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没理解她的意思。
“我一天能赚七十或者八十美刀，应该不算亏吧？”
露比摇摇头，从收银台拿来纸和笔，“你只看到了你能看得到的成本，看不到的成本你算进去了吗？”
说着，她就像是做数学题一样快速在纸上写下了一串数字。
“你去送菜、买菜、处理食材的时间，这些成本你有算进去吗？包括你和那些人的关系，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这些都是潜在成本。”
沈瑶像听天书一样，看着她罗列出的那一串数字，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时间就是金钱，人情就是社会的钱票，这些话她从小就在听，可也只是听听而已，从来没想过会变成实实在在的数字。
不愧是金融学的硕士，露比列出来的公式沈瑶一个都没看懂，只能按照她的问题提供公式上需要的数据。
“你每天从备菜到完成所有的菜需要多久？”
“差不多两个半小时。”
“外送饭菜的时间呢？”
“来回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吧。”
“他们对你提供的饭菜满意度有没有下降？”
“应该……有吧。”
最后经过一系列的计算，纸上得出了一个-5的数字。
手里的笔用力地在数字上画了个几个圈，露比叹了一口气：“你每卖出一个人的量，相当于要亏掉五美刀。”
沈瑶的喉咙紧张地滚了滚。
不会吧，如果真的亏了，那她这些天攒的那么多钱算什么？
见沈瑶不理解，露比又换了种比喻的方式：“相当于你从纽约徒步去西海岸卖三明治，表面上看，你是赚到了钱，但你所付出的代价是远高于你得到的。”
“他们有没有要求你降价？或者多加一些菜什么的？”露比又问。
天呐，难道这都能从公式里看出来？
沈瑶用力点点头：“有，他们说希望能再加一个菜，从五个菜增加到六个菜。”
不过是多加一个菜，沈瑶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无非是把买菜的钱从五份调整成六份而已，反正最后自己赚得还是那么多。
露比无奈地扶额：“但是你没有发现，你提供的菜量，已经超过二十个普通人的份量了吗？你这卖的不是员工餐，是不限量的自助餐。”
沈瑶隐约明白了她要表达的意思，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每次他们都会把菜吃得干干净净，带去的米饭却会剩下不少。
还有他们对自己的评价，开始的那两天全是对菜的夸赞，现在每次去都会听到一些与饭菜无关的“建议”。
送来的饭菜有些凉；
菜的份量不够吃；
菜的种类不够多
……
沈瑶的本意是希望他们能吃得饱、吃得好，毕竟身为一名厨师，食客的评价是最重要的。
可现在细细想来，他们提的那些建议……
“没错，你被薅羊毛了。”
合上手里的笔帽，露比肯定了她心里的猜想，“一旦市场上的供大于求，就会从卖方市场变成买方市场，他们在一步步从你手里把话语权拿走，这就是你正在亏掉的东西。”
“你把他们喂得太饱了，让他们误以为只要十五美刀就可以换到好吃又美味的食物。人性是贪婪的，他们不会感谢你，只会觉得你愚蠢，然后试着从你口袋里拿回他们的钱。”
换成谚语，应该就是那句：蹬鼻子上脸。
沈瑶有点生气，不止是气他们，也在气自己。
以前她当总厨的时候，只需要研究怎么做出让客人满意的菜品。
她以为只要食客吃得开心就好，现在才发现，原来赚钱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深吸了一口气，稍稍让情绪稳定后，沈瑶向她问道：“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降价，”重新揭开一张新的纸，她继续在纸上写道，“把定价从十五美刀降到十美刀，然后减少菜品的份量和种类，增加主食的份量。”
光是列举数字还不够，露比索性用盘子里的那些食材举例子，“肉菜三盎司，素菜四盎司，主食九盎司，总共加起来差不多一磅就行。”
“肉菜和素菜可以随意搭配，也可以适当地增加和减少，采取阶梯式的定价，把话语权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露比的例子让沈瑶一下子想起了国内的盒饭。
两荤一素、两荤两素、三荤一素……菜量一定，主食不限量。
