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着手里的那本账簿，男人语气冷淡道：“我来收这个月的房租。”
中药店的店主名叫杨南山，是六十年代举家移民到这里的华裔。
这家中药店他开了有二十年，在店铺里呆得时间远比房东要久得多。
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杨南山赶紧招呼着店里的帮手去倒一杯茶，同时拉来一张椅子客客气气地请他坐下休息。
瞥了一眼他脸上那讨好的笑，男人随手把账簿丢在桌子上：“不是吧，又要拖？你自己看看这条街的租户，哪个人像你一样，次次都要拖我的房租？”
“是是是，是我不好。”
杨南山不敢反驳，只能苦笑着附和他，“下个月，主要是有些客人买药的尾款没有结，你再等我一个月，下个月后我一定把钱给你送去。”
“什么？下个月？”男人提高了音调，刚接过端来的菊花茶就重重地磕在了桌子上，“杨，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拖十天半个月还不行，你直接拖我一个月？！”
男人叫郭云龙，是唐人街区里拥有房产最多的房东之一。
这一条街，啊不，是大半条街的商铺用的都是他家的房子。
郭云龙的祖辈是来纽约最早的那一批华人，尽管他没什么赚钱的本事，但这些商铺的租金足够养活他一辈子。
杨南山的中药店是街上开的时间最长的老店之一，他并不担心杨南山会退租，但想要拖延租金，总不能只靠一杯热茶、几句好话就把他打发了吧？
“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杨南山一边说一边走去柜台，从里面拿出一沓绿票子，虽然心有不舍，但还是赔着笑脸交到了他的手上，“你看，这样可以吗？”
郭云龙抬了下眉尾，眼里的怒气减少大半，可随即目光又落在了墙边的那一排药酒上，问：“我记得之前你泡的有三鞭酒，酒呢？”
杨南山：……
以为把酒藏在家里他就会忘了这茬，没想到他一直惦记着。
“在家放着。”
郭云龙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那还等什么？赶紧回家给我装一瓶啊。”
郭云龙是懂得享受的，从小就过着优渥的生活，什么是好东西他最清楚。
所以想要打发像他这样的“齐天大圣”，就必须拿出“定海神针”。
没办法，为了让他在租金上松松口，杨南山直接穿上衣服回家一趟。
郭云龙也没打算走，像中药店的主人一样，拿起桌子上电视遥控器换了个自己想看的频道。
还没到十分钟，中药店的玻璃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
不是杨南山回来了，而是一个瞧着脸生的女人。
“店主不在。”
不等沈瑶开口，郭云龙就说道。
走到郭云龙跟前，把手里的包裹放下后，沈瑶礼貌地向他鞠了个躬：“郭先生，我是来找您的。”
“哦？”
郭云龙本以为是自己之前惹的风流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又觉得她不是自己喜欢的那类开放性感的女人，便问：“有什么事？”
“我是想问问那家叫‘梦网’的礼品店租金，”沈瑶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招租启示，“是这样的，上面写的租金是……”
“你这里面装得是什么？”
不等沈瑶把话说完，郭云龙就用遥控器碰了下她提来的那一兜包裹。
外面包了两层袋子，里面还用锡纸包着保温，可即使隔着这么多层，从里面渗出来的香味还是没能瞒得住郭云龙的鼻子。
他好像闻到了烤羊肉的味道？还有一股酸辣的香味，不对不对，是又酸又甜的浇汁！
正是中午吃饭的时间，正好他也有点饿了。
郭云龙吃过不少美食，光从他这一米七五、二百斤的身材就能看出来，身上的每一块肉都是用钱换来的。
但即使是见过些世面，也会被她带来的不起眼的包裹勾得直流口水。
沈瑶本想着等会再说，既然他主动发问，只好提前把封口的袋子解开：“这是我做的几道小菜，听说您热爱美食，所以特地拿来给您品尝。”
那句老话说得好。
要想绑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绑住他的胃。
虽然放在这里有点不太恰当，可要是能用美食把他哄好，那租金的事儿不就好商量了嘛？
