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伏线

    chapter06


    时间早已踏过零点。


    现在是2017年的第一天。


    付明樾住的地方离市中心有点远,路上不堵的话,从会所开到小区得半个小时起步。


    车里光线昏暗,只有高架两侧的路灯泄进微弱光源,空气静得落针可闻,没人说话,却并不觉得尴尬。


    两个都是喜静的人,这种互不打扰的状态对彼此来说反而轻松。


    付明樾裹紧大衣,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瘫软在副驾驶座上,连蜷缩指尖的力气都没有,双手甚至还在微微发抖。


    哪怕此刻她身处绝对安全的环境,可心情还是无法平复。


    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罗威那张面目狰狞的脸,耳畔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恶心黏腻的喘息。


    难以言喻的委屈忽然袭上心头。


    鼻尖猛地一酸,付明樾轻轻别过脸,面朝车窗,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死死咬着唇边的嫩肉,强忍胸口翻腾的情绪,默默掉泪,不想泄露一丝一毫的抽泣声惊扰到正在专心开车的覃恕。


    今晚已经够麻烦他的了。


    以往每次受到伤害,感到委屈的时候,她都会一个人偷偷躲起来,等自己消化好了,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般继续往前走。


    因为除了这样,付明樾找不到任何能帮她度过的方法。


    曾经她也尝试过寻求帮助,可得到的结果却令她失望到几乎崩溃。


    她也因此学会一件事,那就是——假装无事发生。


    不开心就不开心吧。


    “要告诉他吗?”


    左边突然响起的低磁男声将付明樾从悲伤中扯回,她左耳听不太清,下意识回头“啊”了声。


    一颗硕大滚烫的泪珠随着她扭头的动作从眼眶坠落,在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稍显狼狈,红透的眼圈有种令人心疼的破碎。


    覃恕看得真切,眼神一暗。


    收回视线,他在红灯前踩下刹车,目视路口不停跳动的时秒,眸底阴冷无光。


    想抽烟。


    付明樾极快地吸了下鼻子,有些尴尬地抹掉脸上的泪痕,囔声问:“你说什么?”


    覃恕单手扶着方向盘,不做任何表情时侧脸很有距离感。


    “走廊上的事要告诉他吗?”


    这个“他”没有明说,但付明樾听懂了。


    “不要。”她想也没想便脱口拒绝。


    覃恕眉梢微动。


    付明樾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反正也没真的发生什么,那人还是他的朋友,告诉他只会让他感到为难……”


    话还没说完,被男人的轻嗤中断。


    付明樾后背一僵,嗓子眼好似被堵住。


    她明白他在笑什么。


    深吸口气,付明樾抿唇垂下了眼。


    有点难堪,又有点生气。


    气自己的“懂事”,气自己也跟着别人一起欺负自己。


    覃恕将车窗降下一条缝,冬夜晚风争先恐后地涌进来,拂过他的脸,很冷。


    “一个正常的男人,得知自己女朋友遭遇这种事,第一反应永远不可能是为难。”


    沉默了几秒,男人淡淡开口,声线冷静平直。


    “而是想杀了那个人。”


    付明樾闻言愣住,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覃恕偏头与她对视,眸光一瞬不瞬,微微眯起的双眼更显狭长深邃:“如果是我,我会直接选择后者。”


    付明樾长睫一颤,不自然地错开目光。


    不知为何,她有点不敢对上覃恕的眼睛。


    刚刚那一瞬,面前的男人气息骤变,像极了丛林法则里的冷血动物。


    恰好此时她的余光不经意扫过覃恕露出来的右小臂。


    上头纹着的,正是一条吐着蛇信的黑蟒。


    “所以你的处理结果,就是当今晚的事没发生过,是么?”覃恕语气带着点讽刺。


    付明樾没说话,算是默认。


    因为覃恕出现及时,她并未受到实际的伤害,哪怕报警最后大概也是草草了事,她何必折腾这一遭,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场面凝滞。


