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远很期待去爹制砚的地方,到了以后,他严严实实地戴着娘做的布口罩,看起来非常乖巧非常萌。
“谈师傅?这也是你儿子?好乖哦。”那人说着还要捏谈远的脸,谈远惊险躲过,“不能捏哦。”
旁边一个见了心都萌化了,“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可爱,大了就不可爱了。谈师傅,你儿子这么乖,你怎么舍得把他带到这里干活?”
谈建道:“远哥儿才五岁,我哪里舍得,他自己非要来的。”
谈远连忙不躲了,一本正经道:“对,是我非要来的。各位叔叔伯伯,以后我们就要一起干活了,请多多包涵。”
哈哈哈,众人都善意地笑了。
一个工场其他的人见谈远这样可爱,心里都非常喜欢他,对他很友善,邀请他去看自己是怎么工作的,谈远都答应了。
谈远之后才知道,原来砚台不是一个人做的,是有简易流水线的,那些匠人愿意让他看可真是太方便了!
第一步采石他是看不着了,第二步是相石剖料,这步很关键,买到好石头又都不浪费,工场赚得多,对手下匠人自然也就大方。
这个工场有两个大师傅,正好有个师傅有块石头养了三年性还没剖,谈远就仗着自己可爱,让人家带他看了料子。
虽然没看太明白,但他很满足,又顺势去初级匠人那看他制作石料粗坯。他说,谈安如果当了三五年学徒,学得好就可以干他的活了。
石料有了,接下来就是铲膛浮雕镂空了。爹是浮雕匠,坐的地方有很多素砚等着雕,动静不大。往上走就可以看到铲膛匠在铲膛,他产了不少素砚,动静最大!往下走看到镂空匠,他用的工作最精细,动静最小,气色也最好!
谈远又看到谈安等学徒在给做好的砚台抛光,他们打磨抛光的事总被打断,总有杂活找他们。
他们频频被打断干活,谈远看着都难受!回到爹身边,“爹,昨天裂了的砚台呢?”
谈建保管得好好的,拿出来,“我昨晚想了一晚,应该是手气不好,劲没用对!”
谈远却摇头,他已经明白自己的错误了,“爹,我先前不知道,以为砚台完全是你一个人做的。在里面做花样,怎么能叫纹饰,应该属于铲膛或者镂空,不是爹的活,爹当然会出错!”
谈建听着,觉得真是太明白不过了,不自觉地求助儿子,“远哥儿,那怎么办呢?”
稍微想想,谈远就知道,他靠瑕疵砚赚钱的想法也许会成功,但一定是极费时间的!
谈远内心落差很大,很失落,但强颜欢笑:“爹,简单!咱们还是一样做,只是要慢慢来,爹先把手上自己的活干完,再来做瑕疵砚。爹,瑕疵砚还有吗?”
“有很多。”谈建指着一个角落。
“那些都废了,几十文到几百文一个。你要就去找大师傅买。”
谈远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他仔细翻找着,翻到满意的又搬过来,搬了三个,两只小手都没力气了。
谈远指着他辛苦挑选出的三个砚台说:“爹,你既然是纹饰匠,干不了铲膛和浮雕,那咱们就把在砚台里面做文章的主意丢了不要。咱们还在砚台饰样上做文章!这几个都是爹先前雕坏的吧?咱们改改再卖高价!”
这番话有条有理,让谈建这个纹饰匠完全能听得下去,又听到高价两个字,心中重燃希望!
“好儿子!”
瑕疵砚一般是石料表面没精准下刀崩出了坑,走神出错了刀纹饰对不上整块不要了或者运气不好那块有石瑕整片塌方三种并其他情况。
谈远挑的都是下错了刀的那种。砚台的纹饰比较单一,方便他改造。但说真的,哪怕有新世界的记忆,哪怕他有对砚台的了解,要在纹饰上做文章也太难了!
但谈远不灰心,如果不难,他们也就没机会用这些瑕疵砚赚钱了。实践出真知,他在工场多看多帮忙,会有好想法的!
就这样,谈远开始了在工场帮忙早出晚归的日子,时不时还要从龚子传那学点东西,他一个五岁的孩子天天忙得倒头就睡。
金妮儿不知道砚台不好做,着急催父子俩。但谈建不着急,还劝妻子,“最普通的素砚,做一个也要半个月,急什么。”
当了几十年纹饰匠,谈建是个耐得住的人,他不着急,他手艺也好,一个月赚一两三钱银子,只要远哥儿少生病,日子还是能过的。
事情的突破口在一个下午,谈远虽然还没想出来怎么设计纹饰,但已经想到了定价问题,仗着原主年纪小,要他爹带他去卖砚台的铺子里看价钱。
这一看可好了,看了两个书生买砚台,谈远突然就冒出了两个想法。
他不断地在心里完善着自己的想法,第二天到了工场,挺着小胸脯对他说:“爹,瑕疵砚我有想法了。”
他自信道:“爹,比起纹样,最重要的其实是寓意。只要我们能让那些读书人喜欢我们的纹饰的寓意,那就纹什么都行!这个最干净的,我想让爹纹麦穗上去,麦是五谷之一,象征五谷丰登,小麦又是社稷国家的根本,自然是寓意国家根基稳固、民生安乐,万事顺遂了!还有这块,这个纹饰错了,可以铲掉做成两个台阶,再雕一条鲤鱼,这就是与众不同的鲤鱼跃龙门了,也可以说咱们这才是真正的鲤鱼跃龙门!”
