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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万更来了

    “爸爸?”程小墩迷迷糊糊睁开眼, 第一时间就往旁边找程涛,却摸了个空。

    虽然说他爸要上班,经常不在家, 但是每天早上爸爸总是在的。这下可把崽子吓得不清,拥着被子从被窝坐起来,他抬着脑袋往周围看去。

    这里是陌生的,房间很小, 还住着完全不认识的人。

    昨天被程涛搅和的, 程小墩连平常一直坚持的午睡时间都没休息。所以等晚上九点上火车的时候,他已经意识迷糊。被他爸抱上火车,晚上把尿都没睁眼。

    看谁都不认识,程小墩有些胆怯。他连爸爸也不喊了, 撇撇嘴,小眼泪就从眼角滑下来, 害怕坏人,他还没敢哭出声。

    程红秋正在收拾东西, 现在火车已经进入省城,但离下车还得个把钟头。兄弟去食堂打饭, 她就准备把从家里带来的吃的先拿出来。

    “大姐,你家小娃这是咋了?咋还哭了?”一个年轻人走进车厢,就看到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吭一声的小娃正坐在被窝里默默流泪,看起来怪可怜的。

    “啥?”程红秋回头, 就看到自家侄子真哭了, “咋啦这是?是梦见鬼了还是看着老猫了?那都是吓唬小孩的, 姑姑帮你打它!”

    程红秋说着, 狠敲了两下床沿。看程小墩终于稳住情绪, 她给程小墩紧了紧被子, 说了几声安慰的话。

    “姑姑,爸爸呢?”程小墩小声问道,别是二姑把他偷出来了吧?

    “爸爸这就回来了,”程红秋正准备解释,程涛正巧提着饭盒走了进来,看到程小墩要哭不哭的样子,“咋了这是?”

    “爸爸,找不到你了,我!”程小墩松了口气,随即从被窝伸出两只小胳膊。

    程涛把饭盒递给程红秋,“姐,你先吃早饭。”

    他坐在程小墩身边,从床铺底下的蛇皮袋里取出程小墩的衣裳,随手给他擦擦眼泪,“有啥好哭的?我什么时候扔下你不管了?看不见爸爸,你也不能乱跑,就在原地等着,我一定会找你的。”

    他家崽儿缺乏安全感,就算这段时间他以一直告诉程小墩他不可能会抛下他,但是想要一两个月就能扭转孩子潜意识的行为,显然不可能。不过他也不着急,战线就算拉到五年、十年,他也有的是时间。

    这些话程小墩现在还听不懂,没关系,他多说几遍,总有一天他会懂的。

    “奥,”程小墩明显听不懂他爸在说啥,但不耽误他答应下来。

    程涛给崽子穿好衣裳、鞋子,然后领他去洗漱,回来吃饭。

    他刚刚在火车食堂买了两份米饭,一份猪肉炖白菜。火车上的伙食,从以前到现在就是又贵又不好吃。不过他们搁火车里蹉跎了一晚上,不管是程涛还是程红秋的食欲都不算好,再加上心里还被程小墩的身体情况撕扯着,现在也没有心情品尝什么美食,只要填饱肚子就成。

    程小墩可没有这么多心事,他只要知道爸爸在他身边,他就觉得高兴。再加上家里不常吃白米饭,他吃得可香了,就着从家里带过来的卤鸡蛋,他吃了整整小半碗。

    完事儿还喝了一杯麦乳精,吃了两块饼干,

    程涛摸摸他的小肚子,感觉并没有被撑得胀起来,才松了口气,“你怎么跟个小猪似的,只知道吃。再这样下去,我可养不起你。”

    “啊?”程小墩大惊失色。

    “你跟孩子说啥胡话呢?你一个月月挣工资的工人,要是连一个孩子都养不起,你把别人放在什么位置?”程红秋看不得他吓唬孩子。

    现在城里还有很多家庭,是靠一个人的工资养活全家人呢。这个全家包括自己的父母,妻子,还有孩子。就算是这样,一家子省吃俭用的也活过来了,从来也没听说谁家饿死孩子的。就她弟,膝下只有小墩一个孩子,竟然还敢说养不起。

    “姐,我就随口说一句。”

    “你这是打消孩子积极性,我看小墩就挺好的,要是哪天吃饭都要你追着赶着喂,你看你还能说出这话来不?”

    这样的现象现在也有,但是极少数,除非是家里特别宠孩子,特别有东西。这要是家庭条件不好,你家孩子也不可能挑拣着吃,这孩子他年纪小,但不是小傻瓜,他也知道饿,也会想吃东西,要是没有零食替代品,他能不吃饭?

    反正在程涛看来,追着赶着喂饭的那一波孩子,都是被家里人当成小皇帝、小公主养大的那一波,在现在这个年代,还真没几个那样的。

    他家崽儿对吃的这么执着,怎么可能变成那样?

    “你二姑是有了侄子忘了兄弟,我是说不过她。”程涛把程小墩抱着一边,简单的整理了下爷俩吃饭的地方。

    “你这张嘴哟!”程红秋哭笑不得。

    “嘿嘿!”

    外面列车员报点儿,说是十分钟后进入省城火车站,让大家提前做准备。

    程涛让程红秋看着程小墩,自己把行李搬出来放在床铺上。何庆笙朋友办事很牢靠,他和程红秋都是下铺,出去进来都很方便。卧铺车厢这边根本不用提前站走道排队,等火车停下再往外走也不晚,所以他们也不着急。

    他们这个包间,总共住了四个人。其他是一对年轻男女,女的睡在程红秋上铺,男的就睡在程涛的上铺。

    俩人都挺有素质。程涛他们上车的时候,俩人正坐在下铺看书。看到有人上车,才各回各铺休息。之后不管是上去还是下来,动静都非常小。

    他们应该也是在省城火车站下车,现在也整理好行李。

    程红秋挪到程涛这边,让出一边床铺让他们坐下。

    两人道谢,主动攀谈,“哎,兄弟你们也要省城下车?瞧你们轻装简行,是带着孩子回家还是来走亲戚?”

    程涛他们带着孩子,还就拎着一个蛇皮袋,更不用说里面还放着一床褥子,想也知道其他不剩啥空间,可不就是轻装简行?

    “都不是,”往下程涛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那你们是要去……”青年还想继续问,被姑娘扯了扯袖子,“别嘚瑟了,这次几厂联合交流会这么重要,有时间你还不如琢磨琢磨你倒是应该说什么?”

    完事,姑娘朝程涛他们歉意笑笑,“他这人就是口快,没有冒犯的意思,请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联合交流会?冒昧问一句,你们说的是不是省城这边多家工厂联合承办,主题是“站好最后一班岗”的那个?”程涛回忆了下秦厂长和他说的交流会主题。

    他可是有把这个交流会放在行程里的,想着不管怎么样都要去参加。那样的话,自己这次来省城的花费可以公报,想想都觉得太美好!

    “你知道,你也是来参加交流会的?”青年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他本身就有点自来熟,发现同龄人和自己是同一个目的之后,就觉得他们是一路人了。

    “这次交流会是省城各工厂内部组织,根本没有从外邀请人。”他旁边的姑娘显然更加理智。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就是从外地来的。”

    “你不要强词夺理,我们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你觉得其他谁还会像你似的?”

