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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心事

    秋蘅疑惑看了薛寒一眼。

    皇城司这般严苛么?

    薛寒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手下人把公事做好,私下做个什么他当然不会管,但秋六姑娘——

    薛寒突然愣住了。

    秋六姑娘又怎么样呢?

    他为何不愿她直接找胡四?

    对上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薛寒突然有些慌。

    是他因内疚与她来往多了,产生了别的错觉吗?比如……心悦?

    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

    他看到了她的心事,但那些话不是对他而说。

    他为何会放在心上,反复沉吟?

    “薛大人。”

    轻柔的女音响起,如星火突然烫了一下少年的心。他抓起茶杯喝了几口,凉茶入腹,冷静下来。

    “秋六姑娘,你说。”

    秋蘅默了默,道:“说完了。”

    “那就这样。”薛寒起身,“回头打听到了让胡四去和你说……呃,以后直接找胡四也行。”

    秋蘅默默看着少年大步走到门口,心生迷惑:薛大人说话是不是有些矛盾?以后到底是直接找他,还是找胡四?

    还有,事情说完了,走的不该是她吗……

    胡四望着突然拉开门的薛寒,问出了同样的疑惑:“大人您去哪儿啊?”

    薛寒脚步一顿,转身看向秋蘅。

    秋蘅识趣走过来:“那薛大人你忙,我先回去了。”

    “让胡四送你。”

    “不用,我偷偷溜出来的。”

    秋蘅把帷帽一戴,摆摆手下了楼。

    薛寒走回雅室,默默坐下。

    胡四站在窗边往外看,嘴巴不停:“我说秋六姑娘怎么穿戴和平时不一样,原来是偷溜出来的。她一个人不怕遇到宵小么?好在京中治安不错,出门的女子挺多……不过秋六姑娘是伯府贵女哎,竟然直接告诉我们是偷溜出来的……”

    “胡四。”

    “大人您说。”

    “去查一查西平侯府那边。”

    “是。”

    胡四一走,室内终于清净了。

    这样的安静,令薛寒心中越发不好受。

    他对她……难道有了男女之情?

    这个念头一起,薛寒紧紧皱眉。

    是错觉吧?

    少年抬手按在心口上,感受着心跳。

    是错觉——他这样告诉自己。

    胡四只用了一日的工夫就打听到了情况。

    薛寒听完禀报,淡淡道:“你去和秋六姑娘说一声。”

    胡四愣了:“大人不自己去说吗?”

    薛寒睨他一眼:“我有事要忙。”

    “不是啊,大人,秋六姑娘不是找你的吗?”

    “秋六姑娘找的是能办事的人,谁都一样。”

    直到胡四见到秋蘅,心里还在犯嘀咕:大人怎么突然抽风了?

    秋蘅丝毫不知道薛寒的烦恼,对这么快就有消息颇惊喜:“胡指挥查到了什么?”

    “先前贵府二姑娘和西平侯府四公子不是有议亲的意思吗,这事不了了之后西平侯夫人安排人给那位表姑娘——”胡四说不下去了。

    让他对一位闺阁少女说灌药堕胎之类的,实在有些说不出口啊。

    明白了,大人就是说不出口,才把这差事交给他。

    太过分了!

    胡四神色忿忿。

    “把那位表姑娘如何?莫非是灌药落胎?”见胡四表情奇怪,秋蘅猜测问。

    “咳咳咳咳。”胡四呛得咳个不停。

    秋蘅倒了一杯茶给他:“胡指挥慢慢说,不用急。”

    看着一脸淡定的少女,胡四嘴角猛抽。

    没想到红豆糕是这样的!

    这也让胡四说话不再顾忌:“对,就是给那位表姑娘灌药落胎,结果那位表姑娘运气不佳,血崩没了……”

    秋蘅脸色有些难看。

    那位表姑娘不管如何,不至于丢了性命。

    先是想哄骗秋萱嫁过去,没成功又强行给那女孩儿灌药堕胎为以后议亲扫平障碍,导致那个姑娘丧命,最后西平侯府什么事都没有。

    “西平侯夫人自打那位表姑娘死后,常去烧香拜佛。赵四公子因那位表姑娘的死与母亲起了不小争执,大半时间不在家中……”

    “辛苦胡指挥。”秋蘅这次没带点心,把准备好的百两银票递过去。

    胡四烫手般往外推:“怎么能要秋六姑娘的钱——”

    “为什么不能要?”秋蘅问。

    胡四一滞。

    总不能说他们大人乐意打白工?

    “胡指挥收下吧,没有让你白辛苦的道理。以后说不定还有麻烦你的地方,要是不收,我就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胡四推辞不过,从中抽出一张十两面额的银票:“那也不用百两银子,十两已经很多了。”

    这姑娘手真松啊,出手就是一百两,不怕被人打劫。

    见胡四收下,秋蘅心中舒坦了,便要告辞离开。

    “对了,我们皇城司在几条主街上都有联络点,秋六姑娘以后再找我们大人可以派人去传信……”胡四说了离永清伯府最近一处。

    “多谢胡指挥告知。”

    回到皇城司,胡四去见薛寒,不料看到了宦官薛全,赶紧装作没来过。

    薛全过来是有原因的。

    竟然有两家找上他,委婉表达了想让薛寒当女婿的意思。

    虽然那两家他都没看中,但也提醒了他,这孩子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听说七夕那晚,出了点小乱子?”

    “是有不少小问题,人多的节日在所难免。”薛寒不知薛全问的是不是秋萱落水一事,含糊应对。

    薛全一笑:“寒儿定然处理得妥帖,被许多姑娘看在眼里了。”

    薛寒投去不解的眼神。

    “哈哈哈。”薛全笑着拍拍薛寒胳膊,“这两日有两家找上我,想给你说亲。”

    说亲?

    薛寒心重重一跳。

    “你这什么反应?给你说亲呐,不是找你借钱。”薛全纳闷道。

    “孩儿暂时不想娶妻。”

    薛全笑意一收:“这是为何?”

    “孩儿尚未及冠,公事也多,想过两年再说。”

    “过两年倒也不晚,待为父仔细给你挑一门好亲事。”

    薛全离开后,胡四蹑手蹑脚走进来,看到默默出神的少年,咳嗽一声。

    “大人,卑职刚见了秋六姑娘回来。”

    薛寒看向笑得露出酒窝的胡四。

    他这个下属,好像永远高高兴兴的样子。

    “胡四,陪我喝酒去。”

    酒桌上,胡四拦住一杯接一杯喝酒的少年:“大人,您是不是有心事啊?”

    第62章 秋萱的打算

    “心事?我没有心事。”薛寒推开胡四的手,拎起酒壶。

    胡四按住酒壶:“还说没心事,谁没心事这样喝酒的?”

    “爱喝。”

    胡四压根不信:“爱喝不是这个喝法。”

    薛寒沉默半晌,以漫不经心的语气问:“胡四,你比我还大三岁吧?”

    胡四咧嘴笑:“对,卑职今年二十一了。”

    少年看着他,原本清冽的眼神因为饮酒有了朦胧之意:“你都二十一了,怎么还没娶妻呢?”

    胡四笑容一滞。

    要问这个,他可要开喝了啊!

    胡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杯子顿在桌子上:“大人是不是忘了,卑职爹娘都不在了,没人给卑职张罗啊。”

    “抱歉。”

    “没什么,都好多年了。”胡四又喝一杯,眼睛一亮,“大人问这个,是想给卑职说个媳妇吗?”

    薛寒默了默,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胡四来精神了:“首先要好看的,最好是特别好看。然后要大方爽快,我不喜欢扭扭捏捏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能让我天天吃上好吃的饭菜点心,比如红豆糕之类的……”

    薛寒越听越不对劲。

    怎么听起来,胡四说的是秋六姑娘?

    胡四说着说着,发现了薛寒的沉默,挠挠头问:“大人,卑职要求是不是有点多?”

    薛寒深深看他一眼:“确实挺多。”

    “那大人您呢?”

    “我——”薛寒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我不知道。”

    他从没生出过娶妻的想法,今日听养父提起,只有恐惧——与未知的人建立亲密的关系,从此无法分割的那种恐惧。

    比如养父。

    “怎么能不知道呢?高的矮的,圆脸的尖脸的,丰腴的纤瘦的,活泼的文静的,总有个偏好啊。”胡四不解。

    而在他说这些时,薛寒脑海中不觉浮现出一道倩影。

    “大人是不是想到了?”

