若旁人端详,会觉得他的表情有些严肃。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会将自己短暂的包裹在仿若真空的空间,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动态,只有海量的线索和快速运转的思绪在不断叩问。

    岑崤避开了他的问题,却没有当场否认。

    这并不是遮掩,而是用含蓄的方式如实相告。

    从训练馆第一次见面,他就敏感的察觉到了岑崤对杜溟立的反感和轻蔑,提起杜溟立,岑崤言语中的判词也是完全负面。

    饶是岑崤尽力克制,无视,装作若无其事,但他作为身边人,还是看的清清楚楚。

    他一直想知道,岑崤为何对杜溟立有这样的情绪?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杜溟立扳倒韩江后,三区和九区,并没有太多联系。

    原来……他的死跟杜溟立有关吗?

    岑崤知道了,然后呢?

    他回想起岑崤说过的那些意有所指的话——

    “不用太受打击,你不是第一个没躲开的人。”

    “如果将来有个能扳倒杜溟立的人,那个人就是我。”

    岑崤知道后,一定是为他报仇了。

    可他不明白,自己和九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杜溟立为什么要害他?

    他父母出事的时候,杜溟立还是个普通人,跟蓝枢,红娑都没半点关系,更不可能参与陷害他父母。

    明明是彻底好身份的人,怎么会掺和到这件事里来?

    GT201项目,到底让多少人忌惮了?

    岑崤呢?

    又为什么会和他一样,拥有上一世的记忆?

    岑崤也……没有平安无事吗?

    黎容心里有很多疑问,但他知道,岑崤现在还不想说。

    岑崤透露对杜溟立厌恶的原因,是因为他即将去九区工作,杜溟立会成为将来绕不开的人物。

    他在郑重的提醒黎容,要警惕杜溟立,不能是一般的警惕,要当作仇人一样。

    黎容用牙齿轻轻咬住唇内的嫩肉,压迫的痛感在口腔中逐渐蔓延,他充分的感受着疼痛,强迫思绪从无数疑问中抽离出来,回到现实世界。

    数秒后,他松开牙齿,云淡风轻的勾起一丝笑:“是有点饿了,家里准备的东西都凉了。”

    岑崤挑眉:“你自己做的?”

    黎容哼道:“怎么可能,米其林餐厅的外卖。”

    岑崤:“打车回去?”

    黎容:“嗯哼。”

    好在他们在咖啡厅门口磨蹭了一会儿,考生们已经走了大半,经济文化活动中心前的马路终于不堵了。

    黎容招手叫停一辆出租车,两人坐上,回黎容租下的房子。

    市内限速四十,车速并不快。

    黎容看向车窗外的夜景,也不会觉得呼啸而过,反而可以细细品味。

    街两边每家餐厅的风格都不同,挂的招牌彩灯也颜色不一,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红红火火,弥漫着一股温馨祥和的气息。

    这样热闹的夜色,仿佛可以将所有丑恶污浊驱散到不见天日的角落,不被人察觉,也不被人记起。

    能够片刻享受,暂时忘却也挺好的。

    他们现在的关系,犹如幻境,美好的几乎脱离真实。

    两情相悦,生死相依,甚至连灵魂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契合。

    再清醒冷静的人,也忍不住在这样的幻境中多沉溺一秒,再多一秒。

    他和岑崤都是。

    他们默契的不愿打破这层屏障,不管要做的事如何凶险万分,但在感情上,谁都希望简单的可以一眼望到底。

    车开到一半,司机师傅开口问道:“我开广播听一会儿?”

    “嗯。”黎容知道,出租车跑了一天,司机师傅也够疲惫了,听广播也是为了打起精神,他没什么意见。

    岑崤也无所谓,他还在心里复盘,刚才那点暗示会不会有些过,黎容是什么心情,到了家里,两人单独相处,该说些什么。

    司机师傅瞥了一眼,抬手按开了收音机——

    “李女士你好,感谢您收听FM97.1温暖同在节目,我是主持人小羊,您有什么情感问题需要咨询呢?”

    广播里传来沙哑带着哭腔的少女声音:“主持人你好,我天天听你的节目,特别喜欢你…觉得你懂很多道理。”

    “谢谢谢谢,因为时间有限,请您先说您的问题。”

    少女抽泣了一下,强忍悲伤:“我的问题就是,我发现我男朋友总是喜欢瞒着我,我觉得特别特别难受,没有安全感。”

    黎容:“……”

    岑崤:“……”

    主持人小心翼翼:“你是怀疑你男朋友不喜欢你了么?”

