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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暴雨 这场滂沱大雨中,没有人幸免遇难……

    可是有人挡在了她的身前。

    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尤其刺耳,左嫣然听见自己“砰砰砰”地心跳声,而后,一个颤抖着的,温暖而柔软的东西,被强硬的塞到了她的怀里。

    “走……快走……”

    鲜血自萧清尘的嘴角留下,又在某个瞬间在忍不住,喷薄而出,染红了牙齿,顺着下巴滴落,弥漫到脖颈,染红了胸前大片衣襟。

    左嫣然无力的双手几乎要抱不住一个三岁的孩童,她死死盯着萧清尘,看到她已经逐渐开始充血的眼睛里流出欣慰的笑。

    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下一秒,又是“噗嗤”一声闷响——第二支箭,直接贯穿了女人的身体。

    萧清尘向前踉跄了半步,鲜血倒灌上她的咽喉,她终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可依旧稳稳的站着,灰色的天光洒下单薄的阴影,娇小的身躯倔强又稳定地想要护住些什么。

    “走了!”骆怀轩一把扯过左嫣然地手,拉着她飞奔向早已经准备好地快马。

    两人一前一后,左嫣然最后又回了一次头,萧清尘的身躯无力瘫倒在地,她的身后,苏道安依旧死死盯着自己,正要追上前来,却又被其他士兵拦住了去路。

    于是她毫不犹豫,挥刀砍下冲在最前方一人的人头,又面无表情的将刀递进零一人的胸口,再抽出。

    左嫣然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苏道安——残忍,麻木,疯狂,恨意横生,杀气浸骨。

    像是炼狱中爬出来寻仇的修罗恶鬼,无数蝼蚁前仆后继,全都化作她刀下的亡魂。

    平整的切面上喷出鲜血,跃过层层人群,划过老远一段距离,落到左嫣然那漆黑满是惊恐的瞳孔中,层层叠叠的士兵很快就将苏道安包围其中,再看不见。

    可那血,却越发滚烫,不可忽视-

    “小姐每次出去都不带我,明明我也可以帮上小姐的忙啊!”-

    苏道安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伤。

    头脑昏昏沉沉,眼前猩红一片,到最后北斗支撑不住浑身的伤跌倒在地,她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拖着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断了的腿,一步一步的想要往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世界空空如也,她只是感到悲伤,感到痛苦,在某一个举刀的瞬间害怕到极点,而后温热的液体划过干燥的皮肤,腥气在每一根紧绷地神经上轻拢慢捻,孤独亲吻着一道道或新或旧的疤痕。

    她只是想要杀人。

    也渴望被人杀死。

    所有人都该死,包括她自己。

    于是她拖着疲惫的身躯不断的挥刀,挥刀,挥刀。

    箭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空如也,头甲滚落,长发散落,□□涸的血黏在一起,乱作一团。

    直到有人自身后将她紧紧抱住,隔着残破的盔甲,一声“涉川”,钝刀哐当落地。

    那场从黎明憋到现在,迟迟不肯落下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没事了……涉川……没事了……已经没有敌人了……”

    结束了,都结束了-

    冰凉的雨水噼里啪啦拍打在萧都城中成片的废墟,饥肠辘辘地孩子缩在母亲的怀里已经没有了大哭地力气,瘦骨嶙峋地老人仿若惊弓之鸟,随意找了块支撑的木板挡住头顶,就好像紧紧地闭上双眼,一切就都不过噩梦一场。

    北望。

    离城的第一场雪来的格外的早,风雪关外白茫茫一片望不到尽头,关内枯叶尽凋的老树下,锈旧的□□斜靠在冰冷的石碑旁,一刀一墓,一同白了头。

    西去。

    瀚海关废墟上的轻云旗经久无人整理,被黄沙侵蚀,被嶙峋的石块划破,最后在滂沱的大雨中卷曲在一起,变成破烂的布条嵌进左左右右地石缝。崇州城街道上的小铺早已人去楼空,断了腿的椅子倒扣在磨损的方桌上,凌乱的堆在角落,靠在墙角的牌子上,隐约还能看得出几个写的歪歪扭扭地“绿豆糕”的字样。

    东南方向有人策马狂奔,烧得不辨容貌地尸体没有了任何利用地价值,依旧静静地躺在青崖关外地官道上。马蹄将裸露地白骨与焦脆散落地皮肉一遍一遍踏进泥泞地土地,骑马之人却早就习以为常——这南下颠沛一路,多的是如此一般地无名尸骨。

    国师用自己的衣服罩住小小的孩子,可这微末地暖意不足以挽回本就病弱地身体。将军抱着家主嚎啕大哭,雨水却冲不净她满身的血迹和满面的泪痕。

    轻刀地悲鸣传不出沉默的萧都山,漫山红叶急得哗哗作响。

    ——这场滂沱大雨中,没有人幸免遇难-

    漠勒全线溃退,孙氏乘胜追击,漠勒王逃入沭云城中,又被孙氏团团围住,困于其中。

    两万精兵敌不过六千银鞍轻云的残部,营地六百多人,被轻云二十四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一时间,苏道安杀神之名,人人畏惧。

    世人皆道,自阿苏勒身亡,漠勒再无猛将-

    何昭赶到萧都宫外,远远就见到葛柒柒站在宫门口,似乎已经等了自己很久。

    先前漠勒突袭,将孙氏所有人逼到城外营地。如今虽然大获全胜,但孙氏同样损失不小,营地也几乎被毁了个干净。除了围堵在沐云城旁边的军队外,其余人均又搬回城内,休养生息。

    “你这么着急唤我过来,是有什么急事?”