    薛寒不语。

    胡四嘿嘿笑了:“大人想的是红豆糕吧?卑职早就觉得你们特别般配——”

    薛寒挑眉:“红豆糕?”

    胡四猛然醒酒:“啊,卑职敬您一杯,来来来……”

    秋蘅回到永清伯府,把秋萱几人请来冷香居。

    冷香居中没有熏香,却弥漫着香味,是香甜的糕点香。

    “芳洲新做的绿豆糕和山楂糕,姐姐们尝尝。”

    秋芙快言快语:“是查到什么了吗?”

    谁有心情吃点心啊。

    面对数道紧张的目光,秋蘅点头:“我托人去查了一下西平侯府。”

    “等一下,这与西平侯府有什么关系?”秋芙不解问,顺手摸起一块山楂糕塞入口中。

    酸甜的。

    “前不久媒人登门,不是替西平侯府四公子求娶二姐么。”

    秋芙三人纷纷点头。

    这事她们都知道。

    “后来没成,因为赵四公子与表妹有私情——”

    “啥?”秋莹惊呆了。

    秋芙与秋芸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们是隐隐听说这门亲事有问题,却不知详情。

    “当时查到,那位表姑娘已有了身孕。”

    “啊??”秋芙三人瞠目结舌。

    秋萱紧紧抿唇。

    “这是前提。”秋蘅顿了顿。

    几人眼神迷茫。

    这……只是前提吗?

    “刚刚查到西平侯夫人给那位表姑娘灌药堕胎,那位姑娘血崩而亡,赵四公子与他母亲闹得不大愉快。”

    好一会儿后,秋莹才从震惊中回神,捂住了嘴:“天啊。”

    秋芸颤声问:“那,那与二姐落水的关系是——”

    “定是赵四迁怒呗!”秋芙沉声道。

    秋萱声音有些抖:“六妹,是四妹猜的这样吗?”

    秋蘅缓缓摇头:“只查到这些,并不能肯定就是西平侯府的人所为。”

    秋萱沉默许久,声音沉稳下来:“但这样大的变故,很容易让人行事偏激吧?”

    秋蘅没有回答。

    她对西平侯府有猜测,就去查了,果然查到了变故。但这只能加大西平侯府的嫌疑,而不能确定。

    “我觉得是赵四。”秋萱紧紧攥着拳。

    秋芸小声道:“但没有证据啊。”

    就算有证据,难道要闹上公堂任人议论吗?

    这般想着,秋芸不觉摇头:“二姐,七夕那晚人山人海,这事查不清楚的。以后你少出门,若是出去多带些人就是了。”

    “不。”秋萱抬起眼帘,露出坚定之色,“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我想把这个人揪出来。”

    那人专挑她下手,很可能是赵四因为表妹的死迁怒她们拒了这门亲事。

    倘若没有怀疑错他,这样的人一直对她心存杀意,且将来还要娶妻祸害别的姑娘,想想就可怕。

    “二姐怎么把这个人揪出来?”秋莹问。

    “我想引蛇出洞!”秋萱说这话时,看着秋蘅。

    不是不怕,但她不想从此惶惶不可终日,而六妹哪怕不做什么,都令她心安。

    秋芸听得脸色发白:“引蛇出洞……岂不是要以身涉险?”

    秋萱自嘲一笑:“很多时候什么都不做,危险也会来。”

    就因为西平侯夫人想让儿子收心,不就挑中了什么都没做的她。

    “二姐想好就行。”这件事上,秋蘅没有说太多。

    秋蘅的支持令秋萱越发坚定:“六妹说西平侯夫人近来常去上香,是哪个寺庙?”

    “甘泉寺。”

    甘泉寺就在内城,去上香十分方便。

    转日一早,秋萱惨白着脸跑到二太太兰氏屋中。

    “娘,有水鬼,水鬼一直拉我的脚!”

    兰氏见素来稳重的女儿吓成这样,心猛往下坠:“什么水鬼?萱儿你在说什么?”

    追着秋萱过来的贴身丫鬟眼里含泪:“二太太,姑娘是做噩梦了。”

    秋萱扑入兰氏怀中:“娘,我一闭眼就在水里,我挣扎着想上岸,一只手用力把我往下拖……娘,我好害怕……”

    兰氏一听,女儿这是受惊了。

    这种情况,要么请仙姑、道长之类来家里驱邪安魂,要么去道观、寺庙拜神佛。

    十几岁的姑娘家,请仙姑来传出去不好听,兰氏想了想,安慰女儿:“萱儿别怕,娘带你去寺庙上香求个平安。”

    “娘,我不想去太远的地方。”

    “那就去甘泉寺,离着近。”

    有了决定,兰氏带着秋萱去见老夫人。

    第63章 他来了

    老夫人一听兰氏要带秋萱去甘泉寺,有些纳闷:“好端端怎么想着去上香?”

    她可才发了话,让几个丫头这个月老实在家待着。

    “萱儿落水吓到了,总做噩梦。这中元节眼看着就到了,儿媳想着去拜拜佛心里踏实些。”

    也是中元节近在眼前,秋萱一说梦见水鬼,兰氏才立刻想到带她去上香。

    老夫人一听也是:“甘泉寺倒是方便,去吧。”

    “六姑娘来了。”

    秋蘅一脚踏进来:“祖母,二伯娘,二姐。”

    “嗯。”老夫人矜持应了一声。

    秋蘅走到近前:“祖母,您刚刚是不是提到了甘泉寺?”

    老夫人眼皮一跳。

    一旁兰氏笑道:“甘泉寺就在附近,二伯娘刚刚和你祖母说要带你二姐去甘泉寺上香。”

    秋蘅立刻拉住老夫人衣袖:“祖母,我想和二姐一起去。”

    “不行。”老夫人毫不犹豫拒绝,并往外抽袖子。

    没抽动。

    秋蘅把老太太衣袖拽得更紧了些:“自打七夕跳进河里,我就莫名心慌。祖母,让我和二姐一起去吧,我会好好跟着二伯娘。”

    老夫人脸色微变。

    六丫头落水后也有异常?

    嘶——两个丫头该不会真被什么缠上了吧?

    老夫人想到这里,暗暗用力往外抽衣袖。

    还是没抽动。

    “祖母,您就答应吧。”

    兰氏也道:“老夫人,就让蘅儿一起去吧,儿媳会照看好她们的。”

    老夫人忍无可忍:“去吧,去吧。”

    晦气丫头还不快松手!

    秋蘅松开老太太衣袖,甜甜一笑:“多谢祖母。”

    去甘泉寺不用准备太多,离开千松堂兰氏就带二人出了门,没用半个时辰就到了。

    甘泉寺中香客不少,殿中缭绕着浓郁檀香。

    兰氏带秋蘅与秋萱上了香,捐了一笔香油钱,打算用过斋饭再回。

    多在这样的地方待待,去除邪祟。

    “甘泉寺的素斋很有名,蘅儿还没尝过吧?”

    “没有。”

    “那今日尝尝,喜欢的话二伯娘再带你来——”兰氏唇边笑意一滞,看向前方。

    那是个神色有些憔悴的中年妇人,被几个丫鬟婆子簇拥在中间。

    秋萱微微垂眼,遮掩住眼里的波澜。

    是西平侯夫人!

    兰氏下意识挡在秋蘅与秋萱身前,语气淡淡打招呼:“侯夫人。”

    西平侯夫人反应更加冷淡,略一颔首,便错身而过。

    到了歇息的客房,兰氏沉下脸:“他们算计人在先,今日一见,倒像是咱们对不住他家似的。”

    见到了讨厌的人,兰氏没了留下用斋饭的心情,许诺明日再带二人过来。

    西平侯夫人回到侯府,正遇到幼子赵四往外走。

    “母亲。”赵四冷淡打了个招呼,脚下未停。

    “这个时候了,你又去哪儿?”

    “出去逛逛。”

    儿子的不冷不热令西平侯夫人恼了,遇到兰氏的堵心也涌上来:“整日沉着个脸,你是恨不得母亲给那狐媚子赔命不成?”

    赵四神情更冷了:“儿子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这个意思你闹什么?母亲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身边的都是心腹,甚至是给表姑娘灌药的执行者,西平侯夫人不需要遮掩。

    “为我好?为我好母亲就不会那么做!”