    少女哽咽道:“不是……他对我还是挺感兴趣的,你懂吧,那种兴趣。”

    主持人:“是不是你们缺少沟通呢?”

    少女:“我们俩是高中同学,毕业在一起的,他就是那种学霸,很高冷的,什么都要我去猜,我觉得特别心累。”

    主持人:“你可以跟他谈谈这个问题,我认为两个人相处,坦诚相待最重要,做不到坦诚相待,早晚有一天也要分手。”

    黎容:“???”

    岑崤:“???”

    少女:“这么严重?!”

    主持人:“其实初恋的成功率真的不高。”

    这句话黎容赞同,反正他的初恋又不是岑崤。

    不过岑崤似乎不太满意,他烦躁道:“能换台吗?”

    “啊?”司机师傅一愣,“能能能,现在的广播电台是挺无聊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拿出来说。”

    说罢,他随手换了个音乐频道。

    黎容听着不熟悉的流行歌,眼中含笑,在昏暗的车内,用手指戳了一下岑崤的胳膊:“你有没有事瞒着我啊?”

    岑崤转过脸,看向黎容狡黠的眸子,反问:“你呢?”

    黎容但笑不语,对视一会儿,两人默契的扭开脸,一个向后靠,舒缓疲累的肌肉,一个拄着下巴,继续看窗外的风景。

    大约四十分钟,出租车开到黎容所在的小区,黎容交了钱,带岑崤上楼。

    由于是临时租住三个月,他所选的房子并不算大,但是整洁干净,视野开阔。

    进了屋,黎容抬手开灯,和门廊相连的厨房里,放着早就送到的晚餐。

    他订了煎牛排,烤西红柿土豆,三文鱼虾仁沙拉以及一瓶红酒。

    凉了的牛排和烤西红柿土豆热一下就好,黎容努努嘴,示意岑崤去拉窗帘,自己热东西。

    食物放进微波炉里,黎容转过身,靠着桌边,双手抵住桌面,挑眉示意岑崤:“伤给我看看。”

    岑崤轻轻揉捏了下手指:“处理过了,不严重。”

    黎容皱眉,直接走过来,抓着岑崤的衣角,就要往上掀:“给我看看!”

    他不依不饶,动作还挺大,揪的岑崤衣服皱皱巴巴,岑崤只好按住他的手:“行,你别闹。”

    按下黎容的手,岑崤瞥了一眼手腕的划痕,犹豫一瞬,还是将上衣脱了下来,露出全部的伤痕。

    皮肤骤然接触微凉空气,他下意识的绷紧了肌肉,轮廓完美的胸膛,小腹,尽数展现在黎容面前。

    黎容神情微动,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抚摸这些崭新的痕迹。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岑崤的伤了,自从决定考九区,岑崤每次去唐河那里训练,或多或少都会受伤。

    他或许已经看习惯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习惯。

    岑崤本可以不走这条路,只因为他。

    细腻的乳白色灯光,连伤痕的边界都照耀的格外清晰。

    黎容轻轻吸气,半阖着眼,突然俯身,吻上了岑崤的伤处。

    淤血的皮肤是发烫的,至少比他嘴唇的温度要高,他轻轻的沿着痕迹摩擦,湿润的呼吸扑到发紧的皮肤上,唇瓣在肌肉一起一伏间触碰。

    “黎容。”岑崤声音沙哑,喊着他的名字。

    黎容恍若未闻,一路吻到岑崤的手腕内侧。

    那道深深的划痕格外刺眼,血液干涸了,但未愈合的肌理却直白的宣告着主人的疼痛。

    黎容轻皱了下眉,没敢碰伤口,只是贴着发红的皮肤,用嘴唇轻碰着。

    岑崤低头看向黎容,觉得自己脑中那根叫做理智的弦已经岌岌可危。

    他喉结数次滚动,尽力压制着想要占有黎容的冲动,但敏感的手腕内侧却传来源源不断的酥麻。

    他回想起很多场面,那些他肆无忌惮占有黎容,却惹黎容生厌的场面。

    他不能重蹈覆辙,不能辜负黎容的袒露心扉,不能打破至情至爱的关系。

    岑崤克制着想要压倒黎容的冲动,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菜热好了,我去取……”

    他小臂用力,打算把手从黎容唇边收回来。

    黎容却用力拉住了他。

    察觉到岑崤的逃避,黎容抬起眼睛,忍不住叹了口气。

    世间的事,最忌矫枉过正。

    他虽然对岑崤的强取豪夺不悦,但也不代表他这辈子打算搞柏拉图。

    明明都是知根知底坦诚相见的关系了,本应该有欲望就纾解,岑崤却像皈依了佛门似的,忍得他多少有点暴躁。

    黎容眯着桃花眼,咬了咬牙:“先吃饭还是先吃我?”