    “……”

    俩人你来我往,争论开了。

    不过程涛也彻底确定他们大概率不是啥坏人,就是来参加交流会的。“我是万福公社红鸩纺织厂的工人,交流会的情情是我们秦厂长告诉的,说是省纺织厂厂长希望我能过来参加,所以刚才听到才忍不住问了几句。”

    “红鸩纺织厂?”刚才还在拌嘴的俩人异口同声的说道,声音稍稍有些大。

    “啊。”

    “兄弟,我是省纺织厂工会的曹进路,咱们有缘分啊,兄弟工厂。”曹进路伸出手和程涛握手。

    “我是蔡晓玲,是省纺织城工会的干事。”旁边的姑娘也自我介绍。

    年纪轻轻就能在工会当值,要不就是他们的学历还看得过去,要不就是后头有人。不然这种坐办公室的清闲工作,哪里轮得到他们?

    另外,自己只说了缘由,他们就主动报出名姓,很可能之前就知道他。

    “兄弟,没想到你还这么年轻,单看你那篇文章,我还以为是拿了好几十年笔杆子的人做出来的,文笔太老练了。”

    对方果然知道他,程涛心里明了了。

    “你过奖了。我是程涛,这是我二姐,这是我儿子程子悦。”程涛礼尚往来,做自己几个人介绍。

    曹进路和蔡晓玲又正式和程红秋、程小墩打招呼。

    这事说起来很简单,省纺织厂厂长确实跟红鸩纺织厂借了人,这事儿在厂委和工会里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这个决定就是两个部分商量好的。主要,在纺织厂这个系统里,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能拿着笔杆子写文章,让省报社的同志都惊叹的人物,要是不单拎出来在其他工厂跟前晃悠几圈,那怎么能行?

    另外,秦厂长反馈上来说,由这位同志提议的系列任务采访已经开始实施,也就是说往后几个月他们大概率会经常看到他的文章。

    他选取典型工人,把他们口述的过往和想法整理程文稿,然后把自己的思想杂糅其中,形成文章。从而达到劝大家学习他们,成为他们的目的。没有什么比榜样的力量更能激励人,比起整天喊口号说要“关注工人,要激发工人工作热情”,文章宣传,树立榜样,则更加具有实际意义。

    其中,选择谁作为典型是最大的问题。哪个工厂没树立过榜样,但是真正起到作用的寥寥无几,大家为什么会对程涛的文章的感兴趣?

    这是他们请程涛过来的最大原因。

    刚一听说程涛是红鸩纺织厂的,他们立刻就反应过来他是谁了。

    正说这话,火车慢慢停了下来。

    “涛子哥,你直接跟我们去省纺织厂?厂有招待所,我保准给你安排好了,还是说你有地方住?”谁出差还带着姐姐和儿子,曹进路下意识的以为其他俩人是凑着来走亲戚的。

    程涛摇头,“抱歉,不用麻烦了。我这趟来省城,主要不是为交流会来的。”然后他简单说了下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是终于能把话说明白了,这位曹进路同志是挺热情,就是话太密,让人很难插进话去。

    “啊?”曹进路完全没想到这个。

    “那也不耽搁咱一起走,省纺织厂和省城医院就隔了两条街,一会儿厂里班车来接,正好把你们捎到省城医院。咱们是兄弟工厂,互帮互助都是应该的。”蔡晓玲反应迅速。

    “对对对,”曹进路也热情相让。

    程涛就没有拒绝,“那就麻烦你们了。”

    火车终于停下,下车最后十分钟才表明身份的五个人,热热闹闹的走出了省城火车站,然后一起上了省纺织厂的班车。

    省去中间耽搁的时间,程涛他们来到省城医院的时间比预料的要早很多。和曹进路、蔡晓玲道谢分开之后,他们直接走进了省城医院。

    和后世医院每天都人山人海不同,现在的大医院可以称得上冷清,不是说没人,只是人很少。不过各方面流程都和后世差不多,程涛来到窗口,直接说挂儿科赵来生赵医生的号,然后交钱领到了一个“7”号挂号票。

    随后,仨人轻车熟路来到儿科,他门前面还有两家人。

    最前面那家的孩子稍微大点儿,家长是一个年轻妇女,穿着齐整。

    第二家是对年轻夫妻,他们穿着普通的棉布外套,看上去稍显土气。他们家孩子尚在襁褓,程涛他们刚才到的时候,小婴儿就“嘤嘤嘤”哭个不停,这会儿声音稍大了些,听着让人挺不忍心的。

    年轻的夫妻显得非常局促,可能是因为孩子哭闹心疼,也可能是因为觉得打扰了大家而觉得不好意思。

    程涛突然想起三年前,当时情况和现在差不多,他抱着程小墩,程红秋就坐在他旁边。程小墩不舒服哭闹个不停,他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二姐不慌不忙,让他稍微定下了心。

    “爸爸,他哭了。”程小墩凑到程涛身边小声说道。

    “嗯,宝宝还小,没法告诉别人他想要什么,哪里不舒服,就只能哭。你那时候比他哭的还厉害呢。”

    他当时把程小墩带来省城医院做检查,就是因为这孩子出生后总是哭闹不止,尤其一哭就浑身通红,看着很吓人。等他来到省城医院,孟晓琴回娘家一直不回来,孩子饿,最后还是他姐从食堂里要了一碗米汤,他稍微停住。

    “窝,才没有!”程小墩点点小脚尖,觉得他爸这是在骗他。

    “你那个时候那么大点儿,这些事你都不记得了。”程涛看他小臭屁的模样,脸上露出点笑意。

    “不是,没有!”他是乖小孩,不可能一直哭。

    “你要不信,一会儿咱们进去,你问问大夫。人家肯定还记得你呢,当时全医院哭的最厉害的就是你。”不仅把前面排队的,连大夫都吓了一跳,毕竟一个通红的娃儿看上去是怪吓人的。

    “不是!”程小墩撅起嘴巴。

    “你别惹他,把他惹哭,我看你怎么哄。”程红秋举着湿毛巾给程小墩擦手,擦脸。虽然医院只是三年前来过一趟,不过因为布局没有发生改变,哪哪是哪儿,她都知道的。

    “知道了,知道了,”程涛应道。

    他们这边其乐融融,中间那家的孩子还在哭,中间声音低了些,又开始渐渐变大,哭的嗓子都有些沙哑了。

    “你家孩子到底怎么回事?这里是公共场合,就不能让他不哭了吗?”坐在第一位子的年轻妇女觉得不耐烦了。

    “抱歉啊,大姐,你说孩子他这么小点儿也听不懂我和他娘说的话!”中间位子上的男人赶紧站起来道歉,一米八的高个儿,佝偻着腰,满脸疲惫,声音沙哑,可见这段时间也被折磨的不轻。

    “谁是你大姐?我和你有关系吗就大姐?不会说话就闭嘴,活该你们这样的人生出这样的孩子。”年轻妇女话非常刻薄。

    “你咋这么说话恁?”中间位子的女人不乐意了,因为没有控制住声音,吓得她怀里的孩子一哆嗦,哭声更大了。

    “乖,乖,不哭了。”女人忙着去哄自己的孩子。

    首位妇女不依不饶,“我咋说话了?我说的难道不对?从你们来到医院到现在,孩子有停过一下吗,只是晃晃胳膊有啥用?你不看看他尿不湿没湿透,是不是饿了渴了?知道孩子听不懂话,你叫他闭嘴,他能闭上吗?”