    他喜欢表妹。

    母亲嫌弃表妹出身低,他也同意先娶妻,再纳表妹。

    谁知与永清伯府二姑娘的亲事没成,母亲就要表妹堕胎,说是永清伯府二太太能打听到这事,以后别人家也能。一旦表妹把孩子生下来,这个隐患就再也无法解决了。

    他没看到表妹怎么喝药的,母亲拦着不让他靠近。等再见到,表妹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表妹死了!

    明明母亲一开始答应让表妹偷偷把孩子生下来的,就因为与永清伯府议亲被对方发现了端倪,就言而无信害表妹丢了性命!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母亲的苦心?”西平侯夫人气得声音发抖,“在家被你气,出门遇见那个兰氏堵心人,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西平侯夫人甩袖走了,留下赵四表情怔愣。

    兰氏?秋二姑娘的母亲?

    那次相看,秋二姑娘母女他都见过。

    赵四拦下走在最后的一个婢女,问西平侯夫人今日去了何处。

    “侯夫人去了甘泉寺,遇见了永清伯府二太太带着女儿去上香。”

    甘泉寺——赵四喃喃念着,眼神冷得骇人。

    秋蘅与秋萱第二日跟着兰氏又去了甘泉寺。

    “娘,我带六妹在寺中逛逛。”

    兰氏犹豫了一下,没忍心扫女儿的兴:“去吧,不要让丫鬟离开左右。”

    寺中树木高大,竹林清幽,水潭山石随处可见。

    秋萱看似随意张望,声音轻得只有身边秋蘅听到:“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来。”

    按她分析,那人无论是不是赵四,既然有心要她性命,对她的动向应该会留意的。而只要稍加留意,就不难知道她连续两日来甘泉寺了。

    那个人……会上钩吗?

    秋萱不确定,但她只能以身为饵,用这种笨办法试一试。

    六妹说了,那人才下过杀手没有成功,这段时间最可能被情绪左右继续动手,而一旦随着时间推移冷静下来,就难说了。

    倘若没引来那人,她以后只能尽量躲在家中,出门提心吊胆。

    她没做错什么,这样的结果她不甘心。只愿老天厚待,让她幸运一次。

    “便是来了,见这么多人也不会动手的。”秋蘅轻声道。

    “六妹,那就按商量好的行事吧。”

    秋蘅微微点头,扬声道:“二姐,我去净个手。”

    出门在外,净手、更衣是去方便的委婉说辞。

    秋蘅带芳洲离开不久,秋萱就打发婢女去取素点心。

    “姑娘一个人怎么行。”

    秋萱指指不远处的香客:“到处都是人呢,六姑娘很快就回来了。”

    婢女离去后,秋萱踱步赏景,不知不觉走到了那片竹林边。

    比碗口还粗的青竹一株连一株,颇有遮天蔽日之感。

    秋萱没有踏入,背对竹林而坐,望天出神。

    流云变幻,如莫测的人心。

    那个人会来吗?有没有暗中窥视她?

    秋萱默默想着,忽然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捂住她的嘴,把她往竹林里拖。

    少女因紧张一直紧握的手悄悄松开。

    他来了。

    第64章 污蔑

    “呜呜——”被拖拽的疼痛让秋萱不觉挣扎起来。

    而少女的这种反抗对一名成年男子来说是那么无力,甚至更激起了对方的杀心。

    秋萱很快被拖进了竹林中。

    高而密的青竹,挡去了大半阳光,林中幽暗如黄昏。

    一脸狰狞的男子抽出早准备好的绫绳往秋萱脖子上一套,开始用力。

    受秋蘅所托守在竹林中的胡四见此情景就要过去,被一只手按住。

    “大人——”胡四才开口,就见一道身影冲了过去。

    秋蘅一口咬在男子手腕上,等对方吃痛松开绫绳,抬手薅住他发髻,把头发当绳子往外拽。

    杀猪般的惨叫响起。

    “咳咳咳——”秋萱跌坐在地上,咳嗽着看向被秋蘅拽着头发拖走的人。

    果然是西平侯府四公子!

    胡四目瞪口呆,下意识抬手护住脑袋。

    “杀人啦,有歹人要杀我们二姑娘!”芳洲中气十足,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

    香客从四面八方涌来,见到的就是捂着脖子狼狈咳嗽的秋萱,以及被秋蘅薅着头发更狼狈的赵四公子。

    “快帮忙啊,他要勒死我二姐!”少女因用力拽头发一副吃力的样子,哽咽着求助。

    人们再看秋萱,果然身上还挂着一条绫绳。

    真的是凶杀现场,还被他们撞了个正着!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兴奋了,正义感强的立刻过去帮忙。跑在最前面的年轻人看着这场面一时不知从何下手,紧张之下忙接过秋蘅手里的头发一个用力。

    “啊——”更大的惨叫声响起,吓得那年轻人手一松,赵四一个趔趄扑在了地上。

    “按住他,快按住他!”人们嚷着。

    一片混乱中薛寒带着胡四走过来。

    秋蘅与薛寒视线相对,有些意外。

    她与秋萱商量好连来甘泉寺三日,若没有引来凶手就暂且搁置这引蛇出洞的计划。保险起见拜托胡四今日和明日的上午守在竹林中,好当见证人,没想到薛寒也来了。

    “咦,这不是赵四公子吗!”制伏歹人后,有人认了出来。

    “赵四公子?”

    “就是西平侯府的四公子啊!”

    “嘶——侯门公子为何杀人?那姑娘又是谁家的?”

    常来甘泉寺的以富贵人家居多,很快秋蘅与秋萱也被认了出来:“是秋家姐妹!”

    “西平侯府的四公子要杀永清伯府的二姑娘?”

    知晓双方身份后,不少人神情微妙起来,按着赵四的人甚至悄悄松了手。

    啧啧,该不会是什么风流债吧?

    赵四得了自由,转身就跑。

    “还想跑呢?”胡四一手揪住披头散发的赵四,冷冷道,“皇城司。你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我和我们大人都亲眼瞧见了。”

    皇城司?

    行凶的亢奋状态退去,赵四终于清醒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扫过众人,彻底死了狡辩的心。

    因为死心,心底的恶念越发强烈,他猛然看向被秋蘅与芳洲扶起来的秋萱,眼里全是憎恨。

    都怪这个贱人!

    要不是这个贱人的母亲找上他母亲,以表妹为由拒了亲事,母亲就不会给表妹灌药堕胎,表妹就不会死!

    要是表妹没事,七夕那晚他无意中发现这个贱人站在河边,就不会心生冲动把她推下去,更不会今日动手不成反被人撞破。

    他有事,这个贱人也别想好过!

    恶念升腾而起,赵四一指秋萱:“我会这样都怪这个贱人,她明明与我私定终身,却变了心!”

    这话一出,嗡嗡议论响起,原本就心生猜测的人们看着秋萱的眼神就更微妙了。

    不用听,秋蘅就知道这些人会说什么。

    秋萱也知道。

    在作出以身为饵的决定时,她就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年轻女子一旦沾上这种事,就先输了一筹,息事宁人才是最常见的做法,所以她连母亲都没告诉。

    “姑娘!”杯盘落地的声音响起,去端点心的婢女阿芳跑过来挡在秋萱身前,怒视赵四,“你胡说什么呢,我们姑娘从没和你有来往!”

    “没来往?”赵四哈哈大笑,神色癫狂,“若不是她负了我,我为何杀她?”

    听了这话,众人不由点头。

    是啊,京中小娘子万千,若不是秋二姑娘与赵四公子有私情,赵四公子为何偏偏杀她,而不是杀别人?

    “啧,要是这样,秋二姑娘是咎由自取啊。”

    “可不是,年纪轻轻不知自爱,难怪会惹来杀身之祸——”

    秋蘅突然冲到议论最起劲的两个人面前,抓住其中一人手腕:“把我的钱袋子交出来!”

    被抓着手的是一名妇人,闻言立刻恼了:“什么钱袋?你这小姑娘怎么胡言乱语!”

    “我的钱袋,里面装了九十两银票和一些碎银。就是你偷的,快些交出来!”

    妇人愤怒极了:“你是秋六姑娘吧?有你这样张嘴污蔑人的吗?真是没教养!”

    秋蘅冷笑:“大婶有教养,为何污蔑我二姐?”

    “谁污蔑她了,她要和西平侯府四公子没关系,西平侯府四公子为何杀她?”

    “对啊,你要是没偷我的钱袋,在场这么多人我为何只抓着你不放?”