    第78章

    岑崤似乎没想到这句话能从黎容口中说出来,他惊讶了几秒,这才讨好似的凑上去,在黎容的唇上轻碰了一下,嘴角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给了一个注定会让黎容不悦的回答:“先吃饭。”

    黎容:“……”

    要不是他修养好素质高,一句骂声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上一世的他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和岑崤之间会出现这种场面。

    是他在要求解决生理需求,而岑崤拒绝了。

    岑崤看着黎容变化的脸色,只好凑上去,又亲了下他的唇,低声解释:“以咱俩现在的体力,我怕真做点什么,我们都会低血糖。”

    黎容嗔怒的瞪了他一眼,又没法反驳,毕竟他和岑崤都有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岑崤还刚结束极其消耗体力的考试。

    即便如此,头一次被拒绝的黎容还是略感郁闷,于是他直接甩开岑崤,心里骂骂咧咧的去微波炉里取饭菜了。

    这家餐厅最大的优点就是调的酱汁格外好吃。

    哪怕放凉了再热,还是特别好吃。

    等黎容把几个餐碟放好,发现岑崤正在他卧室里翻着衣柜。

    房间不大,从厨房可以一眼望到卧室,只不过岑崤整个人都被大开的衣柜门挡住了,只剩下两只拖鞋在外面露着。

    黎容抬眸望着,心里默默念了一句:“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岑崤的声音从卧室的方向传来:“你的衣服都太小了,我能拿两件过来吗?”

    黎容轻挑了下眉:“我还剩两个月就不租了。”

    他觉得到时候再收拾也麻烦,况且岑崤还是得经常回家的。

    岑崤又问:“开学后,你要换个大的吗?”

    黎容虽然知道岑崤看不见,还是下意识摇摇头:“在大学当然还是住宿舍方便,每天通勤能节省不少时间,你当初……你难道不觉得么?”

    岑崤顿了顿,关上黎容的衣柜:“我也觉得。”

    除了谈恋爱困难点,住宿舍没什么坏处,A大的宿舍也算是全国有名的面积大了。

    黎容:“不是先吃饭吗,快过来吃。”

    岑崤没找到合适的衣服,干脆赤裸着上身,从卧室走出来。

    黎容看着灯光下轮廓漂亮若隐若现的肌肉,方才压下去的兴致又有点抬头的苗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往餐桌边一坐,将纯白的餐布垫在腿上,挺直后背,用叉子叉了块烤土豆,慢条斯理的塞进嘴里。

    岑崤没有黎容那么讲究,他低头看了一眼油滋滋淋着黑胡椒粉的牛排,站在桌边粗略的切了几刀,然后才拉椅子坐下,喂进嘴里。

    他是真的饿了,胃里叫嚣好久,明明放凉再热的牛排,他也觉得是饕餮盛宴。

    黎容吃了两颗烤小土豆,自己的牛排还纹丝未动,他垂眸看向岑崤的盘子,舌尖轻舔了下唇,伸过自己的叉子,从岑崤面前叉走一块牛肉。

    岑崤咀嚼的动作一顿,抬眸看着黎容。

    黎容恍若未闻,慢悠悠的将牛排送到自己嘴边,也不一口放进去,而是捏着叉子,一点点的品尝。

    牛排在他润红的唇上留下丰盈的油脂,唇线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泛亮诱人。

    岑崤意味深长的笑笑,喉结轻轻滚动一下。

    成年人之间,很多事情用不着挑破,暗示就足以表达所有信息。

    岑崤:“我帮你切?”

    黎容摇摇头:“你切牛排太大块了,粗糙。”

    岑崤:“我是为了快点吃。”

    他不是不会像黎容那样文质彬彬,但也只是在特定场合做做样子。

    黎容吃下那口牛排,觉得自己已经半饱了。

    他用余光瞥了瞥继续低头吃牛排的岑崤,眼波一颤,从沙拉里挑了一块三文鱼。

    他用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手肘抵着桌面,手腕一翻,将三文鱼递到了岑崤面前:“想吃吗?”