打开最上面的餐盒盖子，一股鲜香的麻辣味道瞬间涌了出来，把屋里苦涩的中药味都压了下去。
“阿嚏！阿嚏！”
辣椒的味道熏得他打了好几个喷嚏，可还是没能让他把口水给咽回去。
水煮鱼片？
这算不上是什么新鲜的菜式，可不管是从饱和度十足的颜色，还是这股丰郁的香味，都是他从没在其他中餐厅里吃到过的。
热辣的红油里飘着几根辣椒、几簇花椒，看着就知道一定是最刺激的麻辣滋味。
“嗯？”
叉起一片鱼肉放进嘴里，这味道让郭云龙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
鲜红的汤色看起来的味道应该是巨麻、巨辣才对，可入口后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刺激，更多的其实是辣椒和花椒被热油激发后的辛香。
有麻有辣，但这股麻辣味却没有遮盖住鱼肉本身的味道，反而将鱼肉衬得更加鲜美。
鱼肉是提前片好挑过刺的，完全不用担心扎嘴，滑嫩的鱼片在嘴里时好像还是活着的，左滑右滑，把吸满的汤汁挥洒在口腔的每一个角落。
等到把鱼肉嚼碎了咽下，辣味和麻味才会慢慢再透出来。
不止有麻和辣，还有一些香辛料的味道，每一种都被调和得很好，没有抢了鱼肉的主角位置。
“嗯，手艺还行。”郭云龙平淡地点点头。
他平日从不夸人，能得到他的点头肯定，已经很不容易了。
沈瑶也能看出来，他一定很喜欢自己做得这一道水煮鱼片，只是表面上故作矜持罢了。否则也不会在鱼片掉在桌子上的时候，急忙用手捡起来塞回到嘴里，更不会急着翻袋子，看里面有没有装什么搭配着吃的主食。
沈瑶帮着把下面装着主食的餐盒打开，“这是手抓羊肉焖饭。”
羊肉？
看来她是提前打听过的，知道自己最爱吃羊肉。
沈瑶用的是羊排，炖了两个小时的羊肉十分软烂，用叉子轻轻一划就能从骨头上扒下来，再加上胡萝卜和洋葱配着米饭再次焖上半个小时……油脂的香气已经彻底被米饭所吸收，淡黄色的米饭每一颗都散发着浓浓的肉香。
配上那一盒水煮鱼片一起吃，简直是绝配！
郭云龙的嘴被米饭和肉塞得满满当当，可还是迫不及待地揭开剩下的那两个餐盒：清炒时蔬，西湖牛肉羹。
同样是他之前吃过的菜，可天晓得沈瑶在做菜的时候往里面放了什么，每一道菜都和他在别处吃到的不一样。
包括那一碟平平无奇的小青菜，沈瑶做出来的就是要比别家做的更绿、更嫩，味道也更解腻爽口。
“行，比那个谁家做的好。”
“就是，嗝，就是还差了点意思，要是再，嗯……再做得那个啥一点就好了。”
郭云龙就是这样一个嘴比石头硬的人，哪怕沈瑶带来的饭菜，可以算得上他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中餐了，他也不会表露出对她的赞赏，反而还要在鸡蛋里挑出点骨头。
短短十分钟，这几盒“味道还好”的饭菜就被他吃干净了。
打了一个巨响的嗝后，郭云龙满意地靠在椅背上，用小手指剔起了牙：“对了，你找我是要说什么？”
“房租，”沈瑶再次把那张招租启示拿给他看，“我想租这家店，但是钱不太够，我想能不……”
“七千。”
郭云龙懒得听她前面的铺垫，爽快地给了她一个数：“你是要开餐厅吗？看在你手艺还凑合的份儿上，我可以给你降到一个季度七千。”
招租启示上的金额是八千五，因为就算店里死了人，他也不会降得太多，更不会降价太久。
顶多一年，价格就会回调回去，变成八千五一个月（七千是过世店主转租出去的价格）。
沈瑶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给自己降价。
因为她一开始想的，只是商量看能不能每个月分别支付租金而已。
降价一千五百美刀对她来说当然是巨大的好消息，但她还是想为自己的请求再努力一下。
“我可以按月租吗？每个月付一次租金。”
“不可以。”
“我保证，我一定不会拖欠房租。”
“不可以。”
“你可以随时来店里吃饭，一分钱都不会收，想带谁来吃也没问题。”
“不可以。”
翻动着手里的那一册账簿，郭云龙虽然被沈瑶的这一顿饭哄得开心，但他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妥协，“沈小姐，你的手艺已经让我做出了让步，但我是一个商人。”
写下一串电话号码后，郭云龙把那一页撕下来交到她手里：“这个店我会为你暂留一周，回去再考虑一下吧，想清楚了再联系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