    “你——”妇人一下子想不出如何反驳。

    秋蘅扫一眼众人,冷冷道:“那么大婶究竟偷了我的钱,还是承认说我二姐的话没道理呢?”

    “反正我没偷你的钱!”妇人涨红了脸道。

    秋蘅挑眉:“那就是后者了?”

    妇人支支吾吾,算是认可。

    不认可不行,这疯丫头太吓人了。

    秋蘅这才松开妇人手腕,环视看热闹的人,对上她视线的纷纷移开眼,唯恐惹上麻烦。

    他们是来看热闹的,不想如那妇人一样成为热闹。

    “大家看到了吧,若是听进赵四的鬼话,他能污蔑任何人。至于他为何要杀我二姐——”

    “因为他家来提亲,被我娘拒绝了。”秋萱拉开护着她的丫鬟站出来,高声道。

    这是她的事,她的劫,她不可能一直躲在后面。

    “什么,西平侯府求娶永清伯府二姑娘?”

    “这是低头娶妇吧,这么好的亲事秋家怎么会拒绝?”

    各种议论声中,秋萱看向赵四,冷冷一笑:“至于为何拒绝?因为我娘悄悄打听,发现赵四公子早已与表妹私定终身,并非良配!”

    第65章 公堂

    西平侯府四公子与表妹私定终身?

    要是这样,永清伯府不愿意就说得通了。

    “就算拒婚,也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吧?”有人发出疑问。

    是啊,要是拒婚就被杀,一年到头京中要死多少人啊。

    秋萱死死盯着赵四,有恐惧,更有愤怒,这让她的声音比起平时大了许多:“我也不解。我们家虽拒了这门亲事,但没有对外说西平侯府一句不好,赵四公子究竟为何要对我痛下杀手?”

    “萱儿!”二太太兰氏拨开看热闹的人,冲过来把秋萱揽入怀中,怒视被胡四控制住的赵四,“你这畜生,与表妹私通令表妹有孕在先,意图骗婚在后,现在又对我女儿下杀手,简直丧心病狂!”

    什么,那位表妹有孕了?

    兰氏的话如一道惊雷投入人群中,炸得人呆若木鸡。

    年轻人私定终身虽不对,但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多少能理解,可未婚有孕就太离谱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兰氏把女儿揽得更紧,愤恨瞪着赵四。

    萱儿给这畜生留情面不好意思提他令表妹有孕的事,她好意思提!至于这话会害了那个女孩子,呵呵,他都来杀她女儿了,她还为这对狗男女考虑?

    “听说您是皇城司的大人?”兰氏看向胡四。

    胡四忙道:“我们皇城使薛大人也在。”

    薛寒冲兰氏微微颔首。

    兰氏行了一礼:“我要去京天府报官,告西平侯府四公子意图谋杀小女,还请大人帮忙把这畜生送去京天府。”

    薛寒正色道:“皇城司本就有维护京城安定之责,我们既然撞上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多谢薛大人。”兰氏再深施一礼,拉住秋萱,“萱儿别怕,这事不会这么算了,娘定会给你讨个公道!”

    “娘——”秋萱一直紧绷的心弦一松,潸然泪下。

    一群人离开甘泉寺,浩浩荡荡前往京天府。

    赵四为了杀害秋萱是一个人去甘泉寺的,一时竟无人去西平侯府报信。兰氏用仅存的理智打发一名随行仆妇回永清伯府传话。

    千松堂中,老夫人正悠闲吃着凉果。

    糯米皮的凉果有红果馅和豆沙馅,一个酸甜,一个香甜,比那有名的点心铺买来的还好吃。

    老夫人吃着糯叽叽的凉果,难免想到送点心来的人。

    点心是六丫头一早随二儿媳出门前给她送来的,这突然来的孝心令她忍不住多吃点。

    “老夫人,糯米不好消化,您还是少吃些。”

    老夫人深深看劝她的婆子一眼,心道你懂什么,回头六丫头又弄出什么幺蛾子,她就没心情吃了。

    这时大丫鬟春草走进来:“老夫人,二太太身边的方妈妈来了。”

    老夫人心一沉:“让她进来。”

    方妈妈是随着兰氏一道出门的,一个人突然回来定然没好事。

    方妈妈一进来就跪下来,把老太太吓得一激灵。

    “有事说事,跪什么!”

    想吓死她不成?

    “西平侯府四公子在甘泉寺意图谋害二姑娘,被当众撞破。二太太带二姑娘报官去了,命奴婢回来和您说一声……”

    老夫人随着方妈妈讲述脸色数变,到最后已黑如锅底。

    “去找二老爷,让他赶去京天府!”

    公堂上,京天府尹听完兰氏陈述,问赵四:“你为何害秋二姑娘?”

    这么多证人在,赵四伤人的事实已没有疑问,但动机要问清楚。

    是蓄意杀人还是临时起意,或只是故意伤害,判决都会有区别。

    “秋二姑娘变心负我……”赵四又把那些话拿出来说。

    兰氏大怒:“这畜生血口喷人!小女最是贞静,但凡出门都是跟着长辈姐妹,从没单独出去过!”

    赵四破罐子破摔,哈哈大笑:“那是你不知道而已。要是长辈就能对小辈了若指掌,就不会有那么多私定终身的男女了。”

    “赵四公子这是以己度人吧?”秋蘅突然开口。

    赵四现在头皮还疼着,一听秋蘅说话就忍不住后退一步。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不是你嘴巴一张随便喷粪的。”秋蘅看向高坐堂上的京天府尹,“赵四乃侯门公子,出身好,前途好,能到杀人的地步必然有缘故,恳请大人彻查。”

    京天府尹摸了摸胡须。

    这小姑娘嘴皮子好厉害啊,还特别爱报官,距上一次在公堂上见她也就两个月吧。

    胡四瞧着京天府尹表情,心道你对红豆糕的厉害简直一无所知,到现在他还替赵四头皮疼呢。

    “这事皇城司可以帮忙查。”薛寒对京天府尹道。

    京天府尹巴不得有人分担,点了一名下属随胡四等人前去调查,至于赵四则被暂时收押。

    等秋二老爷赶到时,兰氏等人已经要回去了。

    回伯府的路上,秋二老爷忍不住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先商量一下。”

    “正是发生这么大的事,才不能耽搁,先把那畜生送去大牢再说。”兰氏愤愤道。

    有那么多人证,还有明显倾向秋家的皇城司介入,她傻了才先回家商量。

    秋二老爷悻悻道:“我不是怕你们妇道人家吃亏嘛。”

    回到伯府,老夫人先把兰氏骂一顿,再骂秋萱与秋蘅:“我怎么说的?让你们这个月安分在家待着,不要出门,不要出门,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小命险些丢了!”

    秋萱跪下:“是孙女给家里惹麻烦了。”

    老夫人一滞。

    二丫头这么老实,等再开堂要吃亏的。

    “你是惹了麻烦没错,但碰上赵四那种疯狗可不能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这种时候瞎反省反会害了伯府,知道么?”

    秋萱心中一暖,哽咽道:“孙女知道了。”

    “还有你——”老夫人转头去骂秋蘅。

    秋蘅忙伸出双手,露出掌心勒出来的红痕,可怜巴巴道:“为了救二姐,手险些磨破了,祖母这里有药吗?”

    老夫人暗吸口气,吩咐大丫鬟春草取了上好膏药给秋蘅:“你们两个都回去等消息吧。”

    打发走孙女们,老夫人瞥兰氏一眼:“本想着有你带着能放心些。”

    “儿媳惭愧。”兰氏红着眼圈低头。

    老夫人突然想起来:“对了,蘅儿手无缚鸡之力,是如何救下萱儿的?”

    兰氏神情变得古怪:“听说是使劲拽着那畜生头发,薅下好大一把……”

    老夫人眼前发黑。

    敢情那丫头手心的红痕是这么来的!

    “你也先回去收拾一下吧。”老夫人心累叹气。

    虽然对六丫头救下二丫头很欣慰,可这打架薅头发的做派从哪学来的呀!

    一旁婆子小声提醒:“老夫人,这事老伯爷还不知道呢。”

    “哦,太着急忘了。”老夫人抬抬眼皮,“让人出去寻一寻吧。”

    老东西知道太早说不定直接把人领回来了,官司不了了之。

    她可咽不下这口气!