    岑崤眼睑一垂,刚想凑上去咬一口,黎容立刻缩回手,轻轻晃悠着叉子:“想吃自己夹。”

    岑崤:“……”

    他知道黎容在报复他刚刚的拒绝。

    岑崤干脆放下刀叉,一把攥住黎容的手腕,硬是将他拽了过来,然后控制着他的手,咬到了那块三文鱼:“就想吃你的。”

    黎容当然是想给他吃的,所以根本没用力挣扎。

    他看着自己被岑崤攥住的手腕,感受着岑崤掌心的温度,突然间感慨万千。

    上一世岑崤也很喜欢控住他的手腕,拇指在他脉搏的位置摩擦揉捏,他的腕骨就抵在岑崤中指,与指根处的关节相扣。

    明明是一样的动作,一样的人,上一世,他怎么就没意识到岑崤的爱意呢?

    “对了,还没跟他们说一声,他们肯定以为你没考完,都不敢打扰。”

    黎容突然意识到,于是晃了晃胳膊,把手腕从岑崤掌心抽出来,拿出手机在他们五人小群发消息。

    【黎容:岑崤考完了,没有意外,应该是第一。】

    【简复:卧槽卧槽!我哥牛逼!怎么现在才考完啊,都十点多了,九区真是变态。】

    【黎容:九点考完的,你哥单纯把你忘了。】

    【简复:……你少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

    【林溱:哇太好了!我拍广告出来就收到这个好消息!】

    【黎容:什么广告?】

    【林溱:一个自行车广告,不太出名的牌子,但是给的价钱还不错。】

    【简复:啧,五千块钱的广告,他能兴奋半个月,我给你五千块,你陪我滑雪去行不行?】

    【林溱:懒得理你……】

    【纪小川:恭喜!!!对了我今天陪慧姨复查去了,她左手已经完全没问题了,虽然现在网店的销量相当不错,但她还是打算去A大摆摊。】

    【黎容:让她去吧,她心里有过不去的坎。】

    【纪小川:我才发现慧姨懂得好多啊,连网店设计都会,说是受伤这段时间去A大图书馆看书现学的,我还以为她这个年纪搞不好网店,看来只是以前没心思弄。】

    【黎容:等去了A大,你想查什么资料,看什么领域的书,都可以问她,她这十年不是白在图书馆呆的。】

    岑崤看着黎容无意识弯起的眼眸,只觉得他开心的样子万分珍贵。

    “至少现在,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黎容轻声感叹:“是啊,希望去了A大,也能这么顺利。”

    在群里交代完,黎容放下手机,又吃了几口沙拉。

    他的胃口不大,吃了一会儿就饱了,那份牛排几乎没怎么动,索性直接推给岑崤。

    “你先吃,我去洗个澡。”

    现在A市的天气,在室外多呆一会儿就会出汗,每天洗一次澡是必须的。

    黎容也不拘泥,回卧室简单换了件睡衣,然后抱着浴巾去了浴室。

    片刻后,磨砂玻璃门关上,里面亮起浅黄色的灯光。

    岑崤一边吃着黎容剩下的牛排,一边抬眼望向玻璃门。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过后,从门缝中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

    磨砂玻璃被温热的水汽侵染,渐渐变得清晰了几分。

    岑崤补充了体力,才终于觉得口干舌燥,看向那模模糊糊玻璃门的目光也逐渐深沉。

    他三两口吃完了剩下的东西,狼藉的餐盘在桌面放着,来不及收。

    走到氤氲着浓郁水汽的浴室前,岑崤敲了一下玻璃门。

    他听到里面的水声戛然而止,然后传来黎容带着回音的询问:“怎么了?”

    岑崤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道:“我现在可以吃‘餐后甜点’吗?”

