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牌局

    沉默,何姃沉默了,女人又说:“你回吧,齐老师不会见你的。”


    何姃捏紧兜里的手机:“给我个理由。”


    “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不是所有事都需要理由。”


    何姃自嘲般地点头,她转身,走得果决。


    方倪目送那道身影远去,她有些无奈地撇撇嘴,心中感触良多,当年和齐老师一起听过她的歌,看她在不插电演唱会上用她那得天独厚的好嗓音唱着一首首r&b,齐心良久地注视她。


    方倪问齐心何姃算不算是新生代最有唱功的那一批歌手之一,齐心没有否认,但她说她不喜欢何姃,不喜欢她身上冷冰冰高傲和达到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后的疲倦感,她以为她什么都拥有了——


    实际她很少演绎出什么。


    如今,看着她孤寂的背影远去,渐渐和这座小城融为一体,方倪只感叹世事无常,人生难以预料。


    *


    导航显示这是最后一班公交车,何姃挤上去,和附近中学下晚自习的孩子们一起回家,车上吵吵闹闹的,孩子们谈论着数学卷子上的某道难题,学校里的八卦,夜宵准备吃什么。


    何姃的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但耳朵却听着她们的谈话内容,未来和希望在等着她们,那自己呢,何姃觉得迷茫,还有些难过。


    如果她还是十几岁的孩子,是不是就能逃出社会上为成年人制定的潜规则,谁还会那么好心,在你落魄的时候愿意帮你一把呢?成年人的世界讲究利益。


    何姃突然想起了宋溪,但很快她又否定了,成年人的等价交换,她需要付出的是她自己。


    那是她姐姐要,宋溪又要些什么呢?


    宋溪想在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到站播报,何姃跟着人流挤下车,她们落脚的地方算是桦兰的老居民区了,热闹许多。


    何姃去便利店买了几瓶酒,提溜着塑料袋上楼,老式居民楼的居民总是会在楼道或者门口堆着些什么,有纸箱子、花盆、鸟笼、孩子的玩具,何姃生出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在宋溪开门迎接她的时候更强烈。


    像个人一样活着,脚踏实地地活着,那些纸醉金迷的日子带给她的虚无、不安在这小小的屋子里缓缓褪去,何姃攥紧手里的塑料袋。


    宋溪一直看着她的脸,她敏感察觉到何姃有些不太开心。


    何姃就是不开心,餐桌上,她不停喝酒,酒精辣的她皱起眉眼,她问宋溪:“这样会上瘾吗?”


    “不会。”宋溪说。


    “是吗?”何姃又问她,“那你为什么抽烟。”


    宋溪说抽烟不好,何姃说她知道,过了一会儿宋溪说,有时候心情会很不好。


    “是啊,你看着有种天生的忧郁感。”何姃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宋溪,“你有对你很好的姐姐,家世显赫的背景,聪明的脑瓜,一流的学历,为什么不开心?”


    宋溪欲言又止,只说:“我的性格问题。”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何姃:“你呢,今天为什么心情不好?”


    何姃不喜欢喝酒,但酒量却出奇的好,她想醉也醉不了:“我的价值是什么,我又想要什么……”


    “这地方太小了,好像把我困住了。”何姃哽咽了一下,困住她的不是桦兰,而是各种各样的因素。


    “好苦。”宋溪尝了一口酒,她长指转着玻璃杯,透过玻璃杯看到何姃低着脑袋,宋溪对她说,“何姃,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谁?”


    “齐心。”


    “做你喜欢的事就不会痛苦了。”她说。


    何姃抬起脑袋,这样眼泪就不会留下来了。恰好,许艾给她打来了电话,她离开得迅速。


    *


    托孙静秋的人情组的局是三日后,齐心一辈子未婚未育,前半辈子为歌坛献身,后半辈子想开了,潇洒走人,享受生活,抽烟喝酒打麻将那是样样精通。


    不过孙静秋还是佩服齐心一点的,牌瘾虽大但只要是她组的局,庄家定了规矩,赢的钱都得捐给桦兰郊区的特教学校。


    齐心这样组,除了不缺钱的太太,那一般人是不跟她玩。


    孙静秋透露齐心这几天心情好了些,邀人去家里打麻将,孙静秋说她带个人过去,齐心也没问是谁,就说来吧,凑个热闹。


    宋溪给齐心带了礼物,倒不是灵芝、鹿茸中草药,宋溪投其所好在网上给她买了一副手工的竹骨麻将。


    何姃也是第一次见宋溪穿正装,烟灰色套装,里面是一件缎面衬衫,她换好衣服靠在门上,何姃真心觉得她这么一身,是要去继承上亿家产的架势。


    苓城晚报上报道过宋溪的二哥,何姃觉得宋溪要是穿这么一身在他面前,宋溪她二哥都得担心,宋溪是不是来争家产了。


    侵略性的美感,精英的高智感。


    何姃化了淡妆,一身黑色束腰长裙,外面披一件白色仿皮草,踩着尖头高跟鞋。宋溪眼前一亮,蹭了下鼻尖说她很漂亮。


    何姃上前一步,宋溪不自主地站直身子,何姃抬眼问她:“你到底多高?”