    等永清伯得到消息匆匆赶回来,果然气得跳脚:“兰氏,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兰氏低声道:“儿媳一听萱儿险些被害,脑中一片混乱,只想着让害萱儿的畜生得到惩治。”

    “有什么不能私下谈?闹到公堂上对萱儿有什么好?你这无知蠢妇!”永清伯呕个半死。

    抓到西平侯府这么大把柄,能换多少好处啊,就这么撕破了脸除了得罪人有什么用?

    “祖父。”秋蘅开口。

    “你说。”

    “赵四谋杀二姐,被薛大人撞个正着。薛大人说了,皇城司有维护京城安定的责任,就算二伯娘不去报官,他也会安排人去查的。嗯,说不定现在已经查明赵四发疯的原因了。”

    这个时候,胡四确实带着轻松查到的消息回去了。

    不轻松不行,毕竟早就查过了。这次去查,不过是把早就掌握的情况光明正大摆出来。

    很快永清伯府就接到了再开堂的消息,西平侯府这边西平侯夫妇都出现在了京天府的公堂上。

    第66章 她会还

    一个婢女打扮的小姑娘跪在公堂上,哭着讲述情况:“奴婢是伺候姑娘的。那日侯夫人身边的袁嬷嬷端着一碗药过来,说是给姑娘补身体。姑娘猜出是堕胎药不愿服用,被强灌进去,没多久就腹痛不已流了好多血……呜呜呜,姑娘死得好惨……”

    “这样看来,赵四因心上人骤然离世遭受打击,产生了报复之心——”京天府尹沉吟着看向西平侯夫妇。

    西平侯夫人脸色惨白,由婢女搀扶着才勉强站立,哭喊道:“不是的,鸣儿从小就宽和体贴,不可能蓄意杀人!鸣儿,你说话啊!”

    在大夏,杀人罪也是有区别的,最严重的毫无疑问是蓄意谋杀。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赵鸣一旦被判为谋杀罪,就算没成功惩罚也不轻。

    西平侯夫人现在只恨没有把伺候那狐媚子的婢女悄悄处理了,才让侯府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可一开始她只是想让那狐媚子落胎,是那狐媚子福薄血崩去了,她还嫌晦气呢。这种事犯不着杀人灭口,谁料到鸣儿会去谋害秋二姑娘还被许多人撞破。

    兰氏一听西平侯夫人还想替赵鸣减轻罪名,冷笑着道:“侯夫人指使奴仆灌药致人死亡,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京天府尹听着兰氏的话,默默揪了揪胡子。

    真没想到儿子犯案又牵扯出了母亲犯事。

    西平侯夫人所为往严重了判是谋杀罪,因为那碗药的目的可以说是为了堕胎,也能说是要人性命去的。至于怎么定,除了掌握的证据,就是多方面的考虑了。

    以西平侯夫人的身份肯定不会判谋杀罪,但一个过失杀人的罪名是跑不了的。过失杀人虽然能以金钱抵罪,但西平侯夫人的名声是完了。

    而最头疼的还是对赵四的定罪。

    京天府尹看向浑浑噩噩的赵鸣,暗暗摇头。

    这位侯府小公子真是个蠢材,若不知道为自己辩驳,那就只能按谋杀未成来定了。

    “小畜生,到现在你还只顾着自己!”西平侯一脚踹倒赵鸣,表面上是发怒,实际上是提醒。

    赵鸣浑噩神情因吃痛一变,眼里渐渐多了恐惧。

    他终于知道怕了。

    而知道害怕,意味着理智的恢复。

    “我,我不是故意的!”赵鸣眼泪鼻涕一把,激动着喊,“我太难过表妹的死了,在甘泉寺突然看到秋二姑娘一个人,一时冲动想出口气……我当时鬼迷心窍犯了糊涂……”

    西平侯狠狠松了口气。

    这孽障还不算无可救药!

    京天府尹也暗松口气。

    对官宦勋贵子弟的判决他也不想太严苛,免得遭人恨。

    兰氏不甘心:“你明明是早有预谋!前一日我带女儿去甘泉寺遇到了你娘,转日你就去了甘泉寺,哪有这么巧的事!”

    赵鸣跪坐着,也不看兰氏,不断重复道:“是我一时糊涂,是我一时糊涂……”

    兰氏气得咬牙,却无可奈何。

    是早有预谋还是冲动下手,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能听这个畜生说了。

    秋二老爷悄悄拉拉兰氏胳膊,低声道:“这样也可以了。”

    若没有皇城司介入,想查出赵四与其表妹有私情肯定没这么顺利,这案子还不知拖到什么时候去。

    永清伯府这边没了异议,赵鸣的刑罚很快定了下来:杖刑五十。

    以西平侯府的地位,且秋萱没有受伤,在赵鸣一口咬定是一时冲动的情况下这样的刑罚也算得当。

    至于西平侯夫人判了过失杀人,能以金银抵罪,真正损失的是名声,对西平侯夫人这样的侯夫人来说影响还在后头。

    行刑的地方就在衙门口。

    赵鸣被按着扒下裤子,当众挨板子。

    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全是来看热闹的。有知情的眉飞色舞向不知道的人说起来龙去脉,惹来阵阵惊叹,西平侯府的恶行很快就传开了。

    人群里,秋萱定定望着毫无体面可言的赵鸣,只觉痛快。

    五十棍的皮肉伤或许很快就能好,但恶名会一直伴着他,影响着他,让他知道作恶是有代价的。

    “回去吧。”兰氏拍拍女儿的胳膊。

    千松堂中,永清伯特意叫来各房的人,沉着脸道:“这次有皇城司介入就算了,以后再遇到这么大的事谁都不许自作主张。”

    老夫人跟着道:“尤其你们几个丫头,这个月不许再出门。”

    出去一次闹一次幺蛾子,简直折她的寿。这中元节本是祭奠先人的,别最后给她过了。

    离开千松堂,几姐妹全都去了冷香居。

    “六妹妹,你真像那些人说的,把赵四的头发薅秃了?”秋莹好奇问,苦于那些场合她不在。

    秋芙与秋芸亦投来好奇的目光。

    “倒也没有秃,就拽下来一绺吧。”秋蘅想起一手的头油就皱眉,显得语气越发云淡风轻。

    三姐妹不约而同咧咧嘴角。

    原来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那是什么情景呀,简直不敢想。

    “这样说,要是遇上男子拼不过,就能拽他头发。”秋莹似有所悟。

    秋芙也陷入沉思:她常羡慕那些将门虎女,原来还有这样的捷径……

    “我们乡下打架是这样的,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建议姐姐们这么做。”

    秋蘅不想把人带歪了。

    普通女子这么做很容易被男人反控制住,毕竟力气不够。而她是为了不暴露身手,不得已为之。

    当然,她们要是和别的女子打架还是好用的。

    秋芙与秋莹齐齐点头。

    秋芸听得眼前发黑:或许她们还记得自己是大家闺秀吗?

    秋萱对秋蘅感谢的话已经说了许多遍,现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六妹,皇城司薛大人如此帮忙,咱们家是不是要有所表示?”

    长辈们都不知道真相,那这欠的人情岂不落在了六妹一人身上。而经历了赵四的事,她觉得与非亲非故的年轻男子有牵扯不是什么好事。

    秋蘅听出秋萱的意思,冲她一笑:“二姐不用忧心,我心里有数。”

    她会尽己所能,使他免遭毁容之苦,避开被诛结局。

    薛寒对她的所有善意与帮助,她都会还的。

    第67章 庆贺

    就在西平侯府与永清伯府之间的是非恩怨被人们茶余饭后热议时,前往东南查袁成海的官员回京了。

    调查的结果,袁成海是遭小人陷害。

    袁成海本就不把这次调查当回事,但事情有了定论就更踏实了,得到消息后放声大笑。

    一些与袁成海走得近的人叫嚷着要摆宴,庆贺他洗去污名,更多原本观望的也凑了上来。

    “听说永清伯府近来挺热闹,去,给永清伯也下一张帖子。”袁成海吩咐下去。

    这京城就是比南边热闹,新鲜事一茬接一茬的。永清伯府几个女眷,居然把西平侯府告上了公堂,还告赢了。

    听说受害的小姑娘是被秋六姑娘救下的,救下的方式让他很难相信是真的。等见到永清伯,定要好好问一问。

    酒宴定在晚上的丰味楼,袁成海先回家换了一身衣裳。

    他是习惯了软玉温香的,袁宅中两朵解语花,一朵带刺的花,三处院子轮流去,每一处的香炉整日吞吐香雾,把他的衣裳染上淡香。

    “老爷要出门啊?”慧娘替袁成海整理着衣领。

    “嗯,晚上吃酒。”

    慧娘跟了袁成海多年,一瞧就知道他心情很好:“是有什么喜事吗?”

