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同乘一剑

    浴桶中,施青厌按捺住周身剧烈的疼痛,挨到这一桶水变得完全浑浊,才敢撑着边缘站起身来。


    重塑经脉,如同剥皮抽筋,又将筋贯入四肢百骸,此间痛楚非常人可忍受。


    施青厌环住肩膀颤抖着,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但又因那人的存在,莫名笃信自己一定不会有事。


    就好像……那人天然有种让人虔诚信服的魔力。


    药浴需要的材料放在了浴桶旁,卿长虞告诉施青厌每两个时辰自行更换。


    即使知道重塑经脉并非易事,施青厌在更换药材时,还是被那一筐稀世名品仙草震惊了。


    他出生于修仙世家,自然有辨别好东西的能力,只一眼便认出手中的药材不仅有极难抓捕的草蜈蚣,还有雪域禁地的九转冰莲、有价无市的还魂草……


    施青厌不由得抬头看向那人的方向。


    两间房并不是完全分开的,中间有蚕丝屏风遮挡。


    那上面绣的是副梨花图,透过屏风能隐约看见卿长虞那一身白衣。


    救他的人,果然是那个卿长虞。


    那个曾将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天才……有关他的故事数不胜数,即使在众人口中沦为魔头,却仍有无数的风花雪月与他有关。


    为什么,他要救自己呢?


    周身疼痛如虫蚁啃食,施青厌将全身再次浸没,新一轮的折磨又开始了。


    他并不敢多看卿长虞,怕惊扰仙人修炼,却又忍不住一次次将目光投向屏风。


    最终,他只能强迫自己略略低下头,注视着屏风上那枝斜插半开的梨花。


    模糊看去,花影与仙人盘腿而坐的身影重叠,朦胧清艳。


    【任务一:洗筋伐髓,重新修炼(82%……100%)】


    【任务一:洗筋伐髓,重新修炼(已完成)奖励已到账】


    翌日清晨,施青厌已药浴三回。


    身为气运之子,施青厌的恢复能力确实非常人能比。


    忍痛能力也很强,卿长虞在房中打坐,没有听见一声惨叫。


    心性不错。


    温暖轻柔如水流一般的灵力,注入施青厌的身体,于经脉间游走。卿长虞开始为施青厌梳理经脉。


    忍耐另一人的灵力在自己体内转悠,需要极大的信任。


    施青厌尚未有这样的体验,只能尽力放松身体,以免毁于一旦。


    让他想不到的是,卿长虞虽威名在外,灵力却极为醇厚温柔,和他疏离超然的气质并不相符。


    梳理一通后,洗筋伐髓的任务便彻底完成。


    “你的身体需要温养几日,并不宜立即修炼。”


    卿长虞打断了这位小少爷想立刻引气入体的动作,又道,不宜立即修炼,并不意味着无事可做。


    趁此时间,可以补些经文典籍、功法图谱。


    施青厌曾出生在修真权贵之家,寻常的图书自然唾手可得,他三岁启蒙,寻常典籍自然是看了不少。


    既然要看,就要让他看些寻常人接触不到的秘籍。


    要说卿长虞认识的大能修士,怕是数也数不过来。但此时此刻,问他究竟能去见谁,却只有一个选项。


    上一世,他曾有一好友,爱好收集各类藏书。卿长虞学过的功法,十之八九都囤在他那处。


    友人在的地方名为九重楼,位于东境半空之上。


    施青厌年纪尚小,筋脉有损,并不适合单独御剑。


    卿长虞将施青厌拎上拭雪剑,示意施青厌抱住自己的腰。


    施青厌显然没有与人同乘的经验,有些慌张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露出窘迫的表情,比起先前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终于有了点符合年纪的稚嫩。


    “抱紧些,别掉下剑去。”


    卿长虞没有掐诀的那只手按住了施青厌的后脑,让他和自己贴得更近些。


    满鼻都是清冽的冷香,又带有一丝甘甜。


    施青厌的心猛烈跳着,连带着双手也不自觉微微发着抖。


    系统在卿长虞的脑中不断刷着好脏快让他滚开长虞别让他碰之类的话,卿长虞有些烦了,直接关了系统的闲聊权限。


    施青厌抱着卿长虞的腰,仰头小声问道:


    “长虞哥哥,我们去哪?”