    与一直随军的葛柒柒不同,何昭一直都留守在离城,近五年不见,她似乎又长高了许多,眉眼间也多添了几分成熟。

    “嗯。”葛柒柒点点头,“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忙。”

    她一面说着,一面转身带路,何昭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如此严肃,欲言又止。

    宫道地面干燥,烧焦地石缝间隐约透出暗红,本是朱红色地宫墙却被熏得漆黑。这是何昭头一次进宫,她一面走一面瞧,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原来这就是我祖父曾经供职地地方,与他口中所说完全不像。”

    葛柒柒地脚步稍稍一顿,而后她又继续往前走,一面走一面道:“你祖父还在地时候,这里应当与现在是大不相同的。”

    “喔……”何昭点点头,“那还真是想象不出来。”

    葛柒柒没再说什么,她带着何昭进了一处打理的十分干净整洁的宫殿,停在一道屋门前。深吸了口气,才像是又一次下定了决心一般,推开了大门。

    苦涩的药味原本还是朦朦胧胧,门一打开扑鼻而来,哪怕是闻惯了药味的何昭都忍不住被呛的轻咳了两声。

    她跟着葛柒柒进了屋,见到床上躺了一个人似乎还在不断的抽搐,又走近了两步,才发现那人竟是惊蛰。

    “这……”

    何昭瞪大眼睛看着床上满脸痛苦的人,尽管盖着严实的棉被,脖颈处又深又长,延申到内里的伤已经足够让人想象的出,她的身上大约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你所见,她昏迷不醒,身上的伤是其次,重要的是脑中的碎骨,需要取出。”

    “什么?”何昭的目光一下子落到葛柒柒的身上,她几乎是在瞬间就有了猜测,可依旧忍不住要再问一句:“你想怎么取?”

    “开颅。”

    极其简单的两个字,何昭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可葛柒柒的表情和语气,都并不像是在开一个恶劣的玩笑,甚至,她不是在和自己商量,而是已经做好了决定。

    “你疯了?”她盯着对方,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开颅之法书上确有记载不错,可风险之大,你常年随军,精通各种急救之术,应当比我更为了解。尽管书上确实有成功的先例,但是每个人的情况都有所不同,极少的个例不能作为完全的参考。”

    “你如今要对她用此法,在我看来,和杀了她并无分别。”

    “若是颅中碎骨不除,她照样死路一条。”葛柒柒表情紧绷,那模样,就好像一口气没有悬住,虽有的冷静与坚强都会瞬时崩溃,“死在我的手里,总好过像现在这样,在床榻上毫无意识的被折磨。”

    “……”何昭也冷静下来,低头沉默片刻,又道,“但我未曾学习过此法,无法给你提供什么帮助。”

    “在我所认识的医者中,你的功底和天赋是最好的。你不需要学过具体的操作,只要按我说的做即可。”葛柒柒看着何昭的眼睛,无比真诚,“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何昭抿了抿嘴,尽管她确实擅长外科,但要接下如此一次的尝试,依旧没有那么容易。

    “这是个机会。”葛柒柒见她有所动摇,又继续道,“我的目的是救人,但你大可以将此事当作一次练手。”

    “这样的机会,这辈子或许都不会有第二次。”

    犹豫的目光在惊蛰与葛柒柒之间来回逡巡了多遍,最终,她轻而短的吐出一口气。

    “好。”她抬起头,“我会尽全力帮你。”

    葛柒柒觉得自己始终站在崖边,而那一个坚定不移的“好”字,是此刻唯一绑在她腰间的绳索。一句“多谢”出口,她终于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必言谢。”何昭抬起双手,搭上葛柒柒的肩膀,“都说医者不自医,但至少这种时候,我们尚能为自己所爱之人奋力一搏,不是么?”

    “是。”

    葛柒柒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在惊蛰的床边跪下,轻轻拢住她不断抽动的手指。

    “我没有做过,但定要试一试,哪怕最后真的要由我亲手将她杀死。”

    第202章 选择 可世人却忘了,与虎狼同行者,又……-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小姐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医师特地交代了不能下床的,你别到处乱跑了!”