    良久,绿灯亮起,覃恕重新发动车子。


    “随你。”


    男人气音低哑。


    听着像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付明樾重新面向车窗,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几下,可胸口那团浓到化不开的郁气还是得不到纾解,堵在那里,不上不下。


    她甚至在想,或许再这样压抑的过几年,她就会生一场大病,然后孤独地在医院等死。


    每年忌日付绵到她坟前哭一哭,证明这世上还有人记得她,在乎她……


    越想她越悲观,短暂清醒的大脑又开始迷糊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付明樾的意识逐渐涣散。


    她双眼紧闭,眼角挂着泪,两鬓的碎发被不断冒出来的冷汗打湿,黏在颊侧。


    好冷……


    可身上却越来越热,如同放在火上炙烤。


    冷与热的双重折磨下,付明樾的神情痛苦又挣扎,仿佛被锁在一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噩梦之中。


    车子下了高架后要通过一段隧道。


    身旁的人过于安静,覃恕忍不住侧眸看过去,却见女生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垂落的脑袋随着车辆颠簸不住点头。


    看样子是睡着了。


    意识到这一点,从上车开始就绷着的情绪陡然倾泻。


    覃恕收回眼,喉结滚动,盯着前方深深地叹了口气。


    下一秒,他没忍住,又不受控地瞥向她,黯色眸底闪过细碎的光。


    寂静逼仄的车厢这一刻仿佛与世界隔绝。


    没有男朋友、班长、老同学……那些复杂的人和关系。


    只是单纯的,他和她,


    覃恕和付明樾。


    许是窗外飞驰而过的光束令人晕眩,他思绪渐远,眼前又浮现出他们当年初遇的场景。


    覃恕自己都记不清这些年间他反复回忆了多少次。


    哪怕历经岁月洗涤,可那天发生的每一幕,每一个细节,都如烙印般刻在他的灵魂里。


    ……


    08年夏末,今阳新高一开学报道日,校门口车流不息。


    梧城下了一夜的雨,到清晨也未停。


    他从出租车里下来,一丝不苟的裤脚被溅起的雨滴洇出点点湿痕。


    覃恕单手撑着黑伞,书包背在右肩,边低头看腕上的机械表,边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他是以全市中考第一名的成绩进的今阳,被分到了教学资源最好的2班。


    雨虽不大,但绵绵雨丝被风卷到皮肤上依旧很冷。


    踏入校门,周围的同学打着各色的伞,从上面往下看,仿佛一朵朵移动盛开的花。


    他却在这些花中注意到了最特殊的那一朵。


    身形单薄的女孩是唯一没有打伞的。


    她双手抓着洗到发白的帆布书包举过头顶,松垮宽大的袖口下两条胳膊细得不可思议,她的肩头已经被雨淋湿,发尾也湿漉漉地垂在胸前。


    巴掌大的脸苍白如纸,五官如远山云雾般清丽缥缈,紧抿的唇瓣不见健康的血色。


    她就这么步履匆匆的从他身旁略过。


    轻巧如一缕带着草木气息的微风,牢牢牵扯他的神思。


    覃恕脚步不自觉放缓,目光紧紧跟随那道清瘦欲坠的背影。


    直到对方从视线范围内消失。


    他莫名深吸了口气,感觉停下来的呼吸又回到了身体里,雨声击打伞面的嘈杂也重新灌入耳中。


    等他来到位于一楼的教室时,里头已经闹哄哄坐满了人。


    班主任吴啸正坐在讲台前,覃恕走过去和他打了声招呼,将准备好的学费递过去。


    对方瞧见他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什么,和蔼地笑了笑。


    他垂眸看向手里的名单,指着表格上的第一个名字问:“覃恕?”


