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黛:听闻这些时日你愁容满面食不下咽,是因为想念小舅吗?那为何不给小舅写信?是还在跟小舅闹别扭吗?小舅亦甚是想你,自永宁一别,已过半载,小舅十分想念你。
小舅虽已入京城,可各方势力仍旧不安定,城中仍旧危险,来京途中更是危险,我也想你能早早到身*旁来,我也十分思念你,但和丛军师商议过后,还是决定先将你和孩子们留在玉阳,待局势稳定后,再接你和孩子入京。
此回入京又得了不少宝物,但路途遥远,又怕太过招摇,便先安置在京中了,待你来京时,可以和家中原先的宝物放在一起,我只让人新打了两把金锁,送给两个孩子。
你和孩子还好吗?你生产时我正在禹州一带平定战乱,虽是想赶回看望你,但实在分身乏术,依照你的性子,大概是又哭了,我怎会不担忧你不想念你呢?
可四处动荡,和在玉阳的时候不一样,那两年只用担忧边疆,现下内忧外患,没有一处是安定的,我实在没有空闲回去看望你,我也早就想给你送信送东西来了,可这是私信,也不敢随意派人来送,这些日子稍闲,才让手下心腹抽空送信来。
小舅很是想念你,在战场上时还好,脑海中稍一空闲,便想你想得几乎睡不着觉,拿一件你的里衣让人带回给小舅,好吗?小舅一想到你的体香……”
“啪!”她将信纸猛得合上。
芳苓茫然看去:“夫人?”
她咬着唇,低声道:“你去将我给都督做的束袖和毛领找出来,我一会要拿给睢将军,请他带去京城。”
芳苓欣喜道:“好,奴婢这就去。”
菀黛点了点头,看她出门,展开信继续往下读。
“小舅想起你嫩滑的皮肤,轻轻一碰便颤栗的身体,你婉转的声音,还有蜷缩血红的指尖,你呢?你有这样想小舅吗?小舅送你的大玩具你有悄悄用过吗?
大概是没有吧?
我走了这样久,你定又胡思乱想了,以为小舅不爱你了,以为小舅身旁有新人了。是,有不少人进献美人,但小舅未曾收,都赐给有功的将士们了。
小黛,小舅未曾变心,还是和从前一样爱你,待局势稳定,小舅立即会派人接你们入京。京中局势紧张,势必会影响玉阳,这些日子要委屈你和孩子们躲在府中了,育慈院一事,可多交给韩统领代劳。
小舅还有一个礼物送给你,就在这只盒子里的小袋中,你打开看看,而后尽快将自己的里衣打包好,交给睢将军带回。
崔骘。”
菀黛将信纸小心翼翼折好,放回锦盒之中,将盒中的三个布袋打开,两个里面装着金锁,还有一个装着的是一枚玉印。
她微微掀起床帐,将玉印对着光,定睛一看……她一怔,将印紧紧握进手中。
芳苓正好从外进来,手上还拿了束袖和毛领:“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菀黛缓缓张开手心:“你看。”
芳苓走近,皱着眉头看了许久,疑惑道:“这是一枚印章?”
菀黛轻声答:“是王妃的玉印。”
芳苓喜笑颜开:“真的?奴婢方才才听韩统领说都督封王了,还在想,韩统领提一句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是做什么,现下想来,他兴许是早知晓这盒子里放的有王妃的玉印。这下可好了,夫人您不必忧虑了,病也能好了。”
菀黛收好玉印,接过她手中的物件,浅笑道:“我来收拾,你去问问韩统领,那睢将军可不可信。”
“好,奴婢这就去。”
菀黛将束袖和毛领叠好,又打包两身给崔骘新做的贴身衣物,犹豫片刻,解开腰间细带,将里面的小衣脱下,卷成一团,塞进那贴身衣物里,又做一层打包,打了个死结,紧紧系上。
恰好芳苓进门:“夫人,韩统领说了,既是能派来送如此要件的人,自然是十分可信,夫人想带些什么给都督都行。”
菀黛将包袱递给芳苓:“都收拾好了,你拿出去给他吧。”
“都督给夫人写了那样厚的一封信,夫人不给都督回信吗?”
“我给他捎了两身新给他做的里衣,他收到后便明白我的心意了,不必再多说什么。你去吧,不要耽搁了时辰。”
“好,奴婢这就去。”
她听着人出门,抱着锦盒躺下,紧紧着那枚玉印,轻轻摩挲。
硝烟四起,北方各地全面开战,玉阳城也完全封锁,每日城门附近进出的人能都排起长龙,有的甚至天不亮就要在城门外候着,只有她仍旧缩在都督府中,每日站在凤梧台上眺望。
府中一切安然,崔桓过了生辰,已至四岁,每日拿着小木剑跟着韩骁练武,崔桐还小,便坐在一旁看着。
天热起来,崔桓闹着要打地铺,她便陪着他们在地上玩,等他们两个睡着,才叫人抱他们回床榻上。
“夫人。”韩骁突然在门外唤。
天色已晚,韩骁通常不会这时前来,菀黛不由得有些担忧:“韩统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樊阳大捷,都督派人传信,叫属下立即送夫人前往樊阳下辖胡城,都督回胡城和夫人见面。”
“那、那……”她口舌有些打结。
韩骁垂眸道:“夫人可是担忧两位公子?夫人放心,青霜和芳苓会留在府中照顾两位公子,都督繁忙,在胡城与夫人相聚不了几日,夫人也去不了多久,不必收拾行李。”
“好,青霜芳苓,你们明日跟两个孩子讲清楚。”菀黛与人交代一声,拿上一件薄披风便往外去。
夜风凉下来,城中宵禁,静谧无声,只有车轮滚滚,径直行到城门,顺利通过查验,快速驶向胡城方向。
他们皆已乔装改扮过,马车也是平平无奇,外人瞧着就像是投奔远亲的普通人家,韩骁又带有印信,一路顺畅无阻,抵达胡城城门不远处。
前方破旧的送别亭下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韩骁缓缓勒马,朝人看去,见人挥袖,他立即跳下马车,让出位置。
菀黛正在疑惑,车门忽然被打开,戴着面具的男人挤入车厢中,反手关上门,脱去面具。
“为何看着我不动?才一年不见,便不认得我了?”崔骘在自己脸上摸了摸,“我来前还专门净过面了。”
菀黛眼眸动了动。
“进城!”崔骘往她身旁一坐,将她搂怀中,低声解释,“城外不安全,我们进城里再说。”
韩骁驱车前行,低声朝里问:“属下看胡城封锁,不许人进出,我们该如何通行?”
“便说我是靖军高副将,他们自会开城门,进城后径直往西走,西山下有一处别院,再报高副将的名号,护院便会开门。”
“是。”
菀黛听着他们的对话,被他揽住的右肩,几乎能感觉到他说话时的胸腔震动。
他与韩骁吩咐完,又垂首来看她,另一只大手将她的一双手包裹在其中,轻声问:“这些日子在玉阳还好吗?连日赶路累坏了吧?我已吩咐别院中的人准备好饭菜了,稍后到了,你先歇息休整,可好?”
菀黛抬眸看去。
崔骘和她对视,笑着在她眼眸上亲了亲,又将声音放轻了些:“不是想我了吗?为何见到我又不说话?你的侍女是在骗我?你不是真的想我?”
“没。”她微微垂眼。
崔骘抬起她的下颌:“没骗我,还是没想我?”
她眼睫微颤,缓缓抬眸,檀口微张,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人堵住。
“我想你,小黛,小舅想你。”
她的腰被扣住,腰也被扣住,瞬间被灼热滚烫的气息包围,眼中水雾朦朦。
崔骘又捏起她的下颌,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哑声道:“说话,想不想小舅?”
她嫣红的唇瓣动了动,泪珠缓缓滚落,一滴两滴,很快连成线,淌成河。
崔骘深吸一口气,将她紧紧搂入怀中,不停在她的额头啄吻,不停在她脑后抚摸:“小舅知晓你在家中受委屈了,不哭了,不哭了。”
她缩在他的怀抱中,更是忍不住低声抽泣。
崔骘连声哄:“这一年来,事务繁多,这才刚打下樊阳,整个北方都尚未安定下来,故而也无法回玉阳看你们,眼下稍得空闲,我不是立即来见你了吗?莫哭了,两个孩子还好吗?我还未见过桐儿,他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菀黛抹抹眼泪,哽咽道:“像你,他们长得都像你,桐儿还不会说话,桓儿长高许多了,很是好动,整日里缠着韩统领一同玩蹴鞠、练木剑。”
崔骘笑着用掌心抹去她的眼泪:“像你,你最喜欢踢蹴鞠,你没陪着他一起玩吗?”
她轻轻推开他的手后,摸出帕子自己将眼泪擦干:“他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我玩个一两个时辰便累了,他还是活力满满。”
“那这是随我了。”崔骘捧着她的脸,笑着又在她脸颊啄吻一下,“不哭了?到了,我们下车。”
马车停在内院之中,崔骘扶着她落地,径直跨入房门:“来,先用膳。”
她连日赶路,早已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眼下端起碗筷,眼中便只有那些饭菜,不停往口中送。
崔骘看着她,不停往她碗中夹菜:“我虽不在玉阳,却也时常关注玉阳的消息,如今玉阳还算安定,你和孩子们在家中一切都未受到影响吧?”
她咽下一大口饭菜,道:“府中一切都好,只是不许人随意进出府中,倒是城里管得比从前严许多,我每日站在凤梧台上往远处看,都能瞧见城门排着的长队。”
崔骘握住她的手:“那些敌对势力知晓玉阳有你们在,定然会想方设法伤害你们,这也是我迟迟不接你们入京的原因。你一个人尚且好隐瞒,若是再带上孩子侍女,目标太大,来京的路上必定会遭遇刺杀。”
她抿着唇,点点头:“我看到你信上写的了,我都明白。”
“吃吧。”崔骘收回手,又隔空看着她,“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都督府还是安稳的,除了明面上的侍女,还有许多暗卫,他们会在暗中保护你和孩子们,你可以放心安睡。”
她喝一口汤,缓缓抬眸:“那你呢?我听韩统领说,你在樊阳刚打完仗,现下便赶来这里,能行吗?”
“我和夏将军一同攻下樊阳城,他现下正坐守樊阳,我过两日便赶回去,不会有什么事。”
“你现下要在前线拼杀吗?”
“若有必要自然要去。”
“那你有没有受伤?”
崔骘勾唇:“一会你帮我检查检查便知晓了。”
菀黛看他一眼,不说话了。
他也不说话,盯着她用完午膳,递去一只手帕:“擦擦。”
菀黛接过,轻轻擦唇:“你不饿吗?”
“我不饿,走,去洗漱。”崔骘牵着她往里走,“沐浴的水应该也准备好了,只是这里没有浴池,只能将就将就了。”
她咬了咬唇,安静跟着,径直抵达浴房。
“来。”崔骘将她的外衫褪去。
她心头一跳,急忙道:“我自己来。”
崔骘扬唇问:“许久不见,生疏了?”
她别开脸,轻轻点头:“我自己脱吧,你别盯着我看。”
崔骘偏往她跟前又近两步:“多看看便不生疏了。脱吧。”
她微微蹙起眉,盯着地毯上的花纹,缓缓拉开腰间的系带,突然,崔骘上前,几乎是将她那件上衣扯下,扔去地上,将她抵在墙上亲吻。
“别……我连日赶路,好几日不曾沐浴了……”
崔骘吻着她的脖颈,哑声道:“那为何还是香的?你偷偷塞在包袱里给我的那件小衣,也很香,我用了好多回了,再给我一些你穿过的里衣吧,不要洗过的。”
她脸颊发烫,有一丝丝想起从前的感觉了,轻轻推拒:“我想先沐浴。”
“好,我和你一起沐浴。”水汽蒸腾,崔骘双手搂住她的腰,靠坐在浴桶里,“你还在为先前的事怪小舅吗?”
她眼眸微动,低声道:“何事?”
崔骘也佯装不知:“想我,为何不让人给我带信?若不是你的侍女传信来,你就打算这样暗自神伤一辈子?”
“选择权明明一直在你手中,你却总还要我主动开口,就似乎我有可以选择的权力一样。”
“你想要什么样的选择权?选择可以不用理会我的权力吗?”
菀黛回眸,眉心蹙起:“你知晓我为你而伤心,还要这样想吗?你连自己的脾气都不自知吗?你要是不喜欢我了,我就算给你写信,我求你,我从玉阳一路磕头磕到京城去求你,你就会重新喜欢我吗?恐怕只会更厌恶我。”
崔骘看着她的眼眸,眉头不觉也微微皱起:“我答应过你的事,不会做不到。”
她却收回目光:“从前与现在不一样了,你如今是王爷,将来不止会是王爷,就连要女人也是为了江山社稷,我难道能阻拦你吗?”
“为何又会这样想?你已经许久未曾说过这样的话了,你还在为先前的事怪我,是吗?你到现在和他一样认为我是个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是吗?”
“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个人为何上一刻还在对你温声笑语,下一刻便能对你横眉冷对,我只是询问你,他说的真是真假而已,你便恨不得杀了我一般……我有时真觉得自己很可悲,人被扣下了,心也被留在这里了,这一辈子如何也无法逃脱了。”她无声落泪。
崔骘紧紧将她抱住:“小黛,是小舅的错,小舅不该那样和你说话,小舅只是担心你会信他的话而已。”
“他说的不是真的吗?”
“即便他说的真的,你也不能因此责怪小舅,小黛,既然知晓跑不了,就安安心心待在小舅身旁吧。”崔骘一口咬住她的后颈,按着她跪伏在浴桶中,压抑着喘声,道,“小舅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她扶着桶沿,掌心被硌出一条深深地印记,不停地大口呼吸。
崔骘换了好几个方向,似乎都觉得不爽快,最后还是按着她趴在案上,俯身亲吻她被压扁的脸颊。
“想我吗?小黛。”
“嗯。”
“嗯什么?回答我,想我吗?”
“想你,我很想你。”
崔骘深吸一口气,将她的腿也按在案上,咬着她的耳垂,低声又道:“小舅不论你用什么法子,无论小舅做了什么,你都不可以质疑小舅,不可以不向着小舅,你听见了吗?”
她哭着回答:“不要,我不要。”
“为何不要?小舅要你做什么,你就必须得做什么。”
“你为何不能像从前那样,为何不能温柔对我?我、我快要被你弄死了,不要、别、不要,要撑坏了,求你求你,怀定,不要对我这样凶狠,我好难受……”
崔骘将她抱起,坐回床榻上,轻轻将她脸上凌乱的发顺去脑后。
“我管不了你,亦不比你明智,你所做之事,我都无权置喙,我只想求求你,对我温柔一些。”她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肩,靠在他的肩头上低声啜泣。
崔骘轻抚她的长发,低声道:“好。你自己来,可好?”
她抿了抿唇,紧紧扣住他的背,指尖失了血色。
崔骘将她按在肩头,在她后背轻抚:“想小舅吗?”
“嗯。”
“想小舅时有没有用过小舅先前送你的礼物?”
她轻轻咬住他的肩,不说话了。
崔骘按住她的腰,生生和她分开:“告诉小舅,有没有自己偷偷用过?”
她面色潮红,满脸茫然,紧紧抓住他的指尖,沙哑的嗓音喊:“怀定……”
崔骘勾唇:“先回答小舅的问题。”
她蹙了蹙眉,小声道:“太硌人了,我不喜欢。”
“嗯?”崔骘挑眉,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我不用那个……”
“那用什么?”
她指尖动动。
崔骘垂眸看一眼,心情大好,佯装未懂:“什么?”
“你用什么,我便用什么。”
“哦?演示给小舅看看。”
菀黛骤然抬眸,满眼不可置信。
崔骘笑着摸摸她的脸:“你给小舅演示演示,小舅就给你。”
她垂下眼,一脸不情愿。
崔骘挣脱她的手:“来。”
她抿抿唇,微微后仰,手肘撑在床榻上,不情不愿。
崔骘好整以暇看着她:“在想谁?”
“你。”她抬起一双含水春眸,直勾勾又颤栗地看着他。
崔骘眼眸微暗,沉声道:“来。”
她不动,指尖却更快了些。
崔骘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将她往跟前一带:“有我在这里呢,不比你自己弄得好?”
她扭了扭手腕,小声道:“你让我自己解决的。”
“还生气了?”崔骘轻笑一声,看着她,将她的指尖舔干,哑声道,“嗯?为何不扭了?”
她蹙着眉,顿了顿,抱住他的肩,悄声问:“你、为何总这样?不觉得难闻吗?”
崔骘垂首在她耳旁悄声反问:“难闻吗?明明是香甜的。”
她一口咬住他的肩,报复一般重重坐下。
烛火幽幽,夜晚的凉风送来,吹去身上的密密热汗,她躺在滚烫的怀抱之中,又生出一层热汗。
“你在信上说,有人给你送美人,那、你这段时日,有没有碰过别人?”