    袁成海大笑:“哈哈哈,算不上。之前南边来的刁民污我名声,令京中人颇多误解,现在去调查的人回来了。”

    “那恭喜老爷了,老爷等等。”慧娘捧来一个小熏炉,塞入袁成海宽大的衣袖中。

    “这是干什么?”袁成海不解。

    慧娘笑盈盈道:“多熏一会儿,到时候老爷一挥袖啊,就是满袖暗香。”

    “瞎讲究。”袁成海数落一句,并没有拒绝。

    京中人对香尤为喜爱,多点风雅气没什么不好。

    任凭衣袖熏香的时候,袁成海享受闭起眼睛:“说起来,秋六姑娘制香确实有一手。”

    “是。”慧娘应付一声,并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聊。

    还惦记着秋六姑娘呢,真是死性不改。

    “秋六姑娘给你们的香快用完了吧?”

    “还能用好一阵子呢。”

    袁成海不满看慧娘一眼。

    怎么突然不懂事了呢,早知道去丽娘那里了。

    过了一会儿,慧娘把小熏炉取出:“好了。”

    袁成海举袖闻了闻,呵呵笑了:“确实不错,还是慧娘你蕙质兰心。”

    慧娘把袁成海送到院门口:“老爷不要喝太多,早些回来。”

    “知道了,啰嗦。”袁成海头也不回,大步走了。

    慧娘望着袁成海的背影,默默出神。

    她也是被这个男人强抢的,哭过闹过恨过,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消磨与现实的无奈,把下半生的安稳系在这个男人身上了。

    只望年老色衰之时,他多少念些旧情,让她能安度晚年。

    慧娘回到屋中,抱出藏好的妆奁,一遍遍清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金银,直到心情重新平静,才放回原处。

    丰味楼坐落于繁华之处,打扮利落的伙计们站在门口迎接客人。

    “雅室?贵客实在不好意思,咱们楼上两个最大的雅室已经被订下了。”

    来人诧异:“那两个大雅室一般不会同时订出去吧?”

    “是大人们为了庆贺袁大人洗脱污名,聚一聚。”伙计解释道。

    袁宅管事特意交待过,有人问就多宣扬此事。

    “原来如此。”来人一听转身走了,出去后才和同伴小声嘀咕,“果然那袁大人没事啊。”

    “这还用说嘛,人家在东南一手遮天,土皇帝——”

    “嘘,快别说了,当心被人听了去。”

    “哎,你这货郎,险些撞到我了,怎么走路的!”正小声聊着袁成海的那人脚下一停,不满盯着路过的年轻货郎。

    年轻货郎忙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小子一时没扶稳担子。”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那人摆摆手,与同伴渐渐走远。

    年轻货郎抬头看看丰味楼气派的招牌,挑着货物走街串巷,经过一处茶摊时放下担子喝茶歇脚。

    这个时候摊子上恰好没人,陶大提着茶壶走过来,一边斟茶一边问:“有情况?”

    年轻货郎正是陈三。

    陈三一口气把茶喝光,咬牙道:“路过一家酒楼,听见往外走的人议论朝廷派去东南调查袁贼的官员回来了,说袁贼是被污蔑的!”

    被他拍在桌上的粗瓷碗发出咚的一声响,陶大皱眉提醒:“动作轻点儿。”

    陈三抬眼看着袁大:“这狗贼怎么就逍遥法外呢,真是官官相护——”

    陶大打断他的话:“这不是早就知道的,现在气这个没用。”

    陈三用力一抹嘴,仿佛刚刚喝下的不是粗茶,而是烈酒:“那狗贼今晚会去丰味楼吃酒,不如——”

    “住嘴!”陶大面上一派平静,语气格外凶狠,“你小子别犯浑,等鹊兄弟的消息行事!”

    “可鹊兄弟好久没动静了,谁知道是出事了,还是不想干了。”

    陶大往摆在陈三面前的空碗续茶:“你个脑袋被驴踢的,咱们要能成事,会死得只剩下咱们四个?我告诉你,你要敢坏了事,我拧下你的脑袋当尿壶!”

    陈三被骂得一脸悻悻:“我就是说说。”

    觉得机会难得忍不住心动,但也明白成功的希望渺茫,这不就来问问老大的意思。

    “只是说说?”陶大不放心问。

    陈三端起茶碗:“我什么时候私自行动过,不让干就不干呗。倒让我瞧瞧鹊兄弟有多大本事,该不会让我们等到猴年马月去吧?”

    “我看鹊兄弟是个靠谱的,不会让我们等太久,不信打赌。”陶大这么说,还是怕陈三一时冲动。

    “行,赌什么?”

    “我赢了,你就给鹊兄弟磕头道谢。”

    陈三咕咚咕咚又喝光一碗茶,挑眉问:“那要是我赢了呢?”

    陶大深深看陈三一眼,平静道:“你赢了,咱们一起死呗。”

    袁贼不死,他们有何面目活着?

    “娘的!”陈三一捶桌子,放下几枚铜板离去。

    很快就到了黄昏,丰味楼前热闹不凡,一个个身着锦服的人踱步而入。

    路过的年轻货郎目送袁成海被簇拥着走进酒楼,往上提了提担子,大步走过。

    “针头线脑,木梳头绳——”

    第68章 锄奸

    丰味楼中,两个雅室中间的屏风撤去连成了一片,宽敞的室中摆着一个个小桌。

    永清伯混在人中,颇有些激动。

    果然没有白费的功夫,竟然接到了袁大人的邀请。

    袁大人本就受天子器重,如今洗去污名,听说被今上好一番宽慰。袁大人要是为伯府袭爵美言几句,说不定今上就点头了。

    永清伯心头火热,听闻袁大人来了,立刻随众人迎出去。

    “抱歉,抱歉,来迟了。”袁成海冲左右拱手,送去阵阵芳香。

    立刻就有人追捧:“袁大人今日熏的什么香?竟如此好闻。”

    袁成海朗声一笑,难掩自得:“家里女人瞎鼓捣的,主要还是香好。”

    他说着,看向永清伯:“伯爷来了。”

    永清伯拱手:“给袁大人道喜了。”

    “哎,谈不上。在下倒是有事相求。”

    在场这么多人独独和他说这么多,永清伯心中有些得意,还有些忐忑,客气道:“袁大人请说。”

    “令孙女之前送家里人的香,用得甚好,在下想再讨要一些。”袁成海笑眯眯道。

    永清伯神色一僵。

    私下怎么都好说,姓袁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讨要六丫头制的香,这不是把对六丫头的心思摆在明面上了。

    自从秋蘅成了康郡王妃的义女,永清伯完全没了为讨好袁成海把孙女卖了的心思。要卖也不卖六丫头,以那丫头的能耐和野心,他很期待看她能爬多高。

    其他人听了袁成海的话,暗暗交换眼神。

    秋六姑娘为袁成海的小妾制香牌的传闻居然是真的啊。

    啧啧,小姑娘真是不懂事。

    再看永清伯,也有人暗暗摇头:可能不是小姑娘不懂事,是不得不听祖父的话吧。

    一时间看轻秋蘅的有,鄙夷永清伯的更有,大家似笑非笑等永清伯如何答复。

    这样的视线包围中,永清伯突然觉得受到邀请并不怎么美好了。

    这些逢高踩低的东西,总有一日要他们拍马不及!

    “咳咳。”永清伯咳嗽一声掩饰尴尬,“回头老朽问问她。袁大人有所不知,那丫头是个香痴,性子还倔,我这当祖父的也不好直接替她做主。”

    “呵呵,秋六姑娘还挺有性格。”袁成海说着走向自己那一桌。

    众人纷纷落座,一道道佳肴端上来,请来的官妓拨弄起琴弦。

    “袁大人,下官敬你一杯。”

    “袁大人过些日子要去南边了吧?”

    “袁大人……”

    丝竹声声,觥筹交错,几杯酒下肚后场面更热闹了,话题渐渐又转到了永清伯府。

    “伯爷,那西平侯府的四公子当真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令孙女动手?”