    程涛一愣,听到现在才明白,感情人家根本不是专门吵架来的,还是出于好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这对小夫妻不对了,这以后能给孩子讲道理的时候多了去了,现在你还是让他吃好喝好,保证被窝里干干爽爽的,要不然他可不是得哭。

    年轻小夫妻不说话,就是坐下的时候瞥了程涛他们一眼。

    啊?干啥?

    程涛知不道。

    这边正说着话,诊室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抱着小孩走了出来。年轻妇女按照顺序进入诊室。

    诊室外面就剩下两家人。程涛姐弟俩没有和别人攀谈的习惯,现在也没有那个心情,虽然为了照顾程小墩的情绪,他们脸上都是笑着的,但其实内心充满担忧。

    怕听到坏结果,怕这个结果自己处理不了,程小墩才三岁,有个啥事儿都是要他爸的命啊。

    “同志,你们是从外地来的?”中间位那男的眼睛瞥向程涛脚边的蛇皮袋,问道。

    程涛皱眉,“有事儿?”

    “你说咱是真有缘分,给孩子看个病都能遇到,我是想说咱们交个朋友,你们要住院的吧?到时候咱们住一个屋?”

    程涛摇头,“不知道,得看情况。”

    那男的还想说什么,刚才进去年轻妇女已经领着儿子出来了。那边护士喊人快进去,中间这对夫妻才抱着婴儿走进诊室。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和他们走的太近,我们这儿有名的二赖子夫妻,那孩子出生的时候一点事儿没有,你看被他们折腾的。你要不信,你等着看他们待会儿肯定要赖着住院。”年轻妇女好心的提醒一句,抱着儿子离开了。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看着的和真实的还真不一定咋样。”程红秋感慨。

    “是啊。”

    和年轻妇女所说的一样,不一会儿诊室里就传出了吵闹声,那对小夫妻想带着孩子住院,大夫可能是没同意,他们就开始胡搅蛮缠,最后终于如愿了。跟着护士去住院部的时候,还和程涛他们打招呼。

    程涛哪有时间理他们。

    他和程红秋提着行李,抱着孩子一起走进了诊室。

    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中年大夫,微微有些发福,气质儒雅,看上去很好说话,这名大夫的名字叫赵来生。三年前,给程小墩做检查的就是他。

    “赵大夫,我是程涛,这是我儿子程小墩,三年前他还在襁褓的时候,我们来过一趟,你说等他过完三生,再过来做个仔细检查,我们这才过来的。”说着,程涛把赵来生三年前下的医嘱拿出来,放在他跟前。

    刚才那么一小会儿,任大夫就看了三个小孩,这三年他得看多少人?程涛还真不敢确定人家大夫就记得,还是这医嘱最能说服人。

    赵来生点点头,他看了眼医嘱,又看向程小墩,“这是三年前那孩子?”

    “嗯,是他。”程涛晃了晃程小墩的手,“快跟赵伯伯问好。”程涛在让自家崽儿喊爷爷还是喊伯伯之间,选择了后者。

    “赵伯伯,好。”程小墩乖巧问好,然后小小声的问他爸,“爸爸,伯伯是啥呀?”

    “伯伯就是爸爸的兄长,”程涛随口解释,然后才和赵来生说,“赵大夫,我就是想确认一下孩子现在到底还有没有事儿,你看需要做哪些检查我们都配合。”

    赵来生点点头,“行,”他后一句还没吐出来,就听程小墩来了一句,“那他就是窝赵大爷啊。”

    办公室里除了赵来生这个大夫,还有两个护士,听见一个小孩口气老练,指着赵来生说他是我赵大爷,都直接笑出声来!

    程涛眼角抽了抽,和笑呵呵的赵来生解释,“赵大夫,乡下孩子散漫惯了,您别放在心上。”

    这事不能算孩子错,也不是没有礼貌。毕竟大爷和伯伯没啥区别,只是一个是方言,显得不那么正式而已。不过当爸的,总是得表达出个态度来。

    程小墩看到大家因为他一句话就笑开了,有些不好意思,直往他爸身后躲。

    “没事儿,叫大爷也成,还显着亲近呢。”赵来生不放在心上,他拿出听诊器,示意程涛把孩子抱起来,把衣裳稍微卷上去。

    程涛照做。

    赵来生仔细听了听心率。然后拿出一个本,问了程涛许多问题,期间程小墩就在旁边跟着姑姑和两个护士玩耍,时不时就能听到他提出要求,有的时候口齿清晰,有的时候句子是断开的。

    “结合你刚才的描述,再加上孩子的表现,我分析孩子不会有啥大问题。不过结合孩子出生时先天不足,你也说最近几个月孩子情况才完全稳定下来,你们也从是外地来的,不妨好好做个检查,这样大家都放心。”赵来生给出自己的诊断意见。

    “那行,赵大夫。你看着安排,我们都配合。”程涛赶紧表示,如果只看孩子的反应,那程小墩确实已经和正常小孩无疑,但是既然来了,他就想确定孩子没事。

    赵来生很快就给下了医嘱,“别担心,我看孩子挺正常。如果你不说这就是那个孩子,我都不敢相信这个医嘱是下给他的。”

    赵来生刚刚看了下医嘱的措辞,极其小心和谨慎。一般只有在孩子病症非常棘手的情况下,他才会这样下医嘱。这些孩子到三岁,病症就会很明显了。

    但是现在看程小墩没有任何症状。赵来生觉得自己当时可能是看走眼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上次来医院孩子才几个月,几个月大的孩子各方面情况都不稳定。

    当了二十几年儿科大夫,每年都能见到千把个孩子,有好些孩子往跟前一溜,观察观察,赵来生大致就能知道孩子咋了,程小墩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健康孩子。

    程涛非常惊喜,听到资深儿科大夫这样说,他这心里又安定了几分。

    “如果只是做检查,你们可以不住院,……”

    “我们还是住下,住在别的地方领着孩子不方便。”程涛直接说。

    “那也行。”

    接下来就是办理住院,安排检查。

    省城医院到底是省城医院,诊室那边不算人挤人,住院部这边却都差不多住满了。儿科这边倒还好,因为程涛明确表示不想和前面那对夫妻住在一块,赵来生就给他们安排在了其他的病房,就他们仨。

    “姐,咱们先歇歇。一会儿我去打饭,等下午领程小墩去检查。”病房里一共三张床,他们占了两张,各自休息。

    程涛搂着程小墩昏昏欲睡。程红秋也累得不行,闭眼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突然,姐弟俩听见了些动静。

    程涛睁开眼,就看见诊室外遇到的那对夫妻里的男人悄咪咪走进病房,朝他们放行李的地方走去,还伸手要翻东西。

    “你干什么?”程涛直接坐了起来,“不经过允许进入他人病房,要是我少了东西,可全是你的责任!”

    “不是,兄弟,我这不就是想来看看是你们不,刚才咱不是说好的要住在一块儿?你们怎么没来?”

    “没来你都能找上门来,这要是来了还得了!!”程红秋掀开被子,扯着那个男的走到病房门口,“大家出来瞧瞧,看看,我们和这个男的根本不认识,他看我们初来乍到,趁我们休息的时候走进病房,要翻我们行李,被抓到了还胡咧咧,我全大家伙儿可要看好自己的东西,别被人占了便宜去!”