“若是碰过你要如何呢?又偷偷掉眼泪?”
“你先回答我。”她抬眸看去。
崔骘看着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不是在信中跟你说过了吗?都赐给别人了。”
“噢。”她顿了顿,“去年,玉阳好多官员都去了京城,只有我和孩子没能去,便有侍女在背后说闲话,说你身旁有别人了,所以才不接我和孩子去京中。”
崔骘眉头一皱:“哪两个侍女?我这便去吩咐韩骁,叫他回去立即将那两人处决了。”
第72章
菀黛拉住他的手:“我已让人将她们赶出去了。京中很危险吗?你从前做事从不会这样,若是可以,你绝不会让人误会。”
“夺皇位自然凶险万分,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往后若在府中再听到这样的话,交给韩骁处置便好。”崔骘的掌心仍旧在她脸上抚摸,“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很多事,小舅也不得不忍耐、等待,小舅会相信你,你也要相信小舅,可好?”
她点点头,也抚摸他的脸颊:“好。自你给我写了那封信后,我便未再那样伤心过了,桓儿稍大一些了,每日他和韩统领练完武,我也要教他识字读书的。”
“眼下为他找老师也不方便,就由你来教导他念书也好,等你们到了京城,我再为他们寻老师,到时再教导政事也不迟。”
“我会尽力教导好他们。”她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在炎炎夏日中紧挨在一起,“别的都很好,只是我很想你,也担心你。”
崔骘也将她搂紧:“想我就好,不必担心我。”
她热得又冒出一层汗,从他的怀中又钻出来,挣脱手臂抱住他的脖颈。
崔骘将她鼻尖上的汗珠抹去:“热?”
“有点,但还好。”她微微抬头,用唇在他的唇上轻轻触碰,“你热吗?”
崔骘眯着眼看她:“又想要了?”
她爬去他身上,轻轻点头:“嗯。”
崔骘笑着枕好:“好,来吧。”
荒唐一整夜,再睁眼时,原本便疲惫,烈日又正艳,更是赖在床榻上不愿起来。
崔骘稍等片刻,将她搂起:“不能再躺了,得起来用膳,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你也起来看看。”
她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几乎黏在他身上:“什么礼物?”
崔骘笑着搂她站起:“起来就知晓了。”
她踩着他的脚尖站稳,含笑看他:“我腿软,腰也酸。”
崔骘垂首,和她鼻尖抵着鼻尖,带着她往前挪,轻笑道:“累还非要在上面?”
她小声反驳:“我就喜欢在上面。”
侍女敲门来送吃食,她立即要站好,又被扣回去:“不是腰酸吗?我抱着你。”
“噢。”她抿住扬起的唇,又伏回他肩头。
用完午膳,崔骘打开柜子:“来。”
她提着轻薄的纱裙走去,好奇张望:“什么?”
崔骘从柜中拿出一张弓来:“这是我亲手做的,用的是上好的拓木和牛筋,你试试看趁不趁手。”
菀黛惊讶看他一眼,双手接过,指尖轻轻拂过弓身:“我不懂这些,但是你给的,必定都是最好的。”
他勾起唇,又从柜中拿出两身骑装:“上回看你那样喜欢狩猎,我便做了弓,还让宫里的侍女给你做了两身骑装,你试试合不合身。”
两身骑装,一身海棠的,一身鹅黄的,皆是十分轻便,却又不简单,袖口衣领处都绣有细致的纹样,裁剪线脚都十分精细。
崔骘细细端详:“还不错,倒是挺合身的。”
“宫里的绣娘就是不一样,做的衣裳是比寻常的绣娘精细许多。”
“往后你的衣裳都会由宫里的绣娘来缝制。”
菀黛看他一眼,将骑装整理好:“只是如今又不能出门,这骑装和弓恐怕是要闲置了。”
“你这骑射的技术还想直接进猎场?莫说是打猎了,不被猎物打便算不错了。”
菀黛瞅他:“那你收回去,我不要了。”
他笑着抚抚她的肩:“你先在府上练练,府中地方那样大,骑马射箭都有地方练,桓儿也得练骑射了,你和他一起练,待你们到了京城,我便能直接带你去狩猎。”
“也是,总归眼下不用招待交际,整日在家中也没什么事可做。”
“不给你找些事做,你闲下来又要胡思乱想。”
“我现下已很少胡思乱想了。”
“好,是我错怪你了。”崔骘笑着摸摸她的脸,又将她拉进怀里坐着,“我还要提前跟你说好,接下来还会很忙,这样见面的机会只会少不会多,我会尽量多给你写信,不要轻信旁人的挑拨之言。”
她轻轻靠在他肩上,轻轻抓住他的手指:“我知晓了,你也要当心。”
“走,我教你拉拉弓,回去后你便可以直接练射箭了。”崔骘拿上弓,搂着她往厅中去,手把手教她拉满弓。
别院里的侍女不多,只有几个在后厨煮饭的,拉完弓,她实在是饿得厉害,拉着崔骘往厨房里探。
“这个时辰,又不是在府上,哪里有现成的吃食?还不如让韩骁出去买。”
“我还不是担心他被人认出来?没有什么精致的菜色,说不定有馒头小菜,我吃几口垫垫就行了。”她说着揭开锅盖,指着里头的馒头道,“你看,我说有吧?”
崔骘含笑点头:“好,你说得对。”
菀黛掰下一小块,塞入他口中:“你不饿吗?也吃一点吧”
“我还好,你是平时不动弹,吃得少,稍一动动就饿了。我记得你小时候也挺活泼的,长大后倒是内敛许多,往后要多动动,省得没走两步便走不动了。”
“我现下也动的,每日凤梧台上上下下都得许多趟。”她和他并排走在廊下。
“那这样说,凤梧台还是建对了,等你来了京城,我再为你建一座更大的宫殿。”
她抬眼看去:“建凤梧台时便惹了不少非议,又要在宫中建,恐怕会惹来更多流言蜚语,宫中宫殿应该不少吧,若无必要也不必再建,还是……你觉得不够住?”
“又在那里吃没来头的醋。”崔骘揽住她的腰,“一座宫殿而已,不算什么。宫中有不少好东西,到时全搬去那座宫殿,由你来保管。”
“你还没坐上那个位置呢,便这样理所应当地将皇宫的所有东西都视为己物,怪不得你如此谨慎,一直让我们躲在玉阳,是得罪了不少人吧?”
“怕什么?小舅心里有数的。”
她叹息一声:“我也不懂这些,但我想你能够平平安安的。”
“来。”崔骘将她搂紧一些,轻声道,“小舅是得罪了不少人,是因为小舅要抢皇位,触动了他们的利益,就算我退让、谦卑、恭谨,他们也会恨我,除非我不要这个皇位,可若我不要,将来我也会死。其实我也很想尽快平定,可那些老顽固就是非要支持小皇帝,我实在不明白,那样一个皇帝,那样一个皇朝,到底还有什么好支持的。”
菀黛边往口中塞着馒头边道:“就像是他们不理解,你为何这样喜欢我一样。”
“谁不理解?你是我的夫人,温婉贤淑,善良大度,还为我生下了两个孩子,我喜爱你不是应该的吗?他们有什么可不理解的?”
“那你在外面帮我宣扬的,我不像你说的那样,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是我在外面宣扬的,但我也真是这样想的。”
“我噎着了,回去喝水了。”
崔骘双手将她抱住拽回,悄声问:“晚上还要吗?”
她回眸看去:“你还行吗?”
崔骘不可置信低笑几声:“你该问问自己行不行。”
月上中天,蝉鸣几声。
崔骘垂眸看着怀里圆睁的双眼,喑哑低声问:“不累吗?还不睡吗?”
菀黛摸摸他深邃的眼眸:“你何时走?我舍不得你,舍不得闭眼。”
“后日一早。”
“这样快吗?”菀黛急急坐起。
崔骘也坐起:“夏烈性情鲁莽,放在他一个人在樊阳太久,恐会出事,否则我定会多陪陪你。”
菀黛紧紧抱住他:“我知晓了,你去便是。”
他拍拍她的背:“困不困?我看外面月色正好,若是不困,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我还不想睡。”
“将衣裳披好,莫着凉了。”
月色如水,崔骘挑一盏灯,牵着她缓步往前:“外面似乎凉爽一些,我看不如在外面睡。”
她轻笑点头:“我都好。”
崔骘也微微弯唇:“看,流萤。”
“瞧见了,好亮。”
“走。”崔骘引着她往亭下的小榻上去,挂几只驱蚊香包,点一盏烛灯,引着流萤前来。
点点烛火,星星萤火,交相辉映,如梦似幻。
她仰头看着,不禁轻笑。
“在想什么?”
“在想……”这里没有凤梧台,没有府兵,没有侍女,没有都督和夫人,没有皇权霸业,没有硝烟战乱,只有他们两个,只有两个最普通不过的人。
崔骘看着她:“什么?”
她笑着:“我明日为你煮一顿饭吧。”
崔骘双手握住她的双手:“你的这双手不是用来做这些粗活的。”
她轻轻点头:“嗯。”
“我见过皇后的凤印,原本是想拿给你的,想了想,也不急这一时片刻,你的这双手应该是准备着执掌凤印的,以后都不许再去做那些粗活。”
“嗯。”她又点头。
崔骘将她搂入怀中:“看,月色很明亮,宫中有一座阕楼,以后我们可以在阕楼上赏月。”
“在这里赏月,其实也很好。”
“我知晓你舍不得我,我会想办法尽快接你和孩子们入京。”崔骘在她额头上吻了吻,“皇宫比都督府大很多,漂亮很多,你会喜欢住在皇宫里的。”
第73章
胡城外,来时的那座小亭旁,马车缓缓停下。
“我要启程回樊阳了,让韩骁送你回去吧,路上辛苦一些,不要逗留,径直回玉阳。”
“嗯。”菀黛答应得好好的,抓住他的手却未松开。
崔骘叹息一声,又在她眉心重重落下一吻,将她的手放回椅上,跨下马车,朝韩骁又交代:“回去再好好歇息,路上要辛苦你一些。”
“是。”韩骁应声。
“走吧。”崔骘退开几步。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车轮几乎是从她心上碾过去,菀黛探出车窗,看着渐远的身影,突然一把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韩骁一惊,崔骘也一惊,他紧忙疾步迎去,还未到跟前,菀黛爬起身,朝他跑来,紧紧抱住他。
他着急骂:“你这是做什么?马车已经开始行驶,你又想摔破腿不成……”
“我知晓,不论你做了多少不该做的事,但是因为有你护着,我才能在这乱世里伤春悲秋。”
崔骘顿了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将她往车上扶:“好了,莫哭了,小舅知晓了,快上车回去吧,这里不宜久留。”
她坐回去,轻轻抹泪。
崔骘站在车下,拍去她裙摆上的灰:“摔到腿了吗?还好我随身带着伤药,不能再耽搁了,你自己拿着路上涂抹。”
她接过伤药盒子,紧紧攥在手里:“好。”
崔骘替她关上车门:“走吧。”
这一回,马车再也没有犹豫,快速驶离。
崔骘驻足目送片刻,戴上面具,飞身上马,绕胡城直往樊阳,连夜赶路,翌日晌午才遥遥看见城池。
城中黑烟升腾,似乎有刀剑*碰撞声传来,他眉头一紧,紧忙驱马奔往,行至一半,有形容狼狈的几个将士迎面而来。
“副将?”崔骘勒马,“你们这般仓皇是要往何处去?”
“都督!”副将抱拳跪地,淌着泪道,“都督,敌军在城门挑衅,夏将军气不过,带兵追出,不慎陷入埋伏,我军损失惨重,如今将军不肯撤离,死守樊阳城,派我等突出重围前去汤中寻求救兵!”
崔骘深吸一口气,握紧缰绳,调转方向:“走!去汤中!”
副将几人立即翻身上马,随他而去。
几人刚行出补救,忽而,前方出现一队骑兵,副将大呼不好:“似乎是敌军,都督先走!”
崔骘抬手示意勿动,打马朝那一队骑兵前去。
“小舅。”领头的崔棹翻身下马,上前行礼。
崔骘皱了皱:“你为何在此处?”
“前些日子小舅派母亲在锦州交涉,母亲便将我带上了,前日哨兵侦查,察觉这一带似乎有异动,母亲便叫我带兵来看看。”
“你带了多少人来?”
“三千骑兵。”
崔骘调转回头:“随我去樊阳解围!”
“是!”崔棹看一眼他的背影,策马跟上。
副将几人看清来人,也立刻翻身上马,紧紧跟随:“都督对面有上万人,三千骑兵恐怕……”
“三千骑兵足矣。”崔骘驱马快速前奔。
此刻,敌军正在攻打城门,崔骘带骑兵直杀入敌军之中,城中将士见援军前来,士气大涨,大开城门迎战。
战至天暗,双方皆是伤亡无数,敌军见攻城无望,撤兵离去。
明月高挂,樊阳城中一片狼藉,夏烈浑身是血,满身狼狈,哭着前来跪拜:“都督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得冲动,如今我险些失了樊阳城,还害死了这样多弟兄,求都督军法处置。”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先去整顿城中剩余人马,军法之事,待你回京,卢丞相自会罚你。”崔骘摆了摆手,缓步往营帐中走。
夏烈跟来:“方才一战,城中人马已不足千,立即要调兵马前来,否则待敌军缓过气再来,我们恐怕抵挡不住。”
“我已给征西大将军传令,不出几日,她便会领兵来樊阳,樊阳便由她暂管。连日赶路,我累了,若无要事,不必来与我禀告。”崔骘放下长枪,往榻上一坐。
夏烈不敢再多说,悄声退出营帐。
几日后,崔骋顺利抵达,樊阳城也整顿完毕,城中百姓已如往常一般正常出门活动。
议事堂中,崔骘坐在上首沉声道:“大姐既已抵达,樊阳便先交给大姐了,待朝中商议完毕,会另择人选前往接替。棹儿此回救援有功,会一并论功行赏。至于夏烈,守城不利,回京后也会一并责罚。”
“是。”崔骋恭敬应。
崔骘微微颔首,带上夏烈,领数十人连日奔回京中。
王府中,卢昶、丛述等人前来迎接。
“都督,夏将军。”
“都不必多礼,进门说吧。”
崔骘越过众人,抬步往里走,夏烈低垂着头,不如往常热闹,卢昶看他们一人一眼,没有多说,只有丛述如同往常。
“此回打下樊阳城,将南边那些势力阻挡住,我们便可安心与祖广的兵马在北方决战了。”
“樊阳易守难攻,有了这道屏障,的确安心许多,不过此回虽是拿下了樊阳城,却是伤亡惨重,如今城中暂由珍惜大将军驻守,还需诸位尽快商定一个合适的人选。”
厅中沉默片刻,有人道:“我看不如就让征西大将军在樊阳驻守吧,其副将跟随将军多年,如今应该也能独当一面,看好焉州,应该不成问题。”
崔骘微微颔首,朝众人问:“你们如何以为?”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
“好,那便下令,由大将军驻守樊阳。此次崔棹救援有功,便封他做校尉,在樊阳协助管理军务事宜。”
众人各自相视一眼,皆垂眸应是。
崔骘颔首,又道:“还有一事,夏烈。”
夏烈上前几步,抱拳跪地:“此次属下守城不利,致使我军伤亡惨重,请都督丞相责罚!”
“都督如何以为?”卢昶看向崔骘。
崔骘沉声道:“此回,夏将军是在我的监管之下出了差错,我亦有责任,便由丞相决断。”
“丞相!”夏烈挪跪几步,抬眸急急恳求,“我愿降职罚俸,只求丞相能准许我继续跟着都督作战!”
卢昶笑了笑:“樊阳是都督和将军打下来的,此为功,将军守城不利,此为过,如此功过相抵,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因将军过错,的确造成了伤亡,不处罚不能抚慰军心,便降两级,仍旧跟随都督出征,如何?”
“多谢都督!多谢丞相!属下感激不尽!往后定修心养性,不敢再犯!”夏烈眼含热泪,连连叩首。
“夏将军快快请起,赏罚之事已商议完毕,还得再请夏将军与我们细细说明樊阳的情况,我们心中也都好有个数,以备在北方作战。”
夏烈抹了把眼泪,后退几步,回到座位上细谈。
下午,事毕,众人散去,卢昶单独留下。
“臣还有话与主上单独说。”
崔骘看他一眼,抬步往书房去。
卢昶跟上,往前几步,缓缓跪地,脱去官帽,放去一旁的地上,朝上叩首。
崔骘咬了咬牙,低声道:“丞相这是何意?”
卢昶道:“都督既已无心战事,那臣留这身官服也无用了,便求都督开恩,放臣归隐山林。”
“不知丞相何出此言?”
