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远与龚子传的通信内容不能说, 但他和宋珍音的通信,高月娘可以随便看。
第一期工程投入最大的不是大余县内的桥和路, 而是对外联系的道路,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提振经济。
也因此,宋珍音来的信也挺顺的,只要是县衙这边的信,送信人都是优先送。
谈远看完信,高月娘也看信,感叹:“珍音真是说到做到, 用心帮你推那些东西,她是怎么想的?!”
“是啊,主动竞争, 拿了代理权, 再让我搞一个新的东西让她代理。”谈远点头。
原来宋珍音认为白玉笔和墨笔价格太高,不好降价, 也推广不开。不如让谈远搞降一级的粉笔和炭笔, 质量虽然次了但也还行, 更能推广开,最要紧的是, 得让利,让更多人代理推广。
高月娘看了, 深表佩服。谈远也很佩服, 这是现代推广手段吧?能想出来就很厉害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也不知道接下来我去哪做官,方不方便配合她。不过去哪做官也不重要,这样的县经历了,下次该去一个中等县。”谈远道。
高月娘听说:“你已想好怎么一路升官了?”
“是啊, 娘子,早在远山书院读书期间我就想好了。不过再有本事,也得靠你爹扶持,不然不是那么好升的。”谈远很有自知之明。
“咱们走了,咱们家还在这,以后大约不会回来了,怎么办?”高月娘怕家让人糟蹋了。
谈远也想过这个问题:“等新知县来,我们差不多也要走了。这个谈府就交给新县令,让他想办法利用这个屋子。”
高月娘道:“改成医馆怎么样?”
谈远点头:“很好。就是得改成这种利民的屋子才好,咱们这屋子还挺好住病人的,冬暖夏凉。”
高月娘很开心。想到宋珍音的光芒和丈夫的成就,她却还需要等待,她想为丈夫做点事。
恰好,此时有一个潜规则是官员离任时要送万民伞。高月娘想,大余县没有一万人,若能凑齐一万人做一柄万民伞给明远,也算是她的能力。
于是,高月娘找到马家包家等大小乡绅商量出钱,置办万民伞的事儿,特意瞒着丈夫,要给他惊喜。
不过,大余县的百姓也知道谈远即将离任,他们想送东西,也打听出了送万民伞的习惯,也想送伞。
于是乡绅和百姓各商量各的,乡绅们想合力做一把华丽的大伞,有普通伞两三倍那么大的绸伞。百姓们则是奔走相告,每个人都想攒钱买或者手工做一把小伞送谈大人。
还在坐牢的南泉南大师也得修路,工人们那里得知了万民伞的事,也想送伞,但他没什么可送的,于是晚上用牢里的稻草编伞。
包建周听狱卒说了,有些触动,让狱卒转交了一百文钱给他,让他买好些的材料做。
因为大余县在修路,百姓们都很忙,所以哪怕心里想着谈远,可做伞攒钱其实很慢,又有意瞒谈远,所以谈远没发现,直到闪红米买好了伞,忍不住告诉正主。
谈远听了很感动,这是闪红米对他的认可,也是百姓对他的认可。但是送万民伞已经成了潜规则,没意思,虽然作为现代人他很想拥有。而且豪华的万民伞得士绅出钱出力,这必然增加老爷们的力量,不行!
而且那么多伞,他得用到什么时候?也不好保管,这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红米,有你这一把伞什么也够了,你通知一下,明天叫百姓们每家出一个代表来这里,我不要伞。”
闪红米却不依,“那怎么行,那些庸官都有伞,难不成咱们还没有?您就要吧,都是我们的心意。”
伞是一定不要的,谈远沉吟片刻,“这样吧,不要伞,要钱。我走的那天每人给我一文钱,我也只要一文钱,就像那次每人一块砖一样。”
闪红米听着觉得不错:“只要一文钱,会不会太少了?”
谈远没忍住打了他了一下:“你犯什么浑,我是县令,要找百姓要多少钱?一文钱都多了,只是没有半文钱。”
闪红米也笑了:“好,就一文钱,不许他们多给。”
第二天这事一说,果然众人都不愿意只给一文钱,但谈远坚持只要一文钱,又强调官员不能多收百姓东西,再多给反而要被治罪,百姓们总算妥协了。
陈闪几乎没有零花钱,他手上刚好有一文钱,他庆幸自己可以送谈大人钱,但又觉得实在太少了。
陈闪娘也是这么想的,但见家里人都这么想,她反而换了想法,“只送钱也好,我们家没钱,送伞只能送一把,送钱能送五次,都和谈老爷亲近亲近。”
陈闪一听,是这个道理,高兴起来,连忙说:“娘,你快给弟弟妹妹钱吧,这样我们五个都能去送钱了。”
“送钱,送钱!”弟弟妹妹们也很高兴。
姜小狗佬靠着奶奶姜阿磨日子是越来越好了,但她手上从没有过一个铜板,好不容易得了两个铜板,还要都给县太爷,她舍不得。
她想,要是县太爷真只要一个,她就可以剩下一个了,她想要有一个自己的铜板。想着,姜小狗佬高兴起来。
每人送一文钱,而不是送伞,大大减轻了百姓们的负担,几乎每个人都能送得起。
不过高月娘的计划就破产了,好在这时候还在商议阶段,上面绣的字样没决定好,高月娘不是很遗憾。
她想,还是她欠考虑了。不过她还是应该多做事,不做事她怎么知道绣字做伞不简单,只一两个月根本做不好。
高月娘还想做事,她以后要显身扬名,必不能只是医学出众就行的,也要培养徒弟,开医馆什么的,甚至可能要涉及政治,她会做事才好。
于是高月娘找丈夫要下来接待新任知县的任务。
谈远把这件事给妻子做也很放心,不说出彩至少不担心出差错。他现在要做的是收尾工作,一方面不放松修路进度,一方面要让大伙熟悉新知县,方便他做事。
大余县山地多,不是很好种地,谈远之前搞水利工程,之后搞各种事提振经济,但一直注意维护农田产量。
现在虽然只是王朝中后期不是末期,但自然灾害不会少,还是要保粮食。可不知道新县令会怎么做,谈远只能用他以后一定年年强调粮食产量来安慰自己。
新县令到了!谈远提前得知消息,空出一天时间,只处理杂务。
而高月娘派了士兵迎接,让壮劳力们黄土垫道,又让县学的学生们拿着花束迎接,又请了些年轻女孩撒花瓣,年轻男孩大声欢迎新知县。
马车一路前行,三年前中进士的“新科进士”终于有官做了,他欣赏着路两旁的风景,感受很好,很有排场。
马车一路到了县衙,新任余知县到了,该交接工作了。谈远早小跑到了门口,很客气地迎接。
这让余知县很惊讶,他知道这位谈明远谈知县很受皇帝喜爱,应该架子很大才是,竟然这么礼遇自己。
于是新知县也客气起来,双方见面都破位客气。谈远把他引入到县衙,请他喝茶,和他聊天。刚来就接受工作除非是工作狂才喜欢,一般人都想休息休息。
余知县虽然很想当官,很想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他也是真累了。两人聊了起来,外面的阵仗也就收了,该去修路的修路去了,该读书的读书去了。
跟余知县聊完,谈远放心了,这也是个有抱负的人,三十多岁了也有能力,只要对大余县上心,大余县会好的。
而余知县本也想表示心意帮做万民伞给谈远,没想到他不收伞收钱,真是勇气可嘉!做官的怎么能收百姓钱呢?算了算了,眼不见为净。
说是眼不见为净,但余知县跟在谈远身后接收工作,却亲眼看到了谈远有多么受欢迎,做了多少事。他好像看到了谈远离任那天的热闹。
余知县没法为谈远做什么,便帮助他收拾行李,又答应继续修路和把谈府改造成官方的医馆。
临行那天,谈远上午仍去县衙,因为他做的事有点多,还因为要帮余知县梳理本地的关系。
谈远进去的时候,县衙门口还干干净净,中午一出来,县衙门口全是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谈老爷出来了!”便人人都举着钱要送给谈远。谈远一边笑着收钱一边往家走。
“别着急,等我拿个大袋子装。”
到了谈府,聪明的姜阿磨带着老姐妹送钱给高月娘,反正夫妻一体,都是一样的!
她们这样一做,高月娘也成了一个小中心,上马车都难。但最终夫妻还是上了马车,人们围绕着马车送钱,马车走得很慢。
天几乎黑了,马车才走到古道区,这里有人特意留宿为的就是送上一文钱,于是马车又“裹足不前”了。
没办法,只能留宿珍音正店一晚。
第二天醒来,又有许多没钱没时间的老百姓凌晨赶来送钱,陈闪也来了,他是哭着送的,因为县学昨日要上学,他不能逃课送钱,急哭了。
也不止他,许多老百姓很想空出一天给谈老爷,可做不到。幸好谈远多留了一天,许多人都庆幸,赶过去送一文钱。
余知县从自己人那听说有这么多给谈远送钱,十分羡慕。送万民伞是潜规则要给百姓钱,可这给一文钱,可都是百姓真心想给的。
万民钱最终还是没有一万文,但谈远已经很满意了,接下来的上京路很顺利,谈远回到了在京城鲤鱼胡同的家。
高月娘回了自己家,见了母亲李益和父亲高仕君。高仕君许久没见女儿,心里感慨万千。
他道:“皇上给明远的调令都写好了,要他当京畿的官。他就算想当京城里的官也行,他到底怎么想的?想在哪里做官?你可别跑那么远了。”
第132章 龙游县人造反 故作冷淡
谈家, 龚子传和宋珍音提前派人打扫过了,还帮着安置行李, 但放置两人惯用的东西还得谈远一个人来。
收拾好行李,谈远去了岳父岳母家。
高仕君和李益许久不见女儿,舍不得放人,高仕君又问谈远的打算。
上次密信里就说了调令都写好了,虽然不知道永巨帝具体把他调到哪里去,但一定是好地方。
“您说的我都知道,这不是密信里的吗?您怎么知道了?”
高仕君道:“愿意打听的都知道, 这种事还能瞒一年?”
密信,居然这么不严密?谈远很怀疑啊,他以后还能相信密信吗?但转念一想, 这是永巨帝的计谋也说不定, 想让他不好拂了皇帝面子。
“你要去哪里做官?求皇上恩典吧,不要太远, 你流放自己做什么?”高仕君恨铁不成钢。
李益护着女儿, 一个劲地留她在家多住几晚, 说她几个哥哥都要忘了她这个妹妹了。
“让我也住这几天?”谈远笑道:“岳父大人,小婿是这么想的, 凭小婿的政绩,该去哪里就去哪里。”
谈远收了笑容, 高仕君想了想, 叹道:“随你, 随你。”
同样的话在永巨帝面前就不管用了,永巨帝道:”我是按政绩来的啊,你的政绩,破格当个京畿的官有什么不行?”
谈远还要说话, 永巨帝道:“万民钱的主意不错,总共不过几十两,只是怕他们借机多收,把万民钱给玩脏玩臭了!就像泰山封禅,宋朝之后谁还去?”
谈远是很赞同这话的,但他坚持,“皇上您的调令还没盖章吧?臣还是想一步步来。”
“怎么一步步来?”永巨帝有些不高兴,明远怎么这么不懂事。
谈远注意着皇帝的表情:“臣自请下放,责任该自己担,不然叫朝廷和皇上您担?这三年就算了,臣再干三年,如果政绩依然好,就升为知府,如何?”