    住院部挺安静的,突然闹出这么大动静,都出来看情况。看到程红秋抓的人之后,大家都啐了一口,一副“果然又是他”的模样。

    男人挣脱程红秋,落荒而逃,跑进了隔壁的隔壁。他和他媳妇配合默契,一个开门,一个进门,左右也就一瞬间的事情。

    “妹子,你是这个,”隔壁病房冲程红秋伸出大拇哥,“他们俩是出了名的手脚不干净,年纪轻轻不正干,经常往医院赖。以前靠姑父,还能混口饭吃,现在靠不住更是变本加厉,为了拿到低保,你看他们把刚出生的孩子都折腾成什么样了?”

    “不过你们也得小心着点儿,这俩人不要脸皮。他们之前就爱在病房占外地人便宜,幸亏妹子你不要是个忍气吞声,不然这事儿就只能过去了。”

    程涛想起刚刚那个男人的长相,总觉得在哪里看见过,他随口问:“他姑父谁呀?”

    “姓袁,之前是省城大学的老师,刚被打成反对派,昨儿还在街上游行了呢。”

    姓袁,还是省城大学的老师。程涛沉吟片刻,就是刻意安排好,都不可能这么巧。省城大学,现在虽然不再公开招生,而且承担了一部分教育培养工农兵大学生的责任,也就是俗称的工农兵大学。

    程涛不觉得在省城大学还能找出第二个,还同样经历了这事情的姓“袁”的,所以这个“袁”势必就是袁文洁的“袁”。他其实不想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主要这件事也不是他们干涉的,但是现在好像不得不扯上关系了,就是不知道袁文洁她妈的这个娘家侄子到底和这整件事情有没有关系。

    要是有关系的话,可好办了!

    大概是没想到这次来的外地人这么刚,那对小夫妻后面没有再出来刷存在感。

    下午,程涛领程小墩去做身体,程红秋继续休息。

    其实下午能做的项目不多,很快就完事了。然后程涛去窗口,给程红秋和自己约了全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检查。

    这是程涛坚持要程红秋陪着的原因,要不然他不会麻烦他二姐。平常,他要带程红秋去医院,肯定不得行,别说现在他们生活还不是很宽裕,就是后世身体检查根本花不了几个钱,程红秋都不乐意去,想把他奶哄到医院,那得费老劲儿了。

    所以,这次来省城医院是最好的机会,反正又走不了,就只能做。

    等他拿着缴费单回到病房给程红秋说的时候,毫无疑问被教训了。

    “你是手里有钱烧的慌,是不?我没事没非的做啥身体检查?”程红秋看着后面的缴费金额,快气哭了都。

    “姐,咱们好不容易来省城一趟,等孩子的检查结果也是等,顺便就做了呗。不仅你做,我也做。”舅爷不足月出声,身体素质也不好,再加上前段时间受伤,程涛虽然没有感觉哪不舒服,但总觉得还是做个体检更放心些。

    给孩子看病是很重要,但这并不意味着二姐和自己就得蹉跎过去,错过这个村,下次再想领着二姐去医院里做体检,不知道要困难多少倍。

    “你个败家玩意儿!”听他弟轻描淡写的说给他俩人都预约了,程红秋只能吐出这几个字。

    “姐,靠男人,靠孩子都不如靠自己,你想生活的自在如意,就得有个好身体。”程涛给他姐说掏心窝子的话,然后就被他姐呼了两巴掌。

    “你一边儿去,要不是小墩在旁边看着,我非得好好教育教育你不成,当了爹了,还想一出是一出。”程红秋是真心觉得体检就是浪费钱。涛子做就做了,先前脑袋被砸了一个窟窿,虽然伤口很快就愈合了,谁知道有没有留下后遗症?但她年纪轻轻,身体倍儿棒,连感冒发烧都很少,早就用做体检了。

    程涛看她拉下脸来,默默闭上了嘴,拉着程小墩到角落里长蘑菇去了。

    程小墩看到爸爸和姑姑吵架,没觉得害怕,还觉得理所当然,“爸爸,你叫姑姑扎针,骂你。”他伸出小手比划着,大致意思就是谁叫你要给你姐扎针的,不骂你才怪?

    程涛哀戚附和,“那你说咋办?姑姑不想去,爸爸好伤心。”

    “那我,我去告诉姑姑,扎针一点儿都不疼。等她扎完针,我还拿糖给她吃?”如果忽视孩子刻意强调的“一点儿”,这话就很有说服力了。

    “好,你去跟她说吧。”

    程小墩哒哒哒跑到程红秋身边跟她谈判,期间还许出了不少条件,几乎都快是成红秋说啥他都答应的情况了。

    “呀,为了让姑姑扎针,小墩连肉肉都不吃了?”程红秋故作惊讶。

    “姑姑不去,爸爸哭哭。”程小墩抹抹眼睛。

    程红秋一时间没说话。

    等晚上吃饭的时候,程涛才敢问,“姐,明天你去做身体检查不?”

    说完不等程红秋说话,“你弟我是觉得哈,既然来了,咱们就去做一个。身体没有问题,咱图个心安,要是哪里不对,咱就赶紧治疗,别延误了病情。”似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一次就行了,如果再发生在他面前一次,他肯定受不了。

    “那你交出去的钱还能退回来是咋的?”

    “那肯定是不能了。”就是能现在也得说不能。

    “那我不去,钱不白瞎里头了,怎么也不能让医院占了便宜。”

    这就是答应了。

    程涛肉眼可见的开心。

    “你说你年纪轻轻,这心让你操稀碎。你姐我虽然比你大挺多,现在也才三十多岁,要是这么年轻就查出有病,我这后半辈子还过不过了。”

    “过,怎么不过?有病咱就治,要是他过陶广然不给你治,我也给你治。”程涛脱口而出。

    程红秋照他脑袋就来了一下,“你看你说的这是啥话?你姐夫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靠谱?”话是这么说,程红秋眉眼之间的高兴还是实实在在的。

    你说这以前啊,都是她和大姐给兄弟撑腰,现在娘家兄弟长大了,知道疼人了,说出的话也是一套一套的,叫人听着心里就得劲儿!

    当天晚上,程涛和程红秋都在病房里住着,没有去外面租招待所。

    第二天一早,姐弟俩一早就带着程小墩继续做身体检查。

    抽血的时候,程小墩想起他爸之前和他说过的话,再三确认不疼,他还小小声的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不过等扎针的时候,他还是哭了。

    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就是闷在程涛怀里默默流泪泪,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然后被他爸允许今天可以多吃块糖,还可以多喝杯橘子汁,然后他自己又加码,说想吃肉。

    程涛都答应了。

    然后程小墩开始围观他爸和他姑抽血,五官皱皱皱巴巴,看着比当事人都疼。

    仨人一块赶项目,俩人轮翻着照顾孩子,终于是把项目完成了。

    完事的时候,大小仨人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彼时,他们连回病房的力气都没有,索性也不回住院部,他们直接去食堂吃了饭。

    吃完饭回到病房,发现病房里来了新人,是个孕妇。她床头站着的夫妻很眼熟,就是之前那对年轻夫妻。

    程红秋第一时间去检查蛇皮袋,像钱票这一类的他们都随身携带,就怕出意外,有好些都直接缝在了衣裳里。但是其他东西就没有办法了,像今天他们仨全都去做检查,行李就只能放在病房,总不能走哪都拎个蛇皮袋。

    确定被翻动过,程红秋放下心来。她冲程涛使眼色,示意行李没被动过。

    程涛点头。

    病房里三张病床,程小墩睡中间那张,新来的病人挑了最里面的那张。如果没有新病号住进来,外面那张,他姐还能住一晚。

    程涛正在盘算,就听旁边仨人说话,“表嫂,姑父姑姑不是说会把表哥摘出来,我都按他们说的做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

    话还没说完,就被孕妇打断了。“闭嘴!”接着是低声斥责,“你怎么什么话都说,之前不是嘱咐过你,这事儿你得瞒死,谁都不能告诉。”

    “这我还能不知道?不过这里没外人,他们都是外地来的乡巴佬,能知道咱们说的是啥事?”男人不以为意。

    躺着的孕妇扫了眼程涛姐弟,没再说什么。

    第92章 万更到了

    程涛嘴角抽了抽, 他其实也不想听懂,真的!