卢昶直起身:“夏烈鲁莽,无将帅之才,都督明知放任他一人留守樊阳城必出大乱,都督为何还要将他独自留在城中?都督以为只两三日而已,不会出事,可偏偏就是出事了,若不是校尉的兵马神乎其技从天而降,此刻樊阳城早已失守。樊阳对我们何等重要,都督比我心中更加清楚,可都督偏偏就是要贪念这三日,不惜悄自奔去胡城。难道风花雪月对于都督来说就这样要紧吗?要紧到可以无视军情?无视樊阳将士的性命?”
崔骘紧紧攥着拳,骨骼轻响,却无任何可辩解的话,咬牙低声道:“丞相放心,北方未定前,我不会再见她一回。”
卢昶又叩首行大礼:“臣祝都督一统北方,早成大业。”
三年后,崔骘率三千骑兵斩祖广于太华,自此北方一统,天下百姓无不称颂,雍朝最后一位皇帝再一次禅位,这一回,崔骘没有再拒绝。
崔骘从乾元殿中大步走出,朝一旁的夏烈问:“你弟弟到何处了?”
“前些日子便说到了,应该早已出玉阳城了吧?陛下放心,皇后和两位皇子很快便能抵达,陛下不必担心。”
“那便好。”崔骘拍拍他的肩,“宫中还有旁的事要你做,便等你二弟回来,也不着急这两日,如今先帝刚禅位于我,各处还得多加防范,以免路上有埋伏,伤到皇后和几位皇子。”
“是,臣谨遵陛下吩咐!”
崔骘微微颔首:“你去便是,这几年你跟着我四处征战,甚是辛苦,如今宫中这繁琐礼节之事便由他们文官去操心吧,你也好好歇几日。”
夏烈抱拳:“臣告退。”
崔骘看他走远,随手召来殿前侍卫,低声吩咐:“你去丞相府,与丞相说,朕要修建一座宫殿,让他来宫中商议。”
卢昶和丛述正在一起,闻旨,丛述低声道:“陛下才登基,登基大典都未完成,便要大兴土木,这恐怕不妥,丞相可一定要劝劝陛下。”
“明之以为陛下为何要修这座宫殿?”
“这……”丛述略一思索,讶异道,“难道是为了迎菀夫人进宫?”
“你还称她为菀夫人吗?陛下听见,想必要不高兴了。”
丛述叹息一声:“陛下这几年安心征战,我还以为……罢了,皇后虽不算是英明睿智,但也大差不差,又无外戚隐患,陛下要喜欢便喜欢去吧。”
卢昶抬眼:“不让我劝告了?”
“若陛下这几年并非是将皇后放下了,那皇后和几位皇子孤苦伶仃留在玉阳,陛下必定心有亏欠,想要补偿也是人之常情,只怕是劝不住。只看看如何能省些钱,少些阵仗吧。”
“我也是如此想的。”
“那你去吧,我便不与你一同了,若是我们都劝,更劝不住。不过也不必着急,那位菀夫人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等她进了京,再去请她去劝陛下,或许有用。”
三月,车队从玉阳城出,崔骘在宫中焦急等候,直至听人来报,车队离京不过三十里,他实在是忍不住奔出宫去。
几个郎官跟着,止不住地劝:“陛下,您刚即位,前朝余孽恐未全清理完,城外说不定会有刺客啊。”
“不必担忧。”崔骘迎面碰上领兵巡视的冯事,朝他一招手,“你去叫上夏将军,你们一同与我前去城外迎接皇后。”
随后,他城銮驾带着一队兵马出了宫门,径直往城外去,声势浩大,街道上的百姓匆匆躲避退至两侧,跪地叩首不敢直视。
丛述听见动静,生怕出什么乱子,紧忙上前行礼,跟随同往城外。
銮驾急急向前,銮铃叮叮作响,崔骘越坐越着急,忍不住推开车门,抬眸去看,只是平广的大路上,除了退避两侧百姓,什么也没有。
“方才便说已到三十里外了,为何走了这样久,还未瞧见人影,冯事,你去看看。”
冯事不得不领命,疾驰前往。
崔骘又盯着远去的背影看,听着马蹄声奔远,许久,急促的马蹄声又传来。
他眉头一皱,直感不妙,叫停马车,大步迎去:“出何事了?”
“陛下,皇后遇刺……”
“让开!”崔骘厉声打断,抢过冯事的马,飞身而上,如箭矢飞出。
夏烈毫不犹豫,带着一队骑兵迅速跟上。
丛述从后一辆马车下来,将冯事拦住,急急问:“发生何事了?陛下为何疾奔而去?”
冯事皱眉道:“皇后遇刺了!”
丛述一惊,连忙道:“快、快快追!”
说罢,他也赶紧寻了匹马跨上,紧跟其后。
前方十里处,将士围成了一团,几个刺客尸体横陈,几个刺客被按跪在地上。
崔骘勒马落地,大步奔去。
将士们回神,夏烁带着士兵们跪地行礼:“参见陛下。”
崔骘从层层士兵中看见躺在地上的人,他一怔,瞳孔缓缓紧缩,额头上的青筋随之充血,旋即,拔出夏烁的佩剑,一剑捅穿刺客的心口,握住剑柄,死死转动。
血肉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大道上响起,鲜红浓稠的血顺着剑身倒流,将他的掌心染红,滴滴答答落在黄土地上。
他一把将剑拔出,血糊糊的,不知带出了些什么,他只怒目看着眼前已死去的刺客:“将这些人拉去街市口凌迟处死!”
几个未死的刺客吓得尿了裤子,隔着口中塞的布条呜呜叫喊着,被几个士兵拖下去。
崔骘还不解恨,咬牙又道:“传我令,将那几个还不肯低头的老东西全给我处死!将所有前朝留下来的宫人也都给我全处死!”
丛述匆忙奔来:“陛下,不可啊!”
几个郎官也随之上谏:“陛下,军师说得有理,万万不可啊,若将宫中所留宫人全部处死,不仅内宫无人可用,天下百姓皆会不安啊!”
丛述挪跪几步:“陛下平稳接过地位,正是依靠民心,此刻正是权力交接的重要之际,若此时民心乱,陛下花费数年平定的北方也会随之大乱,求陛下三思!”
郎官们随之叩首:“求陛下三思!”
崔骘紧握着那把滴血的剑,又一次捅进死去刺客的心口,牙关紧闭,咬得几乎作响:“谁再敢多言?谁再敢多言!”
郎官们吓得瑟瑟发抖,忍不住往后躲,丛述却是满目悲痛,又挪跪几步,似是要以死相劝。
“陛下。”韩骁上前跪拜,“陛下,箭矢上抹了毒药,现下需要解毒,窦郎中所带药材不够,还请陛下莫要着急处罚之事,先让人去寻药材来才是重中之重啊!”
“对,对对。”崔骘扔下手中的剑,边擦去手中的血边朝地上的人去,“她中的什么毒?难不难解?还需要什么药材?冯事!来,记住郎中所说药材,速去城中取来!”
窦郎中低声道:“陛下放心,箭伤不深,毒也不难解,所缺药材也不是什么难得之物,只需去城中药铺便能寻到。”
“你去跟胡将军说。”崔骘紧紧盯着昏迷的人,双膝过地,伸出双手,“将她给我。”
青霜立即退让,跪地叩首:“陛下,是奴婢护卫不周,请陛下责罚。”
芳苓、韩骁、夏烁及随行侍卫也立即跪地:“求陛下责罚!”
崔骘低声道:“去搭一个简易的营帐,皇后的伤需要处理好后才能启程回宫。韩骁留下。”
众人皆噤声退避三尺,快速搭建营帐,唯有韩骁仍跪在原地。
“为何?我派了这样多人手护送,为何还会出事?韩骁,你回答我。”
韩骁紧忙再叩首:“陛下,臣罪该万死。”
崔骘斜眼看去:“你让刺客伤到了最不该伤到的人,你的确罪该万死。”
“臣万死难辞其咎,但求陛下看在臣忠心护卫皇后与三位皇子的份上,饶臣一命。”
“方才是何清形?”
“回陛下,行至此地,忽有一行刺客杀出,他们一直乔装成进京的百姓,等我们发觉,他们已经动手了,正在缠斗时,另一伙人从不远处射箭,当时青霜抱着三皇子,无瑕看顾皇后,皇后不慎被其中一个刺客射中。”
“那射箭的刺客呢?”
“方才那些没死的便是射箭的刺客,死了的是第一波刺客。”
崔骘沉思片刻,道:“你退下,去给我审,我要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
韩骁立即起身:“多谢陛下,臣即刻就去。”
营帐已搭建起,青霜和芳苓正在翻找衣物毯子和炉子,一个不留声,崔桓带着两个弟弟从她们身旁溜开。
他径直朝被捅死的那个刺客走去,拔出腰间的匕首,一刀捅在他大腿上。
崔桐紧跟着上前,捡起几个石子,朝尸体砸去。
崔樟最后一个上来,哆哆嗦嗦朝尸体踹了几脚,不慎将自己绊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崔桓将他抱起,拍拍他屁股上的灰,小声道:“三弟,你别怕,他是伤了娘的刺客,爹说得对,他该死!”
他眨眨眼,愣愣点头。
崔桓拉上两个弟弟,大步往营帐大门走:“走,我带你们去看娘。”
冯事刚从外奔回,越过他们,急急跑进帐中:“陛下!药材已带到!”
营帐中已设矮榻被褥,崔骘搂着怀里的人坐在榻上,沉声吩咐:“交给窦郎中。”
一旁也已支起炉子,窦郎中正在处理药材,此时,药材全部备齐,便能熬制汤药,窦郎中端着汤药来。
“陛下,夫人要先喝下汤药,才能拔除箭矢。”
菀黛的箭伤在左肩后,伤口不深,也未伤及要害,崔骘搂起她的腰,捏开她的口,沉声吩咐:“青霜,喂药。”
药汁喂进去一些,崔骘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药渍,又让人趴在手臂上,接来剪子,顺着伤口,将她的衣裳剪破褪下。
“酒。”崔骘接过酒水沾湿的帕子,轻轻按在伤口周围。
烈酒沾上破开的血肉,发出滋滋响声,昏迷的人闷哼几声,额头冒出些冷汗。
他扶稳她的身子,用脸颊蹭蹭她的发顶:“小黛,别怕,很快便好。”
话落瞬间,箭矢带着血肉猛得拔出,怀里的人痛呼一声,又昏死过去。
他来不及安抚,立即将草药按上去,迅速用布条包扎好,给她裹一件衣裳,紧紧抱入怀中。
“好了好了,没事了。”他擦去她脸上的冷汗,给她整理好衣衫,低声道,“将那几个刺客带上,启程回宫。”
“是。”侍女们齐齐躬身推出,芳苓和青霜留在门口,挑开帐门。
崔骘抱着人大步出门,崔桓带着两个弟弟凑上前:“爹,娘她如何了?”
“桓儿。”崔骘停步,朝三个看来的脑袋看去,轻声道:“娘没事,你看好两个弟弟,爹稍晚些再来看你们。”
“好,我会看好弟弟们的。”
崔骘微微颔首,大步上前,跨上銮驾,带着侍卫们又叮叮返回宫中。
第74章
銮驾向前,丛述落后几步,到韩骁身旁,轻声道:“方才多谢韩统领解围。”
“军师不必客气,陛下方才只是在气头上,如今知晓皇后已脱离危险,陛下必定会冷静下来,皇后仁善,定也不会同意陛下如此行事,军师还是先不要再劝了,先等皇后醒来再说。”
“多谢韩统领提醒,方才是我太过心急,现下想明白后也觉得是这个道理,还请韩统领设法求皇后相劝,除却此次责罚刺客,还有修建凤梧台的事。陛下刚即位,如此大兴土木,恐怕会惹人非议,致使民心不稳。”
韩骁点头:“好,我会求皇后劝说,军师放心便是。”
丛述拱了拱手:“那便有劳韩统领了。”
銮驾很快抵达宫中,崔骘抱着人进了后殿,侍女郎中跟着进门,韩骁立在殿外等候。
崔骘将人放下,大步跨出殿门:“吩咐下去,宫中的内侍侍婢十人为一组,相互检举,若有一人有谋逆犯上之举,组内其余人连坐。”
韩骁垂首:“是。”
“三个皇子呢?”
“舟车劳顿,芳苓已带三位皇子暂去偏殿歇息。”
“那便让他们先住在偏殿吧。”
殿中侍女出门来报:“陛下,皇后醒了。”
崔骘眉头一紧,大步跨进门,匆匆朝床榻去:“小黛,小黛!”
床上的人还未完全清醒,眼眸微微睁着,怔怔看着房顶。
崔骘将她搂起,紧紧握住她的手:“小黛,醒醒,不认得小舅了?看看我,小黛?”
她眼眸动了动,眼瞳微微转动,朝他看来。
“小黛。”崔骘微微弯唇,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还认得小舅吗?”
她指尖动动,轻触他的唇上的短须,哑声道:“你、你蓄须了。”
崔骘扬唇,双眼微红:“蓄须你便认不出了?早知应当净面后再去看你的。”
菀黛弯了弯唇,指尖从他唇上轻轻点过:“你是陛下了,应该要蓄须了。”
“小黛,伤口疼不疼?让郎中再来为你把把脉,好不好?”
“嗯。”
崔骘将她搂起一些,握住她的手腕伸出。
窦郎中跪在地上,眼眸一直低垂着:“陛下,皇后所中之毒已解,体中余毒养些时日自然会排出,接下来还是要尽快医治箭伤,以免受风邪感染。”
“好,我知晓了,你去准备相应的药材便是,自今日起,你便留在宫中做太医,往后专职照看皇后和三位皇子。”
窦郎中连忙叩拜:“臣叩谢陛下。”
崔骘摆摆手,又唤来侍女:“让韩统领去丞相府中传话,就说朕要将登基大典再往后推几日。”
“为何?”菀黛抓住他的手,“为何要推迟?”
“我想等你身体好些了,带你一起去登基大殿,到时我会追封你的母亲和父亲。”
“我听他们说,受禅后,应尽快举行登基大典,不要为了我推迟,当心生变。”
“小舅心里有数,你安心养伤便好。伤口疼不疼?都怪我不好,明知城外或许会有刺客,我应该一早便去接你的。”崔骘握起她的手,在她的指尖来回啄吻。
她耳尖微红,眼眸微微闪动,低声道:“孩子们呢?他们有没有受伤?”
崔骘笑着摸摸她的脸:“没有,旁人都没有受伤,只有你受伤了,我都要怀疑是韩骁他们故意要害你了。”
她抓住他的手,着急解释:“没有,韩统领很尽职,小夏将军也很尽职,那一箭原本是射不中我的,是我自己,我怕射中桐儿,上前挡了一下,才被射中的。”
“别心急,我听着呢,你看你的脸白得这样厉害,不要操心。”崔骘朝一旁看去,“窦郎中,伤药准备好了吗?”
“药材已准备好,只是要熬制,外伤用药已经制好了。”
“药拿来,你下去煮药吧。”崔骘说罢,又道,“对了,你的家眷这回也跟着入宫了吧?你放心,我早让人在京中为你们添置好了宅邸,我会让侍女先送她们回府休息,你就在宫里安心为皇后医治。”
窦郎中只能叩首:“多谢陛下,微臣一定尽心尽力,早日医治好皇后。”
崔骘接过药粉,示意他退下,又将怀里的人扶起一些,解开她的衣裳:“来,我给你换药。”
三月的天还有些冷,皮肤裸露的一瞬,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有些疼,忍忍,上了药就好了。”崔骘布条拆去,接过侍女递来的湿帕子,将残留的药膏轻轻擦去。
“啊。”菀黛痛呼一声,倒吸一口冷气。
崔骘立即在她肩头亲了亲:“忍一忍。”
她立即满脸通红,双手紧紧抓住被褥,唇也死死咬住。
没多久,她才知晓,清洗伤口还不是最疼的,往伤口上倒药粉才是难以忍受,她一个没忍住便叫出了声,额头也随之沁出冷汗。
“好了好了,就好了。”崔骘快速又将伤口包扎起来,要来一杯水,送到她嘴边,“来,喝些水。”
她抿了口水,小声道:“疼。”
崔骘抹去她脸上的汗珠,笑着道:“好了就不疼了,忍忍。”
“你说的,不是废话吗?”
“嗯?”崔骘挑眉。
她抿住唇,小心翼翼看着他。
崔骘又笑开:“怕什么?几年不见,生疏了?原本若是你今日安安稳稳抵达,今晚……”
她紧忙抓住他的手,瞥瞥地上跪着的侍女。
“都下去吧。”崔骘吩咐一声,反握住她的手,垂首在她嘴角啄吻两下,“眼下是不行了。”
她盯着他的双眼,在他嘴角亲了亲,紧紧环抱住他:“我很想你。”
“知晓了,我也很想你,不要再惹我了。”
“什么惹你?”