“不错不错,谈知府,你想管哪里?”永巨帝连连点头。
“不管是以后还是,臣都以吏部命令为准,皇上不要多加干涉才好。”谈远道。
虽然谈远没听永巨帝的,但永巨帝心里更尊重他了。点点头,道:“你的万民钱有带在身上吗?给朕看看。”
谈远点头,拿出钱袋:“有一百多文预备着打赏用的。”
永巨帝把玩着隆景,看着上面“隆景通宝”的字样,想到国库里早已造好的例钱,他早晚也要铸钱,要天下人都用他的永巨通宝。
谈远就看着皇帝把玩,两人敲定了正事了以后,就开始聊私事了,聊儿女婚姻之类的。
述职是在吏部述职,作为偏远小县的县令,谈远排在很后面,但他不着急,每天上午交游各方,下午在家陪妻子并读书,日子很有规律。
这期间,永巨帝为了互市的事,多次召开朝会。三年过去了,可以施行新帝的政策了,他势在必得。
皇帝的态度会影响事情的完成度,谈远在各方时因为熟知永巨帝的态度很受欢迎。
谈远述职前,吴骄一路玩到了京城但还排在谈远前面述职。述职完他升迁了,成了浙江一个中等县的知县,但他是靠资历升迁的。
谈远述职完也升迁了,安排他去浙江衢州府龙游县当知县。那是一个不错的中等县,人口好几万,但最近因为闹旱灾有人叛乱。
永巨帝很关心谈远的事,听说了连忙召进宫,“龙游县好啊,那是个好地方,龙游商帮听说了吧,这可是吏部安排的!”
“皇上这话显得好像臣就爱吃苦一样,臣喜欢这个地方。”谈远听说过龙游商帮,但他没想到永巨帝也知道。
确定了明远会去龙游县,永巨帝面色一厉:“那确实是个好地方,但有刁民作乱,爱卿可不要对他们客气啊!”
永巨帝背着手,在宫殿里走,“全国哪年哪处没灾?龙游旱灾又如何,县令不好,可以到衢州找汤知府,可以进京告状,甚至可以找朕申冤,为什么,为什么要造反!朕绝不允许有人造反!”
谈远心里一紧,有了不好的预感,永巨帝真的很在意有人造反,龙游的情况可能瞒不过去。但百姓不会无缘无故造反,他们一定是受不不了。
永巨帝站定,“明远,让那群刁民看看你的厉害,朕可是派了个好官给他们。另外,你告诉他们,那个以给朕送贺礼的名义贪污的狗官朕会砍了他的脑袋,叫他们决不要再造反,明白了吗?”
谈远心情复杂,但姿势很稳,“臣明白。”
回了家,高月娘在向她的凌师傅打听龙游的事。对于丈夫说的龙游县有叛乱的事,她很惊讶,师傅没说啊!
凌师傅也很惊讶,同时很害怕,“啊?那咱们晚点启程吧?”
“晚点儿?还是快点吧,不然不知要伤多少条人命。”谈远不怕,但确实担心。
别了家人朋友,出了京,夫妻俩赶往衢州。八省通衢,路上脚步倒是不慢。
可凌师傅眼看着衢州临近,心里是越来越受不了了,做梦都梦到有人杀他。最后终于受不住,半路和夫妻俩“分道扬镳”,带着小妾回了凌家。
他说,高月娘是个好徒弟,谈家是好主家,他会请更好的堂姐来替他。
高月娘不意外她师傅的临阵脱逃,哪个好人当初愿意跟着他们去当时的大庾县呢?
“明远,既然我师傅走了,不用客气了,加快脚步吧!”
马车再快也快不过汽车,只是颠得很,但比在大余县好多了。谈远睡前看书,白天就和妻子一块说话。
话说这六月的浙江还是挺美的,绿水青山,毛竹遍野。到了衢州,竹叶还是青翠欲滴,不过烈日炎炎,空气黏得像热糊糊。
再往前,土地龟裂,插标卖首。但好在绿草青树都好好地长着,且过了那段糟糕的路段,后面的情景又好了起来。
马车进入了龙游县,停在路边村庄过夜。当晚天气出人意料地凉爽,谈远睡了个好觉,与妻子云雨了一番。
第二天夫妻俩早早起来赶路,天上乌云密布,再走一刻钟,只见电闪雷鸣,下雨了!旱了一年的龙游县下雨了!
于是再往前走,就能看到一路上的人都高兴得手舞足蹈,然后忙忙碌碌地接水。
谈远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龙游县既然旱了一年,那雨大概也不会只有这一场。他原先最注意的就是旱灾,没想到这问题老天给解了,天上下雨了!
雨一直下,但某个时候忽然就停了,不过无伤大雅,长时间的落雨给了龙游县所有人信心,停雨反而好走路呢!
谈远感觉雨停了可能不到五分钟吧,他就看到龙游县的城门了。一路上看房子可人的状态可以看出龙游县经济不错,但城门却很破败,谈远很意外。
更意外的是,马车越来越靠近城门,他看到了一群落汤鸡。有人等他,想干什么?谈远喝停了马车,叫人过去试探。
“老爷,他们是来求你的。”
仿佛了为了验证这句话,话音刚落,城门前带头的那个人跪下了,立刻就跪下一大片。
谈远估摸着大约有一二十人。看着看着,谈远忽然有了个想法,大声问道:“你是不是姓方?”
“是,是,学生姓方!我大哥方毅现在还在牢里,谈老爷,你放了他吧!”
谈远道:“有什么事县衙里说。”
说完谈远回了马车上,马车驶过方小妹身旁。他看着马车,高兴地对后面的人说:“方大哥有救了,他叫谈远,是个好官!”
方小妹是方毅的堂弟,因小时候瘦弱所以取了这个大名。他身后的都是团结的方家人,他们听了方小妹的话都很开心,觉得方毅有救了。
方家人便跟上马车,还帮忙指路,但方小妹感觉谈县令并没有救他大哥的意思,路上心灰了三分。
他们不知道谈远平时多么平易近人,方小妹虽然心灰了三分但给自己打气打了六分,仍然相信谈远。
高月娘感觉丈夫态度过于冷淡了,心内奇怪,但没多计较,带着婢女去县衙后院布置住所。
谈远道:“你们造没造反我不清楚,他若没造反,本官自然不会冤枉好人。本官要先找人调查此事,有事会派差人传唤你的,你回去吧!”
方小妹不想回,但看到这几天都候着等新县令上任和金县尉和全典史,连忙带着族人走了。
看到他走了,谈远叹气,他当然是同情方家的,但造反大约就是那个方毅做的,他不一定能护住啊。
谈大人看着方小妹,两位下属却看着谈大人。前面那个贪官是被御史弹劾的,但他们两人也出了力。且不知道新知县知不知道这事,会怎么想?
谈远收回目光,他说要调查,自然是真的要调查。“既然人抓了,卷宗想必有了?你们先说吧,方家是怎么回事?”
同情方家且又很想把自己摘出去的两人疯狂运转大脑,又彼此对视想统一口径。
谈远看出来了,略想了想,“算了!先不说那些杂事了,我先介绍介绍自己,你们也介绍介绍自己,再带我认认脸。”
第133章 士绅不敢露面 杀方毅?
谈远介绍完自己, 注意到金县尉表情有些异常。谈远不动声色地,“好了, 你来吧。”
金县尉道:“大人,小的职位是龙游县县尉,最通军中之事。虽不是本地人也在此地多年了,有什么都可以问小的。
全典史说的就比金县尉多多了,还提醒谈远,县令翻车了把县丞也带进去了,龙游县现在并没有县丞。不过有主簿, 在安抚护着那些乡绅。
“方家的人确实有些过分,百姓们都听他们的话,搞得老爷们都不敢出门了, 我们做官的还好。”全典史道。
官民矛盾不大, 民与民矛盾很大?谈远觉得这个典史不错,虽然有偏向方向, 但整体说的还是很客观的。
于是谈远便问询两人大致了解了龙游县现在的情况。
“明远, 屋子收拾好了, 去喝茶吧?”
谈远点点头,“你们继续做事吧?本官先去休息了。”
谈远进了里面, 两位下属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金县尉道:“这个谈大人到底是不是偏向方家啊?真是看不懂,怎么还有喝茶的工夫。”
全典史若有所思:“造反可是要杀头的!这位谈大人如此淡定, 是不想认作造反, 只是抗议?”
“都打到官府动刀动枪了还是抗议?要不是我, 县衙都让他们砸了。不过也怪那狗官,完全不会当父母官,又不放权,又要贪污, 把我们几个累得半死。”
“累不累?”高月娘亲自端茶给丈夫,“才刚到要好好休息才是,又管那些事。不过也怪吓人的,那贪官怎么回事?”
谈远喝了妻子泡的茶:“这个人没能力,贪污的钱倒是不多,只是手段恶劣,派衙役逼着人交,不给就把人抓起来坐牢,又毒打。税钱交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管什么旱不旱的,方家的人受不了了,其他百姓也受不了了,就联合起来了。他对上却也掩饰了,还是被御史听到了,风闻奏事,查出了。“
高月娘道:“我看这龙游县河流纵横交错,还有码头,人们都靠着这河生活,水干了可怎么得了。”
“是啊,还好下雨了。造反的叫方毅,待会儿我要去牢里细细问他,若是能救下他就好了。”
高月娘皱眉:“造反的人你要怎么救,别把自己搭进去。”
谈远安抚她:“放心吧,明哲保身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也不累,累的话咱们今晚早点睡,什么也不做?”
高月娘有些羞:“你要做什么?”
谈远只笑不说话,喝了半杯茶,就让全典史带他去大牢那边了。
龙游县的城门不行,县衙尚可,大牢又不行了。大牢不大,而且很拥挤,又因为在地下,阴暗潮湿,石板都打滑。
谈远讨厌这脏地方,后悔没把人叫出来问。但又觉得来得值,这里面大半都是冤枉的,不来知道他们的苦。
全典史没表明谈远身份时还好,一旦表明,大牢里立马喊起冤来。
谈远举起手:“乡亲们不要吵,若真有冤情,本官明日就审,明日就放你们回家,还给路费,怎么样?”
“青天大老爷!”
“阿弥陀佛……”
“谢天谢地……”
“感谢大老爷,你长命百岁!”
谈远的话一出,立刻让犯人们激动起来,他们感觉这一定是个好官!因此激动过后也就都听话地不吵了,耳朵偷偷听谈远和方毅说话。
方毅的第一句话是:“外面真的下雨了?”
“嗯,下了很久。”谈远道。
“好啊,不旱了,有救了有救了。”方毅为灾情缓解的事尽情高兴了一会儿,道:“大人怎么称呼?”
“我姓谈名远,谈话的谈,远方的远。字明远,明天的明,远方的远。”谈远说的很详细,因为他感觉方毅不是很有文化的样子。
方毅点头:“谈大人,你想见见那个狗官吗?狗官该死,但……”
谈远打断他:“我自有主张。”
谈远记得他看遍监牢也只有一个人是单独关着的,大概就是那位前县令了。
“你堂弟方小妹求到了我那里,我也很难办啊,皇上非常痛恨造反的刁民啊,如果不是造反,那好办。”
方毅视死如归:“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是造反了!但他们没有,请大人放过他们。”
谈远:……
和众人关在一起的老好人县丞忍不住了,“我怎么不知道你造反了?方毅,造反是大逆不道啊!”
方毅有些明白了,“我不是造反,我……”
“你是跟打你的衙役有仇,去报复他们的对不对?一打起来就收不住了?”谈远问。
方毅使劲点头,身上的手铐脚镣哗啦啦地响。
全典史见方毅的事差不多了,他指着县丞道:“大人,县丞是无辜的,没有贪污,只是失职,罪不致死啊!”