    浴室里沉默了一阵,似乎只剩下无声的水汽在肆意弥漫,门缝中传出来清新的,木瓜沐浴露的香气,显然这时候,黎容正在打泡沫。

    岑崤也不着急,耐心等着答复,片刻后,脚步声响,咔吧——

    门锁开了。

    这房子的浴室并不大,只有四平米,里面还有一个挂着镜子的洗手台。

    如今镜子上已经挂了一层雾蒙蒙的水汽,一眼望去,勉强能照出人的轮廓。

    洗手台下的柜子里放着干净的衣物,柜子的扶手是打磨光滑的陀螺状。

    天花板暖黄色的灯光自上而下沐浴,散落在狭小空间的每个角落,这样的灯光将漂浮的水蒸气照耀的更加清晰,急促呼吸的瞬间,水汽就如受惊的兔子,四散奔逃,跌跌撞撞。

    乳白瓷的墙砖上,也挂着一层水雾,温热的水蒸气遇到凉意十足的瓷砖,瞬间凝结成水珠,慢慢慢慢聚集,待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便沿着墙面,狼狈的滚落,在地面与片片积水混在一起。

    手掌撑在墙砖上,瞬间便蹭了一掌心湿漉漉微凉的水,瓷面光滑细腻,稍有不慎,掌心就会随着水珠一起,向下滑去。

    为了支撑住身体,不得不手指用力,紧扣住墙面,和捣乱的水雾作斗争。

    只是这么坚持了几分钟,指甲扣的发白,指腹却用力的愈加潮红,轮廓分明的指骨圆润可爱,手背上黛青色的血管也变得格外明晰。

    湿漉漉的空气让手背的皮肤变得更加细嫩,几乎找不到毛孔,淋浴器细密的水流肆意流淌,墙壁的一处留下数个斑驳暧昧的掌印,就像大雪封城那时候,纯白雪地里,凌乱排列的柔软可爱的猫爪。

    岑崤在淋漓水声中低喃:“我要开吃了……”

    第79章

    温热的水流冲刷掉身上的黏腻,热水器终于发出告急的低鸣,黎容扶着墙壁,拖着疲惫泛酸的身子,走到水流溅不到的地方,抽下浴巾,开始擦身上的水。

    他身上有几处浅淡的红印,在水光中被描摹的格外诱人,柔软的浴巾一裹,将旖旎的痕迹悉数隐去。

    黎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餍足的仰着下巴,眯着眼,让潮湿的头发黏在脸上,沿着肩头滴答滴答落水珠。

    水珠又顺着紧实的肩滑到轻薄的背以及柔韧的腰,最后没入绵软的浴巾里。

    他已经许久未感受这种充实和满足了。

    虽然这种姿势身体累的厉害,但无伤大雅,反正他现在更年轻,恢复的更快。

    他抿唇含笑,眼睛弯着,神情暧昧的打量还在冲洗的岑崤:“某人的体力是不是有所下滑?”

    他当然知道岑崤经过三天的考试已经很累了,更何况岑崤身上还有伤。

    不过他难得有在这种事情上调侃岑崤的机会,绝不会放过。

    岑崤停下动作,望着黎容狡黠的笑,勾起唇:“接受批评,我努力恢复以前的体力。”

    虽然他和黎容都没挑明,但彼此心知肚明以前指的是什么。

    上一世那些放纵的,肆无忌惮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黎容一手掐着浴巾的边角,一手撑在洗手台上。

    听了岑崤的话,他眯起眼睛,伸手捞起挂在架子上的浴球,朝岑崤扔了过去,故作愠怒:“你敢!”

    岑崤一抬手,稳稳接住,直接挤了沐浴液,用了起来。

    黎容向周围看了一圈,发现已经没什么可扔的东西了,这才不满的撇撇嘴,将浴巾扣在自己脑袋上,揉擦着滴水的头发。

    等把身上的水擦得差不多,他将浴巾放在洗手台边,抱起自己的衣服:“我太困了,先回卧室了,喏,你洗完擦擦。”他努努嘴,示意自己的浴巾。

    岑崤身上满是泡沫,勉强在水下睁开眼睛:“你不把衣服穿好?”

    黎容抱着睡衣打开了门,半点穿的意思都没有,小声嘟囔:“又不是没拉窗帘,我还能怕谁看。”

    他打着哈欠,懒洋洋的迈出了卫生间,在门口的鞋垫上,蹭了蹭拖鞋下的水痕。

    岑崤叮嘱:“吹下头发再睡!”