“你说呢?”崔骘带着她的手告知。
她羞得往后一缩,低声抱怨:“我都受伤了,你还……”
“只是想想,又不会真动你,我知晓你受伤了,等你养好身体,我们再同房。”崔骘轻轻含住她的下唇,浅尝辄止,“好了,在小舅怀里安静躺一会。”
她渐渐放松,静静躺在他怀里,抬眸盯着他看。
“陛下,丞相和丞相夫人来探望皇后。”侍女在外传话。
菀黛动了动,崔骘将她放回榻上,朝外吩咐:“让他们进来。”
卢昶和胡嬉在垂帘外跪拜行礼:“参见陛下,参见皇后。”
崔骘起身,走出垂帘:“都起来吧,皇后正醒着,你进去看吧。”
“是。”胡嬉越过垂帘朝里走。
卢昶站在垂帘外,声音不高不低:“臣听闻陛下要推迟登基大典,不知是何缘故?登基大典一日不成,陛下的皇位便一日不算名正言顺,如今四下皆准备妥当,只需陛下按时召开。或是还有何不妥之处?还请陛下明示,臣也好尽快解决。”
崔骘心知肚明他是明知故问,静静朝他看去,淡淡道:“朕要带皇后一同出席登基大典,皇后如今被刺客所伤,故而朕要推迟。”
卢昶也是那副淡然模样:“哦,原是如此。如何?皇后伤得严重吗?”
“太医说不算严重。”
“既是如此,应该也影响不了三日之后的登基大典吧?想来有窦郎中看护着,三日,也能好得差不多了。”
菀黛起身,在垂帘后跪下:“陛下,登记大典要紧,陛下若是因臣妾而耽搁了如此要事,臣妾只会深感惶恐,请陛下三思。”
崔骘眉头一皱,斜眼朝卢昶看去,咬着牙道:“好,那便还是按照原定之日举行,你们探望过皇后,可以退下了。”
垂帘里,胡嬉并不想走,她将菀黛扶回榻上,低声道:“我改日再来看你。”
菀黛拍拍她的手,冲她点头。
胡嬉退出,跟卢昶一同行礼退出。
崔骘沉着脸大步回到床榻边,抓住她的腿,在她膝盖上揉了揉,沉声道:“往后不许唤我陛下。”
她抬眸轻轻看去,低声唤:“怀定……”
“这个卢昶,管得越来越多了,我有时真是烦透他了。”
“可他有能力,也很忠心。”她轻轻抱住他,“你不是说我的伤没有大碍吗?那休养两日也差不多了,丞相都说什么都准备好了,我走一趟便坐着了,也不用劳力劳心。”
崔骘在她额头落下几个轻柔的吻,满目怜惜快要溢出:“皇后的服饰都重得很,你有伤,应该多休养一段时日才是。”
“那便让他们不要准备那样厚重的服饰,有你在,我穿得简单一些,旁人也不敢置喙。”
“好,那便依你的。来人,送些膳食来。”崔骘摸摸她的脸,“吃些东西,一会将药吃了,好好睡一觉,便能好得快些。”
她含笑点头:“好。”
崔骘看着她睡着,留了两个侍女在殿中伺候,轻声跨出殿门,三颗脑袋一起冒出来。
“爹!”崔桓喊。
“桓儿。”崔骘摸摸他的脑袋,“娘在休息,我们去偏殿说话。”
“好!”他带着两个弟弟跟上。
崔骘坐在上首,朝那两个小的看去:“你是桐儿,你是樟儿?”
崔桐点点头,愣愣看着他,崔樟则是哇一声,吓得哭出了声。
第75章
芳苓赶忙上前来哄:“陛下,樟公子还小,有些认生,待熟悉了便好了。”
“我来。”崔骘将孩子抱来,摸摸他的脑袋,哄了几声不见有用,便板着脸道,“不许哭了。”
崔樟一下噤了声,嘴却还瘪着。
崔骘拍拍他的脸,笑着道:“哭什么?怎和你娘一样爱哭?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说罢,他又看向崔桐:“来,桐儿到爹身旁来。”
崔桐愣愣朝他走去,乖乖在他身旁坐下。
“桓儿。”他伸手又将崔桓拉到跟前,“你最大,也最懂事,跟爹说说你们这几年在玉阳如何。”
崔桓正襟危坐,认真道:“这几年我们和娘都在家里待着,平时娘教我们念书识字,韩统领教我们练武,韩统领教了射箭骑马,各类兵器也都教了一些。”
“娘教你们读什么书了?”
“儒家经典,文集诗赋,还有些史书,史书还未学多少,爹派人接我们来京城便暂断了。”
“这些年,爹从未回去看你们,你心里怨不怨爹?”
崔桓摇头,看着他的眼眸,又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娘总是站在楼上往东边看,我也和娘一起看,我总是盼望能看见爹回来,这样娘就不会躲起来偷偷哭了,可我总等不到爹回来。”
崔桓抬手擦了把眼泪,哽咽道:“我也很想爹,但我不敢哭,我要是哭了,娘还要哄我,我总在想,爹是不是在京城有了别的女人有了别的孩子,不要我们和娘了。”
崔骘看着他:“这些话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他摇头:“我没从何处听来,我自己这样想的。”
“来。”崔骘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拍他的背,“爹从来没有想过不要你们,你们娘是爹此生最爱的女子,爹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们,以后若是在旁人那里再听到类似的话,便回来告诉爹,爹会为你们做主。”
他紧紧抱住他,哭着问:“那爹为何现下才接我们来?”
“你今日看到了,即使爹当了皇帝,还是会有刺客,放在以前,刺客会更多,爹不接你们来就是怕遇到今日的事。”
“我知晓了。”他直起身,又抹抹眼泪。
崔骘摸摸他的头:“不许哭了,男人不能轻易掉眼泪。”
他郑重点头:“爹,我知晓了!”
“娘在养伤,你们就先在偏殿里住着,等她好一些,你们也好经常去看她。待她痊愈,让她带你们去挑选住的地方,这里很大,你们想住在哪里都可以。”
“爹,我来的时候趴在车窗上看见了,这里好大好大,好像好几个我们家那样大,我和弟弟们能不能出去看看?”
“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你想在哪里看都行,但有两点,一不能出宫门,二得叫上韩统领一起,他会武,可以保护你们。”
“好,我记住了!”
“若有什么需要,便跟在玉阳一样,与侍女吩咐便是,爹还有事,等这几日忙完再来陪你们。”
崔骘大步出门,看一眼韩骁。
韩骁立即走来:“陛下有何吩咐?”
“那几个刺客审得如何了?”
“胡将军正在审,现下不知情况如何。”
“你在这里守着吧,我去看看。”
前殿中,几个活着的刺客被五花大绑,身上的衣裳已被鞭子抽破,却仍旧梗着脖子。
“还没说?”崔骘上前。
“臣无能,请陛下责罚。”冯事道。
“拖去后面的废殿,就选……”崔骘指尖动动,“就选他,凌迟,让其余几个在一旁看着,闭眼不看的,也凌迟*。”
冯事抱拳:“臣遵旨。”
崔骘摆摆手,大步往外走,留下一句:“给他们喂些止疼的药,不要让他们早早就死了。”
几个刺客吓得立即挣扎起来,冯事看着他们,沉声审问:“现下有话说了?请个太医来,再将他口中的废布拔了,他若是不说咬舌,便让太医给他救回来,再凌迟。”
崔骘勾了勾唇,安心离去。
翌日,审讯有了结果。
“何人所为?”
“前朝宗室中人。”
“不必顾虑,抓起来,推至街市口当众处死,尸体挂于城门三日,女流放为奴,子立斩无赦,近身下人立斩无赦,其余下人为奴,有不满者,当即斩杀。”
“是。”冯事领命退下。
侍女又进门:“陛下,织室官想要呈上皇后礼服,看看是否合身,以便更改。”
“不必试穿,你去告诉她们,让她们尽量将礼服头饰改得轻便一些,皇后伤势尚未痊愈,不能负重。”
“是。”
菀黛听外面说完,才轻声开口:“怀定。”
“醒了?”崔骘大步走进内室,在床边坐下,“听见我方才的话了?”
菀黛靠在他肩上,微微点头:“嗯。”
“觉得我的处罚太重了?”
“没。你是圣上,你做什么旁人都无权置喙。”
崔骘捏起她的脸:“你是这样想的。”
她看着他:“这样想不对吗?如今是你是陛下,生杀大权在你手中,你想如何处置,我没有资格过问。”
崔骘眉头皱起:“你竟真是这样想的。”
“那我该如何想?”
“所以,昨日你与我说的那些话,也是你作为皇后对皇帝的劝告吗?很好,你适应得很快,在你的心中,我只是陛下了,是吗?”
菀黛也蹙起眉,她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崔骘指尖用力,将她的唇捏得微微张开:“说话!”
她眼瞳颤了颤:“我不明白你要我说什么,难道你现下不是陛下吗?我已按照你的吩咐,不该过问的不过问,也听从你的安排,这些年安安分分地待在玉阳,我实在不知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为何我过问你不高兴,我不过问你还是不高兴,你若是想将我们赶回玉阳,你直说就是,不用这样费尽心思挑我的错处。”
崔骘闭了闭眼,松开她的下颌,紧紧抓住她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在心里将我当做是皇帝。”
“难道你不是吗?”
“是,可我也是你丈夫,在你的心中,我应该先是你的丈夫,才是陛下,我不喜欢听你唤我陛下,不喜欢听你自称臣妾,以后不许这样。”
菀黛哭着看他:“你既然不愿意我这样看你,你又为何要辛辛苦苦夺取皇位?你既想要我听你的话,又不想我将你当作君主,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捧住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头,咬着牙道:“你对我还是有怨言,对吗?你还在怪我将你们留在玉阳,对吗?”
“我没有,你有你的宏图霸业要完成,我对你没有怨言,你对我和孩子已经很好了,我没有什么可怨的。”
“小黛,你和我已生分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们不是一向都是如此吗?”
“一向如此?”崔骘大吼一声,“韩骁!进门!”
韩骁轻声跨进殿门,跪地行礼:“陛下,不知陛下召臣有何事吩咐?”
“你告诉朕,皇后这几年有没有见过外人?”
“你这话是何意?你何必问他?何不直接问我?”菀黛抬眸打断。
崔骘斜眼看去:“那你回答我,我们几时一向如此了?你从前会跟我这样说话吗?我已经反复告诉过你,我不喜欢你将我当做陛下,你还是要和我对着来。”
“我知晓了,你不用为难别人了,我会按照你所说的做。”
“下去吧。”崔骘脸色稍霁,吩咐一声,将她搂进怀里,又轻声细语起来,“我知晓,你们母子留在玉阳受委屈了,你有什么苦有什么怨,可以冲小舅发脾气,可以跟小舅闹,为何非要说那样伤人的话呢?”
她别着脸不肯说话,眼泪无声落下。
“和从前一样,跟小舅哭闹,说你觉得小舅对他们的处罚太重了,哭吧。”
“我没有这样想,你要这样做肯定有你的道理……”
“这不就对了?”崔骘将她脸上的泪抹去,“为何非要说什么陛下不陛下的呢?不是存心惹我生气吗?往后不准说这样的话了。”
她鼻尖翕动,含泪看他:“让孩子留在这里吧,我想回玉阳。”
“这又是在说什么胡话?哪有皇后不住在宫里的?”
“我不想做皇后。”
“是不想做皇后,还是不想做我的皇后?”崔骘再一次抹去她脸上的泪。
“我不想做皇后,也不想做你的皇后,你为什么总是这样逼我,你为什么非要我像你预想的模样活着?我不想留在这里,不想在你身边。”
崔骘沉着脸,将她轻轻搂住,竭尽所能放轻声音:“小舅错了,小舅方才不该跟你那样说话,你身上还有伤,小舅该对你有耐心一些,是小舅不对。”
“你这些年难道不是为了你的霸业而东奔西走吗?我难道可以求你不要征战了回家陪陪我和孩子吗?今日我说你是皇帝,你还不高兴?你有什么可不高兴的,难道你能放弃这个皇位吗?我和孩子跟你的宏图霸业来说,算得上什么?我没有怪你没有怨你,只是按照规矩,将你奉为君主,你为何要咄咄逼人!”
“小黛,我不是一打完仗立即就接你们来了吗?皇后的位置会是你的,太子会是你所出的,我会追封你的父母,为他们修建祠堂,再挑选两个听话的孤儿过继给他们,将你的姓氏传下去……”
“我不稀罕。”
崔骘一怔,紧皱眉头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需要,你要征战时便将我们母子四人扔在玉阳不闻不问,你闲下来便要开始来管束我强迫我,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你再说一遍。”崔骘抓起她的手腕,“你再给我说一遍!”
她咬着牙,泪眼斜去:“我说,你出去……”
崔骘一口咬住她唇,将她死死按在床榻上,两三下便将她的寝衣扔去地上。
“不要!”她满头长发凌乱披散,挣扎无果,终于怕了,哭着求,“不要这样对我,小舅,不要这样对我……”
崔骘松开她的手腕,垂眸静静看着她:“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她抽噎道:“这几年你总共就来了三封信……”
崔骘将她抱起:“怪我,是吗?”
“这几年我想明白了,我会听你的安排,会尊敬你,会做好一个皇后和一个母亲,我求你不要那样无孔不入地管控我。”
“这几年,没有我在你身旁,你过得很开心,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崔骘扶住她的后颈,含着她的唇轻轻吮吸:“不可以,你只能听我的,打仗时传信本就艰难,我不是故意不给你写信,可我每日都在想你。不要再说那些伤人的话了,否则,我很难保证不对你发脾气。”
“我……”
“早知晓你会想这样多,我就该带上你一同去战场。”崔骘唇弯着,轻声道,“起来就闹,早膳都未用,伤口还疼不疼?吃完饭小舅给你换药。”
菀黛看着他暗沉的眼眸,缓缓垂眼,低声道:“好。”
“来,将衣裳穿好,小舅喂你用膳,小舅好久没有这样喂你用过膳了,还记得你刚怀上桓儿时,什么都吃不下,只有小舅喂你才管用,小舅也未曾问过你,怀桐儿和樟儿时有没有这样害喜?”
菀黛小口吃着汤羹,她不想回答。
崔骘却追问:“为何不语?”
“怀桐儿时还好,怀樟儿时有些害喜,但有窦太医在,一切无碍。”
“你辛苦了,等你伤好一些,我带你去新建的凤梧阁看看,这些年我在各地搜罗了不少宝物,皆已让人搬去那里保存了,往后便交由你保管。”
“好。”
崔骘给她喂完饭菜汤药,又亲手给她换下背后的伤药,搂着她,哄着她,看她缓缓入睡。
两日后,登基大典,她脸色好看许多,一早便起来梳妆准备。
织室给她准备礼服已经十分轻便,衣裳上原有的珠宝换成金丝刺绣,虽然轻便,但不减奢华雍容,头冠首饰也全做成了空心的,不知多少人连夜赶工才能完成。
崔骘已在殿外等候,她不敢让人多候,梳完妆,立即被搀扶着出门。
“伤口还好?还能吃得消吗?”
“还好。”
崔骘稍稍点头,牵着她朝前走。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乾元殿的模样,黑色的大殿静静卧着,高大,雄伟,庄严,还有些阴森森的,大殿的门开着,如同张开一张深渊巨口。
朝臣百官站在巨口之中迎接,他们朝巨口之中走去,走在通往皇位的路上。
这是一条极长的路,一眼望去,那上首的皇位如此的窄小,可越往前走它越大,大到需要抬头仰视。
她被牵着,一步步跨上台阶,俯视群臣,听着内侍宣读圣诏。她没有听清,只看见殿外的天是那样明亮。
“……禅让大位。是日,吉光普照,紫气东来,太祖皇帝乃即天子位,定有天下之号曰靖,改元建成,大赦天下……”
“菀氏家风纯朴,满门忠烈,钟灵毓秀,行彰婉顺,性秉柔嘉,玉洁松贞。今册立为皇后,尔其勉修内治,更效关雎之德,永缔麟趾之祥。”
群臣皆叩首跪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
“谢陛下,谢皇后。”
皆连几道圣旨下。
“追封皇后故父菀氏公讳某为安国候,追赠皇后故母菀氏为安国君。着令有司择吉日,备礼册命,敕所在郡县,为安国候侯、君营建祠冢,置守冢户十家,四时祭祀,永著令典。”
“着封卢昶为中书令,封镇岳候,食千邑,丛述为中书监,封扶风侯,食千邑,扶越为尚书令,王郧为侍中……夏烈为大将军,封忠勇候,食千邑,胡进为大将军,宁安亭候,食五百邑,夏烁为骠骑将军,封辅安亭候,食五百邑,冯事为车骑将军,封垣于亭侯,食五百邑,崔骋为征西大将军,封宣阳侯,食千邑,祁燮为征北大将军,封恒远亭侯,食五百邑,韩骁为中领军,睢庆为中护军……”
群臣齐声跪拜谢恩,各自心思不一。
这一趟下来,已过午时,菀黛一开始还有些好奇,后来脑中昏昏涨涨,迷迷糊糊听了些,撑到大典结束,总算松了口气,失去了意识。
周遭一片昏暗模糊,似乎有滴滴的水声,她努力睁了睁眼,似乎瞧见她的孩子们站在浓雾之后,可她走不过去,只能着急呼唤。
“韩统领、韩统领……”
“小黛,我在这里,小舅在这里。”崔骘急忙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
“韩统领……”
房中安静,所有人都听清了,崔骘眉头一皱,芳苓偷瞥一眼,心中警铃大作,慌忙解释。
“夫人应该是想让韩统领将几个皇子带来。”
崔骘的脸色并未缓和,沉声问:“不是喝了药了吗?为何还不见好?”