谈远看了那个老好人一眼,他确实罪不致死,但搞出这样的事,永巨帝大概认为他死有余辜。有必要他,但不知道结果如何。
谈远摇摇头:“本官不清楚,他的事以后再论。怎么不见本地乡绅来见本官?”
全典史瞟着方毅:“他们…害怕,不敢来。”
“哼!至少出个代表,两边闹成这样算什么事?”
前县令只有自己的一套班底,想在龙游县作威作福没那么容易,皇权不下线,想必乡绅们捞到了不少好处,必须让他们吐出来,不然这矛盾怎么解?
谈远回了县衙等着,居然等到了一个熟人。乡绅们竟然只推了一个人做代表,恰好就是他帮忙卖过龙湖纸的余老爷,这恐怕不是巧合。
余老爷早听说他在大余县认识的大余县县令会在龙湖做官,他知道谈大人的为人才敢来的,不然他也不敢,来了一看,果然是熟人。
谈远在看因为抗税进去的普通人的卷宗,见了余老爷,热情上前,“余老爷,好久不见,想不到在这里见了。”
“是啊,谈大人好久不见,您来当咱们龙游的父母官,是我们三生有幸啊!”余老爷道。
谈远放下卷宗:“嗯,你知道我的脾气,说吧,你代表他们来,有什么诉求,我不想听废话。”
余老爷吓了一跳,谈大人从前与他们做生意都是笑嘻嘻的,这语气一冷还怪吓人的。
“谈大人,这可都是他们说的,我不是这意思啊。他们说,希望你想办法放了县丞大人,还让他做县丞,他是无辜的。
还要求严惩方家,要…要灭方家满门,一个不留。另外那些刁民也要打一顿。
他们还说,希望谈大人恢复龙湖县治安,他们想在龙游大客栈为您接风洗尘,再捐建一所学堂,还愿意维修城墙。”
“哼!维修城墙还要和本官讨价还价?没有坚固的城墙怎么防贼防盗,倭寇来了怎么办?”谈远算是明白这部分乡绅的成分了。
余老爷连忙辩解:“谈大人别误会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像我这样的还有一大把呢。这事随便大人怎么处理,只要大人公正严明就好。”
谈远点点头,又和善起来:“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你们龙游数你们余氏最厉害,也就劳氏赶上来了,其他什么童氏詹氏经商科举都没你们厉害。差不多就这四大姓了吧?”
谈远竟然记得自己那么早闲聊时告诉他的事?余老爷冷汗都要下来了,愣愣点头。
谈远又道:“你当时和我说你们县丞是老好人,举人出身。又说你们苏主簿才好,可惜是个秀才。”
余老爷想跪下了,谈远看他这么紧张,连忙叫人上茶,又亲热地和他说话,总算安抚了他,他本来也不是故意要吓住余老爷。
谈远和余老爷闲谈中,说话中他更加了解龙游了。他发现他这次来龙游来得不错,除了那桩造反案没什么难办的,一切按着旧例也不会差太多。
聊完,谈远把人礼送出去。没过多久,一个陌生人就进了县衙去见谈远。
谈远道:“你是苏主簿?”
苏主簿点头:“见过谈大人。”
他正要说话,门房忽然进来了,“谈大人,有你的信。”
谈远一看是皇上的信,也顾不上苏主簿了,连忙拆开一目十行。原来这信是他离京几天后皇帝写的,陕西又报上来有人造反,他心里烦闷想起龙游的事,要求从严从重处置。尽快结案,首犯押解送京斩首。
光看信中文字,谈远就能看出永巨帝的烦闷。这封信里对他的感情也不多,是命令式的。
谈远被永巨帝的情绪传染,也烦躁起来,他慢慢折信,也把情绪折叠起来,“哈哈,冷落了苏主簿,你之前是在士绅处调解?”
苏主簿原本以为新县令对他有意见,原来只是信太重要了。
“是的。谈大人不知道方毅还有他堂弟带着他们方家还有其余几家人如何作乱!闹得我们龙游好不成个样子,老爷们都不敢来见大人了,商人们也不敢做生意了,大街上冷冷清清。这不是丢了大人的面子吗?请大人处置贼子!”
谈远不置可否:“苏主簿别急,慢慢说,他们如何作乱,都有哪些人受了损失?”
第134章 修城墙防倭寇 日本国
谈远听着苏主簿说话, “劳”这个姓出现的很频繁。他记得京城有姓劳的官,这是个小姓, 也许就是这家的。
“大人,你要为他们做主啊,不然那些贱民搅得大伙生意做不成,官府威严无存!要给他们教训,不许再闹事。”苏主簿真心实意道。
谈远并不生气:“嗯,好,本官在想想。”
龙游县几万人, 苏主簿要处理的事真不少,闻听此言觉得妥了,就去做自己的事了。
在谈远看来, 苏主簿的意见没那么重要, 他几乎是劳家的代言人,而劳家是敌人。
谈远想保下方毅, 虽然他觉得有点难。
第二天, 谈远让金县尉去搜集有关方毅造反的证据, 又让全典史审案,让地牢里的乡亲们都恢复了自由身。
不管家里远近, 都给666文的路费,一大串钱交到他们手上。这钱虽然不多但也够了, 而且很吉利, 他们回了家就把新县令的好名声传了出去。
金县尉把方毅造反的传回来了, 方毅当时是忍无可忍,所以没有打着造反的旗号,只是有了造反的行为,谈远便找了讼师为方毅申诉。
又故意给皇帝写信, 不提方毅,希望永巨帝忘记这事。可惜永巨帝记性没问题,而且再次强调一定要判死刑。
谈远不想判,但劳家发现新县令优柔寡断就通知了京城的自己人。偏偏永巨帝是决心杀掉每一个敢造他反的人的,都在向谈远施压。
永巨帝说他算了一卦,算到谈远心系百姓,所以到底是听他的还是听他的?
劳氏在龙游家门口虽然不能拿外来县令如何,但他们家东西就是被打劫偷窃,也可以向知府告状本地知县治理不力。
谈远以证据不足为由,先处理其他案件,正好龙游人喜欢诉讼但被前任知县压抑的需求爆发了,谈远合情合理地拖着。
拖延确实有效,永巨帝忙着互市的事,劳家在这问题上是反对派,也不好再使劲了。
谈远也不知道能拖到什么时候,但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除了这件事,龙游县靠着制度运转得还挺顺畅,谈远很满意。这次他终于可以实践自己的预设了,他准备先观察再做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谈远不做事自然就不忙,高月娘很满意。她也喜欢这里的气候,更喜欢换给她的凌芸师傅。
谈远观察发现龙游县人还是很浙江人的,把周围的资源利用得很好。但因为二八效应,好处还是四大姓得的多,如果不打压豪强,将来一定会被豪强想法裹挟。
转眼,谈远到了这里三个月了。除了最开始让龙游县人都知道他们换了个好县令,后面好像没啥存在感?
甚至收秋税的时候也没闹出什么事来,一切有条不紊,日子和过去一样。
都说居安思危,龙游县人在过往常的好日子时,谈远已经感觉到了危险。他一直关注浙江沿海的倭寇情况,因此从张碧桃她哥那听说倭寇今年又来了,便觉得是时候一鸣惊人了!
若是日本鬼子不来,那就请汤知府允许龙游县帮助友县。若是日本鬼子来了,一定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那么第一件事就是修城门了,不修城门怎么拒敌?这回县衙有资源,谈远直接雇民工做事。
以为县令会找大户纳捐的四大姓懵了。四大姓懵了,但小乡绅们都很高兴。
谈远追求高效率,于是他又带头修筑城墙。说实话,他挺不愿意干体力活的,他干得比最普通的民工还不如,但这样效果真的很好。
他带头做事的行为把四大姓激来了。虽然自己手上握着锄头,穿着不干净又破旧衣服,谈远面对锦衣华服的四大姓却丝毫不落下风。
是他们主动找来的,谈远认为是自己占了上风。他看着四位老爷,四位老爷也看着他。
劳老太爷自己也是辛苦起来的,但他现在最不喜欢辛苦,也看不惯县令。
“哎呀,小老弟你身上怎么这么脏?好好的学他们做什么,没有做官的样子,好好在县衙里坐着才是。”
谈远笑道:“本官不学他们做事,如何知道他们的辛苦?这城墙必须三个月内完工。”
“三个月内完工?”詹老爷觉得这是异想天开,“谈老爷你不知道这些人最爱偷懒了,三个月?不成不成!”
余老爷在旁边,小声说:“应该可以,谈大人在大余县就是这样。”
谈远回身对民工们大声说:“兄弟们,姐妹们,有没有信心三个月建好城墙抵御倭寇啊!”
“有!”民工举着拳头高声回应。
童老爷听说倭寇就皱眉,“倭寇?我们衢州又不多靠海,倭寇还能跑我们这里来?从来没听说过。”
“童老爷,倭寇凶残,等他来了再修墙不就完了?可惜,县衙也没多少银子,修不了多厚,也不知道那时能护住龙游县几天。”谈远叹道。
詹老爷奇道:“都道是倭寇,这帮人哪来的?难道是南洋海盗?”
余老爷觉得丢人现眼,“什么南洋,日本!日本国来的。他们穷得吃不上饭就跑我们这来了。”
詹老爷摸着胡子道:“也是,咱们这里可是鱼米之乡,好地方。”
“好地方谁都想占,日本鬼子可不会跟咱们闹着玩,他们要是打进来了,会把龙游杀空的。他们可不是一个两个,是成百上千!你们好好打听打听吧,日本鬼子是越来越嚣张了!”
其实四位老爷就在浙江,这种事早听过的,只是以前都没上心。
老爷们自恃有护卫,身处腹地不把倭寇放在心上,而平时就在老爷们面前抬不起头的平民百姓却担心倭寇好久了,只是无可奈何,又有些侥幸心理。
羊大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他听说修城墙是为了抵御倭寇的,当时不知道有钱拿都抢着要干,还因此被县令记住了。
羊大高声给自己壮胆,“老爷,听说那些日本鬼子是见人就杀啊。”
谈远点头:“是啊,要是城墙矮的鬼子都能爬进来了就不好了。要是能修得高高的,让他们绕道,啊,也是龙游县的福气啊!”
余老爷掏出钱袋,“刚好我这里面还有一百两,谈大人先拿着,等我回家再捐3000两!”
谈远笑眯眯地收了,“劳老太爷,你们不好超过余家,给2000两怎么样?”
童老爷主动道:“那我出1000两修城墙。”
詹老爷道:“那我的500两也只好修城门了。”
谈远看着劳老太爷,其余三家都服软了,劳老太爷有心也出3000两甚至4000两,但又拿不出那么多钱,有别的用处。
“唉!我们劳家出2000两。没钱啊,也不知道够不够,慢慢修吧,修得结实点。”
城墙修得像纸糊的,那不是坑自己吗?谈远虽然赶时间但绝不偷工减料,而是用科学手段保证民工的专心致志,再给他们提供良好的睡眠和饮食以及明确的指导,再搞AB组竞争,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完成。
手段是现代手段,但需要本地化,谈远是靠方小妹实现的。他是个新鲜的秀才,脑子里都是好用的知识。谈远想杀日本鬼子,并不想被杀。
所以谈远总是来监工,更是强调要保质保量,好看不好看不重要。监工之余他也会去喂喂蚕,月娘养了蚕,居然养得很不错。桑叶是买的,因此他们还买了地自己种桑叶。
本来谈远还应该管士兵的,但这里有金县尉,他是本地人,管得很不错,所以谈远只多加了加餐,偶尔去视察。他还应该管治安,宣传日本鬼子的凶残,但这他也不怎么需要努力,全典史干得很好。
一切都太顺利了,因为金县尉和全典史都有很强的欲望,他们都想升官。谈远第一次感觉到了1+1大于2的力量,感觉到了在现代当官的感受,顺畅!