    这得低到什么概率,他才能正巧听到这事儿, 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语。

    不过,那仨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纠结。也对,这么大声讽刺人,丝毫不顾及别人听没听见, 哪会想这么多?

    “隔墙有耳, 你怎么知道自己说的话不会被不该听到人的人听到?这件事事关重大,以后都不准再提了。”孕妇语气冷漠。

    “表嫂,我们知道了。”年轻夫妻连连点头。

    “表嫂,那死丫头已经跟她男人去乡下了, 咱们这么做到底有没有用?”这次那男的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两张病床就这么挨着, 他们相当于就站在程涛的背后,中间连个遮挡都没有。

    程涛年纪轻轻, 眼不花,耳不背, 还能听不见?

    “闭嘴!”遇见一对听不懂人话的夫妻,孕妇显然被气着了,“不该你考虑的事情别问,我这里也不需要你们陪着, 滚回你们自己的病房去!”

    年轻小夫妻大概被怼惯了, 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 连着道歉, 就是不走。他们终于记得把病床之间的帘子拉上了, 然后就开始和孕妇软磨硬泡。

    把他们哼哼唧唧的话连到一块, 意思就是没钱花,表嫂,你支援点。

    如果程涛是躺在病床上那孕妇,现在都不知道被气成什么样了。这两个到现在还拎不清状况的猪队友,不了解现在处境就罢了,还处处拖后腿。

    说他们是威胁吧,他们就要几块钱。说双方关系挺好吧,他们根本不懂看眼色,火烧眉毛了,他们还惦记几块钱。

    不过事实证明,人家孕妇的定力比他好太多了,沉默一阵后,这钱还是给了。

    年轻夫妻俩捧着五块钱,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程涛都想替隔壁病友翻个白眼儿,不然那没法表达自己现在的无语!

    他们刚才的对话,程涛联想到很多。不过要他现在就起来,为别人的事情去奔走,还是别了。今天上午,他们算把来省城的最重要的事情完成了,现在就算天塌下来,他也得好好歇歇。

    程涛搂着自家崽儿慢慢合上眼睛,然后手背被敲了几下,睁眼就看到自家二姐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了病房前,一副和他谈谈的模样。

    “姐,你不累啊?”

    “先别睡,我问你,之前在火车上,那俩年轻人说的都是真的?”程红秋压低声音,比起什么姓袁的,谁挨批挨斗,谁长街游行,她更关心自家兄弟的前途。

    火车上两个年轻人提起这次交流会,言谈间带着重视,好像是挺重要的。程红秋本身是工会组长,看工会工作人员的态度,她猜测着这个交流会肯定不简单。再加上她弟是被红鸩纺织厂厂长推荐来的,要是不重要,工厂能派人出公差?

    先前为了给孩子检查身体,只能把交流会往后推,能不能去参加也不一定。现在大夫对侄子的身体状况持乐观态度,虽然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是在医院里干等着也是等着,还不如去看看呢。

    干工作可不是自己闷头干活儿就行的,尤其是坐办公室的,这其中还有一个人情往来。

    厂长亲自推荐你去参加交流会,可见他对你的工作能力是认同的,你因为自己的私事拒绝。当然,她弟这个私事足够重要,关系到孩子的身体健康,领导他肯定没有说什么,但是要说他心里还挺高兴,那必然是不可能。

    依照程红秋的意见,兄弟还是应该去参加。

    他姐主动提起这个事情,不用她往下说,程涛就明了她的未尽之语。

    简单解释了下事情的前因后果,程涛说:“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本来就准备去参加。明天早上我就去省纺织厂报道,看他们是怎么安排的。就是不知道曹进路答应我的,把咱们安排进省纺织厂招待所这事儿还能不能行?”

    体检报告出来,至少还得五天。本来住在医院也没什么,还能让大夫每天观察观察孩子的情况,但是现在程涛不准备让他俩住在这里了。

    从那对年轻夫妻的称呼来看,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孕妇很可能是袁文洁哥哥的妻子。之前程相文说是在袁文洁大哥家里翻出了很多信件,上面的署名都是袁文洁,当时袁文洁推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有推脱的嫌疑,但她当时确实受到了巨大冲击,甚至还因此差点小产,所以大致可以肯定里面确有猫腻。

    结合刚刚那个男人说的话,他说的会不会就是这件事?

    不过,这对夫妻这么高调,甚至连街坊邻居都知道他们不务正业,从前全靠着姑父姑姑才能勉强生活,上面怎么没有查到他们这里?另外如果那个孕妇真的是袁文洁的嫂子,他们家现在情况可说不上好,甚至到了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出嫁闺女的头上,她怎么出来的?

    反正不管怎么样,让二姐和孩子再住在这个病房都不是明智之举。要是能住到省纺织厂的招待所去,那是最安全的了,他也能放心。

    “那等回头你见了人好好问问,要是能成,咱们交个住宿费也行。”程红秋也没说他和小墩留在医院或者出去住招待所什么的,这些地方哪比得上省纺织厂内的招待所安全。

    要就她和涛子两个人住哪儿都成,这不是还跟着孩子吗?

    “行。”

    和程涛姐弟俩想的差不多的是,此后这间病房就没再安静过,那对年轻夫妻一会来送个水,一会来送个吃,时不时的还把孩子抱过来叫人瞧。最大的问题是他们来了之后不去找他们的堂嫂,而是跟程涛说话,当然是选程红秋不在的时候。

    “程兄弟,我说咱们有缘分吧?咱没住到一个病房,你和我堂嫂住在一个病房。我们堂嫂那是文化家庭出身,素质那是没话说,肯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程涛拿湿毛巾给他家崽子擦脸,擦手。刚刚睡醒,崽子有点起床气,给他擦脸不让,擦手还躲。

    程涛拉住他的爪子给他擦干净,接着喂了两口白开水给他,然后捏了一块鸡蛋糕塞他嘴里。尝到甜味儿,程小墩终于舍得睁开眼睛了,“爸爸,还要。”

    程涛拿了一整块给他。

    程小墩就坐在床沿上“吧嗒吧嗒”吃东西,注意力根本没有分散到鸡蛋糕之外的东西上。

    男的还在说,“程哥,你对孩子可真舍得,家里条件应该不差吧,不像我们,小丽生孩子之后营养不好,奶水都不够养孩子的,大夫说就因为这孩子才三天两头闹腾,你说但凡这营养好点儿,哪至于这样?”