太医们早便跪在地上,此时弓着身头也不敢抬一下:“陛下,皇后是因箭伤导致的高热,恐怕不是一副汤药能痊愈的。”
“那要如何才能痊愈,你们倒是开口。”
“请陛下再耐心等待片刻,若是药仍旧无效,便要再施针灸……”
“好,那朕便陪你们一同在此等候。”
太医们心中皆是惴惴不安。
崔骘仍旧沉着脸,盯着床榻上的人,听着她胡言乱语,那含糊不清的呓语中提到了几个孩子,两个侍女,还有韩骁,唯独没有他。
就在他脸沉得要杀人时,太医及时道:“请陛下先退出宫殿,臣等要为皇后施针。”
“朕就在此处,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崔骘纹丝未动。
太医擦了把冷汗,战战兢兢道:“那、那请陛下稍稍挪开一些……”
崔骘将掌中的手放进被褥里,往后退了几步。
太医上前,手还没落到菀黛的脸上,人突然惊厥抽搐。
崔骘大惊失色,一把推开跟前的两个太医,将床榻上的人按住,急声呼唤:“小黛,是我,是小舅,你能听见小舅说话吗?你快醒醒!”
歪倒在地上的太医爬起身,连忙道:“陛下,不能这样强行按住皇后,她现下没有意识,若是强力挣扎,会撞断骨头的。”
崔骘咬牙怒斥:“那你们说该如何是好!”
“陛下快让皇后侧卧,将皇后的衣领解开一些,避免呼吸不畅。”
崔骘深吸一口气,紧忙照做,又着急问:“然后呢!”
“掐十宣穴……也就是掐指尖,试试能不能刺激皇后醒来。”
崔骘已然照做,不见有效,又立即去掐另一只手的指尖,还是无效,他一狠心,手上的劲大了一些。
床榻上的人痛呼一声,又昏死过去。
“快快!将这颗药给皇后服下!再用温水给皇后擦身降温!”
“朕来,你们都退至外殿。”
烛光闪烁,五更天,侍女们忍不住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太医歪在地上打盹,内殿,崔骘拿着温热的帕子一遍又一遍地给昏睡的人擦着身子。
天将降,高热终于过去,他松了口气,朝外喊:“太医!”
几个太医立即惊醒,提着药箱快步跑进:“陛下。”
“皇后的高热退了,只是还未醒,你们来看看。”崔骘退开几步。
太医上前,诊断后,也松了口气:“回陛下,皇后已没有大碍,休息好后,自会醒来。”
崔骘吐出一口浊气,擦了把脸,清醒一些,朝外又道:“芳苓,去守着皇后,若她醒了,便告诉她,我去早朝了,很快便回来。”
“是。”芳苓跪候他出殿门,才起身回到内殿,她细细问过太医,将太医所交代的一一吩咐下去,便跪坐在床榻边等候。
午时过,床榻上的人眼皮动了动,缓缓睁眼。
芳苓立即欣喜唤:“殿下,您终于醒了。”
菀黛皱了皱眉,撑开沉重的眼皮。
“娘娘先起身洗漱吧。”
侍女们挨个上前,端着茶水的,捧着痰盂的,举着金盆的,拿着帕子,有条不紊,又一一退下。
芳苓将守着殿中的两个侍女也遣退,端上药碗,低声道:“娘娘昨夜高热惊厥,陛下在殿下的床边守了一整夜,早上殿下的高热褪去,陛下才去前面早朝,还特意叮嘱奴婢跟您解释朝会完便会回来。”
“我自己来吧。”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芳苓奉上漱口茶水,又道:“昨夜您高热不止,迷迷糊糊呓语了半个多时辰。”
她神情恹恹,脸色发白,有气无力:“我说了什么?”
“娘娘呓语了半个多时辰,唤了好些人,唯独未唤陛下。”
第76章
菀黛一怔。
芳苓垂眸道:“不论如何,您也要想想几位皇子,您再这样跟陛下僵持,若是惹恼了陛下,几位皇子也会受牵连。”
“我没有要和他僵持,是他要和我僵持。入京前我便已做好了打算,如今他是陛下了,无论他做什么,即使他真的要广纳后宫,我也不会跟他闹脾气,是他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
“您说这话,不还是在跟陛下闹别扭吗?若不是闹别扭,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您何至于这样生气呢?”
菀黛垂眸不语。
芳苓继续道:“您知晓真正做好打算的人,真将陛下当做陛下的人是什么模样吗?要奴婢说,就是陛下身旁没有旁的女子作对比,否则您就能知晓什么叫做皇帝,什么叫做后妃。您既然只是和陛下闹别扭,闹闹便过去了,小闹怡情,大闹就不一样了。”
“我知晓了。”
“您用膳吧,您要好好休养,不能再忧思了,您不知昨晚的情形有多吓人,几位皇子还那样小,您可千万不能出事。”
她微微点头,喝过药,用完午膳,又卧进被子里昏睡起来。
崔骘不知何时回来的,卧在床边榻上休息,她一睁眼便瞧见他皱起的眉头。
她没有喊,静静看着他。
这两年,她心中的确有怨气,可她也知晓自己没什么好抱怨的,她再一次审视自己的内心,她悄悄承认,她不是厌恶他那犹如密网的管束,是厌恶他在争霸天下的空隙才来管束她。
“小黛。”低沉的声音传来。
菀黛恍然回神,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
“你醒了。”他坐起,皱着眉捏了捏眉心,缓缓起身,“来人,传太医。”
菀黛看着他走近,稍稍撑起身。
“慢些。”他上前,将她搂起,轻声问,“方才在想什么?那样用神?”
菀黛缓缓摇头。
崔骘扬了扬唇,抱着她的脸,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不烫了就好,你昨夜高热不止,到天明时分才好些。”
她稍顿片刻,双手环抱住他的腰。
崔骘心口一紧,紧忙将她往怀里又搂了搂,轻抚她的后背,低声细语哄:“好了,不烫就好了,别怕,有小舅在,小舅不会让你有事。”
“陛下,窦太医到了。”
“让他进来。”崔骘搂着她,等着太医诊断,“如何?”
太医道:“陛下安心,殿下的高热之症已过,但箭伤未愈,还是要细细照料,以免中了风邪,又起高热。”
崔骘微微颔首:“汤药和伤药可要更换?”
“臣要先看看殿下的伤势。”
崔骘直接要来一把剪刀,将那丝绸寝衣剪开一块,再将包扎布条也剪开,露出里面的箭伤。
“你来看。”
太医微微抬眸,仔细查看一遍,又问了些问题,立即垂眼:“臣这就下去配药。”
崔骘摆摆手,又将人抱回怀里:“疼不疼?”
菀黛点点头:“有点。”
“登基大典过了就没什么事了,你便安心在这里休养,只要不出去再劳累,定会好得快一些。”
“我要住在这里吗?还是搬去别的地方?”
“你还想搬去何处?你不想跟我住在一起吗?”崔骘捧起她的脸,垂眸看着她。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外殿便是你处理公务的地方,我住在这里会不会不好?”
“我只问你,想不想和我住在一起?”
她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崔骘扬唇:“那就安心住在这里,我也没有给你安排旁的住处,你不想住在这里,也没有别的去处。”
她将人抱得更紧了些,低声唤:“怀定。”
“嗯?”
“我……”她有些哽咽。
崔骘看着她:“想说什么就说,不论你说什么,小舅都不会跟你生气。”
“你那日还生气了。”
“你说让小舅走,小舅才生气的。小舅现下知晓了,你只是跟小舅闹脾气对不对?是小舅太心急了,小舅不该凶你。”崔骘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受委屈了,有些怨言也是应该的,小舅应该好好听你说。”
“在胡城,你说好,会尽量给我多写信的,你没有做到。”
“怪我,军务繁忙,实在是不得空闲,即便是得空闲,传信的将士们都是要留着传军政要务的,若我总让他们往玉阳送家书,将士们会有所不满,长此以往,必会军心动荡。小舅不是不想给你写信,是不能。”
“樟儿很不听话,我怀他的时候,他总是闹腾得我睡觉都不安生,我那时便很想你能回来看看我,可无论如何也等不到。”
“是小舅的错,你生桐儿的时候小舅不在,生樟儿的时候小舅也不在,你怨小舅怪小舅都是应该的,小舅任你打骂。”
她偏过头,委屈道:“我不骂你,我那日骂你,你险些将我的衣裳都撕烂了。”
崔骘笑着凑近:“好,是我的错,现下你随意打骂,我绝不生气。”
菀黛看着他,手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在他脸上轻轻抚了抚:“我不想打你骂你,我只想你能多陪我。”
他心全软了,捧着她的脸细细亲吻:“前殿离这里不远,往后我忙完了就能回来陪你,小黛,小舅爱你,我爱你。”
“陛下,伤药已准备妥当。”
“进来。”崔骘稍稍坐正,小心翼翼将她的箭伤清理干净,又敷上一层药膏,在她肩头亲了亲,“幸好天还不热,这几日就先莫要沐浴了,等伤口好了,我带你去汤泉宫,我们在那里可以多住两日。”
她抱住他的脖颈:“好。”
崔骘笑着抚抚她的背:“好了,来坐好,将汤药晚膳用了。这几日没什么事要忙,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休息,可以哄你入睡,我许久都未曾抱你入睡过了,想不想我抱着?”
“嗯,想,冬天的时候想,夏天的时候也想。”
“我也想抱着你,你不知晓自己有多软,跟抱了一团棉花似的,我想用力又不敢用力,生怕将你抱坏了。”崔骘说着,灼热的气息已喷洒在她脖颈上。
她喘着气躲:“别、别,我伤还未好……”
崔骘笑着将她搂回:“怕什么?我比你还怕你出事,不会强来的。刚好,我刚登基,诸事繁忙,等这段时日忙完,你的伤也好了,正是春日,我们可以在宫里好好走走,外面的花园很漂亮,我还特意让人重新休整过,就等你来,好和你一同赏游。”
她的箭伤若放在崔骘身上不算重,放在她身上,便有些严重了,她卧床休养了将近一个月,才终于好些,勉强能在地上行动。
外殿里,崔骘要和大臣议事,她便在偏店里面陪几个孩子玩耍。
芳苓从外进来,轻声禀告:“殿下,固阳长公主和郡主上了请安的折子,殿下要准吗?”
菀黛抬眸,微微笑道:“快请她们来吧。”
宫道上,马车缓缓驶入。
胡嬉和母亲并排坐着,又听起那些牢骚来。
“那个夏烈,就是一个莽夫,让他做大将军便罢了,他的爵位竟还在你父亲之上,你父亲这些年难道不是跟着你小舅出生入死?你小舅竟如此厚此薄彼!”
“母亲,你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做什么?他们现在年岁渐长了,哪日若是不慎将这些话说出去,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固阳长公主抱起卢嫣,笑着道:“我们嫣儿最听话懂事了,如何会在外面乱说呢?嫣儿乖,嫣儿还记不记得桓表兄?你们从前在玉阳经常在一起玩的。”
“娘!”胡嬉将孩子夺回去,“桓儿是嫣儿的舅舅,哪里是什么表兄?”
固阳长公主冷哼一声:“表兄也好,舅舅也好,你小舅可是亲口答应过我的,要将嫣儿许配给和桓儿的。”
“小舅何时亲口答应过您,那只不过是一句暗示罢了,就算是亲口答应了您,如今又怎能和当初相比呢?如今小舅是陛下,桓儿肯定是要立为太子的,哪里是我们桓儿想嫁就嫁的?”
“我们嫣儿也是出身名门功臣之后,如何嫁不得?况且桓儿没有母族傍身,若有我们相助,将来他的位置不是会更稳固一些?”
“这是在宫里,母亲若还执意在这里说这些,我便叫停马车,步行进宫去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先前跟你说,你总不听,现下有机会坐在一辆马车中,我才能和你多说几句。虽说你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可我和你爹从小从未少疼爱过你,如今你也得为自己家里操点心,若是娘家辉煌了,你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不是?”
“我知晓了,我也想为嫣儿寻一门好姻缘,若是真有这个机会,我定不会放过的,你就放心吧。”
固阳长公主这才笑着拍拍她的手:“你早这样说呀,你早这样说娘不就明白了,还跟你说这些做什么?行了,那我便不多嘴了。”
胡嬉悄自叹息一声,望着窗外的高墙,忍住心中的不耐。
马车在内宫门停下,几人被侍女引着,步行往前去。
进了殿门,两人一起跪地行大礼:“参见皇后娘娘。”
“二姐,阿嬉,不必多礼,快起来吧。”菀黛亲自上前将两人扶起。
“多谢娘娘。”固阳笑着将卢嫣往前拉了拉,“嫣儿,还记得皇后娘娘吗?”
菀黛将孩子牵到跟前:“嫣儿都长这样大了呀,阿嬉,她长得像你。”
胡嬉道:“我也是说她长得像我多一些,一点都看不出她爹的模样。”
“桓儿。”菀黛将崔桓也牵来,“这是小时候和你一起玩过的小外甥,嫣儿,你还有印象吗?”
固阳长公主眼眸微动,没有插话。
第77章
“分开的时候还小,又这些年过去,不记得也是常然,往后多走动走动就记得了,带嫣儿去和弟弟们一块玩吧。”
菀黛说罢,稍稍正坐。
“上回你进宫来,我们只是匆匆见了一面,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近来我身体好些了,可是有好多话要问你。你这几年在京城还好吗?”
她们俩说着,固阳找借口退出门,留她们说体己话。
“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你不知晓最开始那段时日,小舅和废帝闹得厉害,老卢又是小舅底下的重臣,三天两头就有人来围府行刺,那段时日我连睡都睡不好。早知道我也和你一样,留在玉阳躲清闲,等到诸事皆定,再过来享福。”
菀黛笑着握住她的手:“这也是一个机会呢,你和丞相也算是同甘共苦。”
她叹息一声:“什么同甘共苦,他才不吃这一套呢,在他心中,家国大事可比我重要多了。这些年还是老样子,他从未和我说过朝政上的事,我也从未问过他。”
“他们这些人都是一样的,心里面只有这些宏图大业,可话说回来,让你找一个胸无大志,每日只陪你风花雪月的,你恐怕又会不愿意了。”
胡嬉忍不住低笑,又寻回年少时那种感觉,笑着揶揄:“难不成你愿意找一个这样的?小舅珠玉在前,这天下难道还有比他更英明神武的男子吗?”
菀黛却道:“若是可以,我倒是想归隐田居。”
“嘘!你敢在这里说这些,若是被小舅听去,可要生气了。”
“我只说想归隐田居,又没说要找旁人,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好啊你,越发聪明了。”胡嬉笑着握住她的手,小声道,“不过你现在可真得谨言慎行,哄小舅开心,把这个皇后的位置坐稳了,我以后可还都得仰仗你呢。”
“你不知晓,哄他开心可难着呢,装没用,演戏没用,他一眼就能看清你的心思,他要你按照他所想的那样去做,还要你是心甘情愿的,总归不是什么好差事。”
胡嬉压低声音:“这皇后之位这样难坐吗?我还想着能让嫣儿嫁给桓儿,做太子妃呢。”
菀黛稍稍垂眼,说笑一般,道:“那你可要想好了,皇后可不是那么好做的,那后宫都开着,不知何时就会进新人来。我有时都忧愁,以我这样的性子,以我这样的家世,若真有权贵家的女子进宫了,我该拿什么和她们斗。你想要嫣儿以后过这样的日子吗?”
胡嬉有些退却之意:“我倒是没什么想法,只是我娘一直催着。”
“若桓儿不是太子,我倒是极其乐意促成这一门婚事。伴君如伴虎,皇后是皇帝的妻子,也是皇帝的臣子,像我这样无能的皇后,更是皇帝的附庸,总归也只是表面风光,若是你不介意,便叫他们俩在一起玩吧,青梅竹马,若是将来有了感情,也能顺理成章在一起。”
殿门外,固阳长公主心中冷嘁一声,这样的鬼话也就只有她那个傻女儿会相信,这个菀黛显而易见就是不想嫣儿嫁给崔桓。
固阳长公主心中升起一团怒火,她实在不明白这样一个出身乡野、凭着献媚才能坐上皇位的女人,哪里来的底气敢拒绝他们的联姻?难不成还嫌弃上他们了?