不过,苏主簿其实也很想进步,他是外地人但对龙游老爷们的了解比金县尉还多。可惜,他和谈远努力的方向不一样,比如说,他总是催谈远处理方毅,好像看不出谈远想护着他。
“老爷!您是何等爽快的人,怎么偏偏拖着方家的事不办!不要在乎那样的小事,尽快办大事才对,不然上面怎么看咱们?”
“方家的事太麻烦,老爷我不想伤及无辜。”谈远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苏主簿跟着,“哪有什么无辜人。再说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要不是闹出造反的事,至于砍头吗?”
谈远比他更清楚,但装傻,“哎呀,这有我的好多信,我去看信。苏主簿,上面不是拨下来一笔抗倭的银子,你想想怎么花吧?”
苏主簿还在犹豫,谈远已经遁了。
谈远当然不是工作时间看私人信件的人,他是晚上才看的。这一看才发现永巨帝给他写了信,信很短。
“明远,你在狡辩,朕的锦衣卫查出来的和你说的相差甚远啊。”
锦衣卫。这三个字一出,谈远知道方毅必死无疑了。要不,让罪犯守城,这样方毅死前也能多杀几个日本鬼子,做点贡献?
谈远想的很理性,但表现得完全不冷静。他想哭,他不服,他紧紧攥着拳头,他不想屈服于皇权。
第135章 鬼子要打进京城了? 八省通衢
谈远最后还是哭了, 哭得鼻子都酸了,但最理性最应该的决定还是屈服, 不值得为方毅找最好的讼师。
只能以后尽量把事情瞒住,或者等永巨帝在位久了有安全感。
谈远安慰自己,当晚睡得还可以。既然结果已经注定,那就快速结案吧。
方毅判的不是造反罪,是别的罪名,但死刑。方小妹被剥夺了秀才功名,方家众人等有挨板子的, 也有仅受斥责的。
不过四大姓也没有得好处,劳家最过分,当初配合着前县令毒打对他家不满之人。谈远作势要把劳老太爷抓到牢里, 吓得他们供了不少家族子弟出来, 也算受了个大教训。
余家是和事佬,余老爷又是熟人, 它还是最大姓, 便只余家族长受了斥责。另外两家都有人坐牢。
谈远这样做, 有造反思想的百姓服气了,四大姓也不敢做什么, 双方都接受了判决。
谈远把最不愿解决的事解决了,护住了老好人县丞还在牢里, 又拿三大姓的钱把地牢修整得更好住人了。这样他们满意, 谈远也能为犯人提供更好的条件。
修地牢的钱是经过钱粮师爷方小妹的手的, 三大姓们这才发现县令抬举了方家,顿时有些不满。
但谈远不怕,他有民意在手,现在修城墙整武备第一, 谁敢不满就多出钱。
劳家小少爷倒是愿意多花钱出一口气,但他爷爷晓事,知道放纵孙子让他撞新县令身上只怕要挨板子,千万拦着他。只说别看眼前,往以后看。
劳家小少爷见众人热火朝天修城墙,路上捧着他的人都少了,全捧新县令臭脚去了,顿时不痛快了,特趁着那些臭东西下工,见人就踢。
“去告状啊,跟你们的谈老爷告状去!我看你们敢不敢。什么日本鬼子,来了也是先杀你们这些贱民!”
等到第二天,果然官府不缉拿他,自以为无事,安心在劳家私塾读书。
羊大等民工无缘无故挨了一顿踢,心里却知道这是拿他们撒气。有人不服,要告去谈大人那。羊大道:“算了吧,谈老爷忙得很,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哪天不吃点亏。”
这倒是,要是从前爬起来心疼几下衣服就完了,哪里想得到去告状。有人拍拍衣服道:“是啊,下次再说吧。这回那些人怕谈老爷都没使劲,你们谁磕破了头,磕掉了牙,不都好好的?”
众人检查一番,果然都没有大碍。羊大想到劳小少爷也说什么日本鬼子就很高兴,帮着把众人劝回家。
只是回家之后,他肚子有点痛,这让羊大有些慌,又不敢花银子去看郎中。
他的光棍弟弟羊团正好从外面回来,一眼看出大哥被打了,要为他出头:“哪个不要命的,敢欺负我羊团的兄弟,大哥你说,看我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羊大听了,道:“收起你的流氓作派吧,你得罪得起劳家?”
羊团一听“劳”字,立刻怂了。“劳家?那他们下手轻了,你怎么挨打的,没事吧?”
羊大把经过告诉弟弟,羊团凭着经验保证:“大哥,你绝对没事,歇一晚就好了。现在咱们拿劳家没办法,等过年“砸大户”的时候,咱们就让他“碎碎平安”。”
羊大怎么可能不屈辱呢?他也是想到这个习俗才忍住的。
好在后来没什么事,就是干活拿钱,羊大努力吃饭,想有一副好身体,将来攒钱娶妻。
龙游县是没什么事,但谈远可一直关注着倭寇,他们一直在沿海城镇骚扰,犯下罪行。只是很突然地,倭寇不见了。听说是回了老巢日本国,明年可能才来。
真的吗?谈远感觉有点遗憾,他们什么都准备好了,日本鬼子怎么不来了?明年倭寇再犯,他就请求去支援友府吧。
为了提高士兵战斗力,谈远组织了一次大规模演习,不但调动了士兵,还通知了百姓,士兵全权由金县尉指导。
想升官的金县尉很卖力,全典史也很出力,和他们合作,谈远感觉很舒服。苏主簿也起了作用,让那些老爷没唱反调。
谈远站在新建好的不足十米但完好的城墙上观察各个区域,重点是粮仓和郊区,演习完他挺满意就没有组织第二次演习。
龙游县还不错,高月娘觉得也值得在这有个家。她想住自己家里,不想住县衙。谈远自然赞同,反正有钱。
两人买的是龙游县河边的一座旧宅子,房主姓陈,是衢州人,之前做生意是买来暂住的。现在年纪大了,儿子一心读书,就想把几处房子都卖掉换成银子。
这房子因为缺少人气,看着不像样,应该买得不贵,高月娘很喜欢。高月娘喜欢,谈远其实也很喜欢,反正没事,两人就一起重装屋子,还留了小孩的屋子。
虽然龙游县旱情缓解了,但平时下雨还是偏小,这却方便了谈远。
只是,忽然今天特别阴,谈远觉得明天可能下大雨了,便叫停了装修。果然下了大雨,是倾盆大雨,雨下得昏天黑地。
这样的日子对犯罪最有利,因此绕到内地的倭寇便选了一个县要试试刀锋不锋利。他们分了两对藏在山里,昨晚便互通了消息,今天就开始出动。
首犯带队打陈家村,另一队打方家村,以为一定还是砍瓜切菜一样顺利。
陈家村他们观察过了,总共才几百人。几百农民怎么打得过他们几百武士?
武士们从藏身的地方出来,集结好便打算攻破陈家村,一路打进县里。第一个发现这群人的只喊了没人听到的一声就被一刀捅穿了。
第一户遇到他们的人家因为大雨在家干活忽然被包围了,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被灭门了。好在,他们分散开来杀人时,已经被开着门的陈家村人注意到了。
羊团就是这个时候被人找上门的,他只一眼就明白那些打扮奇怪的人大概就是谈大人说的倭寇了。
羊团一边庆幸大哥早早出门不在家,一边带着来人按照演习地把人集合起来反抗,又派人去通知其他村子和县令。
羊团开始发力,这群鬼子感受到了明显的阻力,为首的很快发现了上蹿下跳的羊团,“就是他,杀了他!”
大雨淹没了鬼子的声音,但一心想着扬名和护住自己人的羊团还是发现了,又看看鬼子的人数,知道自己这回要栽了。
他往村外的路看了一眼,心中涌起豪情,死就死吧。
村外送信的人知道他们陈家村来了倭寇,吓得腿都软了,但还是努力跑着,把消息传递到了隔壁村,由隔壁村帮他们继续传递消息,自己留在这里帮着邻村防倭寇。
消息很快传到了城门口,然后传到谈远耳朵里。倭寇的第一站居然就是龙游?为什么?
谈远来不及多想,连忙派人去叫金县尉调兵去陈家村,方家村那片去支援。自己则穿上蓑衣,关了城门,带着衙役上了城墙,准备守城。
昏天黑地的雨下了一个时辰,之后雨还是大,但比之前小了不少,其实不怎么妨碍这群害怕龙游县大旱的士兵赶路。
金县尉派出去的探子一路上都说没有鬼子,他心里奇怪,走到陈家村才明白。鬼子被陈家村人拖住了,远远看去的,地上一块一块都是血水。
“兄弟们,你们看!鬼子多么凶残,杀了陈家村这么多人,他们一定杀累了,咱们绕过去,包围他们!这次军功不割耳朵,割他们鸡/巴!”
“割鸡/巴!割他们鸡/巴!”士兵们大声道。
虽然他们赶路很累,但是鬼子在造孽,金县尉和手下的人都不敢懈怠。
羊团这时已经被鬼子砍了两刀在腿上,好在没有大出血,没什么大事,后来邻村的来救他们,他就更好了,可以包扎进屋休息。
但是他们村的人死得差不多了,这个仇不能不报。羊团感觉自己好了就拿起自己卷刃的大刀又冲上去,这次没有本村的劝他了。
好巧不巧,金县尉已经把这群鬼子包围了,只有羊团这边的村民算是薄弱地带,鬼子们见了正规军跟见了鬼一样,都往羊团那边冲。
羊团杀了两个杀得开心,突然身边就多了很多鬼子,他被一刀捅在肚子上,又有刀砍在他脖子,肩膀和腿上。
他倒下了,士兵们经过他,追着鬼子杀。雨停了,穿得怪模怪样的鬼子也死光了。金县尉留了人算军功处理这里的情况,带了一百精兵去方家村支援。
陈家村都砍完“吊”了,但方家村还在苦战,不管本村的还是别村都负伤了,却看不到一个兵。
“妈的,眼睛不要就挖出来,那群狗崽子跑哪里去了,这都找不到路?”金县尉很生气。
精兵们跟金县尉一样生气,本来以为自己是援军突然变成主力了,都怪这群鬼子,该把他们大卸八块才是!
“弓箭手准备,射!”
一声令下,鬼子捂着伤口倒了一大片,乱成一团。
“三人一队,上!”
金县尉穿着盔甲身先士卒,他踹翻鬼子,一刀一个,内脏哗啦啦地掉出来。爽快!再杀!武士刀砍来,金县尉也举刀相迎,他的刀没事,武士刀已经歪了。
人多欺负人少,这群鬼子招架不住,里面忽然有人说:“饶命啊饶命啊,我投降!”
居然有大明人,金县尉吃了一惊,“谈大人说了,鬼子可恶,一个不留,杀!”
两地共七八百的鬼子被杀了个干净,仅剩的一个是羊团出现就藏起来的大明人,金县尉在那可没说一个不留。
看到没人打到城墙处,谈远就知道金县尉应该是赢了。等人回来他终于放心,只是,“这一堆是什么?”
“军功啊。这都是鬼子的鸡/巴,真小。”
谈远忍不住笑,“干什么这样呢?有活口没,我听说倭寇回日本国了,怎么突然出现在我们这?八省通衢,难道他们想打去南京应天府?这事可就大了。”
第136章 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限制消费!