    他媳妇接话:“你咋还说啊,程哥是热心肠的人,咋可能看着孩子受罪,你去拿块糕过来,我吃了好下奶。乖乖,别哭了,咱们遇上好心人了。”

    “哎,哎,我这就去!”男的抬步走近,伸手就要拿程涛放在桌上的鸡蛋糕。眼看就要得手,他心里狂喜。

    对付这些乡下人,他都总结出来规律了,先戴高帽,把他们架起来,然后自己和媳妇说点可怜的,他们就算不情愿也不好意思拒绝。反正东西只要拿到就进他们肚里了,别人也别想抠出去,至于他们之后后悔会不会骂人都不关他们的事。

    就这几招,他们夫妻简直是屡试不爽。刚开始还只是针对他们认识的那些人,尤其是家里工人的,来住院肯定要准备些可口的,只要他们脸皮够厚,这些人就不会和他们撕破脸皮。不过渐渐的,这招对认识的人就行不通了。

    很多时候还没等他们进去呢,他们就把好东西收起来了,他们也不能去翻箱倒柜。那些人可知道他家住哪里,闹到最后他们可能还占不到便宜,于是他们就把目标盯准了这种外地来的人。

    淳朴,老实,还嘴笨。

    一般他们夫妻俩说啥他们都相信,凡是来看病的,都会咬咬牙买点稀罕的吃食,这可就便宜他们了。反正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成,他们夫妻俩又不挑。

    要说程红秋和程涛是他们最喜欢的那种人,从外地来的,而且穿着体面,一看就是家里条件还可以,大可能还有工作。这样的人来省城住院,一般都会备挺多东西。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他之前偷偷进来的时候,虽然没有如愿从蛇皮袋占点便宜走,却也看到里面一兜子鼓鼓囊囊的,都是吃的,肉干、糖果、麦乳精、橘子粉一类的,想想就叫人流口水。

    要不然知道这家那女的那么厉害之后,他们哪里还会过来?

    程涛气笑了都,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嫩?所以不管到哪儿,大家都觉得他好欺负,总是会把他当成靶子。

    一巴掌拍上伸过来的那只手,“手要是不想要了就直说,我义务给你剁了。这里是医院,没准儿还能给你接上。”

    程涛表情似笑非笑,他辛辛苦苦挣个钱容易啊?为了让老板报销,他陪崽子出来检查身体,住个院都得想着工作,竟然还有俩人不要脸皮的跟着他屁股后边儿占便宜,想得倒美!

    “程哥,不过就是几块点心,”男人讪笑,另一只手却一点都不慢,直接抓向桌上的鸡蛋糕。

    用一句话说,程涛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伸腿直接往那男的腿上踢了一脚,他就坐在那里,角度正正好,又下了狠劲儿。

    男的立刻就嚎了一嗓子,声音之大,别说是这个病房,附近几个病房都听见了,因为随后就有人挤在他们病房门口看情况。

    程小墩本身还有点儿迷糊,被这么一吓,整个人哆嗦了一下,瞪大眼睛抬头看他爸。

    程涛垂眸,捋顺他的背,给他顺毛。

    正巧这时候程红秋回来了,她刚才是去打热水来着,正好碰见昨天跟他们说话的隔壁病房的大姐,两人说了几句话,回来就看到他们病房门口围了很多人,好不容易挤进来,就看到事件中心是她兄弟以及那对年轻夫妻。

    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走到程涛身边,把他旁边的程小墩抱到了旁边。

    程红秋还没有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无论如何都不能牵连的孩子。程小墩本来还不愿意,被他爸拍了拍头,才自愿窝进他姑抱进怀里。

    大概程涛那一脚真的非常用力,男人一开始喊痛的时候还站着,看到很多人围上来,他改成蹲下抱自己的腿,现在干脆整个仰面躺倒了。

    循序渐进,表演很有层次!

    “不是自己的东西别乱碰,不然下次就不是踢你一脚的问题了,”程涛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跟看一堆垃圾似的。

    或许他还不如一堆垃圾,垃圾只要把他们放到该放的地方,就不会影响别人的生活。他个大活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

    “小伟,小伟,你没事儿吧?”王丽丽抱着孩子蹲下,然后趁人不注意跟男人使了个眼色。

    高小伟本来只是觉得痛,看到媳妇儿使的颜色之后,他突然悟了。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这么算了,便宜没捞着,还被踢了一脚,怎么行?

    “哎呦,哎呦,我的腿好像断了!”

    “啊,小伟,小伟,你可别吓我!”王丽丽带着哭腔,她的声音本来就尖细,这一哭更是跟水壶开了似的,吓得她怀里本来闭着眼睡觉的婴儿也开始应和着哭。

    “哎呦,哎呦,我好疼啊,我好不了了,我可能得瘸了。”

    王丽丽抬头怒斥程涛,“不就是一块点心,你值得这样下死手吗?现在这样了,你说怎么办吧?”

    程涛没说话。

    “我告诉你,我们可是本地人,我一个通知,亲戚朋友都能来给我们撑腰,你一个外地人最好识相点。”王丽丽叫嚣着。

    “那你说我怎么做才算识相?”程涛瞥了眼他们一说话就停住不嚎的高小伟,不慌不忙的问道。

    “五十,不,一百块钱,你得赔给我们一百块钱。”王丽丽狮子大开口,说完之后还色厉内荏瞪了程涛一眼。

    想到刚才夫妻俩跟他们表嫂要钱的的时候,五块、十块的,这突然一把五十、一百块,恐怕连自己都吓得不轻吧!

    要说这个世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这么荒诞的事情他都能碰见,也是运气啊!

    “要一百块钱啊?”程涛反问,“这钱我还真能拿的出来,……”

    他这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快速打断了。

    “高小伟,王丽丽,你们不要做的太过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要脸的,竟然还有讹钱,你们把咱们的脸都丢光了!”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身边的妇女就是住在他们隔壁病房的那个大姐。

    “是啊,你们真是越做越过分了。”

    要说现在住院部住着的这些人,挺多都见识过这对夫妻俩的不要脸行径。主要他们前天才出院,走之前把人得罪了个遍,今天他们又住进来,那批人还来得及出院。就这两天,为了少遇见他们,大家白天都不出门了,就怕他们夫妻俩不要脸,闯进门来做出什么离谱的事。

    站出来说话的这对夫妻,和高小伟和王丽丽她们住在一个胡同。

    不过不管是邻居,还是这些住院的都知道这夫妻俩是什么人,现在他们之前做的那些事情,那是一个比一个气愤。

    “你们都闭嘴,有你们什么事,他把我男人踢成这样,难道不该赔,要我说一百块都便宜你了,”王丽丽眼神一闪,计上心来,刚才程涛说起一百块就跟几毛钱一样,连脸色都没变,这手里恐怕不是只有一百块钱吧?

    “现在你给我们一百块,这事儿也了不了了,得两百!”王丽丽坐地起价。

    躺在地上的高小伟,喊疼的声音更高亢了,咿咿呀呀的竟然还有了调儿!