    “小姐,你快回来呀!”-

    “统领,医师嘱咐了您现在需要静养,您……”

    苏道安轻轻摇了摇头,打断了侍卫接下来的话。

    她最后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被掀开的被褥和喝完了放在床边还没来得及收走的药碗,而后颤巍巍地伸出缠满绷带的手,想要去够到那向内打开的木门。

    站在她身边的侍卫会意,连忙将门拉回来一些,令她刚好能抓得住门框。

    “多……咳咳……咳……多谢咳……咳咳……”

    苏道安想说些什么,一个字出口却又开始不住的咳嗽,几乎是用尽全力撑着拐杖,才勉强没有瘫倒在地。

    “统领,还是让我们……”

    两边守门的侍卫对视了一眼,互相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焦急。

    苏道安却依旧只是摇了摇头,她固执而缓慢地亲手将门关好,而后转身离开。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如今却用双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的无比艰难。

    两名侍卫心知拦不住她,却也不敢就这样放她一个人离开,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那道印象中分明无比高大威严地背影,骤然褪去坚硬冰冷地玄甲,恍然一看竟是如此瘦弱,令人多有心疼。

    苏道安的房间与议事厅只有一层的距离,守门的两名轻云卫见到苏道安过来皆是惊讶,一时竟都呆立在原地,直到她人到了面前,才想起来要向她行礼。

    腰还没来得及弯下,苏道安已经一把推开了房门。

    唐拂衣几乎是在见到来人的瞬间就收回了凌厉如刀的目光,她刷的一下站起,跑上前来。

    “你怎么来了?!”她小心翼翼,极温柔地扶住苏道安的身子,言语中满是心疼与焦急,“你刚醒不久,身上地伤根本都还未见好,怎么能随意下床?!”

    苏道安抬起有些沉重地眼皮,环视了一圈,屋内除了唐拂衣外,还有陆兮兮,姜照云,冷嘉良。

    ……

    似乎是少了一些人,却又好像已经聚齐。

    “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也不知是因为浑身上下难忍的剧痛,还是病重尤其敏感脆弱,苏道安红着眼抬起头,撒娇近似央求。

    “我……对不起……”唐拂衣看着苏道安这般模样只觉得自己的心痛如刀绞,她俯身轻轻揽过苏道安的腰,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地声音变得平静,“是我的错,我不该留你一人……我同你一同回去,好么?”

    她哄道:“此次我方大捷,漠勒被逼退至沭云,困在城中,秦玉鞍带人拖住了援军,暂且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事。涉川要尽快把伤养好,否则大家都会担心的,好么?”

    “我无妨。”苏道安轻轻摇了摇头,“你们继续商议事情便是,我就在这里听着。”

    她说着,又上前走了两步。

    唐拂衣熟悉她的性格,明白这般情况大抵是劝不住了,只得向轻云卫递去一个眼神,而后扶着苏道安走到屋内的软榻处坐下,自己则是坐到了她的旁边,让她能有一个地方借力。

    轻云卫会意将门关上,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一时竟都默契的没有开口,算不上宽敞的屋内死气沉沉,空气中弥漫着疲惫与无奈。

    最后,还是陆兮兮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我赞成冷嘉良的说法。”她说,“现下漠勒王与国师二人皆在沭云城中,只要她们二人死了,漠勒便是群龙无首,加上先前他们集结两万精兵率先向我们发难,如今国内兵马定然不足,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但以我们现在的状况,不可能再在短时间内再集结足够的兵马攻城,秦将军也不知还能拖住漠勒的援军多久,一旦漠勒的援军赶到,我们如今的大好局势必将荡然无存。放火烧城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沭云城中不仅仅有漠勒士兵,还有近万民百姓啊。”姜照云开口,声音中似有犹豫,“若是放火,岂不是……”

    “是又如何?”冷嘉良拍着桌子将他打断,“姜将军,咱们这是在打仗呢,不是在办什么家家酒。路上随便抓个娃娃都知道打架的时候你不给人打服气了,下次人就得找了帮手来弄你。”

    “至于那城中的百姓……”冷嘉良的声音愈来愈小,他重重叹了口气,万般无奈又满心烦焦躁地咬了咬牙,最终也只是有些心虚地嘟囔了一句:“只能算他们倒霉了。”

    姜照云抿了抿嘴,他心知冷嘉良说的并没有错,这一路走来,他们尽管从未刻意去伤害无辜之人,但刀剑无眼,血流成河之时总有牵扯,不可能全无误伤。

    若今日不动手,孙氏与漠勒他日必定还有一战,届时,死去的人或许甚至会比这更多。

    道理是最简单易懂地道理,然而像这样一句话就轻易地夺走一整城鲜活的生命,依旧令这位经历过无数死亡地将军有些动容。

    苏道安垂着头,半耷拉着眼皮盯着地面地某处似乎是在发呆,对几人地讨论并没有什么反应,而唐拂衣亦是一言不发,紧皱地双眉与攥紧地双拳昭示了她内心地挣扎。

    “其实这样地做法,与萧安乐又有何异呢?”陆兮兮忽然自嘲般冷笑了一声,“可这世道偏偏就是如此,你若心软,他日便要任人宰割。”

    “我真是……”她忽然红了眼,转过身,“我真是受够了!”

    沉默。

    苏道安纤长地睫毛轻颤了颤,她抬起头,却只见唐拂衣正闭着眼一副苦恼无比地模样,于是又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唐拂衣这才睁开眼,习惯性的俯身,凑近了问她:“怎么了?涉川想说什么?”