    黎容背对着他摆摆手,敷衍道:“知道啦知道啦。”

    等岑崤用光最后一点热水,擦干从浴室里出来,迈步进入卧室,看到歪倒在床上,被子只搭了半截,呼吸绵长的黎容,就知道黎容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黎容直接将睡衣甩在了床角,显然一回来就躺在床上睡了,尚未干的头发压在枕巾上,将枕巾润出一小片水痕。

    岑崤轻叹口气,只好转回身在黎容家里翻箱倒柜找吹风机。

    好在他和黎容同居过两年,十分了解黎容的习惯,在鞋架上面的壁橱里,他找到一个吹风机。

    回到卧室,黎容已经沉沉进入了睡眠,他双眼轻阖,纤长的睫毛舒展着,侧脸呈现被水汽充分滋润的淡红,呼吸的时候,嘴唇开合一个小缝。

    房间里是一米八的双人床,黎容舒展着四肢,占据了一多半的地方,倒不是他故意的,只是枕头只有一个,他分了一半给岑崤,自己也不得不往中间靠。

    这不是岑崤第一次看着黎容的睡颜,他曾经无数次守着黎容安静的,不会排斥他的模样,获得片刻的甜蜜。

    黎容对他来说,始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哪怕只是躺着什么都不做,他也移不开眼睛。

    曾经他很抗拒这种吸引,无数次警告自己,不可以对黎清立的儿子产生怜爱,疼惜之类的情感,因为一旦开始怜爱,他就完了,彻底逃不开了。

    可是人的感情没法控制,他和萧沐然的母子亲情淡漠,但却无法逃避基因上的紧密联系,无法逃避和萧沐然极其相似的审美。

    在A中第一眼见到意气风发的黎容,他始终不那么光明的内心,就开始土崩瓦解。

    怨憎恨的情绪中,开始夹杂了微妙的,难以控制的兴趣,好奇,喜爱。

    这种复杂的感情始终困囿着他,直到他彻底放弃为难自己。

    黎容是他见过内心最强大的人。

    他很难想象,一个从小在宠爱和追捧中长大的人,会有如此坚韧顽强的意志。

    他以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会摧毁黎容,很少有人能抗住铺天盖地的侮辱谩骂,诋毁仇恨。

    而黎容当时被独自留在世上,无所依靠,只能自己消化全部的伤害。

    任何一个人都很难从这样的经历里全身而退。

    他有过不管不顾将黎容护住的冲动,但萧沐然因为黎清立而暴躁失控的情绪,又让他压抑住了这种隐秘的情感。

    就在他以为黎容即将精神崩溃时,黎容回到了学校。

    除了憔悴苍白一些,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在学校,黎容的待遇也并未变好,班长职位被崔明洋替换,宋沅沅生日宴上被宋母羞辱,就连保送的名额也没能守住。

    很多时候,当你以为人生已经跌落谷底,却发现,谷底下还有深渊,还可以无止境的下坠。

    可是黎容拿了当年的市状元,以旁人难以企及的分数进入A大生化系,他去了最好的班级,像台高速运转的工作机器,将同龄人远远甩开。

    他又进了红娑,依旧出类拔萃,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

    饶是当年的黎清立,也没在这个年纪,拥有黎容获得的成绩。

    或许天赋,是上天对黎容唯一的补偿。

    岑崤帮黎容进了红娑,那时候,黎容对他的吸引力已经湮灭了一切理智,为了得到黎容,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他已经在三区有了一定的权力,连岑擎都不能阻止他的决定。

    所以岑擎只是说:“你这么做,就是把他送进龙潭虎穴。”

    岑崤精神紧绷,满眼戒备:“你是不是知道……”

    岑擎摇了摇头。

    三区主管进出口贸易,和红娑研究院的关联最浅。

    岑擎冷哼:“我不知道什么内幕,也不关心,只是红娑研究院要是铁板一块,黎清立和顾浓绝不会是这个下场。”

    岑崤始终揣着担心失去的恐惧,恨不得将黎容困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

    以至于他都忘了,黎容并不是因为谁的保护而强大,黎容自己就有自深渊挣扎出来的能力和意志。

    他从未见过黎容蜷缩着胆怯着,情绪崩溃,怨天尤人,更没见黎容因为污蔑和不公就自怨自艾,妄自菲薄。

    但他却如此怜爱黎容。

    岑崤用手指碰了碰黎容的侧脸,声音难得温柔:“帮你吹吹头发。”

    黎容睡得正沉,根本听不到他的话。

    岑崤只好坐在床边,将黎容的脑袋抱到自己腿上,插好电吹风,用最小最不打扰的风量,吹着黎容潮湿的发梢。

    黎容的头发很细很软,捏在手里仿佛完全不会挣扎,暖风吹过被细细揉开的发丝,洗发露的香气也随之逸散。

    再轻柔的动作,黎容也还是被打搅了。

    他轻轻皱着眉头,放空的大脑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岑崤在做什么,但他累的懒得睁开眼睛,便任由岑崤抚摸他的头发。