她怒气冲冲往外走,刚出殿外的广场,便瞧见青霜和韩骁在树下说话。
韩骁如今是中领军,负责守卫整个禁宫的安危,怎会闲的无事来这里?
她眼瞳一转,悄声靠近。
“韩统领来此处做什么?”青霜问。
“巡视刚好到了这里。”韩骁脸色未曾有变,“几位皇*子还好吗?今日可有哭闹?”
青霜垂眼:“几位皇子都很好,皇后身体好一些了,这几日正在陪着皇子们玩耍。”
韩骁点头:“那就好,那我先走了。”
青霜突然开口:“是皇子们都好,那就好?还是皇后娘娘身体好一些了,那就好?”
韩骁眉头一紧,赶忙喝止:“还请青霜姑娘不要说这样不该说的话,姑娘难道想害死皇后吗?”
“我没有想害死皇后,皇后,她很好,对我也很好。”青霜抿了抿唇,“我只是想知晓,你是如何认为的?”
“皇后君,我是臣,我不敢妄议,还请青霜姑娘,以后也不要再说这种话。我要去别处巡视了,告辞。”
不远处的固阳长公主眼眸一亮,朝后微微一躲,待韩骁走远一些,抬步上前。
青霜回神,听见脚步声,猛地回头:“见过长公主殿下。”
“你是皇后的贴身侍女吧?我说在皇后宫中怎未见到你?你方才是在和韩统领说话?”
青霜垂首恭敬道:“韩统领巡视到此处,询问宫中是否有异动,奴婢便答了几句。”
固阳长公主笑笑:“原来如此,宫中应该没有危险吧?郡主和皇后是多年的好友,她们正在说私房话,我也不好过去打搅,想在这宫中走走,不如你陪陪我吧。”
青霜微愣,随即点头:“是。”
固阳长公主往前走着,似乎是在闲话:“我记得你很早就跟着皇后了吧?这么多年皇后也没有提起放你出宫、让你嫁人?”
“皇后待奴婢宽厚仁慈,奴婢一心只想侍奉皇后,从未想过要嫁人。”
“原来是这样,我方才远远看着乔你和韩统领很是熟稔的模样,我还以为你们……想来是我误解了,不过韩统领年龄也不轻了,如今又新封了官位,是该成家了。”
“此事奴婢不大清楚。”
固阳长公主笑着停下:“好了,我看这宫中防守甚严,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你去回话吧,我便自己走走。”
青霜应声,转身离去,眉头微微皱起。
方才,她只顾着和韩骁说话,未曾注意周围的动静,不知方才那话是否被长公主听去了……
她紧蹙着眉,稍稍加快了些步伐。
“你今日这是如何了?从前都没见过你这样失神的时候。”芳苓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猛然回神:“没什么,就是方才我遇见韩统领了,和他说了几句话,被固阳长公主看见,固阳长公主误会了。”
青霜掩唇轻笑:“那是长公主不了解你?我还不知晓你,你哪里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跟长公主解释过了吗?别长公主随口在陛下和娘娘跟前提起,真给你指下这门婚事了。”
青霜微微摇头:“不会,我解释过了,我这样的人是不能成亲生子的。”
芳苓看着她,总觉得她今日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青霜已越过她离去:“我去殿内伺候了。”
没过多久,崔骘也走来,低声与芳苓问几句,大步跨进殿门。
胡嬉和固阳长公主已离去,菀黛正在督促孩子练字,听见他来,立即起身去迎。
他问:“胡嬉和长公主来过了?”
菀黛为他解开束袖:“是,方才才走。”
他坐下,又朝崔桓看去:“在练字?”
“是!爹,你看我的字写得如何?”
“很好,很漂亮。”崔骘笑着摸摸他的头,道,“爹为你寻了一位沈太傅,明日起,你晌午便跟着太傅一起念书,今日便先不练了,歇着去吧。”
“好噢!那我找二弟三弟玩去了!”
崔骘笑着摆摆手:“去吧。”
菀黛轻声问:“沈太傅?是什么人?”
“沈太傅出自名门,家学渊源,学富五车,曾在前朝担任过四品要员,他的儿子如今在朝中为官。我想让他先教桓儿读读史书,至于政务那些,还得卢相来教导。对了,让桐儿和桓儿一起去听,樟儿还小,便算了。”
“我能去陪着他们吗?”
“沈太傅学识的确渊博,可有些迂腐,迂腐便罢了,还耿直,你便不要跟着去了,我平时说重话你都受不了,他骂人可是不留情面的,当初便是当朝大骂前朝皇帝,才被贬赋闲在家。”
菀黛蹙了蹙眉,拉着他的手,小声问:“那会不会教坏两个孩子?”
“只是每日教一个时辰而已,我会跟孩子们说好,他们也大了,应该有分别是非曲直的能力。”
“那我便放心了。”
崔骘从身后抱住她,轻咬住她的耳垂,悄声道:“你今日与胡嬉说了什么?”
她稍稍往侧边躲:“没什么,就说了孩子的婚事。”
“当我的附庸不好吗?还说什么表面上风光,小舅私底下对你不好吗?”
“我是说给她听的……”
“只怕不止是说给她听的吧?伤好得差不多了?”
“我……”她刚逃出去一步。便被人扣着退两步,“我的伤还未全好。”
崔骘的气息已缠绕上她的脖颈:“我每日给你换药,你好没好我最清楚。小舅忍很久了,给小舅好吗?小舅不会太重,不会碰到你的伤口。”
“那也要回那边去……”
“走。”崔骘立即起身,牵着她往回走。
合香缭绕,水汽氤氲,重重垂纱后,崔骘坐在床榻上静候。
菀黛沐浴罢,遣退侍女,赤脚一步步走近,还未到跟前,便被他抓住手腕,一个巧劲,被他带去怀里。
“这样久才来,紧张?”
“没。”
“那躲什么?”崔骘下颌放在她颤栗的肩上,眯着眼,在她脖颈上肆意轻嗅,“好香。”
她咽了口唾液,手紧紧抓住膝上的纱裙:“应该是鲜花的香味……”
“并非。”崔骘将她分开,指尖悄然而至,“是你的香味,你自带的。”
“是吗?我没闻到。”她声音颤抖着。
“是,好香……小黛,喜不喜欢小舅这样?”
“嗯。”她眼前有些模糊,头脑也不太清醒。
崔骘一口含住她脖颈上的细肉,呼吸立即急促起来,急声回应:“小舅也喜欢你,小黛,小舅好爱你,我好爱你。”
她难受得咬紧唇,说不出话。
崔骘却用力追问:“为何不回应我?小黛,为何不回应小舅?”
她眼泪都出来了,可被逼迫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抓紧他的手。
“你不爱小舅了是吗?”
她奋力摇头,寻到一丝喘息,急忙道:“没,我爱你的,我爱你,你温柔一些……”
崔骘似乎又清醒了,将她翻了个面,面对着好好将她扣在怀里:“伤口要不要紧?”
“还好。”
“那就好。小黛,很舒服,小舅很舒服。”
慢下来了,她清醒许多,不敢说这样的话,只低声道:“我也一样。”
崔骘扬唇:“好久不曾与你同房了,小黛,小舅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打仗的时候也在想吗?”
“嗯。”
“争夺皇位的时候也在想吗?”
“嗯……嗯?”崔骘抬起她的脸,要辨别她的神情。
她挣脱,紧紧抱住他的脖颈,躲在他颈窝里,小声道:“我不想你做皇帝,不想你那样忙,我想你能一直陪着我。”
“我要是不做皇帝,不做都督,你早就跟旁人双宿双飞了,还轮得着我吗?”
“不会,你当初若是诚心对我,我也不会不愿意。”
“是吗?”崔骘并未往下问,又道,“小黛,旁人从来只敢赞扬你的品行,却从不夸赞你的容貌,不是因为你不够貌美,是他们不敢。小黛,小舅唯有坐在今日这个位置上,才能安心。”
菀黛小声埋怨:“我知晓,我只是希望你能哄哄我,这个时候你还要讲这些吗?”
崔骘笑着按按她的腰:“好,小舅不做这个皇帝了,往后和你归隐山林,往后就过男耕女织的日子,你教孩子们读书,我教孩子们习武,我们永远在一起。”
“你要永远陪着我,好吗?”
“好,我整日旁的事也不做了,就围着你转。”
她忍不住轻笑,勾着他的脖子,轻轻亲吻他的薄唇,悄声道:“好舒服。”
崔骘扶着她的后颈,也悄声:“你好暖,小黛,你快将我暖化了……”
“才没有,你明明越来越……”她越说越小声。
“越来越什么?”崔骘故意追问。
她靠在他肩上,含羞笑道:“你知晓就好,别让我说出来。”
崔骘悄声应:“好。为何不动了?累了?”
“累了,你来。”
“不许叫停。”
“就叫。”
崔骘笑着捏起她的脸,一口堵住她的嘴:“那小舅让你叫不了。”
烛火通明,寝衣随意堆落在地上,床帐半挂半垂,她未着寸缕趴在他怀中。
“你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再休养几日,可以开始管宫中的事宜了,宫中的事比原先府上的事要复杂许多,慢慢来,别着急,若遇到什么麻烦便与我说。”
她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轻轻点头:“嗯。”
“园子里的花开得不错,也可以挑个天好的日子,请京中的官员家眷前来赏玩,趁机也都认识认识。”
她又点头:“嗯。”
“还有,先前荣城的王县令王郧,我将他调来京中了,他的家眷应该也来了,你可以继续和他的夫人一同在京中开建育慈院。”
“嗯。”
崔骘微微抬头:“总嗯什么?小舅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
菀黛笑着抱紧他:“听见了,我都记下了,赏花会的事我想晚几日再办,刚好桓儿和桐儿去念书,我好理理宫中的事宜。”
“好,你记下了就好,我只是让你心中有个打算,没叫你明日便去,你身上的伤最好还是再养养,别落下什么病根。”
“我知晓了。”菀黛抱着他的脖颈,要搂着他翻身。
他配合翻身侧卧,和煦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做什么?”
菀黛将他的手臂枕在脑下:“我困了,你搂着我睡吧。”
他扬唇:“好,我搂着你睡。”
宫中的事务的确比原先府上的要繁杂许多,又因新朝初立许多事都十分混乱,若不是先前登基大典时有卢昶盯着,恐怕眼下更会是乱成一团麻。
菀黛刚将宫中的名册翻一遍,便已头疼得厉害了:“宫里有没有前朝的老人?我想寻一个懂宫规的人来询问,比我们在这里干着急有用。”
芳苓道:“听闻陛下登基时便遣散了前朝的后妃,要寻老人,恐怕是寻不到,不过织室的女官似乎是前朝的,不若寻她来问问?”
“只要是从前在宫里待过的便好,也不限资历了,至于对错,我们自行分辨便好。”
“是。”
织室的女官看着十分年轻,不过三十出头而已,言行端庄有礼,看着的确像是在宫中待过的。
菀黛端坐首位,也未太客气,直言道:“宫中的衣食住行,从前都是分属于哪些部门来管的?”
“回娘娘,从前宫中对于这些并未有太多划分,也没有专程来管理的人,多是由圣上的后妃来管,一般圣上喜爱谁便是指认由谁来管。”
“原来如此。”菀黛点了点头,“你先退下吧,若有事,我会再让人去吩咐。”
她看着人走远,忍不住叹息:“都是后妃来管,那可就难办了,看来问她也没什么用,只能我们自己想办法了。”
芳苓跪坐在一旁宽慰:“您慢慢想,现下虽是混乱,但也还能运行,不着急这一时。”
“我就是怕我改了反而不妙。”
“您担心什么?陛下又不会怪罪您。”
“怪罪是小事,弄得一团糟是大事。”菀黛铺好纸张,又道,“不过,他都说了要我管,我现下也不能退缩了,我先将我的想法写下,给他看过再说。”
芳苓研墨:“殿下已有想法了?”
菀黛轻轻点头,提笔书写:“我想便按照衣食住行,在宫中建几个新的部门,广选天下英才任之。”
“如此甚好,所有琐事一下便明了了。”
“是,这样方便管理,但恐怕也会多许多开销,眼下宫中并没有那样多人,分得太细,人员冗杂,花销也会增加。”
“您先写下来,再慢慢思索便是,若不行,有有些部门合并,如此一来,也不至于太过浪费。”
“是这个道理,衣食是大头,住行倒是不需要太细,再加上礼仪,三者合并,倒能和衣食齐名……”
菀黛将想法细细写下,每个部门的名字,所管理的事务,所需人员和花费,如何招募人才等等,整理齐整,放至一旁,又翻看起前朝留下来的礼仪典籍。
下午,她见殿中无人了,拿着纸张进门,接过内侍中的墨条,跪坐在案边,将纸张放在长案的角落上。
没过多久,崔骘停笔:“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后宫改制的事。”菀黛双手奉上,轻声解释,“我听宫女说,从前宫里的事情都是由后妃管理的,我想着宫中现在暂且还无后妃,不如便趁此机会改制,往后这些事便交给专程的人来办。”
崔骘挑眉看去:“暂且?”
菀黛轻瞅他一眼:“对,暂且。”
“谁又惹你了?你又跑来惹小舅?”崔骘笑着收回目光,仔细将纸张看完,“你想得很好,就按这样去办吧。”
“细节之处呢?”
“也都看了,没什么大问题,至于实际的误差,这我也说不准,还得你自己随机应变。你这几年在家里锻炼得不错,这计划写得很好,也很实际落地,想来实际实施也难不倒你。”崔骘握住她的手,含笑看去,“就是乱吃醋的毛病改不掉。”
她瞅他一眼,低声道:“我现下不提前做好打算,将来只会更伤心。”
“来,坐到小舅身旁来。”崔骘揽住她的肩,将她完全抱在怀里,轻声命令,“我不许你做什么打算,你在我跟前只能全心全意,毫无保留,不留余地。”
她又抬眸瞅他:“噢。”
崔骘却只是笑着在她眼上亲了亲:“我让人将朝中官员的名册整理好了,名册里也写了他们家眷的基本情况,你看一看,也算是能提前做个应对。”
她接过名册,翻阅浏览。
崔骘又道:“如今朝中的官员有一部分是从前你在玉阳见过的,有一部分是这几年征战时新投奔的,还有一部分是前朝归顺的,都做了不同的记号。”
菀黛在他脸上亲了下:“好。”
他弯唇继续道:“宫中侍女的名册我也让人找出来了,只是还需要你再一一核对一遍,那些拿不出来户籍证明的,直接赶出宫去,不要给自己留隐患。”
“好,我记下了。”
“与她们接触的时候也得小心,她们之中说不定就藏有不轨之心的人,轻易不要让她们近身,否则或许又会出现上一回遇刺的事。”
“好。”菀黛放下名册,静静看着他,轻抚他的脸颊。
崔骘在她掌心吻了吻:“在想什么?”
“在想,我不想你以后纳后妃,不想你往后也对别的女子这样好。”
“又想什么呢?小舅不是答应过你,不会有别人。”
“可我害怕。”菀黛抱着她的脖颈,“我怕你将来会有,没有哪个皇帝没有后妃的,那时,不用你处死我,我自己先会心痛死的。你给我这一道圣旨,好不好?”
“什么圣旨?”
“放我出宫的圣旨。若是将来你有别人了,我还能拿着这道圣旨活着离开。”
第78章
崔骘眉头紧锁,心头的动容一闪而过,他收紧双臂,沉声道:“不可以,小黛,我们之间没有这个选项。我答应过你的事,不会办不到,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再说什么圣旨的话。”
菀黛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知晓了。”
“我刚好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就留在这里看名册,忙完我们一同用晚膳。”
“桓儿和桐儿喊我明日下午去踢蹴鞠,你明日有空闲吗?”
“明日下午,京中守卫要来述职,改日吧,哪日我有空闲了,再陪他们玩。”
“也好,那我便自己带他们玩。”
在玉阳,她便常陪两个孩子踢蹴鞠,青霜蹴鞠踢得不错,也会和他们一起,如今宫中的蹴鞠场比玉阳都督府的还要大,两个孩子跑起来,她根本追不上。
“不行了,我得歇歇,你们继续玩吧。”
“娘,你又累了啊。”两个孩子抱着蹴鞠小跑来,一个给她递水,一个给她递手帕。
她笑着道:“你们继续去玩吧,我歇歇就继续和你们玩。”
“娘,您要是累了就继续歇着吧,有青霜姑姑她们陪我们玩也是一样的。桐儿,走。”崔桓抱着蹴鞠,带上崔桐又往蹴鞠场中间跑,刚跑一半,远远瞧见不远处的韩骁,两个孩子又调转方向,遥遥喊着,“韩统领!你为何在此处?”
韩骁大步走来,跪地行礼:“见过两位殿下。”
崔桓带着崔桐跑去:“韩统领,你不必多礼,快起来吧。韩统领,你为何在此处?”