    覃恕淡淡“嗯”了声。


    吴啸吐了口气,起身将名单和装钱的袋子都交给他,说:“正好,就由你担任我们班的班长,收学费的任务交给你了,我现在要去开个会,你组织下纪律。”


    说罢,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一脸“我相信你”的表情。


    覃恕愣了愣,责任来的太快,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老师。”他转身叫住对方。


    吴啸回头:“还有事吗?”


    覃恕眼神无奈:“我坐哪?”


    吴啸似是才想起来这点,他叉着腰扫了眼全班,最后视线落在班级最右边靠窗的角落。


    “第五组最后一排还有个空位子。”吴啸指着那处,“你暂时先坐那儿吧,反正你个子高。”


    是不是最后一排覃恕没意见,他顺着班主任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目光却在下一秒顿住。


    只见方才与他擦身而过的女生就坐在那个空位的前排。


    她此时正低头看书,周身气场安然娴静,几缕还湿着的墨色发丝散落在鬓边,衬得肤色愈发雪白。


    覃恕喉结无意识滑动,捏着名单的手指微微蜷缩,在纸张上留下浅浅的皱褶。


    吴啸走了,全班的噪音又高了一个度。


    覃恕背着包默默走向座位,即将路过前排时,他不经意地扫了眼女生的脸。


    很漂亮。


    不是锋芒毕露的那种漂亮,而是如皎皎月光一般,柔软、乖巧,令人感到舒适,渴望靠近的漂亮。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偷看很冒犯,立刻收回目光,有些僵硬地落座。


    垂眸放下书包和手里的东西,他这才敢抬眼,目光对上女生轻耸的肩背和脆弱的蝴蝶骨。


    由于校服还没发下来,今天大家穿的都是自己的衣服。


    女生上身穿了件很薄的白色硬质衬衫。


    发尾滴下来的雨水将后背靠近衣领的一大片范围完全打湿了。


    湿掉的布料变得几近透明,内衣细带依稀可见。


    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少年大脑瞬间宕机,鸦羽似的眼睫急速抖颤了两下,喉咙干涩。


    怔愣片刻,他被灼到一般慌忙低下眼,失焦的目光落在名单上。


    心已经乱了,连带着全身的血液也在乱窜,往上下两个极端奔涌。


    雨早已停歇,刺破乌云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


    在温暖晨光的映照下,少年的耳朵红得能滴血。


    覃恕用力吞咽了一下,喉骨滞重滚动,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名单上,一目十行地划过上面的名字。


    交完学费的同学名字后面都被吴啸打了勾。


    他翻到第二页时,发现只剩最后一个名字后面空空如也。


    “付明樾……”


    他下意识将那个名字念了出来。


    话音刚落地,前排一直沉默的女生突然有了动静。


    她稍稍侧过身,乌黑清透如小鹿一样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你在叫我吗?”


    她轻声问,低慢的嗓音像是一汪缓缓流淌的清泉。


    四目相对的刹那。


    周遭的一切皆离他而去。


    只剩近在咫尺的,这个人。


    覃恕心跳一滞,还未长开尚显稚嫩的俊朗面庞立刻绷紧。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硬了。


    ……


    回忆戛然而止。


    覃恕想起自己当时的“窘迫”,不禁拧了下眉。


    还好有课桌做遮挡,不然他说不准会在付明樾面前丢个大的。


    等了一会儿,见付明樾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覃恕腾出右手,想将她的脑袋扶正,起码能让她睡得舒服点。


    可他手掌刚托住付明樾的下巴,便被她脸上过高的温度烫到。


    覃恕眉头倏地皱起,他顿了顿,尝试性地叫她一声:“付明樾?”


    躺在他掌心里的人一动不动。


    连喷洒在他虎口的呼吸都是滚烫而急促的。


    他松开她,宽大的手掌又覆上她的额头。


    果不其然,她发烧了……


    覃恕心脏猛地一沉,加速的心跳如擂鼓般“咚咚咚”砸着他的耳膜,脑中空白一片。


    他不要命似的深踩油门,跑车登时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速离开隧道,驶向最近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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