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池瑶瑶拉下前面的挡板后顺手给自己画得脸色苍白无比，还往眼睛里滴了点眼药水，能让她眼眶泛红，否则她就是把所有伤心的事想一遍，看到霍明烨的惨状大概率还是会笑出声来。
她用完之后将眼药水递给王翠梅，王翠梅摆摆手拒绝了，她只将自己梳得板板正正的头发弄乱几缕，顺便把白头发挑出来，再一闭眼，立马感觉就不一样了，脸上呈现出一种遭受重大打击的倦容。
池瑶瑶睁大了眼，有些惊奇的看向她，“王妈，你还会这手呢？”
毕竟王翠梅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多会演戏的人，甚至可以说她从来就不屑于装成另一幅模样，她的喜恶都格外直白，每次在霍明烨面前演戏也能躲就躲，躲不了就保持一言不发，十分不上心。
“不想和不会还是有区别的，”王翠梅冲她笑了笑。
其实以前她确实不会，可是后来发现很多事，比起去做还需要去说去争。
从笨拙又沉默不语，到能舌战群村或许就是她曾经的生长轨迹之一。
她经历过抛弃自己所有的体面与尊严撒泼打滚，也经历过站在家门前对别人破口大骂，大多时候这样做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可是她还是被村里的男人们笑称叫做泼妇。
后来她也学会了装模作样，示弱装可怜，并且学得炉火纯青。
这当然能为她博取同情，可她不喜欢。
她不喜欢听别人说“这就是个女人你让让她吧”、“这是个老太太你就让让她吧”、“你和一个老太太/一个女人计较什么？”这样的话，她不是弱者，她不需要靠虚弱让步去获得好处，更厌烦别人用施舍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隔壁二胖奶奶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听了她的嘟囔笑着对她说：“翠梅，我也不喜欢。下次有人叫你泼妇，我们一起把他轰出去，我们也拉一堆老太太去村口的树下一边嗑瓜子一边指着他说他是个懦夫，传得满村都知道。”
王翠梅觉得她说得很对，她凭什么要因为别人叫自己泼妇就放弃自己的刺和棱角。
别人骂她，她就要骂回去，别人给她起外号，她就要给别人也起回去，并且宣扬得所有人都知道。
她就喜欢大大方方的骂人，大大方方的做自己觉得爽快的事。
来到这里后，只要面对霍明烨她就得装就得演，实在令人浑身难受，所以她才总能躲就躲。
可避无可避的时候，她也不是不行。
一时片刻的隐忍换取的是未来嚣张的资本，这是不亏本的买卖。
只不过是拿出来她多年不用的老手艺而已。
两人很快到了医院。
霍家的私人医院在市里颇有名气，医疗水平出了名的高，张全安排了霍明烨从医院的紧急通道进入，全程没有与任何人见面，从手术室出去后就直接入住豪华icu病房。
张全早就在医院门口等待，见到两人立马迎过来，这一下午他显然也忙得够呛，沾了血的西装都还没来得及换，整个人显得格外狼狈。
当然，这不排除他和她们一样都在做戏，霍明烨受伤自然要表现得越着急越好，不然怎么能叫亲信呢？
乘坐专用电梯到了顶楼后周围安静得不像话，张全这才解释道：“霍总刚刚发烧到了四十度，又进了一次抢救室，医生也在催促，如果再不选择截肢，下一次可能就会因为伤口感染而出现意外。”
这还是含蓄的说法，实际上是不截肢霍明烨迟早得死。
可是谁都不敢做这个决定，这可是霍氏的老总，身价百亿，还是他们顶头的老板，哪怕谁都知道截肢是必然的结果，也只会在推诿中拖下去，必须等到一个愿意为此负责的人。
池瑶瑶听到不截肢要死隐隐心动，想着实在不行拖一拖，给霍明烨拖死得了，但想想自己还什么都没得到，现在霍明烨轻松死了太便宜他了，便咬咬牙，把悲伤的事都想了一遍，扑到icu的玻璃边默默流下了担忧的眼泪，喃喃道：“明烨他……我从未见过明烨这样虚弱的模样……”
王翠梅也拭了拭眼角的泪花，悲痛欲绝的说：“只有这一条路吗？”
张全闻言惟恐唯一愿意担责的池瑶瑶改变主意，连忙说道：“医生说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王翠梅沉默不语半晌，这才仰头往后一倒，竟是撅了过去。
“王妈！”张全连忙喊道：“医生快来！”
池瑶瑶擦了擦眼泪，也赶紧凑过去扶住王翠梅。
趁着医生赶过来将王翠梅扛上轮椅的功夫她暗戳戳给王翠梅比了个大拇指。
“王妈！你不要吓我啊！”池瑶瑶着急的说。
医生推着轮椅往旁边的病房走去，连声说道：“是老太太一着急晕过去了，没事没事，吸点氧休息一下就行。”
池瑶瑶眼底含泪，回头看了张全一眼，“你在这守着，我先过去看看王妈。”
张全正为这突发情况头疼，下意识点点头应了声好，然后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更喜欢听别人吩咐。
等进了病房，医生给王翠梅检查了一下身体，越查眉心蹙得越紧。
嘿！这心跳！比她这个久坐办公室天天开手术的跳动得有力多了！这肌肉！结结实实的，一看就身体健壮得能一拳给她打哭！