“臣在宫中巡视,与人交接完,刚好路过此处,两位殿下是在踢蹴鞠吗?”
“对啊,我们如今晌午跟着太傅读书,下午便能出来玩,不过我还是想习武。韩统领你是不是很忙?为何不教我们习武了?”
“臣还好,不算太忙,教导殿下习武的事是由陛下直接下令的,不是臣能做主的。”
崔桓点头:“原来如此,那我去跟爹爹说。”
韩骁仍是垂首恭敬道:“若陛下同意,臣一定倾尽所学。”
“那你现在能来和我们一起玩吗?娘她累了,歇着去了,我们刚好缺一个人。”
“臣遵旨。”韩骁放下佩剑,卸下铠甲,跟着崔桓崔桐大步走入蹴鞠场中。
青霜朝他看去,目光和他的目光对上,又迅速离开,跟着场上的侍卫侍女跑起来。
场上有人陪着,菀黛便不着急去陪着了,坐在场外远远看着。
黄昏,两个孩子跑累了,满头大汗跑来:“娘,我们回去吧!”
“玩好了?”菀黛笑着给他们擦去汗珠,“饿不饿?你们爹爹现下应该忙完了,刚好回去一起用晚膳。”
韩骁上前行礼:“臣告退。”
菀黛抬眸,稍稍正色:“韩统领慢行。”
崔桓拉着她往回走,仰头叽叽喳喳:“娘!我想让韩统领继续教我们习武!”
“用膳的时候,你跟爹爹说便是。”
“行!”
菀黛一手牵一个,领着他们回到殿前,问过内侍,知晓里面无人,才牵着两个孩子进去。
“回来了?”崔骘放下公务,抬步走来。
菀黛将他们朝起居室内推了推:“先去洗漱,准备用晚膳了。”
崔骘握住她的手,朝孩子们的背影看去:“踢蹴鞠踢了一下午?”
“嗯,韩统领过来,陪他们玩了许久。桓儿说想让韩统领继续教他们习武。”
“是该新寻一个带他们习武的人。”
“娘!快来用膳吧,我和弟弟都饿了!”两个孩子已在案前坐下。
菀黛和崔骘一同走去,在他们对面落座,往他们碗中添菜。
崔桓扒几口饭,道:“爹,我想让韩统领继续带我们习武,可以吗?”
崔骘也给他添了些菜:“喜欢习武?韩统领现下有差事要忙,我再为你们寻一位习武师傅,如何?”
崔桓想也没想便点头:“行,只要有能教我们习武的就行,我想学骑射还有刀枪。”
“好,爹肯定会给你们寻一位好师傅。吃饭吧,玩了一下午肯定饿坏了。”崔骘说罢,又看向菀黛,将盘中的鱼腹夹给她,“你也多吃些。”
她看他一眼,又看一眼两个孩子,没有说话,默默将那块鲜嫩无刺的鱼腹肉咽下。
新来的师傅十分年轻,但武艺精湛,精通骑射,刀枪剑戟也都可以,菀黛去陪了孩子两日,稍稍放心后便放手不管了,继续处理内宫事宜。
天渐热起来,湖边还算凉爽,她便在此办了赏花宴,邀请京中要员家眷前来赏花游玩。午宴便在湖边的厅中,凉风飒飒,花香阵阵,水木清华,怡然悠然。
午宴前,众女眷在厅中插花闲话,菀黛边剪着花枝边道:“如今新朝初立,陛下命我整肃内宫,重新改制,我想着将将宫中的事务分成不同部门,分为衣、食、礼,每个部门设女官来管理,眼下正缺这样的人才,不知诸位府中是否有合宜的闺秀,也可来宫中应选。”
众人眸光微动,皆未答话。
芳苓道:“诸位夫人、娘子是否担忧到宫中来会受委屈?在外面做事总是要受委屈的,但这也是一个机会,凡是这三部的掌事,皆有品阶,享俸禄,虽不能上朝议政,但也是荣光无限。”
底下的人都有些犹豫:“这……”
菀黛笑了笑,轻声道:“诸位有何疑虑不妨直说。”
“臣妾们不是怀疑娘娘的话,只是担忧品阶一事是否只是名头上好听……”
“诸位放心,我已通过陛下的允许,等正式发布告时,我自会请陛下下一道圣旨,以消诸位疑虑,今日是提前与诸位告知,希望有意之人能提前做好准备。”
“如此那是甚好,不知这招募女官有什么需要?我等也好回去做准备。”
“到时会分为笔试和面试,试题不能透露,但各部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可以提前介绍。芳苓,你与诸位夫人娘子细说吧。”有侍女在她耳旁低语几句,她寻借口离开,退出厅中,躲去一旁的殿中。
不久,青霜悄声跨入殿门。
菀黛抬眸看去,低声问:“如何?”
青霜低声答:“反响不错,她们都对入宫为官的事感兴趣,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有些人私底下议论,说是后宫空虚,若是入宫做女官,便有机会接近陛下,说不定能……”
菀黛轻轻点头:“我知晓了,会有人这样想也不稀奇,我先前便猜想到了。”
“奴婢将那几个人的名字记下来了,选拔的时候将这些人踢出去就是。”
“不必,若她们有真才实学,让她们入宫也无妨。”
青霜猛然皱眉:“娘娘!”
“你从前不是最不在意这些的吗?为何现下也这般了?”菀黛笑了笑,“好了,不必担忧,若是陛下不喜欢,她们凑上来也无用,若是陛下喜欢,即便我将她们赶去天涯海角也拦不住。”
“可……”青霜抿了抿唇,“可将她们赶走,防微杜渐,多少是有些用处。再者,她们的意思不在公务而在陛下身上,即便是有才能也未必能尽忠尽职,这样的人,还不如无用而忠心之人。”
“你说得有理,德行的确也该是此次选拔的标准之一,我会多考虑的,你下去继续听着吧。”
“是。”青霜悄声退出门,继续在花厅附近盯着。
稍过片刻,午膳时分,菀黛才又施施然入席。经过芳苓的介绍,女眷们对于女官的事也了解得差不多了,有些有想法的便也跟她多说了几句。
席散,她将王郧的夫人刘氏留下单独说话。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刘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芳苓,给夫人看茶。”菀黛笑着道,“先前在荣城,你办得育慈院很好,陛下特意跟我说,让我来寻你,再在京中开一个育慈院。”
刘夫人微愣,又躬身行礼:“多谢陛下,多谢娘娘,臣妾不胜荣幸。”
“我想,京城要大许多,如今北方的战乱也算平息了,这回我们可以办一个大一些的,不如叫济慈院,将那些老弱病残全收纳进来。”
“如此甚好,臣妾定竭尽所能。”
“如今宫中事务也繁忙,此事还需要你多操心,我会派两个侍女协同你,有任何需要,你也都可以让她们转达。”
“多谢娘娘,臣妾即日起便着手准备。”
菀黛含笑点头,吩咐侍女送人离去,这一日的事才算是完毕。
清晨,天蒙蒙亮,她还在睡着,崔骘便要起身去早朝,殿外,一个侍卫匆匆迎来,在崔骘耳旁低语几句。
他的眸光肉眼可见地沉下来,转身又回到殿中,快速写下一道圣旨,交给内侍,而后匆匆离去。
半个时辰后,芳苓匆匆敲响殿门,往里呼唤:“娘娘!”
菀黛幽幽转醒,轻声问:“芳苓,出什么事了?陛下不在,你进来说便是。”
芳苓快步进门,低声道:“早起那会,陛下身旁的陈内侍将宫中的侍女内侍们全召集起来,颁布了一道圣旨,听说是有侍女在私底下传您和韩统领的闲话,说三殿下是您和韩统领偷奸生下的。”
第79章
菀黛一惊,背上爬满冷汗,霎时睡意全无:“何人传的?为何会有这样的闲话?陛下是如何说的?”
芳苓低声答:“陛下在圣旨里说此事纯属子虚乌有,罚那两个传闲话的侍女二十宫杖,赶出宫去,三族之中,男子不得入伍不得入仕,女子不得入宫入选,还下令若有人私传谣言,一律杖毙。”
菀黛紧蹙眉头,紧紧抓着被褥,喃喃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流言?我与韩统领从无逾矩之处啊。”
“是不是您高热惊厥的那一晚,唤了韩统领两声,被有心之人听去拿去大做文章了?对了,那一晚,陛下也听见了,当时脸色奇差无比,陛下后来有跟您提到此事吗?”
她抿着唇摇头:“未曾。”
芳苓着急问:“娘娘为何会唤韩统领呢?”
“我当时似乎是梦见两个孩子了,他们离我很近,可我就是无论如何也碰不到他们,我便想着寻韩统领帮我将两个孩子抱来。”菀黛抓着芳苓的手,着急解释,“这几年,陛下不在玉阳,若有什么要紧事,我都会寻韩统领。再说那些时日,我心中对陛下还有些怨言,故而唤了韩统领而未唤陛下,并非是有什么私情。”
芳苓跪坐在床榻下,也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奴婢知晓,韩统领再好,终究是比不过陛下的,娘娘怎会对他有私情?再者,韩统领这些年也是本本分分,坚守职责,从未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甚至他每回与娘娘回话都从未抬过眼。”
“是、是。”她连连点头,“他应该不会多想的吧?还有樟儿,樟儿长得那样像他,一看便是他的孩子,如何可能是别人的?”
“娘娘,您放心,陛下既已为您澄清,又严惩了那些传播流言的人,想来应该是相信您的。”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那就好,那就好。”
芳苓又道:“奴婢只是方才听闻,被吓了一跳,天下想来,陛下既然愿意为您澄清,便是没有大碍。您不必忧心,只是往后还得去韩统领再避嫌。”
菀黛也放松一些,轻声道:“我与他,若不是陛下交代,本也没有什么交集,如今他也有公务在身,少往后宫中来,我又怎会与他接触呢?”
芳苓点头:“此事您是不是该主动跟陛下提起?这样的事还是摊开了说明白得好。”
“是,你说的有道理,等他早朝回来,我会主动跟他说清楚。”
她再睡不着了,也无心处理后宫中的事,一直焦急地等待着,瞧见崔骘忙完,立即迎过去。
崔骘也朝她看来。
“我看你今日一日未出去,一直待在房中,是寻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她顿了顿,“我听说今早的事了,我也不知为何会传出那样的话,那日我在惊厥中呓语,只是想让韩统领帮我寻来桓儿和桐儿,并非是与她有私情……”
崔骘拍了拍她的肩:“好了,我还不知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此事已经过去了,往后不必再提。”
她抿了抿唇,心中并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惴惴不安起来。
崔骘又笑着摸了摸她的脸:“想什么呢?你我在胡城见过后才有的樟儿,怎会是别人的?你放心,我不会相信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瞧瞧,将正事都耽搁了。你不是要为内宫招选人才吗?得提上日程了。”
她点点头:“好,我会尽快安排。”
宫中的内务只要理顺,并不难办,中间出过一些插曲,但很快便解决了,夏末,一批新宫女入宫,内宫三部事务有条不紊徐徐展开。
白日里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夜间雨忽然大起来,狂风拍打着窗子,一道雷在天边炸开,菀黛恍然惊醒。
她瞧见床边坐着的人,心头一跳,蹙着眉问:“怀定?你还未睡吗?”
崔骘抬眸看来:“我在想一件事。”
菀黛坐起身,将他微微敞开的衣衫拢好:“有什么要紧的事,也不能不睡觉啊,天转凉了,你就这样坐在这里当心着凉。”
他握住她的手,缓缓收紧。
菀黛忽觉不对,又问:“出什么事了?”
崔骘缓缓抬眸,阴沉的眼看来:“我在想,胡城一别便是三载,这样久不见,你一个人在玉阳*不会觉得孤单吗?”
菀黛眉心紧蹙:“你想说什么?”
崔骘松开她的手腕,大掌落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抚摸,极其温柔:“你告诉我,我不在玉阳的那几年,你有没有对韩骁动过心?”
她心口一紧,立即便要解释:“我……”
“嘘。”崔骘打断,“别害怕,小舅不会怪你,小舅只是想听你的实话而已,不会责罚你的,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看在小舅这些年这样宠爱你的份上,跟小舅说实话,好不好?”
“我没……”
“别着急。”崔骘又打断,勾着唇,皮笑肉不笑,“想清楚了再回答,有没有对他动过心?哪怕只是一点点一丝丝?”
菀黛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她后背发凉,毛骨悚然,几欲落泪:“怀定,你别这样,我害怕……”
“怕什么?”崔骘双手捧着她的脸,紧紧盯着她,“小舅已经将那些传播流言的人都赶出去了,小舅不会怪你,你悄悄告诉小舅,告诉我,你有没有对他动过心,哪怕是一瞬?”
“没有。”她哭着道,“我从来没有过……”
崔骘俯身靠近,在她耳边悄声道:“没有?你再好好想想,这些年,他一直守在你身边,保护你,保护孩子们,教导孩子们习武,你们常常一起踢蹴鞠吧?他主攻,你拦截,你们经常撞在一起吧?你们的眼神经常交汇在一起吧?”
“怀定,不是你说的这样。”她紧紧抱住他的脖颈,急声解释,“是你派他来保护我们的,若非如此,他为何要对与他毫不相干的人尽心尽责呢?”
崔骘脸上僵着的笑彻底散去,慢慢推开她:“是我的错,我不该留他在你身旁。”
她着急抓住他的手,哭着解释:“你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你不是说你相信我吗?我对他绝无一丝私情,我跟你发誓,若我对他有私情,哪怕只是一瞬,都让我不得好死。”
崔骘只是静静看着她。
她看着他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眸,害怕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一遍又一遍重复:“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没有?”崔骘垂眸睥睨,“你问我要什么出宫的圣旨不就是为了和他远走高飞?”
“我没有,要那道圣旨与他无关,你不让我再提,我也未曾再提过。”
“其实你与他相处那样久,在某一瞬间对他动心过,再正常不过,只要你未做出实质的错事,小舅不会怪你。说吧,不要骗小舅。”
她终于再忍受不了这股低压,崩溃大哭:“我真的没有,我从来从来没有对他有一刻有过别的心思,你为何要逼我承认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我先前便要和你解释清楚的,可你说信我,你从来都没有信过我是吗?”
崔骘静静抹去她的泪水。
她彻底崩溃,搡开他的手往后躲:“在你的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那样任何时候心里都要依附他人的人,对吗?我从来不想这样,我也不想活成这样,是你一步步逼迫我引诱我,你要我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只能依附你,我努力地在按照你的想法做了,我努力地在做你的附庸,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你所要求地那样生长了,为什么?你还要这样逼迫我?难道你非要我承认根本就不存在的事不可吗?”
“小黛,小舅没有这样想。”崔骘牵住她的手。
她奋力挣脱:“你不要碰我!”
崔骘又将她的手腕抓回来,连带着,将她整个人都束缚在怀里:“小舅只是想知晓你的真实想法而已,小舅没有想伤害你,最后一回,你告诉我,你没有对他动过心,是吗?”
她无力再挣脱,低声抽泣道:“是,我从来没有对他动过心。”
崔骘轻抚她的后背,语气轻缓许多:“你心中只有小舅,是吗?”
她仰头,含泪看着他:“怀定,我心中只有你,自与你成亲后,我心中便只有你,樟儿是你的孩子,是我去过胡城后才有的,他们三兄弟长得都很像你,一眼便能分辨出来……”
“嗯,我知晓,我知晓樟儿是我的孩子。”崔骘垂首吻去她的泪水,“别怕,小舅只是跟你再确认一回而已,现下说清楚了,便算是过去了。”
“你上回也是这样说的。”
“这回是真过去了,我跟你保证。”温热的吻从她的脸颊上慢慢到她的唇上,崔骘轻声道,“我信你和韩骁之间没有私情,往后再不会多问,我跟你保证。”
她轻轻抓住他的衣衫,轻声哽咽:“你方才那样,我很害怕。”
崔骘将她放在床榻上,轻柔的吻又落去她脖颈上:“是小舅不好,原谅小舅,好吗?”
她梗着脖子,低声道:“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崔骘看着她,轻声道:“好,小舅答应你。亲亲小舅,好吗?”
她抿了抿唇,在他唇上碰了碰。
崔骘一口含住她的唇,将半挂起的垂帘拽下。
雨势渐大,雷鸣声过去,内侍战战兢兢敲响殿门,低声道:“陛下……”
崔骘搂着怀里的熟睡的人,沉声命令:“让他滚。”
雨夜中,韩骁起身,一瘸一拐缓步离去。
天亮,雨停了,休朝,崔骘比平时起得晚一些,正坐在床榻边擦脸,内侍在内殿门外报:“陛下,青霜求见陛下,在外面跪了一个早晨了。”
崔骘察觉身后的动静,不冷不淡吩咐:“让她进来回话。”
菀黛眸光微动,拢好衣衫,将垂帐勾起,抬眸看去,不过多久,青霜进门,又跪在房中。
“说吧,你寻朕有何事?”