    “174吧。”


    “几年前量的?”何姃的手指来到她的胸前,为她整理了一下胸针。


    “高中的时候,后面应该又长了。”宋溪如实回答。


    “我就说吧,你不可能低于176cm。”


    宋溪与她拉开距离,去拿钥匙:“走吧。”


    *


    又来到齐心的独栋小别墅前,何姃不自主抓紧了衣摆,宋溪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小声在她耳边问是不是紧张。


    何姃摇头,宋溪说别怕,齐心脾气古怪,但她不会让齐心欺负她的。


    她连齐心是个什么脾气的人都知道,何姃看着她的眼睛。宋溪对她轻轻一笑,非常有边界感的给她让了一小步,让她走到她的身前去,她则像她的支撑依靠一样在她身后。


    齐心的家里很热闹,她也颇有一副主人公的姿态。宋溪何姃两人进来的时候,那真是异常养眼,所有人都看过去,沙发上喝茶的齐心、孙静秋、齐心友人经商高手方琦也不例外。


    齐心是坐在沙发上红毛衣的女人,气质优雅,处世不惊,她烫一头长发波浪卷,红色红唇,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她坦然接受,没有过度医美和保养,整个人非常自然。


    “齐老师,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多年好友的小女儿,宋溪,和——”孙静秋不认识何姃,只知道宋溪和何姃站在一起真的很配。


    宋溪微微向齐心点头,之后主动向她们介绍起何姃:“何小姐,何姃,歌手。”


    “各位姐姐好,我是何姃。”何姃上前一步。


    方琦看向沙发里的齐心,齐心没有去看何姃,而是低下头拨弄着茶杯里的茶汤,方琦给了齐心一胳膊,齐心抬头,何姃向她点头。


    “行啊,静秋,冲着我来的啊。”齐心话里有话。


    束着大光明的方倪拿着毯子从二楼下来,看见何姃后“哟”了一声,宋溪敏锐地察觉主人公和她身边人的态度。


    “你好,我是方琦。”短发姐姐声音爽朗,起身和她们握手,她先是夸宋溪人看着就聪明冷静,一会儿牌桌上别使全力,后又夸何姃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了。


    “方倪,你去备些水果,一会儿打牌的时候吃着。”齐心命令道,她起身,往牌桌上走。


    何姃这时候倒是跟在宋溪身边不离开,孙静秋开玩笑地说:“你俩是真好啊,打牌都要一起,养眼。”


    “孙姨,”宋溪看她,平静地说,“这是我姐的未婚妻。”


    何姃下意识看向宋溪,齐心洗着麻将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跟方琦说:“原来是嫂子。”


    孙静秋尬笑了几声,方琦却打量着两人,笑着问:“你俩谁来啊?”


    正巧方倪端着水果盘蹬蹬下来,齐心又发话了:“何姃,你说你是歌手?”


    “我是。”


    “我家唱片机正好坏了,你来唱几首。”


    “没问题,您要听什么?”何姃对她的态度很尊敬。


    “方倪,”齐心转身指了指落地窗那边的三脚架钢琴,“去给她伴奏,再把楼上的歌单本拿过来——”


    齐心看向牌桌上的几人,尤其看着宋溪:“你们点着。”


    宋溪手指在麻将牌上一顿,她抬眼,注视着齐心,齐心面上带着微笑,她问她:“你耳朵怎么回事?”


    钢琴旁站着的何姃蹙着眉,方倪随意给她指了一首曲子:“唱南屏晚钟吧。”


    “……”


    “喂。”


    “听力障碍。”宋溪不卑不亢,孙静秋“唉”一声,催促大家摇骰子,抓牌。


    齐心点点头,不再追问了。牌桌上四双手,各执牌局,偌大的别墅里,何姃的歌声婉转、动听。


    宋溪不经常打麻将,但她玩得不错,小时候过年跟妈妈,姐姐一起打,宋川的压岁钱都输给她了,输得嗷嗷叫。宋川问宋溪你怎么老赢。


    宋溪回答:“你出什么,牌桌上有什么,剩下还有什么,都是可以推算的。”


    宋川嚷着“不打了”,宋静芳说她牌打得臭也就算了,性子还这么急躁。宋溪便在下一局故意给她点炮,宋川果然又高兴起来。


    一局麻将打得很慢,牌桌上的几位姐很谨慎,宋溪足以算了好几个来回,她已经听牌了,赢四七万。何姃一曲必,齐心又道,继续。


    宋溪舌头顶了一下后槽牙,她不动声色地抓牌,齐心这人……刁蛮。


    桌上,方琦叹息一声,赌似的扔出一张“四万”,还说着:“赢吧,赢吧——”


    “哟,没人赢啊。”


    轮到齐心出牌,她顺势扔出一张七万。


    宋溪手指卡住13张牌,“啪”一声摊开,她看着齐心的眼睛,是笑,但眼里没有笑意:“胡了。”


    “呵!”方琦的眼神迅速在宋溪和齐心脸上打量。


    “庄家点炮啊。”孙静秋扼腕,摇头,“那得下庄了。”


    齐心给自己点了根烟,宋溪偏头也点一根,两人对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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