    “锦囊。”苏道安道,“班先生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个锦囊。”

    话音未落,三道目光同时落到了她二人的身上。苏道安仿若未觉,只是定定地看着唐拂衣逐渐瞪大地双眼:“他说,若有一日,有无论无何都无法拿定主意之事,打开它或许能找到答案。”

    “不如,现在就打开看看吧。”

    唐拂衣犹豫了片刻,而后轻轻点了点头:“那你们在这里稍等,我现在就去取来。”

    她言罢,站起来快步离开了议事厅。

    陆兮兮转过身,走到苏道安地面前,唤了一声:“苏统领。”

    苏道安抬头看她。

    “能不能……”

    三个字出口,陆兮兮又再度哽咽。这位似乎永远都带着一副笑脸,乐呵呵地为唐拂衣和自己兜底地长姐,此时此刻,竟也被悲伤浸染,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给我写了一封信。”苏道安明白她想说什么,径自开了口,“信上说,天亮后,这是我们年幼时一个不成文地约定。那时候母亲总要我早起读书,但我不爱看那些诗词歌赋,每每她喊我起床,我都会对她说,天亮后再唤我。”

    “她总是不明白,缠着我问我天亮后是什么时辰。我便告诉她,夏为辰正,冬即巳初。”

    “后来入了宫,这些话便不再说了。她字写的不好,却忽然给我写信,我知道她一定是想对我说些什么,她也知道我一定会相信她。”

    陆兮兮吸了吸鼻子,又轻轻点了点头:“只是不知道,凭她一人,究竟是如何拖延时间,让你们安全通过的。”

    “并非拖延。”苏道安深吸了口气,“是提前。”

    “什么?”陆兮兮愣了愣。

    “这种计划,一般处于后方地士兵会根据前方地情况来进行决策,只要第一处发生了爆炸,那么后面自然也会跟着点燃炸药。”苏道安地声音无比平静,像是已经干涸了地溪流,只剩下一道毫无生气地土沟。

    “在天亮前,第一处炸药就已经被点燃了。”

    越是平静,越是悲伤。

    冷嘉良发出一声极轻地叹息,而姜照云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如此……”

    陆兮兮抬手抹去脸上地泪水,用力扯出一个比苦更难看的笑。

    “我的……小姑娘……”

    停留在面上的双手翻过来掩住了双眼,泪水溢出指缝,顺着手臂淌进衣袖,洇开大片地水渍。

    “我家小姑娘……原来这么聪明呢……”

    泪水流进用力咧开笑着地嘴巴里,舌尖一片腥咸。

    “可是……可是……”

    陆兮兮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弯腰蹲下,伸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泣不成声。

    她想问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为什么不与自己商量,为什么走的这么急,半点都不肯回头。

    可她也明白她只是去做了她认为自己该做的事,也是一定要做的事。

    她当然不会回头,因为她的内心无比坚定,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世人皆知苏道安是苏家的女儿,自幼从军,耳濡目染,乃是百年难遇的将才,天生的战士。可世人却忘了,与虎狼同行者,又岂会为羔羊?

    她从来不是什么好骗的傻丫头,她再聪明不过。

    第203章 你是对的 “谁知道呢?许是因为我想要……-

    “聪明?”左嫣然轻蔑的一笑,“她聪明个屁!”

    空荡荡宽敞的屋内,窗子开了小半,天光透过雪白的窗纸落到中央,女人披散着长发,盘腿坐在地上,仰头饮尽杯中酒,“咚”地一声将酒樽放到身前那块灵位前。

    “我跟你说,那丫头可是傻的没边了!”

    她的双颊微红,似乎是已经有些醉意,一面喋喋不休,一面又提起摆在一边的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杯。

    “小时候,我最喜欢逗她玩儿了,那姓苏的不好骗,每次都跟我装傻。但她就是一骗一个准,我说啥她就信啥,被骗了还会帮忙数钱跟我说谢谢,可有意思了。”

    “她脾气也特别好,苏道安给她解释,她有时候也听不懂,苏道安急了,她就道歉,说明白了,其实根本没明白,下次还是被骗。”

    左嫣然似乎是被自己的话给逗乐了,她略带些苦涩的轻笑了两声,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那灵位,而后再次一饮而尽。

    咚。

    “得,当年骗了她那么多次,这次也算是在她手里栽了一回。”

    笑着笑着,女人又垂头流下泪来。

    “不……”她摇了摇头,“怎么能说是栽在她的手里呢?怎么会是栽在她的手里呢?”

    “两万精兵啊……”她双手撑地,俯身向前,凑近紧紧盯着那灵位,看似是生气,却几欲发笑,“两万精兵!整整五天!压不死孙氏六千残部!营地六百人被她苏道安带着二十一名轻骑一冲就散!”

    “阿苏勒……”

    左嫣然双手交叠,颤抖着搭在那木牌上,俯身将自己的额头抵上手背。

    “世人皆言,你是漠勒最后的猛将,没了你,漠勒再无力一争天下。”

    “阿苏勒……我……”

    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哽咽着落泪,到最后,那些难以启齿的颓废,都化作压抑的呜咽,倾泻而出。

    “我……我打不过她们……我……”

    “我……我要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我……”

    陈旧的木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率先踏过门槛的是一根手臂粗的拐杖。

    “倒是许久没见你这般失态了。”苍老的声音如龙钟落地,咳嗽声中带了丝沉重的戏谑,“确实是稀罕地很。”

    门又被关上,苍白的光束随之又被阴影刮走,最终被隔绝在外。

    左嫣然直起身,摸了脸上的泪,神色不善地睨了慢慢走近的哈兹姆一眼:“令伊大人此时不陪在大王身边,还有心思满城找我在哪里。”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去向,挑了个人去楼空的宅子,有特意选了个偏僻的屋子,就是不想被人找到,没想到却还是被哈兹姆逮了个正着。

    而后者看着她一副极其不快的表情却似乎是心情不错,连带着精神似乎也比前些日子好了些许,咳嗽声都稍显雀跃。

    “大王自有人照顾,可国师大人的戏,错过了这回,就不知老身还有没有命看了。”

    他拄着拐杖走近站定,左嫣然这才发现他没有柱杖的另一只手上,竟然提着一坛酒。

    “令伊大人来看什么戏?”