    卿长虞道:


    “九重楼。”


    世事有十斛,九重居高楼。


    九重楼凭借贩卖情报、兜售藏书而闻名天下,是当世九大宗门之一。


    九重楼位于东境高空之上,其主人从不公开露面,只有极少的人见过其真容。


    东境高空上,矗立着金檐玉瓦的庞大塔身,云雾缭绕,仙鹤啼鸣,宛如神仙居所。


    拭雪剑停在了巍峨高塔第九重上,这层楼与下面八层有着断层的拔高,向下望去是一片飘渺白雾。


    如果人站在第一层,抬头望也望不见第九重的高度。


    第九重高塔,才是真正的九重楼。


    寻常人根本来不了此处,层层禁制感应到陌生来客,纷纷开始运转。


    施青厌连呼吸都困难,只能僵硬地立在剑上。卿长虞丢来一个抵抗灵压的护罩,这才好了些。


    卿长虞向塔身走去。


    重重禁制不近他身,只晕开一道道金色的波纹。


    围绕九重楼而飞的看守仙鹤施施然鸣叫着,没有展露一丝攻击意愿。卿长虞顺手摸了摸仙鹤羽背,似乎和它是旧相识。


    他轻车熟路地踩过琉璃瓦,屈指叩了叩窗,琉璃窗棂发出一两声清响。


    “门主怎么不开窗透透风?”


    窗户从里面猛地打开,药香飘动,随即爆发出了连绵的咳嗽声。


    卿长虞伸手进去,摸了摸里面人,似是安抚,手法又像在摸宠物:


    “我还想,总不会是生我气吧?”


    里面的人不再咳嗽,紧紧抓住卿长虞的手,一字一顿地叫出他的名字:


    “卿,长,虞。”


    卿长虞笑眯眯道:


    “是在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卿长虞的性格其实算不得好,他总是凭借心情决定待人接物的方式,往往惹得人爱恨交织。


    九重楼门主岁间玉,是卿长虞难得交上的好友。


    性格平淡,还天生病体,动不了一点粗,弱弱的很安心。


    不用担心好好的一个人突然拔刀玩生死恋什么的。


    像这样死死拉着他的手,双目红着叫他名字的场景,怕是岁间玉此生最激动的时刻了。


    这种人逗着玩最有趣。


    卿长虞故意探了半身进窗,凑近道:


    “想我啊?”


    又伸手要替他拢起垂落的外衫,道:


    “怎么还瘦了些……”


    “卿长虞……!”岁间玉死死拉着他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又道,“卿长虞……”


    五十余年未见,这人怎么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不提一点前尘往事?


    就好像,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岁间玉按捺住心中冲撞的情绪,几乎咬牙切齿道:


    “卿长虞,你是不是要逼得我和那些人一样发疯?”


    他几乎以为卿长虞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了。


    在卿长虞最后一面时,这人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死。


    春去冬来,五十载春秋,杳无音信。岁间玉起卦推演,怎么算,都是身死道消,再无一丝魂魄。


    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岁间玉的手渐渐收紧,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怎样情绪,只觉胸口阵阵发麻,后知后觉地荡起酸楚来。


    他又何尝不是只与一人相熟。


    九重楼的门主岁间玉天生体弱,在重重禁制保护的高楼中生活了十余年,除开楼中门人,没有外人能接近他。


    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一个卿长虞。


    数百年前一个平常的日子,一袭红衣踏云而来。


    此人破开重重禁制,费大功夫敲开他的窗,却只随意丢来几本绝迹了的古书图谱,笑道:


    “看门主总是一个人,要不要同我作个伴?”


    没有人能拒绝他,岁间玉几乎以为是上苍眷顾。


    但苍天又如此仓促地收回了这一馈赠。


    五十年前,卿长虞一身红衣被血浸透,滴滴答答地沿着琉璃瓦下落,留下一道道蜿蜒的血痕。


    藕白如玉的肌肤上是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卿长虞伸出胳膊来,利落地又划了道口,笑道:


    “有人想要我的血,倒不如给你喝了。”


    灵血佑长生,注定他此后的人生由卿长虞构成。


    粘稠的血液、诡异的香气、湿热的温度,弥漫在暴雨来临前的午后。


    定格成岁间玉对卿长虞最后的记忆。


    【激活人物:岁间玉


    好感值:100】


    高楼风过,吹起卿长虞束发的红色缎带,几缕墨丝挣脱,轻柔地扫过他的锁骨。美人面一如当年,往日磋磨未妨碍他半分潇洒。


    卿长虞侧身,露出拭雪剑上的人影,对岁间玉道:


    “新捡个小孩,行个方便?”