    程涛觉得那肯定是兴奋的,两百块啊,一般人谁听见都得兴奋。

    “两百啊,也行啊。”

    高小伟和王丽丽脸上都露出狂喜,没想到他们这么顺利就讹到钱了。早知道走这路这么挣钱,他们早就该入这条道的,也不用生活的这么辛苦啦,还成天到医院来打人家秋风。

    然后,他们就见程涛走到了床头。那里摆着三张椅子,程涛掂了掂重量,确定是实木的。

    “来吧,把腿放在这儿来,”程涛指着高小伟,叫对方挪到他跟前儿来。

    “干,干啥?”

    “两百块,那是腿折的价,我得确定我花的钱值这个价才行。你叫我再来一下,不管你的腿伤重伤轻就这么的了。”程涛笑眯眯的,把凳子举过头顶,“来吧!”

    高小伟现在在看程涛,那就是一个魔鬼,有人能笑着说出这些话吗?而且对方都要把他的腿打折了,还一脸平静,好似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对上他的眼睛,高小伟就想往后躲。

    王丽丽抓住她男人的衣裳,那可是两百块钱啊,他们得在表嫂跟前卖多少好,说多少话才能要到这两百块钱啊。就砸一下应该没啥问题吧?也许他一下子砸歪了呢?

    王丽丽想着可能出现的好情况。

    高小伟:“……”

    “来不来?”程涛又问了一遍。

    “你可真是神经病,我看你这样的人以后的归宿肯定是去做监狱。”高小伟站起来,扔下几句诅咒的话,穿过人群走出去了。

    “小伟,小伟,你等等我啊,”王丽丽赶紧跟上去。

    程涛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这样的人你越是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他越是脸皮厚,就算让占尽了便宜,你还得把委屈往心里咽。但如果你跟他们一般见识,但凡狠点儿,他们就得回弹回去,啥都不敢做。

    因为脸皮厚,所以一般的像他姐今天上午那样的举动,根本不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什么伤害,毕竟被指点的多了,就习以为常了。

    只有让他们心里感到恐惧,他们才不会继续觉得别人好欺负。

    不过这样做也有一个不好的点,那就是……

    程涛看看这病房门口,只剩下他姐和他崽儿了,大概他刚才演的太像,别人以为他是暴力分子,自然也会远离他,看,都走了吧!

    人就是这样,因为不想惹上麻烦,所以大多会选择息事宁人。因为不想惹上麻烦,所以对用非常手段解决麻烦的那个人保持敬畏,更多的是畏!

    “爸爸!”程小墩伸胳膊让程涛抱,然后把手里最后一块鸡蛋糕塞到了程涛嘴里。

    “嗯,真甜!”程涛捏捏崽子的腰肉。

    程小墩“咯咯”笑。

    “这么一对比,咱们村儿那几个二流子,还真成乖孩子了。”程红秋叹气。虽然有时候也会发生偷鸡摸狗的事情,但犯人大都是半大孩子,十里八村细数下来高小伟这样的人还真是少见。

    程涛不置可否,“爹妈没教好呗。不过,总有人会教的。”

    姐弟俩说话的时候,旁边传来声响,里面帘子被打开,孕妇下床穿鞋,目不斜视的从俩人跟前走了出去。刚刚发生那样的混乱,她在里面没出一声,现在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出门的时候,她嗤笑了一声,表示不屑。

    程涛皱眉。

    “什么人啊这是?”程红秋没想到她还在里头,这还是亲戚呢。看之前她说话那对小夫妻还是听的,就这样她都能安分的待在病床上,一声都不吭,也是个狠人啊!

    程涛没说话。

    在病房里呆了会儿,程涛他们走出城医院,去邮局打电话。

    程涛直接打到了公社派出所,接电话的正好就是何庆笙,听到程涛的声音,他说了句,“你等等!”接着,那边听电话的就变成了程红春。

    “到了省城也不知道打个电话报平安,不知道家里头担心啊。你就算了,程红秋跟着去是干啥吃的?”

    “程红春,我就在旁边听着呢。”程红秋冷声提醒。

    于是,电话那边又换了个措辞,“就是说你这个当二姐的怎么都不知道提醒提醒他,要是你留在家,你咋想?”

    “那我也望的干净的,咋提醒?”本来昨天下午该出来,但是兄弟给她约了体检,净吵嘴去了,哪还记得这些事。

    “大姐,昨天忙忘了。今天一得空,我们就出来打电话了。”程涛赶紧掐掉两姐妹的对话,要是让她们争下去,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完?

    “孩子情况怎么样?”

    “检查已经做完了,现在就是等结果,大夫这边的态度倒是挺乐观的。”

    “那就好,那就好!”

    “大姐,你把电话给姐夫,我有事想给他说!”虽然说恶人自有天收,但是程涛觉得自己可以推动推动,他在省城谁都不认识,但有人认识啊。

    “嗯?”程红春不明所以的把电话递给男人,“涛子找你?”

    何庆笙挑眉,他可不觉得小舅子这两天去省城突然良心发现,知道关心他这个姐夫了,不过还是隐隐有些期待。

    接过电话,听到那边的说辞。何庆笙舔了舔嘴唇,“你昨天才到省城吧?”

    人是他从公社送走的,最早也是昨天才到省城。他媳妇儿从来没有提过娘家省城有联系,也就是说小舅子在省城谁都不认识,就算他认识些人好了,也不可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就摸到事情真相,现在连嫌疑人都提出来了,是不是有点儿太块了?

    “凑巧,我偶然听见了。”程涛说道,“听这边的人说,袁家人被长街游行了,说明上面挺重视这事,要是谁能揭穿这事应该也算是大功一件。大姐夫,你看着哪个战友合适,和他说声吧。”

    关于在袁文洁大哥家里翻出的信件署名都是袁文洁这件事,是邵青云通过某种手段利用自己的人脉打听来的消息,也就是说非内部人员可能都不知道。

    程涛能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是袁文洁现在还在程仓里待着,就算因为她是孕妇的身份,可能没有办法立刻遣返回省城,但应该也被公社控制起来。但是公社这边,除了邵青云没人知道这事儿。

    如此揭穿这件事情的人就必须得是内部人,能接触到这事的,在省城革委会这个系统里,应该都能说得上话。

    站立在这个前提上,程涛只能把他现在知道的消息告诉两个人,一个就是他大姐夫,另一个就是邵青云。在他认识的人里,也只有这两个人可能认识符合条件的人。

    两者对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他不可能弃大姐夫不顾。

    “……行,我知道了。”何庆笙沉吟一声。

    本来程涛还想自己理理的,虽然说他的猜想都合情合理,但毕竟是猜想。不过发生今天下午的事情之后,他改变主意了。不仅仅是高小伟和王丽丽,他们病房里住着的那个也很有问题,速战速决,尽早把人控制起来,少祸害别人,就当他是为民除害了。

    他不行不有人行吗?

    何庆笙又问程涛,他怀疑那些人具体的病房之后就挂了电话。

    程涛以为就算他大姐夫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和朋友打招呼、说明情况,还要打预防针,说明这些都是他小舅子的猜测,再到别人相信,派人,总共得花不少时候。没想到他们在国营饭店吃了个晚饭,再回到病房就听人说,高小伟和王丽丽被几个穿制服的人带走了。

    “他们终于被带走了,这下子住院部可清净了,最好能在监狱里关一段时间,让他们长长记性。”隔壁病房的大姐来找程红秋聊天儿,她是真的觉得高兴。以至于猛然看到程涛,她才想起这个小伙儿刚才笑眯眯的举起凳子就要砸人的时候有多吓人。

    察觉到有人看他,程涛抬头对着大姐笑了笑。

    “呵呵,”大姐的笑容有些僵硬,完事儿就提出告辞,“总之他们就是被抓走了,希望恶有恶报,嗯,大妹子,我先回去了啊。”

    程红秋送人走,回头嗔怪:“看你吧,做好事都没给人留下好印象,整一个大冤种!”