    她抬起头,哈兹姆则是居高临下。

    “猫哭耗子,假,慈,悲。”

    四目相对。

    左嫣然“噗嗤”笑出了声。

    “没想到令伊大人对我中原的谚语也有所研究,只是不知,若是让阿苏勒听见您将他比作老鼠,会不会掀了棺材板出来打你。”

    哈兹姆也笑了,他没有理会左嫣然装傻充愣的玩笑,只是定定看着左嫣然的眼睛:“倘若他跳出来发现那猫儿如今也成了耗子,不知是会先笑话你,还是会先打我。”

    左嫣然脸上的笑消失了:“令伊大人笑话看够了就走吧。”她说着,有些无趣的挪开了目光。

    哈兹姆并不在意她的无礼,自顾自走到她身边的空地,也学着她的样子,盘腿坐下。只是他实在年事已高,柱着拐杖颤颤巍巍,花了好长一会儿,才终于做完了一整个动作,长舒了一口气,将那坛酒放到了面前。

    “萧都爆炸,我方损失惨重,苏道安以左氏的信物作为交换,要求漠勒撤出萧都,让出南路,独自追杀萧安乐。这本该是我们休养生息的大好时机,可她一走,你便一意孤行,丝毫不谈我漠勒驻扎在此的营地如今也已经是形销骨立,摇摇欲坠。硬是从后方调来两万精兵,要趁这个机会讨伐孙氏。”

    哈兹姆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讲,讲到一半停下来喘了口气。

    左嫣然曲肘抵着自己的膝盖,手掌托着脑袋,看向哈兹姆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戏谑:“哦,原来是吃了败仗,令伊大人来兴师问罪来了。”

    “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不仅是对漠勒,也是对你。”

    左嫣然眉心一动:“大人这话我倒是听不懂了。”

    “一方面,银鞍轻云骑主将不在,副将重伤,孙家家主孤立无援,这样的情况千载难逢,于是你集结两万精兵突袭,只要唐拂衣和苏道安一死,孙家便是群龙无首,孙氏如今的大片城池土地几乎顺理成章的就能全部归漠勒所有。而另一方面……”

    哈兹姆顿了顿。

    “只要有战争,就必然会有伤亡,你深谙此道。因此,在对孙氏发起猛攻的同时,也是刻意的在削减那些由阿苏勒亲自训练培养起来的,誓死效忠于漠勒王室的精兵良将。”

    左嫣然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而很快又放松了下来,也不知是酒精上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颇有些慵懒的眯起眼,似乎是在等着哈兹姆继续往下说。

    “余下的漠勒士兵大多数是在东进的过程中收编,这些人对漠勒王的忠诚度并没有那么高,大多只是当兵打仗吃饷。而此次若能将孙氏这条大鱼拆吃入腹,漠勒王年纪尚小连字都不识几个,这些人自然是对你这个真正说了算的国师更为信服。”

    “再加上左氏的信物能召集到的旧部,若非是此次意外战败,一个小小的国师之位,可还能装得下你的野心?”

    左嫣然安静又认真地听哈兹姆讲完,歪着脑袋嫣然一笑。她直起身子,将原本摆在阿苏勒灵位前地酒樽挪到哈兹姆地面前,又拿起自己地杯子,轻轻碰了碰。

    “大人,喝酒。”

    哈兹姆看着她一饮而尽,又看了看自己面前地酒樽。

    “这是先王的酒樽,我如何能用?”他开口问道。

    “谁让他人死了呢?”左嫣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又伸手,煞有其事地拍了拍哈兹姆地肩膀,“我跟你说,这酒樽若是有多,那分给死人一个也是无妨,但若是不够,那就还是得先紧着活人用才行。”

    哈兹姆斜眼看她:“先王与你有救命之恩,生前亦待你不薄,如今他方才故去两月不到,你为何能如此心安理得?”

    语似质问,可那声音,比起斥责与愤怒,更多倒像是意味深长地试探。

    左嫣然垂眼看着空空地酒杯,沉默了一会儿,仰头叹了口气。

    “谁知道呢?许是因为我想要,又恰好发现自己的确有一争之力。”

    “反倒是大人您。”她双手撑在身后,微微仰着身子,看向哈兹姆,“你既然早已经看透了我的心思,又为何不早些揭穿阻止我?”