    厚脸皮如永清伯,此刻也有些难堪。

    虽然伯府赢了官司,可涉及家中女孩儿,但凡有些尊重都不该当众问东问西。

    还是伯府落魄了……

    “自然是真的,官府已经判了。”

    袁成海却不在意永清伯脸面,继续追问:“听说是秋六姑娘救下的秋二姑娘。秋六姑娘当真把赵四公子头发拽掉了一大把?”

    袁成海这话一出,噗嗤笑声此起彼伏。

    这事真的太好笑了,他们头一次听说时就忍不住乐,总怀疑不是真的,今日终于可以亲耳听秋家人说说。

    “小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情急之下只好如此。”永清伯干笑着,脸色有些难看。

    这姓袁的绕来绕去又绕到六丫头身上,是铁了心打六丫头主意了!

    “袁大人摆脱了小人纠缠,可喜可贺,老朽再敬你一杯。”永清伯举杯,岔开话题。

    “哈哈哈哈,多谢伯爷。”袁成海大笑着一饮而尽。

    他知道自己喝得有些多了,腹中热热的,喉间也热热的,这样的热激出了肆意,不然也不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当然,肆无忌惮的前提还是因为对方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告他在南边作恶的事解决了,他还是天子宠臣,过段时间又能打着为陛下采买奇花异石的名头去南边潇洒。

    东南才是他真正的地盘。

    至于勾起他兴趣的秋六姑娘么,永清伯不识趣也无妨,等他动身的时候派人把那丫头弄走,到了南边谁还知道那丫头是什么人。

    “哈哈哈——”袁成海越想越痛快,放声笑着突然发现一张张面孔满是惊恐。

    他们怎么了?

    这个念头才闪过,袁成海就觉得喉间一甜,张嘴喷出一口血来。

    惊叫声响起,不少人吓得起身,带翻了桌案,盘盏落地四分五裂。

    几名官妓吓得抱琴躲到门边,瑟瑟发抖。

    “袁大人,你怎么了?”

    “袁大人,袁大人!”

    无数呼喊中,袁成海一口一口吐着血,也在想:他这是怎么了?

    他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闪过,袁成海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快去请大夫!”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袁成海的护卫跳出来:“都不许离开酒楼!”

    等待太医与官府来人时,众人情绪渐渐稳住,看一眼倒伏的袁成海吓得移开视线,再看一眼再移开。

    袁大人看起来好像没救了……

    这其中,最受冲击的就是永清伯。

    永清伯现在还心跳如雷,冷汗淋淋。

    怎么回事啊,他和姓袁的说着话喝着酒,姓袁的就死了?

    就这么死了?

    这也太离奇了!

    大夫与官差是一前一后赶到的。

    提着药箱的大夫忍着恐惧上前检查一番,摇摇头:“人已经去了。”

    “你再看看,查仔细了!”袁成海的亲信恼怒揪着大夫衣襟。

    大夫眨眨眼:“老朽无能,要不您另请名医再看看?”

    换个新大夫来,说不定就诈尸了呢。

    官差分了两波,有巡检司,也有皇城司。

    薛寒俯身探过袁成海鼻息,看向揪着大夫的人:“已经没有气息了。”

    那亲信松开抓着大夫的手,放声大哭:“大人,大人您怎么突然去了啊,是谁害了您,小人一定替您讨回公道!”

    “这要仵作来验。”薛寒提醒一声,问那亲信,“你先说说发生了什么。”

    那人名袁强,开始从袁成海走进丰味楼说起。

    第69章 各方反应

    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这就是很普通的一场酒宴。

    袁成海进来后就坐到了上首,其他人分两侧按身份地位依次排开而坐,一人一个小桌案,敬酒也是遥遥举杯,根本没有靠近袁成海的机会。

    请来的官妓都是京中有些名声的,常出现在这类酒宴上,弹琴位置是固定的,离袁成海就更远了。

    袁强很快就说到最后:“袁大人好奇秋六姑娘救下秋二姑娘的事,就问起永清伯,二人说话喝酒的时候,袁大人突然就吐血了……”

    “你是说,袁大人多次大笑?”薛寒问。

    袁强迟疑着点头:“是,这怎么了?”

    “只是问问,多了解一些,仵作才好判断。”薛寒随口解释,看向永清伯。

    永清伯老脸煞白,忙道:“这不关我的事,我坐的地方离袁大人远着呢。”

    谢天谢地,没有权势的优势,居然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

    薛寒收回视线:“胡四。”

    “卑职在。”

    “安排人把在场之人记录一下,一个不漏。”

    “是。”

    薛寒交代完离开丰味楼,进宫禀报去了。

    丰味楼外官差把守,再不许寻常人进入。

    越来越多人站在不远处好奇观望,猜测着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啊,来了这么多官差?”

    “看到刚进去的人了吗?那是个仵作!”

    “嘶——这么说死人了?这死的一定是位大人物吧?”

    有人压低声音:“好像是那位袁大人……”

    “天爷,那个袁贼竟然死了?”

    “小声点,不要命了啊!”

    “都死了还怕啥?”

    “也是,死得好啊……”

    陈三挑着满担货物,一颗心飞了起来。

    姓袁的狗贼死了?怎么死的?真的是他吗,会不会弄错了?

    渴盼的事成真,他反而不敢相信,患得患失,情不自禁靠近丰味楼。

    “官府查案,不得靠近!”守在酒楼门口的官差呵斥。

    陈三讪笑着离开,脚步越来越快。

    “这么急干什么?”等陈三到了茶摊喘着粗气坐下后,陶大低声问。

    陈三瞥了一眼茶摊上的客人,使了个眼色,强忍到人走了才道:“袁贼死了!”

    陶大提着的茶壶一晃,茶水倒在了杯子外。

    “什么?”

    “哎,怎么倒茶的!”陈三抬高声音。

    “对不住,对不住。”陶大急忙拿起抹布擦拭,手却是抖的。

    桌面上湿漉漉的,正如陶大此时湿润的眼睛:“消息是真的?”

    “真的,就死在丰味楼。现在丰味楼已经被好多官差围住,不让人靠近。”

    “怎么死的?”陶大颤声问。

    陈三微微摇头:“暂时还不清楚,我听到这个消息就来告诉你了。”

    陶大沉默着放下茶壶。

    这沉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太多话想说,太多情绪要疏解。

    “陶大哥,你要不要去看看?”

    陶大摇头:“不,该干什么干什么,万一鹊兄弟有指示呢。”

    陈三狠狠抹了一把脸:“陶大哥,你说鹊兄弟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陶大无从猜测,不觉望向丰味楼的方向。

    有人向着茶摊走来了,是刘二。

    陶大迎上去招呼。

    刘二见茶摊上没有外人,干脆在陈三对面坐下,压低声音道:“听说那狗贼喝了酒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就吐血而亡。”

    “就这样死了?”陈三一脸不可思议,“鹊兄弟会不会就在一同饮酒的那些人中?”

    陶大语气严厉:“不要乱猜了,耐心等鹊兄弟下一步指示。”

    到现在,陶大对那位年轻的不知面目的鹊已心服口服。

    “我知道,我知道……”陈三抓起茶碗咕咚喝着,掩饰声音的哽咽。

    狗贼真的死了,那些死去的兄弟姐妹可以瞑目了!

    陶大三人为袁成海的死而欢喜时,袁成海出事的消息也传回了袁宅。

    “老爷死了?”丽娘一听就失声痛哭,“老爷,老爷你怎么走得这么突然啊,让妾以后可怎么办啊……”

    慧娘神色怔怔,眼泪不觉落下。这泪与其说是为袁成海而流,不如说是为自己。

    是啊,没有了那个男人庇护,以后可怎么办?

    聂四娘也哭了:“姐姐,你听到没,他死了,他死了!”

    聂三娘揽着妹妹,声音哽咽:“是,他死了。”

    鹊兄弟真的做到了!

    她抬头望天,天空碧蓝,脑海中不觉闪过为杀袁贼而聚在一起的人。

    那些人,有的认识很短暂,有的一起走过很长的路,渐渐都死了,只剩他们四个。

    而现在,他们四人与鹊兄弟一起,为死去的人报仇了,为东南受害的无数百姓报仇了!

    聂三娘也哭了。

    靖平帝得到消息后大为震怒,下旨严查。

    与袁成海一起吃酒的人重点盘问一番,仵作这边经过反复判断有了结果:死于中毒。

    于是本来能回家的众人又被盘问一遍,还搜了身,自是什么都没搜出来。而经过一一询问,排除了在场之人下毒的嫌疑。

    调查重点转到丰味楼,永清伯才和其他人一样终于被放回家。

    袁成海出事的消息因丰味楼被官差层层包围已经有不少人知晓,但还没真正传开。老夫人看永清伯一脸憔悴走进来,很是纳闷:“伯爷怎么了?”