活口只有一个, 很怕死,他靠自己混成了半个通事, 地位高了不少,舍不得死。
谈远,金县尉,全典史一审他,他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原来,倭寇当时抢够了确实要回本国了, 但是他们这部分的老大觉得大明太软弱了,和羔羊一般,不抢太可惜了。又想搞个大的, 威震华夏, 就带人偷偷往里面跑。
谈远听了觉得很丢脸,“打得一拳开, 免得百拳来”, 小日本敢如此欺负人, 还不都是因为大明卫所的军官无能,大明武功不行?
金县尉道:“说!为什么方家村没人支援!他们都跑偏了?糊弄鬼呢!内奸是谁?”
“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谈远见他朝自己磕头,不看他, 道:“来人, 用刑!”
“别, 别,我说!”这人期期艾艾,“本来…也不该草民知道的,草民…草民偷听到了, 是一个什么老老爷认得我们的旗头。”
老老爷?劳老爷!谈远想到了,在场的两人显然也悟了。
“你最好再多想出点东西,本官可以向上请求…给你留个全尸,不然你可是要被凌迟处死的。”
谈远唱白脸,全典史唱红脸,“说得越多你越重要,将来把这条命保下来岂不好?”
“我…我听得懂日本话,那些浪人武士是因为家里遭了蝗灾才出来抢的,这个有用吗?”
“有用,太有用了!”谈远想起来了,他曾关心过蝗灾的事,新世界有过蝗灾但都没什么影响,但古代就不同了,拿蝗虫毫无办法,要是大明也出现蝗灾了,得死多少人!
他记得蝗虫这个东西最喜欢的似乎是水旱交替?而龙湖县之前不是旱了快一年?也许下次再旱一点就会有蝗灾了?
这人见县太爷这么高兴,也高兴起来,觉得能活了。
金县尉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人道:“真没了,小的天天被他们打骂,他们才不跟我们说这些,我知道这些都是偷偷听来的。”
谈远对两人道:“金县尉,你带他去劳家,把劳家封起来找证据。全典史,你派人统计一下死伤的百姓,我有件要紧事没办。”
说完谈远就走了,生怕晚一步就忘了蝗灾的产生机制。
实际上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脑子里记得更清楚的反而还是在这里听说的大明的几次蝗灾。
但谈远记得水旱交替对蝗灾很重要,还记得蝗虫喜欢在疏松的土地产卵,记得蝗灾产生需要时间,可以提前收割避灾。
谈远很清楚,这几点很有价值,可以在这几点的基础上,让大明农学家搞清楚蝗灾这件事,防治蝗灾。但现在没人研究蝗虫,他没法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那些的。为今之计,只有他先提醒皇帝,再研究蝗灾史料把自己搞成蝗灾学家再上奏折了。
蝗灾会动摇国本,谈远后来便研究这事去了。倭寇之事虽事关重大,但他几乎全权交给金县尉和全典史二人去办,还有一个苏主簿竞争,于是办得不错。
唯一的活口被押到京城送到永巨帝面前。劳家被查出果与倭寇有联系,上面派了人一起调查。死伤人口都被统计了,如羊团等的都发给丧葬费和奖金。
羊大安葬了弟弟羊团,他没有流氓弟弟了而是有个死掉的英雄弟弟,自己又能干,手上还有奖金,居然不到三个月就实现了梦想,有了妻子。后来羊大和妻子跟随谈大人,开始种桑养蚕,日子越过越好了。
龙游县的农业比大余县好很多,很市场化。谈远不担心这里的粮食产量低,便推广种桑树,想让龙游人也织丝绸赚钱。
还搞桑基鱼塘,让百姓重点养鱼赚钱。最重要的是那些被水旱反复侵扰的土地,它们才能便宜搞成鱼塘,以防蝗灾。
谈远需要研究蝗灾,刚花了一年让方小妹找人研究好,家乡抚州府就发了蝗灾,验证了他的猜想,谈远便写了一份两万字的奏折交上去。
永巨帝痛恨内忧,忍不了有人造反,但外患他不放在心上,哪知道差点被小小日本骑脸了,幸好有谈卿,他心里深信谈远。
这次谈远交的奏折虽然长,有两万字,但永巨帝相信谈远,硬是让太监伺候着花七天把奏折看完了。看完他庆幸自己认真看了,真是好文章!
又想到谈远之前的功绩,既然不能给谈远加官,那就进爵吧,封他为男爵。
谈远很喜欢男爵爵位,既然给了爵位说明皇帝重视,那就太好了。抚州府蝗灾多亏有位好知府才没有造成太大损失,现在大明有位好皇帝,也能减少蝗灾的伤害吧?
但谈远似乎高兴得太早了,在他完成龙游县知县工作回京路上就听说湖广蝗灾已经两月了,飞蝗肆虐,粮食绝收,百姓争相逃荒。
现在虽然没有“湖广熟,天下足”的谚语,但湖广粮食产量高是全国的粮仓是不争的事实,粮食是1,粮食出问题了,其他都是0都得往后放。
谈远的心情很糟糕,他穿越过来,好像什么都没改变啊?谈远很快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不,他已经改变了很多。
蝗灾乃天灾,永巨帝没料到蝗灾偏偏出在最重要的湖广地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毫无办法,只能祭天。
听说谈远来京述职他才想起之前那本两万字的奏折,连忙叫包慎读给自己听,这次没办法了,他贵为皇帝也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以后必须得防住!
看完,永巨帝有了个想法,他把谈远叫来,“岳州府知府办事不利,朕要贬他的职,你接替他如何?”
谈远知道这看起来是问,其实已经是下决定了只是通知他。最好是答应,“是,皇上。”
湖广腹地有了明远,永巨帝放心了,“不止你,徐爱卿两年前就上了《治蝗疏》,只是朕当时有心无力,唉。”
有人上过奏折了?皇帝不重视?谈远想给这傻逼皇帝一拳。但心里又明白,皇帝也只是普通人,不懂什么。
谈远正要告退,忽听永巨帝问:“你们生了个女孩,大名叫谈德学,有小名没有?这孩子生的真晚啊,朕都有了七八个皇子皇女了。”
谈远笑道:“七斤出生时七斤三两,月娘喜欢以为是孩子身体好的兆头,就取小名叫七斤了。”
永巨帝笑道:“先开花后结果,你们会有儿子的,不要急。”
谈远一点也不急,但仍道谢,他解释了永巨帝这样有皇位要儿子继承的人也不会明白。
还好龚子传他们只有一个女儿,算是很能理解他了。
谈远虽然胡思乱想,但一点也不耽误他上任的进度。湖广又多平原,路还是很好走的,很快就到了,只是可惜不能回家一趟。
吴骄因此也不能回家了。他还是当县令,被分到了岳州府,成了谈远的下属。为了搞好关系,特意跟着谈远先去岳州府再去自己主管的县上任。
一路上,蝗虫漫天遍野,百姓们都在想办法,有放鸡鸭吃蝗虫的,禁捕蛙鸟的。有捕杀蝗虫埋于土里的,也有晒干磨粉掺入大米的。
但蝗虫乃昆虫,世界上最多的就是昆虫,一群几亿只,这些举动是杯水车薪。粮食少了,粮价涨到了一石五两银子,谈远都差点吃不上饭了。甚至还开了菜人市卖人肉,谈远站在市场门口,根本不敢进去。
太吓人了,也太无力了,最好的办法只能是跑,是逃荒,可总有跑不掉的,他可以帮助留下来的人活得更好。
谈远前世今生都没遇到过这么吓人的事,但他情绪还算稳定。高月娘可能是生了孩子,也可能出生更好的原因,岳州府都不想去了,但要回去她也不敢。
谈远见妻子吓到了,就不与妻子谈论蝗灾的事,让绿衣和星儿多与她聊女儿。
这么搞下来,效果明显,高月娘道:“咱们把七斤当男儿教养吧?让她读书识字。以后要是不幸遇到了这样的大灾,她也能平安活下来。”
“嗯!”
谈远认为人各有命,没怎么想过女儿该怎么教养,如今就听妻子的也好。
整个湖广也就是湖南湖北都受灾了,岳州府并不是受灾最严重的区域,谈远到岳州府时,这里的百姓正在自救,暂时只到卖儿卖女的程度,还不用卖人肉。
作为新任知府,谈远离城门还有些距离,城里的老爷和他未来的下属就出来迎接了,迎到县衙,又马上请到酒楼接风洗尘。
桌上都是大鱼大肉,红烧糖醋,只看菜色,一点也看不出外面正在受灾。谈远就知道会这样,他一口也不吃,撕了伪装。
“你们以为我是谁?外面闹蝗灾,我和你们在这里好吃好喝?”在场众人都不敢动筷子了。
谈远道:“本府遭灾,百姓都在逃荒,不允许你们吃得这么好,以后这样的高级酒楼通通给本官停业,家里有喜事丧事酒席也不许超过五桌,一言以蔽之,花钱多的事情都不能做,都给本官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吴骄见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谈远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于是打配合,笑问道:“谈知府,这是为什么啊?”
第137章 培育耐寒耐旱作物 岳州府产粮……
谈远给了个赞赏的眼神, 假装厉声道:“你这蠢物,还不明白吗?现在外面民不聊生, 我们在这里吃饭,百姓知道了如何看我们,上面知道了如何看我们?浙江那边有过年“砸大户”的习俗,再这样下去岳州百姓要吃大户了,你们如何能平安度过?别忘了,现在是蝗灾时期,不比往常了!”
谈远语气虽厉, 但句句都为在座的人考虑。他们细想,也是,今年是灾年, 再这样下去, 保不齐底下就有百姓造反,那时就是保下命来, 也坏了。
谈远见他们被说动了, 道:“各位的心意我心领了, 但这样不合适,这饭就不吃了, 送给府衙衙役加餐吧,各位回家吃饭。”
接风宴就这样结束了, 谈远回府衙吃饭, 吴骄也跟着。吴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是小马和小乔。
下马车回了府衙,谈远以朋友的身份邀请吴骄吃饭,吴骄很高兴地答应了。
饭菜是绿衣和星儿整治的,很家常, 每份菜都有两个口味,谈远和吴骄都偏爱吃辣的。两人的妻子在交谈,谈远便也跟吴骄说话。
“不傲,没想到我竟成了你的上官了。我是抚州永宁的你知道吧?之前永宁闹蝗灾,我的一个同窗叫黄棋的见我另一个同窗成钟过得不像样,出五两银子要帮他,没想到成钟拒绝了,把黄棋搞得不好意思,恐怕以后不会帮他了。你和我是同年,既然我成了你的上官,你以后只管放心做事,只要做出政绩,我一定想办法升你的官。从前我在龙游,我手下的金县尉现在可是靠军功升了知县,全典史也成了县丞。”
吴骄知道,他若是从前听了一这一番话,一定与那成钟一样拒绝明远的好意,甚至觉得明远是看不起他,两个人更疏远了。还好如今他已经想通了,官大一级压死人,有这样一个上官是他的运气,他该珍惜。明远有本事让那两个难升官的人升官,肯定也有本事让他升官。
吴骄点头,“我知道,我会用心做事的,我打算轮流把小马小乔放你身边,你做什么我做什么。”
谈远露出笑容,“好,我打算限制士绅们花银子,让他们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了,不要再刺激百姓了,而且也可以让他们只能通过买卖粮食赚钱,到时候高价买米,粮荒就能缓解了。”
吴骄深以为然,“明远,你还打算做什么?”