    “谁知道呢。”哈兹姆一个头发花白地老人也学着左嫣然地样子耸了耸肩,佝偻的身体僵硬而迟钝,格外滑稽,“许是因为我老糊涂了吧。”

    左嫣然没想到他会有此一答,她微微一愣,而后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喝酒,大人!喝酒!”她一面说着,一面又给自己倒了满杯,清凉的酒水溢出来淌到地面上,沾湿了裙角也浑然不觉。

    哈兹姆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响彻真个屋子地笑声给逗乐了,也笑呵呵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伸手拿起面前地上的酒樽,轻轻抿了一口,发出满足的慰叹。

    “好酒!果然是好酒!”头发花白的老人高兴的拍了拍手,“来,尝尝我带的这坛!虽说是不及漠勒的酒烈,却也颇有这沐云城独特的味道。来,我给你满上。”

    “臭老头,你该不会在这酒里下了毒要与我这个妖女同归于尽吧?”左嫣然看着哈兹姆的动作,忍不住打趣道。

    哈兹姆倒酒的动作微微一顿,很快酒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什么。

    “你这死丫头,记仇记一辈子?”他笑骂了一句,“那时你不过一个来路不明的中原女子,刚来我漠勒就把阿苏勒迷得团团转,我多有劝诫,那臭小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非说要娶你为妻。你说,你不是妖女还能是什么?”

    “哧。”左嫣然笑了一声,“是啊,那时你还是个有力气跪在大殿外请命,要大王砍了我的脑袋的臭老头子。”

    “堂堂令伊大人,居然还会做出偷偷下毒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丑事……”

    “嗨……”哈兹姆摆了摆手,“不谈了,不谈了……我自罚一杯!”

    他率先举杯,又小小饮了一口,左嫣然知道他喝不了太多,也未多说什么,只是陪着他一饮而尽。

    “那个时候啊……唉……”哈兹姆又摇了摇头,“那个时候漠勒还是西域七国中最小的一个,巴掌大的地方,自保都成问题。你这个连西域话都说不好的小丫头,躲在阿苏勒背后,怂恿他说服先王,说要倾举国之力与萧都合作,里应外合,围杀崇州的轻云骑大军。”

    “那轻云骑是什么啊?那可是连启凉都要掂量掂量的精骑啊……”哈兹姆一面说,一面用力瞧了瞧地面,他似乎酒量也并不是很好,几小口下去,说话也开始变得有些迷糊。

    “结果……”他看着左嫣然,一摊手,“你俩是真一个敢提,一个敢应啊……哎呀当时那给我急得……结果没想到,还真就……嗝……就成了……”

    “唉……”

    左嫣然看着哈兹姆醉意朦胧,喋喋不休的追忆往事,也不打断,只是笑着陪他一小口一小口得喝。

    时不时插上两句,引得令伊大人连连摇头。抑或是提到阿苏勒,两人便也不约而同得望向那沉默得灵位,举起酒杯轻轻一碰,就好像能不约而同得在心里听见那少年人爽朗而自信得笑。

    两人一牌就这样也不知聊了多久,到最后,哈兹姆带来得那坛子酒也空了,他才终于长舒了口气。

    “你是对的。”老人满头华发,丛生的皱痕里满是岁月沉淀的痕迹,浑浊的双眼看向左嫣然已经全然无了醉意,取而代之的是十二分的认真与希冀,“左姑娘,没有你,就不会有漠勒的今日。如今也只有你,才能让漠勒之名走的更远。”

    左嫣然眼眶微红,她感受到哈兹姆对她的转变,从嫉妒的厌恶到方方面面的接纳,从处处怀疑到全然信任,从互相对立到并肩作战。

    再到如今,他看到了她的价值,承认了她的能力,作为漠勒最有威望的一名老臣,为了漠勒的未来,他也接受了她的野心。

    “若是想做,那试试便试试吧。这天下之主的位置,萧安乐当得,你自然也当得。你比她更当得。”

    左嫣然沉默地听着,内心却越发苦闷,越苦闷,就越清醒,越清醒,又越苦闷。

    她想再多喝几杯把自己灌醉,然而抬起手,一坛一壶,两个杯中,甚至都已经凑不出一滴了。

    她有些颓废的垂下手,也垂下了头。

    “可惜如今的我,恐怕是要辜负大人的期待了。”唇边泛起一丝苦涩而自嘲的笑。

    “如今我们皆被困在这城中,援军迟迟不到定是被孙氏拖住,若我是她,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我们已是退无可退了。”

    空荡荡的屋内陷入良久的沉默,绝望如同轻轻扬起再空气中的尘埃,细小,透明,无形确也却无处不在,缓慢将人包裹其中。

    “吱嘎”一声刺耳的推门声像是一柄尖刀不讲道理的将屋中几乎凝结的空气划开一道裂口,左嫣然与哈兹姆同时望向门口,率先入目的是火红刺目的夕阳,骆怀轩背光站在屋外,不知一手抱着一块和地上那块如出一辙地灵位,另一只手则是也提着一坛酒。

    不知是不是双手都被占了地缘故,他走进来地时候,并没有关门。

    “先王后地灵位,我刻好了,顺手带了一起过来。”他走到近前,目光扫过地上地二人一碑。

    “可以加入你们么?”他微笑着开口问道。

    第204章 抉择 “我会为你铺路,也会与你一起回……

    左嫣然与哈兹姆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前者将阿苏勒的灵位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了空位。

    于是骆怀轩也盘腿坐了下来,郑重其事的将萧清尘的灵位放放到了阿苏勒的旁边。

    就这样三人二牌在诺大的室内围城一圈,不约而同的沉默着,又开始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酒过三巡,骆怀轩喝的过瘾了,才砸了咂嘴,开口问了左嫣然一句:“现在要怎么办?”