    不是受邀喝酒去了吗,去的时候喜滋滋的,回来怎么成了霜打的茄子?

    永清伯一屁股坐下,摆手示意伺候的人退下。

    老夫人不由坐直身子:“是有什么事吗?”

    现在老东西出去一趟也开始闹幺蛾子了?

    难道这个也传染?

    永清伯重重叹口气:“出大事了!”

    老夫人急忙问:“什么事?”

    “袁成海袁大人,死了!”

    老夫人倒抽一口气,音调拔高:“怎么死的?”

    天爷,这幺蛾子是不是太大了?

    “不知道啊。”说起这个,永清伯神色茫然,“他和我打听六丫头救下二丫头的事,我不乐意说,就敬他酒岔开话题。他喝完酒就嘎嘎乐,乐着乐着就吐血了!”

    “然后呢?”老夫人一颗心高高提起,一脸紧张。

    “然后就死了啊!”

    老夫人猛捂住心口,心跳急促:“他提起六丫头,就死了?”

    永清伯点点头,又觉得不对。

    “什么叫提起六丫头就死了,这可和六丫头无关,和咱们家无关!”

    “我当然知道。”

    老夫人依然无法平静,喃喃道:“反正他打六丫头的主意,就死了。”

    还有那个害死六丫头养父的韩衙内,整个韩家都完蛋了。

    她早就说这丫头邪性!

    永清伯想到这些也惊了,忐忑问老夫人:“你说六丫头对我这个祖父还满意吗?”

    他不想死,他想长命百岁。

    老夫人默了默,淡淡道:“那伯爷得问六丫头了。”

    满意个屁!

    第70章 中元

    秋蘅被叫到千松堂,面对两张笑着的脸。

    “祖父、祖母找我有事吗?”

    永清伯脸上端着笑,眼里藏着审视。

    这丫头当真这么邪门,能克死对她不好的人?

    不不不,一定是老婆子胡思乱想的,世上哪有这么稀奇的事,这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险些被老婆子带偏了。

    永清伯恢复了正常:“蘅儿,叫你来是和你说一声,袁成海死了。”

    秋蘅一怔,眼睛睁大几分:“死了?”

    终于死了啊。

    不枉她素手调香,日夜期盼。

    “怎么死的啊?先前我在袁宅遇见过袁大人,看着很健朗。”

    老夫人:!

    姓袁的果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死得好!

    永清伯脸色一正:“叫你来就是告诉你,以后不要再和袁宅的人来往,免得影响了你和伯府的名声。”

    秋蘅听得想笑。

    名声果然是个好东西,哪里需要往哪拎。

    “孙女知道了。那袁成海是怎么死的啊?”

    永清伯面露不悦:“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好烦听到这个,大半天被人盘问了无数遍了。

    秋蘅眨眨眼:“这么惊人的消息只有祖父知道,孙女好奇呀。”

    永清伯一听,舒坦了。

    说来也是,他可是亲历者,将来好大一笔谈资。

    老夫人亦目光灼灼,等着永清伯解惑。

    永清伯诡异生出炫耀心,放低声音道:“听说是死于中毒。”

    “中毒?”老夫人倒吸一口凉气,“那下毒的人是谁?”

    永清伯看老夫人一眼:“不是和你说了不知道,反正一起喝酒的暂时洗脱了嫌疑,现在重点在查酒楼的人。”

    老夫人难以置信:“这丰味楼是百年老字号,不该有问题吧。”

    “那就说不好了。今上很重视这案子,现在皇城司、刑部、大理寺都有参与,若真是酒楼里的人干的,定会查出来的。”

    许多人想法与永清伯一样,然而丰味楼的人被翻来覆去调查个底朝天,一个嫌疑人都没有。

    这样一来,调查就奔着袁宅去了。

    一连两日,袁宅进进出出的人不断,了解到聂四娘是被袁成海强抢的,调查重点就放到了聂氏姐妹身上。

    好不容易发现了有嫌疑的聂氏姐妹,各方调查的人精神抖擞,再深查下去却傻了眼:聂四娘的屋中连一个尖锐之物都无。

    更从多个丫鬟口中证实,袁成海从不在聂四娘这里留宿,与其温存的时候聂四娘身上什么都没有。

    至于聂三娘,不久前进京寻妹,被袁成海允许住进袁宅,却根本近不了袁成海的身。

    一众官吏面面相觑。

    就没见过像袁成海这么惜命的,而偏偏这样一个人却死于中毒。

    毒是谁下的?在何处下的?怎么下的?

    当把袁宅翻了个底朝天,一味有毒的药材都翻不出来,这些问题就成了困惑所有人的谜团。

    调查陷入了僵局,参与调查的各衙署官员被靖平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袁成海的死给参与查案的衙署带来不小麻烦,也让秋蘅不得不面对老问题:七月十五到了,袁成海之死会如韩悟死后那样,让她在月圆之日承受剧烈灼痛吗?

    秋蘅不敢赌会没事,这一次她要做好准备,而不是像上次那般措手不及。

    陶大收拾茶碗时得到了新讯息:去青莲湖畔租一条小船。

    去做这事的是刘二。

    刘二长了一张毫无特色的脸,或者说让人看过就忘是他最大的特色,去办这事最合适不过。

    中元节一早,秋蘅就悄悄翻墙而出,赶去青莲湖。

    一路上行人不断,大多带着冥器、纸衣前往城外祭扫,一个个路口都有人在路祭。

    繁华热闹的京城在这日似乎变得安静,不是出行的人少了,而是中元日的气氛令人的谈笑不觉少了,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烧纸味。

    青莲湖空无一人,租好的小船停在芦苇边。

    秋蘅上了小船,把船划到更隐蔽些的地方,躺在船上静静等着。

    备用的衣裳,干爽的手巾,包头发的巾帕……一切准备齐全,只等发作时往水中一泡,灼痛消失就回去。

    这一等,就等到了近黄昏。

    天边晚霞绚丽,飞鸟掠过,熟悉的灼痛袭来,秋蘅跳入湖中。

    这个时候的湖水有些凉了,时间也变得漫长。秋蘅望着天空,陷入思索。

    五贼已除其二,该考虑之后的事了。

    青莲湖畔,来了一对年轻男女。

    “阿峰哥,这种日子出来,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鬼节来这里才方便呢,不会担心被人撞见。”男人拉着女子往芦苇丛中去。

    “阿峰哥!”女子突然停住,声音发颤。

    “怎么了?”

    “阿,阿峰哥,你看湖里,是……是我眼花吗?我怎么瞧着湖面有个脑袋?”

    “别自己吓自己——”男人说着扭头望去,两眼瞬间瞪圆,“妈呀,真有一个脑袋!”

    他拽着女子就跑,慌不择路,把一位路过大婶提着的篮子撞飞了。

    竹篮中装的纸钱洋洋洒洒,随风飞旋。

    男人吓得嗷一声,要跑却被大婶一把揪住:“撞了人还想跑!”

    男人伸手一指青莲湖:“有,有水鬼!大婶也赶紧跑吧!”

    大婶呸一声,下意识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别以为这么说就能混过去——啊——”

    眨眼间大婶就跑了,连提篮都没顾得捡。

    男人与女子对视一瞬,拔腿飞奔。

    薛寒缓步而来,先看到的是狂奔的大婶,接着是手挽手的年轻男女。

    “小兄弟快别去湖边,湖里有水鬼!”男人好心提醒一句,飞快从薛寒身边跑过。

    薛寒脚步一顿,继而加快了脚步。

    芦苇丛中,鸥鹭惊飞,秋蘅望见快步而来的少年,默默沉入湖中。

    薛寒在湖畔驻足,不见湖中有年轻男子说的水鬼,干脆坐在湖边石头上,望着湖面出神。

    天就快要黑了,余晖似是心有不甘,竭力燃烧成更艳的色彩。青莲湖面承载了晚霞的倒影,美丽宁静。

    少年的心却不平静。

    自五月十五得知了秋六姑娘的秘密,六月十五他也来过这里,今日又来了。

    他总觉得她还会出现在这里。

    湖水沁凉,秋蘅忍无可忍,露出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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