    风量小,头发吹得也慢,黎容听久了,也慢慢适应了这种声音,精神又放松下去,只有时不时颤动的眼皮,能让人看出他还还有一丝清醒。

    岑崤替他吹干了头发,关掉吹风机,低头看着黎容枕在他大腿上的模样,低喃道:“我爱你,宝贝儿。”

    黎容纹丝不动。

    就在岑崤以为黎容已经睡着的时候,黎容突然懒洋洋的在他腿上蹭了蹭,把胳膊从薄被里伸出来,环住了他的腰,软绵绵的“嗯”了一声。

    第80章 (二更)

    九区考核十天后,蓝枢官网公布了此次考核的成绩。

    岑崤将以第一名的身份进入九区鬼眼组工作,报道日期在A大开学后一周,届时韩江将亲自为所有通过选拔的考生接风。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岑家,岑擎看着考试结果,长出了一口气,眉宇间的愁色少了一些。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虽然这些年也没有好好相处过,但说不关心是假的。

    岑崤要做的事,不管他如何阻挠,最终还是要用自己的三区背书。

    如果岑崤失败了,那他的位置也坐不稳了。

    至少现在岑崤证明了,他的确有可以一博的能力。

    萧沐然却开心不起来。

    她越是厌恶权力纷争,勾心斗角,自己的家人就陷的越深。

    但岑崤说的没错,她很憎恶自己的无能,没办法帮助想帮助的人,没办法保护想保护的人。

    萧沐然呼吸不稳,心慌意乱的看向岑擎:“你能……保住他吗?”

    唯有在岑崤的事情上,她还可以跟岑擎正常交流。

    岑擎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苦笑:“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岑崤是我儿子,我难道会撒手不管吗?”

    萧沐然稍稍扭过头,手指紧紧攥着楼梯的栏杆,深吸一口气:“他想做的是……”

    岑擎打断她的话:“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害过黎清立,我从没想过因为你报复黎家,你太轻看我了。”

    萧沐然垂着眼睛,轻声叹息:“我信不信又有什么用,我又没资格替他讨回公道。”

    萧沐然头发乌黑浓密,眼神楚楚可怜。

    哪怕上了些年纪,她依然保养的很好,全身上下有种柔弱的,惹人怜爱的天真感。

    当年就是这样,她看起来很乖,很听话,又知书达理。

    岑擎第一眼就觉得投缘,所以在媒人送来的照片上随便一指,说了句:“跟她相亲还可以吧。”

    他并不知道,那时候萧沐然已经有男朋友了。

    岑家和萧家都是底蕴很深的大家族,从各方面来说,两个人都极其般配。

    媒人欢天喜地,得到岑擎这句话,两方的家长也欢天喜地。

    虽说萧沐然有个刚在一起的很喜欢的男朋友,但听说对方父母早逝,家境一般,萧家不太满意。

    玩玩可以,但想结婚绝对不行。

    可这道理跟萧沐然一讲,一向乖巧懂事的萧沐然却断然拒绝。

    她心里,那个男朋友几近完美,无与伦比的优秀。

    萧家也知道,一昧的阻止只会让萧沐然逆反,所以他们用了点手段,趁萧沐然和男朋友相处时间还短,彼此仍有不少隐瞒的心事,便找人挑拨,伪造短信记录,给那个男朋友泼了脏水,冠上莫须有的道德瑕疵。

    萧沐然从小生活的环境单纯,对宠溺她的家人一向信赖。

    毕竟在疼爱自己的父母和刚接触不久男朋友之间,她还是会选择父母。

    相信了男朋友那些道德瑕疵,她愤而提出分手,但因为良好的修养,她仍旧给彼此留了最大的体面,没有点破那些罪证,只是断了一切联系。

    在家里的安排下,她开始跟岑擎接触。

    也说不出爱或者不爱,反正她也没再遇到让自己心动的人,况且周围人都很羡慕他们的关系,觉得他们十分相配,没让家长操一点心。

    既然所有人都羡慕,那应该是好的吧。

    相处了差不多两年,萧沐然就结婚了。

    她是在怀着岑崤的时候知道,前男友回国了,还带着妻子。

    前男友如今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研究员,来A大不到半年,就被提为副教授,他现在家庭和睦,温馨幸福。