    “不知道,大概是吃饱喝足然后等死吧。”左嫣然没有看他,只是随口一答,也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那可不行,我还年轻,不想死。”骆怀轩道。

    “那你说怎么办?”左嫣然问。

    “不如再试着谈一谈。”骆怀轩答。

    “谈?”左嫣然冷笑了一声,“拿什么去谈?一把火的事,孙氏凭什么放过我们?”

    “这城中不只有我们,还有近万无辜的百姓不是么?”

    左嫣然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这种时候,孰轻孰重,唐拂衣难道分辨不清?”

    “分不清的人不是她,而是你。”

    “什么意思?”左嫣然蹙眉。

    相比起她的困惑,此刻的骆怀轩显得愈发认真,他说出的话或有荒唐,但绝非只是在开一个玩笑。

    “万事万物,轻重缓急,皆在人心。就像你为了替漠勒也替你自己博一个未来,一定会选择背弃那些看起来冠冕堂皇的信与义,趁着苏道安不在试图剿灭孙氏。而苏道安明知道后方有被偷袭的风险,也明白这一路上一定颇有变数,却还是毫无犹豫的要带人前去,在萧安乐逃过青崖关之前一鼓作气将她杀死。”

    “我的意思是,或许在你看来,所有事物只要有利于自己,都应当为千载良机让路或是牺牲。但不去试着谈一次,问一次,你也不会知道,在唐拂衣的心里,沐云城百姓的命与这浩荡天下地权利,孰轻孰重。”

    “再者,若是只因心里觉得不可能而不去尝试,若是谈一次失败了就不再谈,那我如今,也不会坐在这里,与你们各位如此谈天说地,开怀畅饮了。”

    左嫣然看着骆怀轩的眼睛,又想起自己当年试图将他从离城拉过来地时候一次又一次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死缠烂打式的拜访。

    当时只是一心想着定要将此人劝来为漠勒效力,现下再回望当时的地“胡言乱语”,着实是有些惭愧。

    “如今想来,若非你当年信了我的鬼话,恐怕如今也不会与我们一同,落得此般被动的境地。”左嫣然开口道。

    骆怀轩闻言却只是平静地笑着摇了摇头。

    “错了。”他一面说,一面将酒坛中最后一点酒倒进了左嫣然和自己的杯中,“我信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我自信不会看错人。”他端起酒杯,“就像这酒,我既然已经端起来了,那么不论你喝不喝,我都先干为敬。”

    言罢,他抬手,仰头将那酒水尽数饮尽,留下左嫣然一人,像是还没从骆怀轩的话中回过味来一般,仍在发呆。

    “怎么,国师,不敢喝了?”哈兹姆佝偻着身子,一个满面皱纹地老头子,如今却像个少年人一般,偏头瞧着左嫣然打趣般的挑衅了一句。

    左嫣然如梦初醒。

    “喝!”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当然要喝!”

    她也学着骆怀轩地样子仰头饮尽杯中酒,又将杯子放到地上,“咚”得一声,就像是在那个瞬间,用尽全力下定的决心。

    左嫣然站了起来,于是所有人都扬起了头。

    “如果……”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有些颤抖,“如果这次,我们侥幸活了下来,那……”

    “那你想要的东西,我会助你一臂之力。”哈兹姆自然而然地接了她的话。

    左嫣然蓦地转头看过去——她知道哈兹姆不会开这样恶劣的玩笑,

    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心在胸中砰砰直跳,每一根神经都无比兴奋,跃跃欲试-

    “呀!公主你总算回来了!”

    “唐拂衣!我就知道,又是你带着公主乱跑,晚膳都要凉了,到时候公主要是病了我饶不了你!”-

    千灯宫的宫门被火熏得漆黑,门槛断了一半,缝隙中依稀可以见到宫内积了灰的石缝间高高低低枯黄地杂草。

    唐拂衣背着苏道安站在宫门口,迟迟都没有下一步地动作。

    “不进去么?”苏道安将下巴抵在唐拂衣地肩膀上,轻声问了句。

    或许是因为这次伤的实在太重,接连的噩耗折磨着衰弱地神经,自那次强撑着去到议事厅后,苏道安又病倒了。病魔来势汹汹,接连三日卧床不起,就好像从前那许多年沙场征战积累下地旧伤沉疴都在同一个时刻如排山倒海般涌出来,一下子就冲垮了这具本就已是外强中干地身体。

    直到今日,阳光格外明媚,她才第一次开口,说想要去千灯宫看看。

    唐拂衣不想苏道安出门受冻,可看着她红着眼面色苍白,精神恹恹地模样,还是不忍心拒绝,只得仔细给她裹上厚厚地衣服和披风,确保不会漏风后,背着她出了房门。

    然而走到千灯宫的门口,她却还是有些畏缩不前——这个本该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桃源的地方,最后的回忆,却还是定格在那个血流成河的雨夜。