“湖广是大明的粮仓,在这里要紧的不是搞经济搞教育,就是搞粮食,想办法提高粮食产量,保住粮食。我打算想办法提高粮食产量。”
谈远说完,吴骄兴奋起来,有了这两条他以后做事就知道怎么做了!两人聊了一会儿,还是聊回了蝗灾。
“可惜,徐明之前就上过《治蝗疏》,就因为他同时还上了《反对互市疏》永巨帝就不重视。名声白给了我。”谈远道。
吴骄心想,哪里白给了明远,徐明受了圣上重视呢!偏偏是他娶了自己的前妻,龚子传会很高兴吧,她离了自己果然找到更好的了。
吴骄想到前妻,就有些没兴致。吃过今晚,第二天又吃了一顿,就赴任去了。
谈远也开始做事了,岳州府府衙的衙役们还没见谈远这个知府的面就先得了好饭菜,非常卖力。
谈远说到做到,一连下了几道命令,告示贴满各处。
一,禁止高级酒楼,场所等经营,必须关门停业,违着论罪罚银。
二,婚丧嫁娶一律从简,不能超过五桌,违者罚银并挨板子。
三,禁止菜人,违者以杀人罪论处。
只有三条是考虑到多了百姓记不住,这三条贴出去时,谈远还干了别的事。
针对第一条,有些得罪士绅了,他就请人在府衙炒了些家常菜再把下属和士绅请过来,提示他们,岳州府允许高价卖米,可以运米过来卖能赚大钱。
同时也解释第二条,灾年少有嫁娶,这条是为了营造氛围,让士绅百姓适应现在的苦日子,思维转换过来。
对于士绅的说法是,避免让百姓通过婚丧嫁娶看出他们的实力从而吃大户,而且可以光明正大地简办,避免攀比,减轻经济压力。只要明年或后年情况有好转,立刻取消这条。
最后一条,士绅们很惊讶,新知府竟敢把这样的事摆上台面。谈远的解释是:“允许高价卖米,米很快就能送到。但米来了,菜人的事却不会立刻消失,甚至可以暗地里持续两三年,不好管,不如现在管。”
士绅们有好有坏,但不论好坏其实都不太喜欢菜人市的存在,于是都没意见。
与士绅们把最重要的三条沟通好了,谈远就一边打压高消费,一边组织百姓补种红薯。
同时阻止百姓逃荒,让他们扑杀蝗虫磨成粉加餐,再奖励粮食。同时做了官府才能做到的事:把蝗虫可能产卵的地方淹了做鱼塘,用蝗虫粉喂鱼。
这一连串举措下来,不说蝗虫解决得怎么样,起码秩序是恢复了。有秩序就什么事都好办了,到了八月,蝗虫飞离岳州府,蝗虫一飞离,粮价立刻暴跌,百姓的生产生活很快恢复了正常。
湖广离江西近,当时岳州府蝗灾,不少人逃到了江西。他们的消息来得慢但归心似箭,因此第二年就听说家里来了个好知府,没事了,可以回去了!
李姐儿家原先还有几亩地,他爹机灵逃得早,那时李姐儿还不知道厉害,一路逃一路才明白过来。但她们不会走路,家里弟弟妹妹都死了,她现在只有一个弟弟了。
李爹知道得多,明白家乡来了个有名的清官,便带着家里人回去。哪知道路上他儿子又死了,只剩一个大女儿。
弟弟死了,李姐儿是哭得最惨的那个,她弟弟没了,她们家完了。以后要被人欺负了,她们家成绝户了。
谈远注意到,几乎是蝗灾一结束就有大量逃荒百姓回来。他非常满意,人多力量大,决定开始研究高产作物交差,再研究耐寒作物,他记得明朝亡国寒冷气候是重要外因。
百姓回流越来越快,岳州府重新热闹起来。只要灾情解除,岳州府就是个好地方,谈远可以专心研究粮食作物。
可是,他外婆去世了,他得守孝一年!正好好当官,忽然被打断计划,不知未来如何,谈远有些焦虑。同时也感到悲痛,外婆一向好好的,怎么就去世了呢?
其实,欧阳明月活了84岁,又是在睡梦中去世的,死前又和老姐妹们说笑,算是喜丧了。
谈远在任上按制度要求回家守孝。知道外婆是喜丧,他又觉得可以接受了,他以后也不一定能活到这么大岁数呢。
永巨帝没想到明远的外婆竟然去世了,他要守孝。但灾年刚过去,新一茬粮食还没收,换人他不放心啊,还是夺情吧!
谈远等来的结果是夺情,他想想,接受了。最后给家里寄了一大笔银子回去满足外婆的遗愿,他原先是不赞同外婆的,但现在人回不去,只能给点银子尽孝心。
欧阳明月的遗愿是,也要金双林那样的流水席,要超过他,认识不认识的都请人家吃饭。
有钱好办事,谈远放心了家里便专心搞他的粮食作物。
明朝的粮食产量不高有很多外在问题:土地兼并、赋役沉重、技术老旧、水利失修、水旱灾害等等。
这些问题随便来一个清官都能改善。谈远要做就做别人做不到的,因为这些他一样能解决而且更轻松。
作为穿越者,他最大的优势,就是知道明朝以后的问题,有后世的视角。明朝以后北方变冷,所以现在就得储备耐寒耐旱的作物,别人都不知道,他最应该往这方面用力。
湖广地区交税是交粮食,谈远不便征用百姓的地实验,便用了府学的学地实验,暂时府学教授等的束脩就用银子代替了。
明朝有农学家,谈远高薪雇同他们干这些,自己也去了解相关知识。在谈远忙着培养好作物的时候,朝廷有了一件大事。
与草原互市了几年,双方都得利,草原越来越富,大明也越来越富,银子不够用了。永巨帝想开铸永巨通宝,他想有自己的铜钱。
永巨八年了,登基八年,他也够得上有自己的铜钱了吧?
古代铸钱不比今天,是个费钱费力的活。朝廷里有这样的大事,谈远就分出精力出研究。他的结论是不应该铸钱,因为铜钱缺口不大,不值得,大明多灾,精力应该放在灾情上,以后再铸钱吧。
永巨帝满以为明远会赞同自己,为他有了新的永巨通宝高兴,但他居然反对!永巨帝非常生气,把谈远的奏折扔在地上。
高柱作为秉笔太监,见皇上把岳州知府的奏折都扔地上了,自然明白这时绝不可捋虎须,一定要顺着。
“皇上,那谈知府说什么灾情,陛下可是一直把大明百姓放在心里的,他怎么能误会您呢,您都在位八年了,就是不缺铜钱,铸一批钱又能怎么样呢?咱们就先铸一批吧?到时候叫谈知府明白您才是对的。”
永巨帝觉得在理,生谈远的气,道:“嗯,叫工部先铸些祖钱和母钱给朕看看。”
高柱依言退出去办事,永巨帝嘀咕,“以后再铸钱?铸钱那么慢,造出来不就差不多了?”
第138章 永巨帝知错了 双山大捷除倭患
铸钱其实挺快的, 一两天就能出一炉。慢的是决策过程,从永巨帝想造到真的成功已经两年了!
谈远不可能忘记这个时间, 因为这两年他感觉到他虽然持续在和永巨帝联系,但关系却不比往常,僵硬了不少,他不得不更谨慎小心。
谈远当然有想办法改善,但他始终反对铸钱,凭这点,关系就很难回到最初。谈远很明白, 所以虽然一直在改善,却不着急,急也没用。
转眼已经三年了, 又快到谈远回京述职的时间了。高月娘很担心, 便在饭桌上问:“皇上那样看你,还能升你的官吗?”
“抛开其他, 单凭政绩他也得升我的官, 得有人干活啊。”说到这里, 谈远想起一件事,“今年开春皇上不是病了?太医院有个庸医给皇帝看错了病开错了药方, 要是吃了药,皇上就要不举了。哈哈, 皇上也没怪他, 你知道为什么吗?”
高月娘知道不该笑的, 但没忍住笑了,“为什么?”
谈远收了笑容:“因为现在人浮于事,不愿做事的人多了,大家都说多做多错, 不做不错,皇上是为了让大家敢于做事呢!虽然有点阻碍,但肯定不影响我升官。”
高月娘觉得很有道理,便不管这事了,离开饭桌去喂刚出生的儿子喝奶。
谈远见了自己的儿子便想到别人的儿子,他问妻子:“陈闪娘去世那会儿我回信给陈闪寄了一笔钱,想来他用得差不多了。咱们长期资助他吧?”
高月娘头也不抬:“嗯,大概多少银子?”
“三四百?咱们就以三百为限吧?以后读书能不能读出来,后面的钱都他自己负担?”谈远商量道。
“好。”
“明远,咱们会调到哪里去?德学已经四岁了,明年就该开蒙了。等智学开蒙,咱们想办法调到京城吧?”
6月众官员回京述职,他们最后的俸禄有一部分是用永巨通宝支付的。
永巨帝满以为新造的铜钱必大受欢迎,可以狠狠打朋友的脸叫他知道自己错了,哪知道永巨通宝一出满天下无人在意,只有宦官叫好。
永巨帝知道,宦官们是有求于他在奉承他,谈明远才是对的,他错了。
皇帝知错了,于是主动停铸永巨通宝,又主动服软,谈远被调去了个好地方。
这个地方就是浙江省宁波府。
湖广省岳州府已经很好了,人口多农业强交通便利商贸繁盛。但浙江省宁波府更好,人口更多交通更强,商贸更发达。这时候陆权在转海权,宁波府海贸兴盛获利甚大。而且身处抗倭前沿,军事力量强。
当这种地方的知府运气和能力缺一不可,可他们大多都四十左右,而谈远才二十多。这是永巨帝对谈远的补偿,谈远也非常满意这块好地方。
只要没遇到倭寇,宁波府正常运转根本毫无问题。谈远在现代没当过这么大的官,现在也没当过,很谨慎,只去了解府衙和各县情况,没急着出什么政策,处理的更多是一些不太重要的急事。
转眼,谈远已经在宁波当了一年知府了,但还没有什么亮眼的政绩。
谈远能忍,但永巨帝忍不了,正好太子七夕节过虚岁15的生辰,他便把人叫来京城。
永巨帝道:“龚子传都知道讨好朕,改进了火枪,朕给他加官进爵。明远你从前步步高升,最近是怎么了?想去当隐士?我可不依。”
龚子传那是讨好吗?谈远顺着皇帝说:“臣的女儿不是开蒙吗?就多上了点心,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嘛。而且,臣也不是什么都没干,只是目前见不到效果。”
永巨帝:“你干了什么?”
“练水兵。臣想让倭寇上不得岸,未战先败!倭寇不配踏上我大明土地!”
永巨帝很满意:“这才像是你说的话。”
两人因此聊了起来,聊到后面氛围轻松起来,谈远感觉最开始的话可以推翻了,道:“公事重于私事,臣怎么敢因私人废公,这一年来之所以毫无作为,是因为浙江情况复杂,臣想摸清情况再做打算。”
永巨帝深以为然,“是我想错了,明远打算什么时候一鸣惊人啊?”