就这超越百分之八十年轻人的身体素质，这老太太能这么简单的因为悲伤过度撅过去？
想想自己上一位救治的病人是谁，面前的这个老太太是谁，医生脸色立马严肃起来，暗暗思索其中一定有她不知道的内幕，还是少掺和为妙！
果断为王翠梅放上吸氧器，医生向池瑶瑶叮嘱了几句，开了瓶葡萄糖就赶紧退了出去。
等病房里只剩下两人时，池瑶瑶才压低声音说：“我们戏会不会有点过了，那医生好像有点怀疑。”
王翠梅无所谓的说：“从小照顾霍明烨长大的王妈不愿意面对霍明烨可能截肢的现实装晕也没什么。”
当然，她装晕既是为了走个流程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立马就手术岂不是也便宜了霍明烨，让他在icu再多躺几个小时，拖到不能再拖，张全只能来求着池瑶瑶下决定才最好。
张全是霍明烨的心腹，并且他不像赵飞这些人，是能够接触霍明烨核心利益的心腹，他想轻易把所有锅都甩给池瑶瑶那可不行。
没一会儿外面响起来脚步声，王翠梅赶紧倒头就睡，池瑶瑶也恢复了悲痛的神情，门外却是两位护士，她们端了两碗燕窝粥进来，劝池瑶瑶别沉浸在难过中多少吃点东西。
来之前牛饮了一番陈姐排骨汤的池瑶瑶感激的说道：“太谢谢了，可是明烨他生死未卜，王妈现在又倒下了，我实在没心思喝，先放这儿吧……”
两位护士女士没有多劝，只安慰了几句便赶忙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王翠梅又坐起来，把燕窝粥当水一样喝下去，刚刚装了一下，消耗了一点体力，吃点小甜水也不错。
“这个味道挺好的，下次让小陈也试试，”王翠梅一边喝一边说道。
池瑶瑶其实已经觉得晚上的饭顶到嗓子眼了，毕竟因为临时听到霍明烨要截肢的消息她开心得连吃了两碗饭，可王翠梅吃得太香了，勾得她忍不住也端起来喝了两口，眼睛一亮，“真的不错，等会我们再打包一碗回去给陈姐尝尝。”
她们两人在病房里美滋滋的品尝饭后甜点，外头的张全却陷入焦灼中，icu里躺着的霍明烨身上连接的数据在乱跳，医生过来和他隐晦的提起过好几次再不做决定可能要下病危通知书了，可偏偏能做主的人现在一个躺在病房里还未苏醒，一个守着另一个也不出来。
他派了两个护士进去，却也只说池小姐正担忧的守着王妈，他总不能冲进去说别守着王妈了，赶紧给霍总截肢手术签个字吧？
时间就这么一直拖到了凌晨，icu里再次传来刺耳的滴滴声，值夜的医生再次涌入，将霍明烨推入了手术室，这一次真正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您快想想究竟截不截肢吧，”医生着急的说道：“再不做个决定，霍总都可能保不住了。”
张全闻言赶紧往王翠梅的病房赶去，推开门时，只见王翠梅尚未苏醒，只有池瑶瑶站在窗台边，略微开了一点窗给房间通风透气，听到门外的声响，她扭头看向张全，表情有些怔愣。
张全哭丧着脸说：“池小姐，霍总那边下达病危通知书了，再没人下决定，霍总估计保不住了。”
池瑶瑶垂眸，“带我去见医生，我来签。”
张全心底一喜，赶紧毕恭毕敬的领着她前往手术室外，医生早已准备好了截肢手术的告知书，池瑶瑶拿起笔，却犹豫了起来。
“怎么了？”张全期待的看向她。
池瑶瑶问：“我以什么身份签字？”
张全早就做好了准备，鼓励道：“您是霍总深深信任的爱人，这一次帮了他这么多，王妈又昏迷不醒的情况下，您是最有资格替他做决定的人。”
池瑶瑶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张全，轻飘飘问道：“是吗？”
张全微愣，竟然在她的这一眼里下意识犹疑起来，总觉得这并不是单纯的询问。
可时间不等人，他咬咬牙，凭借多年拍马屁的本能说道：“是，霍总今天昏迷，我们都失去了主心骨，如果不是有您安排里里外外早就忙成一锅粥了。霍总手术结束后，还有赖您来帮忙处理余下的事情。”
这是把处理权和决定权都交给她了。
池瑶瑶在心底笑起来，脸上却无比悲痛，迅速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这是我应该为明烨做的。”她满脸后悔却坚定的说：“以前我都不相信他对我的爱，直到今天他竟然勇敢的挡在我面前，我才知道他原来早就根植在了我心里。”
“不管他昏迷这几天出什么事，我都一定会替他守好一切。”
原来还奇怪往日对霍明烨百般抗拒的池瑶瑶怎么突然这么担忧霍明烨，现在一听张全明白了，原来是误会霍明烨替她挡枪了。
向来了解霍明烨本性的张全在心底腹诽，霍总怎么可能会替别人挡枪，他会中枪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没反应过来。
要反应过来了，为了自己的安全拿池瑶瑶挡枪都可能。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面上还是保持着感动和动容，安慰道：“霍总一定会没事的，这段时间就辛苦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