    苏道安趴在唐拂衣的背上,她的手使不上力,于是歪过头,轻轻啄了啄唐拂衣的下颌:“进去吧。”

    唐拂衣耳根浮起一抹绯红,她压下心中的痒意,伸手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记忆中的千灯宫总是流光溢彩,那些悬挂在空中的金绳上的,散落在小路两边的,各式各样的宫灯,白日里阳光照下来,也是格外华丽好看。

    而如今,年复一年的雨水将血迹冲淡,苍白的石板上只留下大片暗淡的灰红,宫灯的残骸与风化的白骨混在一起没入混沌地泥地。

    所有的贵气与温暖褪去后,只余下满院荒芜。

    唐拂衣背着苏道安,穿过正殿旁的长廊。后院假山的石块松动,破碎的几块滚落在地,万物萧条中,那几株红梅竟还凌寒而立。

    “真是难得,它们还活着。”苏道安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嗯。”唐拂衣的声音里也有明显的惊讶,“似乎还比从前长得更高更大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苏道安放到走廊尽头的台阶上,又帮她拢紧了裘衣。

    现下还未到红梅花开的时候,可那些枝条,多年无人打理,却似乎比过去生长的更为茂盛,最高最野的几根,甚至已经探出了宫墙。

    “没有想到,最后竟只有你我二人回来了这里。”苏道安忽然开口。

    唐拂衣单膝跪在她面前,抓着她的双手,垂下头,不知要如何回答。

    那些曾经在这里出现过的人,有的阴阳两隔,有的沉睡不醒,有的反目成仇。

    “但是还好,至少你还在我身边。”

    唐拂衣抬起头,见到苏道安轻轻勾了勾唇,唤了声:“拂衣。”

    “嗯。”她应了一声,就好像很多年前很多次那样。

    “我想喝茶了。”苏道安道,“咱们这里搭个小炉子,简单些的,一起煮茶喝吧。”

    唐拂衣先是一愣,而后点了点头:“好,我去安排,你在这里等我。”

    苏道安的要求并不难办到,唐拂衣很快就提了个烧好了炭火的小炉子过来,将装满了水的茶壶架在上面,没过一会儿,里头的茶水便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

    唐拂衣坐到苏道安的身边,倒了两杯,待到温度不会烫手,才递到苏道安的面前:“可惜梅花还未开,不能像从前那般,摘了梅花下水。”

    “这样就很好。”苏道安从厚厚地裘衣中伸出还缠着绷带的手,将那杯子捧在掌心,然后低头蜷起身子,轻轻抿一口,又抿一口。

    而唐拂衣只是捧着杯子,沉默着仰起头,看着天上飘过的白云发呆。

    日移影异,也不知是不是喝饱或是喝足了,苏道安将那杯子放到身旁的地上,又将手缩回了裘衣里。

    “听说左嫣然派人来传信,说想与你谈谈。”她开口打破了这久违的宁静。

    “嗯。”唐拂衣轻叹了口气,“她连续三日派人来,我都没有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苏道安问。

    “不知道。”唐拂衣摇了摇头,忽然又像是自嘲一般,轻轻一笑,“或许事到如今,有些迷茫吧。”

    “在这个节骨眼上答应与她谈判,总觉得很荒唐,也很可笑。”她说着,又补了一句,“如果师父还在的话,大概会被他骂。”

    苏道安转头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你不想谈的话……”她开口,声音稳定而平和,“那就由我来点燃这把火。”

    “什么?”唐拂衣愣住。

    “我说,我来放火。”苏道安认真道,“我没有师父,不会被骂。”

    “呃……”唐拂衣没想到苏道安会忽然冒出后半句,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呆滞了片刻,只是十分无厘头的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这是战争。”苏道安目光沉着,深邃的瞳孔如古井无波,“今日我放过她,他日,我以及我的将士,我们所庇护的百姓就可能会被她杀死,到那时,现如今作为我放过她理由的这些所谓无关的人便也都成了帮凶。”

    “所以如果他们此时不曾反抗,或是反抗了,没有成功,那么他们同样也并不无辜。”

    唐拂衣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这样严肃又悲伤的目光,在许多年前,轻云骑被洪水困在青崖关,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小公主也是这样看着自己,告诉她,这一战,南唐必败。

    无辜的人并不无辜,弱小不敢一争的人也该偿命。

    这道理实在太过残忍,但在此般情况下,却并没有说错。

    她想苏道安大约可以被称得上是一个善良的人,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她甚至会为了救人而牺牲自己,理由仅仅是觉得对方并没有做错什么,罪不至此。

    可当从来庇护弱者的公主披上玄甲,扛起帅旗,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杀掉所有挡路之人。

    “那注定是一条需要无数血肉尸骨才能铺就的道路,而你要想清楚的是,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以及……”苏道安顿了顿,“你现在是否还能回的了头。”

    “如果一时半会儿做不了决定,那听一听左嫣然的说辞也无妨。”

    她说着,抬手捧起苏道安的面颊,看着她的眼睛,轻轻一笑。

    “你不必担心其他,因为……”

    “我会为你铺路,也会与你一起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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