“大约就在一月后。”
谈远把他的计划告诉了永巨帝,永巨帝不会打仗但爱瞎指挥,幸好他信任谈远,克制了自己指手画脚的欲望。
一月后入秋了,立秋那天整个宁波府都是艳阳天,特别是舟山群岛部分。
谈远知道倭寇大部分就藏匿在舟山群岛,他们觊觎着宁波府的资源,若来了个好知府就劫掠外围,若知府与他们狼狈为奸,那就攻破内城,直捣黄龙,杀人如麻,把宁波府变成地狱。
发现自己与倭寇做邻居的谈远当时就有了个想法,他要灭倭。因此,他不敢像之前那样,和这些士绅有过多接触,一则怕里面有通倭的人,二则怕自己对他们有感情,会手软。
宁波府鱼龙混杂,豪强们把皇帝也不放在眼里,稍有不慎,谈远就可能丢命。不比岳州府,虽然那些什么王老爷、张老爷、李老爷、周老爷、谢老爷、颜老爷、黎老爷、杨老爷等等也不算好人,不然岳州百姓也不至于饿到吃人,但还算服从官府,不像宁波府,这里的地方势力很强大。
强大无非文武二字,来文的谈远不怕,来武的,谈远就是要去掉他们的武装,恢复武装官府化,停止武装私人化。好在,这些士绅也会内斗,而且宁波府的滋养导致官府也不弱。
立秋这天,宁波府在倭寇眼里变成了一块大肥肉,一块商量好了就可以一起去吃的大肥肉。不过因为谈远,他们还没商量好,谈远算什么知府,他们该只打外围还是打进城去?
倭寇们自恃强大,但也知道他们深受痛恨,没计划好的话,可能全军覆没!于是特地立秋前一天把“朋友”请到岸上,一起对着城防图研究进攻时间和地点。
立秋到了,舟山群岛附近的官军在衣千户的指挥下出发远远包围了主要岛屿-双山岛。时间到了,靠着旗语,水兵开始登陆作战。
还没靠近岸边就有弩箭手,弓箭手,火枪手发起了远攻,岛上的房子烧起来了,倭寇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紧接着,船上大炮朝岸上开火,倭寇着只觉得地动山摇,不清楚的还以为又地震了。
双山岛很大,倭寇很多,强攻的衣千户在这里集中了优势兵力。官军趁乱登上了岸,倭寇这才明白他们被人打到老巢来了,也想集中起来。
衣千户就是要分割包围他们,又怎么会让他们成功。双方打得不可开交,靠着主场优势,倭寇撑到了晚上。
晚上不好行动,双方暂时休战。衣千户便派人去打冷枪给日本鬼子压力,又让俘虏喊话优待俘虏,鼓励投降。
明朝军队完全是压着小日本打的,鬼子挨了一天打,脾气更大了,折腾手下和投奔的明人伪军,又把他们安排在最危险的前沿,与明军的距离只有几十米。
这时候还没什么武士道精神,于是一部分日本人投降了,明朝人更是集体倒戈。一晚上衣千户都没睡,把这些人重新编入明军,准备明日歼灭日本鬼子。
第二天不复之前的艳阳高照,天阴沉沉的,之后开始下雨,雨越下越大。但这丝毫不影响明军的攻势,靠着俘虏的情报,他们一路势如破竹,其他小岛的明军战绩也差不多。
双山岛上尸横遍野,鬼子基本上死光了,正好雨停了,衣千户便留了一部分士兵就地掩埋尸体,带上其余人回了船上要去见谈知府。
谈远得知双山大捷后,真是高兴啊,“衣千户真是不负所望,完美做到了本官想让你做到的,这一仗功成可以升官了,本官先赏你一百两银子吧!再有丝绸五匹,精米十袋,铜两百斤。”
谈远也没有辜负衣千户的信任,他辛苦这么久总算拿到自己该有的报酬了。
衣千户道:“双山岛上的日本鬼子,不,倭寇已被尽数剿灭。只是,倭寇里似乎有身份不凡的大族子弟?”
谈远冷笑道:“没有他们通倭,铁锅都要朝大明买的日本国,一群失败的倭寇有什么本事斗得过卫所兵?”
正是因为要对抗他们,所以谈远才提拔了衣千户。倭寇已经剿灭,相当于断了豪强一臂,不如请他们吃饭,再灭豪强。
谈远以双山大捷宁波不再有倭患为借口办了庆功宴,那些愿意来的不愿意来的,都被他请来吃饭了。
来的都是各族的主要人物,若是家族通倭,他们必然知道。谈远让衣千户大谈战绩,他则观察各位老爷的表情。
宁波府比较厉害的豪强有许、李、谢、柴、王,蒋、宋、陈、黄、徐家等十家,另外还有王族参与。但次一级的豪强也不可小觑,他们各有倚仗。
在场的有几十位老爷,几百人。庆功庆的是剿灭倭寇,谁不骂倭寇,谈远就暗示人家可能通倭,一定要所有人都骂倭寇,越难听越好。
一些没通倭的受了倭患的在知府的压力下,自然越骂越恨倭寇。通了倭的则另有一番脸色,谈远注意到十大豪强起码有一半有问题。
豪强还好办,但王族也有问题。王族出问题得谨慎,毕竟不知道永巨帝是什么打算,虽然他最恨造反,通倭与造反无异了。
庆功宴一吃完,谈远就派人封了他怀疑的六家,王府也围了起来。同时和皇帝联系,该怎么处置王族?
这种事就得快才能找到证据,谈远已经很快了,但还有比他更快的,查抄前一天有人往双山岛去了。
第139章 破坏治安和秩序 团结其他人
原来这人姓谢, 是谢家主母身边的忠仆,今年35了, 已经娶了妻且有儿有女。
谈远根本没注意到这么个人,宁波府众人也无人在意这样一个小人物。谈远因为五家豪强和王族都通倭,于是冒着得罪人的风险,把剩下五家也查了。幸也不幸,这五家并没有犯这样的大错。
于是谈远便又摆了宴席给这几家道歉,另外也抬举他们,让他们帮着管宁波府的治安和秩序。权力很好地安抚了蒋、宋、陈、黄、徐这五家人, 谈远可以集中精力处理许、李、谢、柴、王家了。
这样的大案查起来可不轻松,谈远还想着快速结案就怕有人求情就更辛苦了。但这五家都有后台,怎么可能不求情?
这时候怎么处置王族就很重要了, 让谈远惊喜的是永巨帝下旨要严厉处理他的这些亲戚, 要剥夺王爵贬为庶民等等。但没多久,竟朝令夕改又顾念亲戚情分, 要谈远从轻发落。
事关王族那就是事关皇帝, 谈远没办法只能听从, 但既然这样,那五大家族他可不会放过。
谈远给人定罪毫不留情顶格处理, 这一下光谢家就有几十人被判了死刑,于是谈远就被御史弹劾了, 说他草菅人命, 滥用职权等等。宁波府也突然多了许多盗匪搅得鸡犬不宁。
本来城门看守是很严的, 但在一片混乱下,竟然让姓谢的一个没有自己户籍的奴仆混进了城。
谢仆是有“使命”的,但他靠近不了知府大人,于是“灵机一动”混进了乞丐堆。
虽然谈远面对的处境不是很好, 但高月娘完全相信丈夫,依然每日跟着师傅凌芸出来施针学医。
这天,高月娘收了几文钱诊费正要给人看病时,来了个没钱的乞丐哭着喊着求着高月娘要她看病。
高月娘学医是为了显身扬名,但也有慈悲之心,见了心中不忍,但还是摇摇头:“你有钱吗?几文也好,没钱不行。”
收费可以摆脱很多麻烦,哪怕只是收几文钱。如果这次破例,病人中那么多穷人,又要破多少次例?
谢仆哪里有钱?可抬头望去病人都是些穷鬼,并没有老爷,他只好遗憾离去,决定讨几枚铜板再来。
他只要钱不要吃的没两天就攒够了三文钱,但是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而且浑身不舒服好像真的病了,就这样他又去求医了。
“我有钱了,我要看病。”
高月娘看他一眼,早不记得他了,“排队。”
绿衣也道:“先来后到,你排队去。”
男人这回是真不舒服,排了一会儿他想起来了于是又脱离队伍跪着求高月娘先给她看病。
高月娘手上还有病人呢!但她看这人好像病得还真严重?于是叫道:“绿衣,你帮忙看看。”
绿衣和星儿还有雇佣的两个女孩都跟着高月娘学医,绿衣比较有天份,于是答应了一声,哪知道男人不愿意了,非要高月娘给他看。
“这都是一样的,严重了我再给你看。”高月娘劝道。
“不太严重,开一副白虎汤就好了,还有柴胡,你先吃着。”绿衣下了诊断。
药童听说就去拿药,男人却非不信就要高月娘看病闹了起来,于是夫妻俩请的护卫围了过来,男人吓得跑了。
绿衣叫药童不要拿药了,道:“怎么有这么奇怪的人?我常陪在小姐姐身边的,不是一样?”
高月娘点头:“我看他面色发红身上也红,舌苔却白,身上又有疹子,这病好像哪里见过?你开了白虎汤和柴胡后面想开什么?”
绿衣道:“那两样是退热的,兴许他后面会拉肚子,我想开葛根芩连汤和石榴皮止泻。”
高月娘看着男人跑走的方向心里隐隐不安。往左边一看,凌芸师傅在给几个疑难杂症看病又放心下来,有师傅呢!
高月娘本在医馆吃午饭,今天忽然想回家吃,就带上四个婢女买上饭菜回家吃了。
谈远很惊喜,见月娘脸上都是汗,道:“都说秋老虎你看你热的,去洗洗吧,我等你。”
高月娘很快洗了个澡,出来叫婢女不必侍奉她吃饭了,她要和明远单独吃饭,七斤和智儿都别过来打搅。
谈远觉得有些暧昧了,月娘怎么搞得他们要做什么一样?
高月娘洗澡的时间虽然短,但她已经想清楚了,低声对丈夫说:“我今天好像看到一个病人得了伤寒。”
“伤寒,伤寒?”谈远愣住了,他平时也看书,没记错的话,伤寒在古代就是瘟疫吧?
谈远想了很多,“确定吗?伤寒是什么症状?”
高月娘摇头:“我也不确定,但闹事了,那些护卫应该记得他,把他找到就什么都清楚了。”
“嗯。”
谈远饭都有些吃不下去了,但想想也未必就是瘟疫,还是让自己放宽心吃完了饭。
夫妻俩边吃饭边商量了许多,吃过饭各自做事去了。
谈远是一府长官要做的事很多,但他始终分出注意力关注这件事。过了三天,人找到了,很轻易就问出来他是谢家的人。
泄露了主家让男人很懊恼,决定见不到谈知府他一个字也不说。于是他见到了谈远,谈远这时也知道他是谁了。
“说吧,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谈远冷淡道。
男人很得意,总算叫他见到了真人。于是不再萎靡,道:“你杀了谢公子,我就要整个宁波府陪葬,我去了双山岛。”
“那里只有尸体你,你想传播瘟疫?”谈远摇头,难道是皈依者狂热?他这个半路奴才居然能干出这种事。
男人笑了笑,“我也得了瘟疫,你们都会死,哈哈哈。”
谈远依然淡定,但其他人都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可以传播瘟疫,但难道没有想过你的妻儿也会死吗?甚至,你的主家也会死,瘟疫不是人能控制的。”
男人不说话了,谈远转头对身边的官吏道:“慌什么?越慌越怕,按着旧例来就好了,本官还有些新办法。”
官吏们不信旧例,旧日的办法如果有用还会死那么多人?他们相信知府大人的新办法,眼巴巴地等着指示。
“瘟疫一来,十室九空,你们没事不要随意走动。也不要害怕,先把他押下去。”
在谈远的威压下,终于让典史自己去押人了。谈远继续说:“这样也好,从前那批跟随五大豪强的小豪强不是总搅乱治安给我添麻烦?现在瘟疫来了,他们不敢乱跑,也方便我收拾。”
信了谈远的话就会感觉日子还是很有希望的,但事实并没有这么乐观。伤寒借由谢仆已经扩散出去了出现了小范围的瘟疫,而依附曾经大豪强的小豪强的小动作也不停,宁波府并不安稳。
作为宁波府知府谈远知道他责任重大,不然除了倭寇宁波府还是成了人间地狱那就真成地狱笑话了。
可是,谈远当晚还是努力让自己早早睡了,睡得好才能有精力处理文书,欲速则不达。
谈远不知道他做梦了,梦里他本来好好地跟龚子传下棋。龚子传不擅棋,必输,于是掀了棋盘,眼神冰冷:“五家人上百条命,你要做什么?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谈知府竟如此草菅人命,不配与我为友!”