谈远说了两个纹样说得痛快,只见爹呆呆地看着自己,又有了灵感,他带点开玩笑的意思说:“这块的菱形纹只出了一点错,稍微修饰一下就好了。最重要的是另一边来一个橄榄枝,橄谐音敢,寓意敢为人先,这就是要中头名啊!菱形为方,橄榄为圆,正是阴阳平衡!寓意文思不竭文脉永续!”
谈建听了儿子这么大一段话那真是听得脑子过载了,他儿子怎么懂这么多,完全不像个五岁小孩啊!
虽然那三个纹饰很有道理,但谈建担心儿子关心不上它们了,“远哥儿,你怎么懂这么多?”
谈远脸上的笑一僵,糟了,暴露了!
他略有点慌:“是龚家大哥哥教我的,他很有学问!”
谈建还是觉得奇怪,可又不知道哪里奇怪,谈远再催他雕,他就开始雕了,雕着雕着就忘了儿子的异常,沉浸在自己的手艺中了。
谈建一月拿工场一两三钱银子,每天都要干活的。但他抓紧时间,还是在四个月内把三个瑕疵砚都做出来了!
瑕疵砚放在铺子里寄卖,人家要抽成的。谈家人正期待着瑕疵砚变废为宝的时候,一个坏消息传来,谈武生病了!
谈建连忙带家人回谈家坪村看爹,谈武病得很重,死活要捱过去,谈建哪里肯,终于强硬了一回,带爹看了郎中。
谈武看了郎中开了药,知道惜命了,乖乖喝药。
谈建却又想,他们谈家可能真没有赚钱的命,就算砚台卖出去,钱也是给他爹买药,还是像没赚钱!
麦穗砚台卖出去了,得一两三钱银子,填了谈武药费。
橄榄砚台卖出去了,得一两银子,又填了谈武药费,但有剩的!金妮儿和谈建终于开心起来了,甚至谈安也开心,因为娘更舍得买肉了!
鲤鱼跃龙门砚台卖出去了,得四两五钱银子!谈家人更是兴奋极了,瑕疵砚真能换大钱!
只有谈远不开心,经过这几个月的工场生活,他发现像一个童工那样做事,会消耗他的心力和体力,他面对龚子传,常常又累又脏,甚至不敢想读书科举的事,明明他制砚就是为了读书科举啊!
他还很小,他不能干活了,特别是无意义的杂活!他是做大事的人,他现在就得读书!
谈远原本计划的是慢慢来,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现在的状态太消磨意志了,他不允许自己长期是这种状态!
于是谈远决定要求用鲤鱼砚台赚的四两五钱银子读书。
如果是从前,金妮儿一准答应了。但现在,“读书?远哥儿,你就是文曲星下凡,咱们也得再等等啊。你爷爷才生了病,咱们不要留点钱给他老人家?就是你爹,也要给他留钱,他常有些病痛的,有时痛起来几个月不能做事,那时怎么办?不都靠这点银子,你再等等,等多赚几个月,娘还会不让咱们的小状元读书?”
谈远很失望,但没说什么。
金妮儿看在眼里,决定回娘家借点钱试试,正好回去看望父母。
今天决定,第二天金妮儿就带着一家人坐着驴车回了娘家,金妮儿的娘家在金水镇上。
到了家里,金外公在抽旱烟,他身材高大,皮肤很黑,长得很凶。
金妮儿把儿子这两个多月的聪明事都学给爹听,金外公听完只说:“我家里可没钱,你生的儿子别来找我。”
谈远想,他外公竟然是这样的人?他还没听过如此无情的话。
谈远都受不了,金妮儿作为女儿更受不了,“没钱没钱,你赌就有钱!家里的儿女一个不管,害我们活得不像人样,让我一个镇上的找村里的,就是你干的好事!”
金外公不为所动:“你们不是处得好?”
“跟你这种人真是说不通,以后我的远哥儿出息了,你可别来找你女儿!”
金妮儿一生气硬是要带着一家人回永宁,饭也不在家吃了,欧阳外婆劝也劝不住。
谈远原先不明白,可他现在明白了,原来娘是来借钱让他读书的。至于为什么找无情外公借,大概是因为其他人因原主多病多灾,早就远着他们家了吧!
没有办法,他只能继续在工场干活了,看着自己的心气一天天磨没,他能做的只是让自己轻松点,心气消耗得慢一点。
屋漏偏逢连夜雨,爹病了,大概是颈椎病!给砚台纹饰需要低头,这样他就做不了事了,只能贴在膏药在家养病,好了再去。
谈远苦中作乐,他想,至少可以去龚子传龚童生家,用最好的状态跟他学东西。
但龚子传先找来了,靠在谈远房间门上,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他爹病死了,人财两空,葬礼都是借钱办的,因此他要和他娘出远门赚钱!
“如果有幸赚钱多,回来我就能继续读书,如果不幸,那就多赚几年钱,攒够了再读书,在攒再赚,反正我要读书!”龚子传道。
谈远很佩服,但,怎么两人惨到一块去了!
龚子传忽然笑了:“你不要忘了我教你的,回来如果顺利的话,我就给你个惊喜。”顿了顿,他道:“是好惊喜,那是我的决心,请你一定要收下!如果不顺利,那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