    那时萧沐然仍然觉得,这一切都很好,他们都做了正确的选择。

    即便他骗了她,她也不觉得恨或是厌恶,她甚至没有跟别人说过他一句坏话,她仍然觉得在学术领域他是无比优秀的。

    直到她临产前一个月,到私立母婴医院待产。

    那时候岑擎正准备晋升,忙的不可开交,所以是萧父萧母来陪伴萧沐然。

    平日里无聊,他们就闲谈,电视机开着,空调吹着。

    萧母吃着保姆削好的苹果,玩笑似的说起当年的事。

    “我看岑擎过几年就能当上蓝枢三区的会长了,他真是特别努力,你那些朋友,都很羡慕你。”

    “还得是我和你父亲的眼光好,为你选了岑擎。”

    “幸好我们当初使了点小手段,让你和那个男朋友分开了,不然你能有现在安逸幸福的日子?”

    “等孩子出生,你就能体会到当父母的良苦用心了。”

    ……

    在他们眼里,这件事是那么合情合理,以至于两个人笑声连连,喜气洋洋,甚至他们还期待萧沐然听到后,会赞同的跟着笑。

    也是那一刻,萧沐然的三观彻底崩塌了。

    当天晚上,她突然羊水破裂,喘不上气,被送进手术室七个小时,才九死一生生下早产的岑崤。

    自那以后,她身体虚弱的厉害,她很少笑,更很少关注亲生儿子,月子中心康复的时间里,她开始接受抗抑郁治疗。

    他们都以为,她是正常的产后抑郁。

    但她知道不是的,她后悔冤枉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岑擎说:“我不知道你父母的手段,如果早知道,我不会指向你的照片。”

    萧沐然痛苦就痛苦在,她没有办法怨恨任何人。

    父母将她娇生惯养悉心培养二十余年,岑擎又完全不知情。

    而她所有的痛苦和悲哀在外人眼里都是无理取闹,毕竟她已经结婚了,还有了孩子,当年的真相是怎样又有什么重要。

    她听说前男友后来也有个了很可爱的儿子,而且夫妻相爱,琴瑟和鸣。

    萧沐然或多或少得到了些许安慰。

    只是她仍旧痛苦,但她觉得自己的痛苦都是应得的,是她被人蒙骗,是她没有相信。

    可直到十七年后,黎清立再次因为污蔑声誉尽毁,家破人亡,她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萧父萧母又出来说:“这件事的水很深,你可千万别因为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你背后是萧家和岑家,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岑崤考虑,你不小了,你已经是母亲了。”

    于是,她只好又听了。

    所有人都满意就好了,她这辈子,活该讨好所有人。

    岑擎知道萧沐然又陷入了自我折磨的情绪里。

    但身为丈夫,他恰恰是最没有资格安慰的,毕竟当年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只好转移话题:“岑崤怎么还没回来,明明知道今天九区出成绩。”

    萧沐然轻声说:“他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他好像谈恋爱了。”

    岑擎机警的皱起了眉头:“跟谁谈恋爱?高中同学?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

    这么小的年纪,这么关键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思风花雪月?

    萧沐然微微仰起头,望着中庭的巨大水晶吊灯,淡淡道:“不知道,我也不关心,跟谁谈恋爱都好,身无分文的乞丐也好,父母双亡的孤儿也好,只要是他喜欢的。”

    黎容坐在副驾驶,正要举着咖啡喝一口,突然剧烈了咳嗽了两声。

    杯中的咖啡晃晃荡荡,差点泼到车里价格不菲的坐垫上。

    岑崤瞥了他一眼,叮嘱道:“慢点喝。”

    黎容略感委屈,小声嘟囔:“我还没喝呢,突然想打喷嚏。”

    岑崤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梢,问:“是不是晚上睡觉着凉了?”

    黎容回忆了一下,自己每天睡得奇快。

    明明自上一世起,他一直有点神经衰弱,稍有动静就会惊醒。

    但这些天,躺在岑崤身边,反倒越睡越踏实了。

    黎容理直气壮地问:“那你有没有给我盖好被子啊?”

    他们活动完,一般都是他先洗澡他先睡,然后岑崤再睡。

    其实每晚岑崤消耗的体力比他多得多,但谁让他这辈子还没开始锻炼,身体比较废物呢。

    岑崤:“有。”

    黎容:“我半夜会踹被子吗?”

    岑崤:“不会,我抱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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