“奴婢口不择言,才致皇后惹上流言蜚语,奴婢请陛下赐死。”
崔骘放下手帕,不紧不慢漱口,又问:“哦?还有这回事?你将事情说清楚。”
青霜跪俯在地上,低声道:“奴婢心悦韩统领多时,韩统领却一直奴婢视而不见,奴婢恼羞成怒,便污蔑韩统领对皇后有意,不慎此话被旁人听了去,才致使皇后惹上流言。”
“奇怪,你恼羞成怒或许会骂他会打他,怎会想到污蔑他对皇后有意呢?还是,他原本便对皇后有意,你恼羞成怒揭穿了他?”崔骘转头,笑着看向床榻上的人,“这样便合理多了,你说呢?小黛。”
菀黛心口一紧,蹙着眉,未答话。
青霜更是后背冷汗直冒:“奴婢是以为他对皇后有意,但奴婢也不确认自己所猜测的是否准确,直至事情闹大才知晓害怕。奴婢愚蠢,被心上人无视时胡思乱想,一时失言,招致祸患,奴婢不忠不智,请陛下赐死。”
“朕的确该赐死你,不过皇后应该不想你死,既如此,朕便留你一命。来人,将她拖出去,割去舌头,废其手脚,扔出宫去。”
“怀定!”菀黛低呼一声。
崔骘握着她的手,似是无奈道:“既然皇后为你求情,那朕便再考虑考虑。来人,传中领军韩骁。”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你们都去殿外候着吧。”
“是。”侍女们躬身退下。
崔骘回头看她:“有什么话要跟小舅说?”
她足尖点地,缓缓站起,将玄衣拿来:“不是要招臣子来见吗?你得起身更衣了。”
崔骘起身,张开双臂,垂眸看着她。
她默默将玄衣、缥裳、绣龙纹的敝膝、大带一一整理好,最后给他挂上玉佩,后退几步:“好了。”
崔骘扣住她的腰,大袖垂落,将她带回跟前:“就在外殿,你同我一起去。”
她抬眸。
“没有不信你,毕竟要处置你的侍女,你不想去听听?”崔骘缓缓松手,信步走去梳妆台前,“给我束发吧。”
菀黛跟上,轻轻将他的长发束好,戴上发冠。
“你也梳洗吧。”他起身,将宫女最新送来的粉绿衣裳拿出,“来,穿这身。”
“我自己来。”
崔骘未应答,自顾自给她披上衣裳:“新招的这批制衣的宫女不错,新给你做的这几身衣裳都很细致。”
她低声道:“制衣局的主事是尚书郎……”
话未说完,崔骘垂眼看来。
菀黛心口一震,抿了抿唇,就此打住。
崔骘将她的腰封系上,低声道:“以后再说这样的话,我就真如你所愿广纳后宫,你最好掂量掂量,到那时,以你的心计和手段能活几日,几个孩子又能活几日。”
她嘴角垂下:“知晓了。”
崔骘抬起她的脸:“你还委屈上了?我不过顺口提一句,原意是要夸你内宫管理得好,你便要想些有的没的,你有什么可委屈的?不许瘪嘴。”
她咬着牙,低声又应:“知晓了。”
“不许咬牙,你像从前那样直说也好,要我哄也罢,唯不许像今日这般暗戳戳地耍你那些小心思,难道真要我真的收了别人,你才高兴?”
“我没有。”
“还嘴硬?”
“我说,我没有那样才高兴,我只是想提前做好打算……”
“做什么打算?我跟你说过很多回了,你不要想着什么退路,什么打算,别指望我移情别恋后还会大发善心放你离开,我对你好包容你忍耐你,是因为我心里有你,不是因为我慈悲,你要做的不是做好以后不心痛的打算,而是要做好如何永远不心痛的准备。”
“你都说了不是因你慈悲,所有的选择都在你手中,你要是想,我不提又有什么用呢?”
崔骘深吸一口气,摸摸她的头:“你这个脑袋整日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我太过宠爱你,才让你这样无所顾忌。你以为那些想进宫的女人她们想要的是什么?是你的皇后之位,是你儿子的太子之位,若她们真的入宫,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名正言顺地坐上太子之位,她们会想方设法将桓儿、桐儿、樟儿全害死,你到现在还跟我说什么打算吗?若是你真想做什么最差的打算,你应该做的是你们母子四人死于非命的打算!”
她紧紧抿着唇,眼中泪光闪烁。
崔骘将她抱进怀里:“好了,这是小舅最后一回跟你解释这些,下回你再这样暗地里有这样想法,我便让尚书台下令选拔后妃了。”
“不要,我不想死,也不想我的几个孩子死。”她顿了顿,“我也不想你将爱分给别人。”
“那还总说这样的话?”崔骘拍拍她的背,“别哭了,我不会梳头,让侍女们进来给你梳头,再用过早膳,人差不多就到了。”
她抹抹眼泪,坐去梳妆台前,让侍女来梳头。
快午时,韩骁和青霜一起跪在殿中,她被崔骘牵着缓缓跨出内殿,坐去上首。
“臣参见陛下,参见皇后。”韩骁低垂着头。
“青霜说你对皇后有非分之想,可有此事?”崔骘直接开口。
韩骁立即叩首:“回陛下,前段时日,青霜的确与臣这样说过,臣当时便觉震惊,不知她何来这样的想法,当即劝阻她不要胡言乱语,不知如何传到了陛下耳中,臣罪该万死。”
崔骘往后一靠,不紧不慢道:“青霜,你说。”
青霜低着头,道:“是。奴婢心仪韩统领多时,爱而不得,故而胡言乱语,连累了韩统领,请韩统领恕罪。”
“韩骁,你觉得她如何?”
“回陛下,青霜姑娘武艺高强,忠心耿耿。”
“那朕将她赐给你,如何?”
韩骁一怔,又叩首:“陛下,臣可以为了打消陛下的疑虑接纳青霜姑娘,可臣对青霜姑娘并无男女之情,这般将她接近府中,也无法真心相待,故而,请陛下恕臣抗旨不遵。”
崔骘眉头一挑,看向青霜:“你如何说?”
“奴婢无话可说。其实,奴婢知晓事情闹大后,也不是没有想过以此威胁韩统领,逼他娶奴婢,今日奴婢已得到回答了,奴婢但求一死,求陛下成全。”
“嗯?朕为何觉得你们提前商议好了,是要设局来蒙骗朕呢?”崔骘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案上,朝两人看去,“你,是真对皇后有非分之想,而你,是真察觉出他的非分之想,可也的确舍不得他死,于是你便用这样半真半假的话来迷惑朕,以图保全他。”
“奴婢不敢!请陛下明察!”青霜急忙叩首。
崔骘哼笑一声,往后一靠:“青霜,你为奴不忠,即日起逐出宫,子孙后代皆不准为官入宫。你的武艺是在崔家学的,便自废右臂后再行离开吧。”
菀黛眉头一紧,紧紧抓住衣袖,没有插话。
青霜大拜:“奴婢谢陛下恩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骁。”崔骘又开口,“去做卫尉吧,以后宫中的兵马不必你操心了。”
韩骁亦是大拜:“臣谢主隆恩。”
“青霜好歹是在皇后身旁服侍过一场的,芳苓,你代皇后去送送她。”崔骘牵着身旁的人起身,“此事议毕,都退下吧。”
菀黛缓缓往前,越过青霜时,余光忍不住望去,却被崔骘高大的身影挡住,她心中除了无限哀思,再提不起别的想法。
芳苓看她一眼,跟着几个内侍一同将青霜押送出门。在殿门外,芳苓请内侍避让,单独上前几步。
“你对韩统领有意,为何不早说?娘娘早就提起过,要将你许配给韩统领,你若是早说,也不至于闹成今日这样。”
“我对他有意,可他对我并无心,即便是娘娘下旨,他也不会尊崇,再者,以我的身份,也不能成亲生子。”
“不能成亲便不能成亲,总比现下要变成残废得好啊!青霜!你到底在想什么?待在娘娘身旁不好吗?娘娘宅心仁厚,从未为难过我们,跟在娘娘身旁,衣食无忧,权柄在手,到底有什么不好?”
“娘娘很好,待我们也很好,可对我来说,有比衣食无忧,权柄在手更向往的事。”青霜接过她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刺入手腕,咬着牙将自己的手筋挑断。
芳苓看着都要疼晕过去,双眼立即红了一圈,哽咽问:“青霜,这样做,值得吗?”
青霜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咬紧咬牙关,道:“一条手臂换余生自由,值得。”
“你这样要如何活下去?你将这些拿着!”芳苓脱去手镯耳环发钗,通通要往她手中塞。
她后退几步,摇了摇头,用衣袖捂住伤口,缓缓转身,拖着步子,一步一步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第80章
后殿内殿中,菀黛垂眸盯着花瓶许久,低声道:“你让我去送送她,好吗?”
“你想给她些金银细软?我让芳苓去送她,不已是给了你们操作的空间?芳苓好歹也跟了你这些年,不会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安心吧。”崔骘握住她的手,“早上才说到内宫几部的事,今日刚好歇息,你也跟我说说几部的状况,有没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
她抿了抿唇,稍稍坐正,低声回答。
这一阵子,内宫中的确有许多事要忙,也出了许多不在预料之中的状况,但有崔骘在,哪怕崔骘本人不出面,阖宫上下,无论内外,都不会拂了她的面子,都在积极配合解决,故而,她也没有到非要请崔骘出面,这一阵子,崔骘也很忙。
他们正说着,芳苓在殿外回话。
“进来说。”崔骘吩咐。
芳苓进门,跪在殿中,低声道:“回陛下,青霜已自挑手筋,离开宫中。”
菀黛不由得紧蹙眉头。
“她可有说什么?”崔骘问。
芳苓顿了顿,低声道:“青霜说,一条手臂换余生自由,值得。”
崔骘拍拍菀黛的手:“她既然都如此说了,你又何必为她担心?”
菀黛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如何?你们还有什么话是要让我退避才能说的吗?”崔骘挑眉。
菀黛沉默片刻,低声问:“她的伤定不轻,就这样出去该如何活下去?”
“奴婢也是这样劝说,想要她将奴婢的首饰收下,可她什么都不要,转身便走了。”芳苓亦低声。
菀黛又是沉默许久:“我知晓了,你退下吧。”
崔骘握紧她的手,又道:“走了便走了,我又新给你挑了一个侍女,刃雪,进来吧。”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进门,和从前的青霜一模一样,一样的年华,一样冰冷如霜的神情。
“刃雪也会武,往后她会贴身保护你。”崔骘简单介绍一句。
刃雪上前,跪地行礼:“奴婢刃雪参见皇后。”
菀黛看着眼前利落的身姿,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芳苓会和你交代清楚在皇后身旁伺候需要注意的事项,下去吧。”崔骘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看着她恍惚的神情,低声道,“不高兴?我已经看在你的面子上饶过她了,否则她今日不可能安安稳稳地走出去。”
“我知晓,是她做错了事,你才会罚她,我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
崔骘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
“他们从小辛苦习武,长大后伺候主人家,这一辈子都不得自由。”
“他们多是些孤儿死囚,若不是做暗卫早就死了,自由?命都要没了,还谈什么自由,做暗卫,至少能活着,能吃饱穿暖?我对他们已经够不错了,按照她今日犯的事,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她现在已经被削成一片一片了。”
她一惊,浑身忍不住哆嗦。
崔骘揽住她,声音放轻了些:“凤梧阁建得差不多了,我们去看看?”
她轻轻点头:“好。”
昨夜下过一场雨,花叶飘零,轻轻浮在微微积水的路面上,她看着,心里更觉得哀伤。
崔骘扣住她的腰:“你非花,安知花之喜忧,你忧花,不过是将自己的忧思投在花上。如今的日子,你过得并不开心?”
“从前,我第一回收到你送我的那些宝物时,我第一回穿那样华美的服饰时,我内心是很雀跃的,我并不是不知晓这些要用什么来换,可那时的雀跃竟掩盖住了理智。直到现在,在这个华丽的皇宫中,这精美的每一处,都在提醒我告诫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不想做一个好皇后,不喜欢管理后宫,我承认,当你说只喜爱我时,我虚荣地高兴过,因为你是都督你位高权重,可现在,我不想要这些了。”
她低垂眼眸,轻声道。
“我知晓,你又要说我天真愚蠢,要告诉我在这样的乱世里,若是没有这些,我早就连骨头都不剩了,可我忽然想起来,我一开始想要的就只是平平淡淡,是我太贪心了。”
崔骘垂首看着她,却未再指责:“自登基以后,诸事繁忙,我对你的关心的确是没有从前那样多,我明白方才的话也吓着你了,可若不严厉一些,这上上下下这样多人,如何能管得住?若非必要,我也不会用酷刑。”
“嗯。”
“你说我是陛下了,不肯全心全意待我,我又何尝不伤心呢?你难过伤心,还能跟我闹脾气,我又能跟谁闹脾气呢?小黛,我亦没有旁的亲人,只有你和几个孩子了,连你也要对我敬而远之吗?”
“我不是……”
“你不愿意依赖我,说什么不愿意做我的附庸,可你这样心软,我如何能放心让你独挡一面呢?你不愿意杀人,不愿意伤人,可必须要这样做才能保住这江山,保护你和几个孩子一生平安。既如此,这些你看来卑鄙无耻的事就由我来做,你仍旧干干净净的,不好吗?”
“不是这样的。”菀黛哭着抱住他,“我不是这样想的,我没有想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这辉煌的宫殿我也住了,锦衣玉食我也享受了,我没有资格说你卑鄙无耻,我只是、只是……”
他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不着急,慢慢说。”
菀黛抽泣道:“只是我发觉我越来越不像从前的我了,如今我总是要当面做一套背后做一套,有时,我嘴上说着好话,可实际上的目的却恰恰相反,慢慢地,我便开始怀疑旁人是不是也是如此,我总是要反复思量旁人的每一句话,我好累,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和这座冰冷的皇宫一样,是一个死物。”
“小黛,你若是不喜欢,我可以不将宫中的事交给你,往后你还是可以开开心心的。”
“我知晓,我不能这样,连你每日都忙得抽不开身,都要听臣子们劝谏,我又如何能贪图享乐呢?我只是有些累……”
崔骘将她抱紧一些:“你从前从未处理过这些事,一上手便要管理整个内宫,当然会不适应。我明白,你不是解决不好,处理不好,是觉得与这样多人的打交道,心里很累,对吗?”
她点头,轻轻闭眼:“是,我并不想为难他们,不想和他们绕弯子,不想和他们争来斗去,不想处罚他们,不想要他们的命,可许多时候却不得不这样做。”
“我刚带兵的时候,我也不想和他们耍手段使心机,可慢慢地我发现,人是很复杂的,并不是你真诚以待,便能换来旁人的丹心一片,但或许你的真诚也并不廉价,只是对于旁人来说,有比你的真诚更要紧的东西。正如青霜,她不是不知晓那样的话说出口自己就会没命,可她还是说了,她在你和她的欲望中,她选择了她的欲望,这是她的选择,她不后悔,你也不必因此懊恼。宫规在此,她还要犯,那还能怪谁?”
“若是没有宫规呢?”
崔骘扬了扬唇,牵着她在湖边的小亭坐下:“没有宫规,他们心中也自有一杆秤,你以为这宫里的人都是傻子吗?就拿胡嬉来说,她难道不知晓妄议皇子的婚事会惹恼我?可她偏偏还是要向你求情,她不就是在赌,你会来跟我求情,我会听你的吗?既如此,她就该知晓愿赌服输。”
她抿了抿唇,低垂眼眸。
“那些想凭借后宫女官之位一步登天的人,她们难道不知晓此事有风险?她们也是在赌。你看他们输了后,一个两个都哭得梨花带雨,说什么自己不是有意,说什么自己无辜,他们真是无意吗?他们只是想要再赌一把,盼望这一把能翻盘,不要被他们的眼泪骗了,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就如同我一样,任凭我再不高兴,走到今日,也大多也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崔骘握紧她的手:“小黛,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我也不例外。”
她紧抿住唇:“嗯。”
“我说这些,不是想指责你,只是想告诉,旁人有旁人的选择,你也有你的选择,你一定要明白你的利益在何处,代价在何处,你可以为之苦恼,但那只是一时的,人不可能什么都得到,我也一样。”
“你是皇帝,我和孩子们因而不用遭受兵荒马乱,不用挨饿受冻,甚至锦衣玉食,但这宫里内内外外的事都需要你管,你永远不可能像寻常人家丈夫对待妻子那样对我。”
“小黛,我从未将你当做后妃,在我的心中,你一直是我的妻子。”
她抬眸朝他看去。
崔骘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我没法像寻常人家的丈夫那样时时陪伴你,事事都遵照你的意见,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将你当做妻子看待,不代表我不爱惜你。我也和寻常人家的男子一样,想要一生爱护守护自己的妻子,想要和自己的妻子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