哪怕在梦里,谈远面对好友翻脸也一样冷静:“子传你误会了,这五家人评价判死罪二十几个是秉公办案不徇私的。你也当过浙江知县,你想想,是不是有人该死而没死?而且宁波将有瘟疫了,是谢家干的,如此可恶不狠怎么压得住,不然让他们都去学吗?”
龚子传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宁波府还有很多豪强,明远一定是秉公执法的,不然他们肯定找明远麻烦而不只是笼统地说他草菅人命。
龚子传诚恳道:“对不起我误会你了,那你干吧。”
谈远还在笑梦就醒了,看到半夜的月色他才明白刚才是在做梦,然后继续睡了。第二天一早就发现身体不舒服,有些咳嗽。
正好带头戴口罩。谈远戴上口罩,照常起来干活。
谈远起来得早,他都干了好一会儿宋祥才起床,起床就把三个儿子叫来了。
宋祥知道自己的女儿宋珍音和女婿龚子传都是谈知府的朋友,他就是谈知府的天然盟友。但三个不成器的儿子不懂事啊,三个人加起来都比不过小女儿。
宋祥让家里裁缝做了许多口罩,自己戴上了,见三个傻儿子没带,连忙扔过去叫他们戴。
三人不情不愿地戴上,宋祥道:“不要命了?咱们这要有瘟疫了,人人都得戴。”
大儿子道:“瘟疫?那咱们赶紧跑吧?”
二儿子点头:“闷得很,不想戴。”
三儿子戴得好好的,“爹,谈知府怎么说?”
宋祥想到昨日谈远把他们这些人都叫过去吩咐,“怎么说?叫我们不要随意走动免得传播瘟疫,又说最早得伤寒的地方已经封起来了,我们的生意也得封。这谁愿意当即炸开锅,谈知府最后说那就只许进不许出,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二儿子道:“爹,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宋祥瞪了一眼儿子:“怎么没关系?你们妹妹妹夫都是谈知府朋友,我们得帮人家啊,你们都以身作则起来,不然谈知府公事公办,更丢脸了!”
不止宋家,其他几家也基本说着差不多的话。
但谈远依旧忧心,伤寒有潜伏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传到了不受控制的地方。
第140章 伤寒快点结束吧 透明玻璃
事实证明谈远想得不错, 过了一阵子有一条街被查出有人得了伤寒,于是一条街都封了。紧接着又是城郊, 甚至到了鄞州县。
宁波府很大也很重要,想像现在一样封控根本行不通,但谈远早就预料到了事情不一定如人意,每次都及时处理了。
这天,谈远收到一封龚子传的信信,打开居然和那天梦里质问得一模一样。谈远正要回信调侃他,有人来报, 又有一家客栈被查出有人得了伤寒。
“封那条街,限制出入,许进不许出。”谈远道。
说完谈远继续看信, 他明白了, 原来是龚子传升官之后如他在大余县出名一样,有了不少人上门求见, 或仰慕或想做官, 而龚子传来者不拒, 自然就被这些人影响了,死刑超百人的事龚子传也是从他们那听说的。
他可不会跟龚子传说这些, 不知道他昨晚梦里是怎么回的,该怎么回就怎么回吧。
谈远看信之后没有立刻回信, 但这么一小会封路的人已骑着马到了指定街道告知要封路了。
“许进不许出?”成钟感觉此命休矣, 他正要回永宁, 怎么这么倒霉!
不少人不肯听话,想要逃跑。于是来人搬出了谈知府,又叫成钟帮忙。成钟只好帮着劝人留下,好一会儿郎中、士兵和衙役白役都来了, 才尘埃落定。
成钟只好又回到租住的客栈,一回去里面安静的环境就让他想到了瘟疫,他是因为宁波府爆发瘟疫才困住的啊!瘟疫会死人的啊,完了完了!
成钟一下子急得差点心痛,于是连忙冷静下来庆幸没带妻儿过来。又想到近三年一直顺心,这次应该也不会有事。
这么一想他安心多了,听到脚步声打开房门看到外面有个拿棍子的“衙役”走来走去,正要说话就被吼了,“关门!不要命了!”
成钟吓了一跳,砰地一声关了门。喊话的白役后知后觉他吼了一个秀才老爷,也自我安慰了好一会儿。
谈远只感觉过去了一会儿,没想到转眼就是中午了。因为时不时咳嗽,他立刻就休息怕小病成大病。
高月娘本来是知道今天忙打算不回家的,但因为丈夫病了,于是今天中午还是回来了。
谈远分享有趣的事给妻子:“今天我处理了一个案子,涉及灵王和丽王,你听说了吗?”
高月娘摇头但很关心,王族小肚鸡肠他们已经算是得罪这两位王了。
“哼,他们竟强买平民女孩,人家都告到我这来了。王府长史竟不承认,我非要灵王和丽王应诉他们才松口,最后调解了。”
高月娘道:“有这样的事,他们都是快四十的人了。”
“我看不是那二位好色,应该是太子。永巨帝虽然好色,但也还算正常。可太子成长环境太好,一点也不想控制自己。”谈远道。
“太子?那怎么办?”
“告诉永巨帝。永巨帝自然会罚他们,只是太子看着……我只希望永巨帝和先帝一样活久一点。”谈远不太看得上太子。
想到以后怎么和太子相处,谈远就头疼。他吃了几口菜,“敢告上衙门的那个女孩也算是有勇气,这可不容易,不知道其他几家有没有欺负人。”
“你也别天天忙来忙去的,把自己身体照顾好啊。”万一明远不幸离世,高月娘都不知道日子要怎么过了,只能回京城娘家去了。
“知道了。也多谢岳母,药材这么快就到了。岳母的生意竟做得这么大?”
高月娘有些得意,“那是!我娘说药材生意是济世活人的很该做,她只专心做这一门生意。”
谈远点头,有了岳母的药材他就不慌了。谢家主家虽然被抓影响了宁波府的药材生意,但他们还有旁支呢,现在这些药材完全可以撑到他们掌握整个谢家的药材网。
吃过饭,谈远又去忙了。
因为怕伤寒扩散,官府动不动就封一整条街,严重影响了宁波百姓的生活,他们大多数手停口停,一肚子焦急。偏偏那些小豪强怕谈知府收拾他们,又被限制了自由,也是一肚子气。于是双方遇上了,难免争执。
从前和现在的宁波府府衙都不是有理无钱莫进来的地方,于是胆大些的百姓都敢报案。
谈远也请了师爷,还有县丞,典史辅助,但这些小豪强也不是好惹的,他便亲自上阵。
小豪强们还是第一次与谈知府深入接触,心里有些怕,又有些有恃无恐。哪知道谈知府是个狠人,该怎么判怎么判,又是收监又是打板子。
少爷和仆人受了委屈,被欺负的平民百姓却直呼青天大老爷。
谈远见那几人还有些不服气,计上心来,对站起来的百姓道:“有冤诉冤,哪几家人常常欺负人的都告诉我。这些日子且留存证据,待瘟疫过后一并处理,3月内必断案。”
谈远见他们不相信,道,“罢罢罢,回去吧,明日衙门贴公告你们就知道了。”
那几个少爷只是觉得丢脸,压根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能回家的回家之后,才意识到这是知府在“报复”他们。
他们的事一般人不敢处理,必须谈远出手。但谈远可没空天天当判官于是故意发了公告,叫百姓们有冤诉冤都告到衙门,但又说着急的可以私底下自行调解,不成再报案。
谈远赌的就是那些小豪强甚至其他有势力的人会主动调解,这样反而更好。
处理了一天公务,谈远当天晚上睡得很沉,再醒来竟然不咳嗽了。他放了心,决定随机选一条因有伤寒病人而封的街去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
恰好选中了双王街,离灵王与丽王两位的王府很近。谈远一看街上空无一人百姓门户紧闭,四周井然有序郎中衙役士兵各司其职,很是满意。
他转了一圈看他们做事,谁知道走到一处旅馆被人叫住了。谈远回头一看,竟是南泉南大师,他又是一副道士打扮看样子是给人算卦为生。
谈远脑子转了一转,走回去仰着头,“南大哥,怎么在这里遇见了?”
南泉是试探着叫了一声谈知府没想到谈知府还真理会他了,还管他叫大哥!
南泉很感动,声音也大了一些,“我听说谈小哥在这里做官,这里人也更信命一些,就来这里找活路了。”
“原来如此,改日这里不封了你来找我,我们叙叙旧。现在却不好多聊。”谈远挥挥手走了。
南泉是敢见又不敢见,但人家既然抬举他,他便决定改日一定去。
谈远四处做官,难得遇见熟人,心里有些热。他想了想,不知道南泉还要在这里待几天,但如果真没事,待够半个月一定出来了。
成钟听人说如果没事半个月被封但街就不封了,他半信不信,但解封后他是不想在这里待了,一定要回家。
可是天天待在房间里他又不好意思像那些粗人一样高声问话,也不知道这消息准不准。
成钟已经在这客栈待了许多天了,一日三餐都是外面衙役送到门口,还有药汤喝,每天早上反馈身体情况。他感觉谈远挺靠谱,但是瘟疫十室九空不是玩笑,他真能没事吧?
但他也不能偷偷回家,传给别人倒没什么传给他的妻儿就不行了,那他不是绝后了吗?再说了,他手无语缚鸡之力,外面还有士兵他怎么逃?
成钟想了想,屋里安静得他心慌,索性开着窗试着和隔壁的老兄说话。
谈远又忙了半天,回家和妻子说话,“我要去下面的县巡视巡视,可能要去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高月娘没说话,成亲后这还是第一次明远主动离开她那么久,要是没有这个伤寒就好了。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得了伤寒也不一定就要死。再说了,我们得罪了太子我还得平了这件事呢!”
高月娘:“太子?不是只得罪了灵王丽王?”
谈远摇头:“哪个皇帝不想削藩,灵王丽王不足为惧。反而是太子,太子重感情两王一定在他耳边说了我的坏话,明年太子生辰我得送点好礼。”
高月娘:“送什么?”
“玻璃。现在流行把玻璃做得像玉,这有什么好。透明玻璃透光可以铺在屋顶可以做窗户,可以赚钱呐!本来咱们有港口可以做海洋贸易的,可惜又有海禁,没有钱办什么都难啊!”谈远还想搞出望远镜显微镜什么的,想想就有趣。
高月娘没说话,她喜欢玉石,也更欣赏像玉的玻璃。透明玻璃?什么样?
“好了,我明天就走。不去看看,万一下面乱搞,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
谈远决定去下面的县看看的时候,脑子就有了地图和计划了。
他早上醒来收到龚子传的信,信里一开头就是道歉,和梦里一样快,而且龚大哥还反向说服了那群给他洗脑的人。龚大哥又说宁波大疫他能做的很少,已经帮忙募捐了几千两银子和一批药材送过来。
谈远感觉肩膀上的担子轻了一些,银子和药材他都很需要啊!希望冬天来了伤寒快点结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