对啊，这才是她一开始最想要的效果！
啧啧，真不愧是专业的金融系高材生，不管是发现问题还是结局问题都这么一针见血。
洗漱好后，露比开始帮沈瑶打包中午要送去施工队的盒饭。
“突然减量，他们会不会不买？”沈瑶担心道。
“我们不止减了份量，也减了价格啊，”露比一边往餐盒里盛菜，一边安慰她说，“放心，你的手艺这么好，就算他们不买单，我们也可以卖给别人。”
露比说得没错，沈瑶每天准备的菜量确实超过了二十个人的量。
打包好二十份盒饭后，每一种菜都还剩下一大半，为了不浪费，沈瑶又蒸了一锅米饭，准备把剩下的也一起打包。
这样粗略一算，同样多的食材，即使是降了三分之一的价格，她也能多赚起码一倍的钱！
“好香的炒菜啊~”
推开餐厅的门，一位穿着深色衣服的中年女人不禁感叹道。
她不是食客。
露比似乎认得她，并且知道她今天会来。
招呼着她来到靠近厨房的吧台坐下，露比给她接了一杯咖啡，“您好，虽然我们餐厅还没营业，不过您可以免费尝一尝我们的新菜。”
将手里的包放在吧台上，女人欣然地点点头。
这不是她上门的目的，不过既然有免费的美味，又何必要拒绝呢？
回到后厨，露比把沈瑶做好的菜挑了几样盛到盘子里，同时神秘兮兮地对沈瑶说：“沈，能帮助我们的人来了。”
通过出餐口往外看了一眼，沈瑶认出了她。
女人叫张玲，也是唐人街上一家中餐厅的老板。
之前沈瑶也去她的餐厅面试过服务生，可是因为没有签证，被她拒绝了。
她？她能帮什么忙？
将盘子端到张玲面前，露比贴心地给她递上了几张餐巾纸。
张玲也是早些年移民来曼哈顿的华裔，日常售卖的是中式的家常炒菜。
可因为她的祖辈也是南方人，所以沈瑶做的那几道菜，她完全没有见过。
张玲没有用刀叉，而是用筷子夹起一根茄子咬下一小口。
簌！
茄子看起来是炒的，实际上在炒之前用热油炸过。
表面那一层蛋液面糊炸得酥脆，里面的茄子肉却是软软的，每一口咀嚼都是软硬交替的口感。
还有表面那一层料汁，乍一闻，这不过是很普通的糖醋茄子而已，可吃起来的味道却和印象里的糖醋茄子完全不同。
有一丝丝的辣味，还有一点点的椒麻，蒜味在其中也被调和极好，有甜有麻、有酸有辣，再加上芝麻粒和花生碎的香，越吃越让人上瘾。
这味道太下饭了，要是这时候能给她一碗米饭就好了。
虽然她也是厨师，但就算给她菜谱和用料比例，她都不敢保证能做出这种味道，就像昨天她尝到的那些辣卤一样。
“你怎么来了？”
张玲还没来得及尝第二道菜，餐厅的门再次被推开了。
看到其他餐厅的老板在自己店里坐着，取下帽子时，陈晨脸上写满了疑惑，“你们店里没有东西吃了吗？”
同行即是对手，更何况陈晨靠着独家的炖汤抢了不少的客人，所以张玲也对他不太客气。
用餐巾擦了擦嘴唇，张玲从包里拿出小费交给露比后，这才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是来找人的，听说你们店里有一位做卤味很好吃的厨师，我想找他合作。”
卤味？
陈晨一下就知道，她说的是沈瑶。
这时候，露比才把厨房里在盛盒饭的沈瑶请出来，“张女士，这就是你要找的人，沈瑶。刚才你吃的菜，也都是她炒的。”
张玲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能做出一手绝味辣卤和这么好吃的炒茄子的人，会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
她好像对沈瑶有点印象。
嘶……
之前她是不是来自家店里应聘临时工来着？
“你做的卤味很好吃，昨天在我们店里卖了一些，客人们的评价很高！就连不吃内脏的客人也说你做的鸡肠和鸡翅尖很美味！”
从椅子上站起来，张玲诚恳地对她说道，“请问你愿不愿意，以后在我们店里售卖你做的卤味？”
沈瑶有些懵。
她不记得给张玲的餐厅提供过卤味啊？
不过既然她愿意帮自己卖，那沈瑶自然是乐意的。
可是不等她开口，陈晨就抢先一步替她回答道：“不好意思，她不愿意。”
快步走到她们中间，陈晨像是一座山一样，挡在了她们俩之间。
坚定地把沈瑶挡在身后，仿佛在守护一座属于自己的金矿：“沈做的卤味只会在我们店卖，请你回去吧。”
沈瑶：？？？
什么时候的事？
啧啧。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次陈晨说的可是：店里绝对不会卖这些“垃圾”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