    施青厌适时上前问候岁间玉,而后微微靠近卿长虞,似乎有些不安。


    岁间玉拢起垂落的外衫,冷笑道:


    “你倒是又发了善心。”


    九重楼门主,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他又怎么看不出来,这孩子是本该已死的施家公子,施青厌。


    卿长虞啊卿长虞,怎么总爱找些麻烦人,做些麻烦事?


    卿长虞摊了摊手,悠悠道:


    “没办法,太善良。”


    九重楼晓天下事,第九重里别有洞天,书架上放置着无数秘籍功法。任何一本放在外界,都是千金难求。


    卿长虞也不把自己当外人,隔空摇摇一点,各种密不外传绝版藏书便从架上飞来,数十本齐整地堆叠在地上。


    问施青厌:


    “这些背下来,要多久?”


    施青厌道:


    “十月足以。”


    卿长虞道:


    “三月。”


    岁间玉闻声侧目。


    要说记性,世间唯一与岁间玉不分伯仲的,就是卿长虞。


    三个月,卿长虞能将第九重所有的书籍经文全都几下来,分毫不差。


    比岁间玉更强的是,卿长虞的修炼天分高到发指。凡是背下的功法,不多时便真正参悟,学以致用了。


    有时候,他过分的天赋会让人产生惶恐。好像一只羽翼溢彩、凤尾流光的飞鸟,生得漂亮只是为了让世人纷纷注意到它,却没有一人可以独占这份光彩。


    卿长虞不容置疑道:


    “三月后开始正式修炼,三年后,有报仇之机。”


    仇就要利落地还,什么十年不晚都是窝囊废。


    施青厌自觉羞愧,低头道:


    “是。晚辈会做到的。”


    岁间玉这处位置隐蔽,生活待遇好,还有一堆密而不传的经文图谱,简直是完美的气运之子托儿所。


    摇铃声响起,九重楼门人已收拾房间,带着施青厌与数十本书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了二人。


    茶叶在茗中舒展,茶香顺着水雾在空气中弥漫,和卿长虞身上的香气混合,让人心神俱宁。


    卿长虞微微垂首,吹动茶叶。此时微风正好,好像五十年撕心裂肺都是一场梦。


    岁间玉有万语千言哽在喉头,最终只闲聊道:


    “还是红衣适合你。”


    卿长虞穿艳丽张扬的衣服正合适,现在这件素衣放在他的身上,倒看起来十足正经,让人有高不可攀之感,很有从前仙尊时的气质。


    卿长虞原本眯着眼,任窗外细风吹拂,闻言摊出手来。


    示意要是爱看,就给自己拿一件来。


    岁间玉对他这副大不要脸的模样颇为熟悉,直到这时,才有此人真的回来了的实感。


    卿长虞就这样,顺杆爬,心情好的时候爱捉弄人。


    “你从前的法衣可不在我这里。”


    卿长虞啧了一声:


    “小气。”


    岁间玉笑了一声,连带着眉梢眼角的病气都消散不少:


    “那件赤色织金云饕衣不在,另有旁的法衣备着,也免得你被易忘尘认出来捉了去。”


    卿长虞点点头,问道:


    “……谁来着?”


    岁间玉一愣,随后竟是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枉自他追着你为难了那么些年,又费心费力找了那么些人来逼你去死,到头来你连他名姓都不记得——实在好笑。”


    话到最后,心里又冒出来些感同身受的酸。


    卿长虞这人,还真是是谁也不在乎。


    在岁间玉的话语中,卿长虞知道了,这易忘尘乃当世第一,修无情道,嫉恶如仇。


    他按了按剑,倒是很想去切磋一二。


    系统音立刻响起:


    【警告:当世第一应由气运之子施青厌击败,宿主不可干涉】


    啧。


    卿长虞撇了撇嘴,没劲。


    他将茶盏放下,青瓷落桌咔哒一声响,显然对品茗没什么耐心:


    “替我看着施青厌,我之后再来取。”


    俨然将九重楼当成了寄存处。


    “你放心,少不了他一根头发。”


    卿长虞闻言,善解人意道:


    “其实,要背书么,少点头发也很正常。”


    岁间玉被他噎了噎,心中难言的酸涩竟消散了不少,气笑道:


    “谁要同你打趣?你又要去折腾什么?”


    卿长虞弹了弹拭雪剑身,也笑了:


    “当然是给人找把好剑,砍人才更利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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