    程涛摸了摸鼻尖,“反正我本来也没想得到他们的感谢,姐,做人不能这么功利。”

    两人正说着话呢,赵大夫领着几个护士开始查房。今天下午不大太平,再加上还有穿制服的工作人员直接来住院部把他们正在住院的病人抓走的插曲,他们这次来是为了安抚大家。

    两个小护士看到程涛纷纷给他竖大拇指。高小伟和王丽丽这两口子难缠,没有什么比他们更清楚。他们家孩子足月出生没有任何问题,被他们饥一顿饱一顿,弄到现在孩子才几个月大,就出现了各种问题。

    作为医生,作为护士,他们当然希望给孩子提供最好的帮助,这就是所谓的医者仁心。但是父母不配合,他们从来不按照医生给的医嘱去做。救人一时救不了一世,他们虽然都可怜那个孩子,但是说了不算。

    这时候是每个当医生的最为难无助的时候,你想帮助那个孩子,但是因为家长不配合,你无能为力。再加上每次接待这对夫妻,他们都要求住院,只要来到住院部,医院势必会接到其他住院病人的投诉,次数多了,他们就要反对他们夫妻住到住院部来。

    这次让他们住进来,一是因为那孩子的情况着实不大好,二是因为夫妻俩胡搅蛮缠,赵大夫说啥都不管用,只能让他们住进来。就算其他病人因此受到打扰,如果能让那个孩子活下去也是值得的。

    但是狗改不了吃屎,刚到住院部他们就瞄上了新来的病人,想占便宜没占着,还得吓得腿脚打哆嗦这些事儿,护士都从其他病人嘴里听说了。现在对程涛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没想到看着文弱这么有血性!

    程涛笑笑,不当回事。

    赵大夫和程小墩聊了会天儿,很快就离开了。

    他们离开后不久,那名孕妇回来了,这次她脸上没有了出去时候的嚣张,只剩下苍白和麻木。

    她大概是真的很焦虑,喝水的时候还摔了杯子。

    程涛和程红秋都只当做没看到。

    一夜相安无事——

    这指的是程涛一家,像他们临床,辗转反侧一晚上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简单的吃过早饭,程涛把程小墩交给程红秋照顾,自己转身去了省纺织厂。

    如果没在火车上遇到曹进路,程涛来纺织厂就只能说他是来找厂长的,问题是他连省纺织厂的厂长姓什么都不知道,没准会被人直接清走。但是现在他就能跟看门大叔说,“大叔,我叫程涛,来找工会的曹进路!”

    “找小路子啊,好,你等着,”看门大叔显然和这个人挺熟,他走到工作间,打开大喇叭,“工会的曹进路同志,门口有人找,快过来,快过来!”

    以此重复三次。

    呃,听着喇叭传来的立体回声,程涛抽了抽嘴角,省纺织厂找人都这么简单粗暴的吗?

    看门大叔不知道程涛心里咋想的,还笑呵呵的跟他聊天,“你这个同志,我看着眼生,是第一次来咱纺织厂?”

    “昂!”别说是第一次来纺织厂,他连省城这辈子都是第一次来。

    “你在哪里工作?是小路子的同学?”

    “我也在纺织厂工作,不过是在下面公社纺织厂,”程涛实诚说道。

    “那你是红鸩纺织厂的啊,”在整个江省,除了省纺织厂,就只有一个纺织厂,那就是万福公社的红鸩纺织厂。

    当初建厂的时候,两边是相互独立的。其实万福公社的纺织厂还早成立几天,但是没办法,省纺织厂规模大,为了不造成产品生产过剩,两边只能分工生产,红鸩纺织厂那边工人少,产线少,所以一般只承担几大块的生产,单一而系统。

    这些是两边工厂的现状,两边有些年限的工人都知道。因此,在火车上,曹进路和蔡晓玲知道程涛身份之后,才直接他们来自兄弟工厂。

    “没错,我是从万福公社来的,”程涛笑着说道。

    看门大叔语气更亲近了几分,“那你认识王老五不?听说他现在都是你们五车间的主任了。”

    王老五,就是红鸩纺织厂的五车间长,程涛第一篇文章的主人公。

    “算是认识,”程涛回话。

    “之前他来省纺织厂进修,我还带过他一段时间,这小子现在都出息了,被自己工厂里的工人写成文章,过几天就要印到报纸上啦。”看门大叔说起话来都是感慨。

    这么说的话,程涛垂眸看向看门大叔的手,他的右手,四根手指头被碾断,只剩下一个大拇指,很显然这是机器留下的创伤。

    看门大叔看到程涛的目光不闪不避,“这可是老子的勋章,当时就是我眼疾手快,才救了一个姑娘的命。”说起这话来,大爷是自豪的,不过更深处的应该是落寞。

    他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但是有时候会想,如果那件事不发生该有多好。如果说当初五车间长来进修的时候,他就负责带这些人,那么他当时就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了,弄到现在只能在大门口看门,其中落差可想而知。

    “那您这个勋章可真够鲜艳的,刚晃我眼了都。”程涛笑着说道。

    “哈哈哈!”看门大叔觉得这句话说的甚合他心,虽然说咱救人不为名,不为利,当时那种情况也没空去想这些,但是自己当时的付出得到认可,尤其对方还是一个陌生小心,看门大叔还是发自内心的觉得高兴的。

    曹进路从工会办公室匆匆忙忙赶往大门口,路上还想着到底是谁,竟然这个时候来找他?不知道他忙啊?

    交流会开始,这两天大家交出来不少方案,但都差不多。大致都是程涛那个套路,写文章做宣传。如果其中有文章能登上省城日报,很可能下次省劳动模范就是在这些人里选了。

    办法,当然是好办法。但是,谁不知道这个方案纺织厂一个叫程涛的同志首先提出来的,人家还率先开始实施了。虽然说方案没有专利,但要是就连主题都雷同,省城这边都觉得挺没面儿的。

    但是,程涛同志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其他工厂只能催省纺织厂,让他们多使劲儿,赶紧把人请来,讲讲经验,提提意见。那样,大家才好名正言顺开展活动。

    省纺织厂这边难道不想?但是换个事,他早就去省城医院拉人了,但人家是陪着孩子来看病的,他得多大脸才觉得能把人拉过来!

    正烦躁,就听见大喇叭喊他。这要是换个人,曹进路都得墨迹会儿,但喊他的是杨三叔,在厂里的资历比他爸还老呢。

    匆匆忙忙跑过来,“三叔,谁找我啊?”

    “是我!”程涛站起来,“省纺织厂里我谁都不认识,只能借你的名字用了。”

    “你,你过来了,医院的事情忙完了?”曹进路一时没反应过来。

    “接下来就是等结果。想着没事儿我就过来瞧瞧,看咱们这边是怎么安排的,要是方便,我服从厂里安排。”省纺织厂比他们厂要高两级,他说搁这边听安排也恰当。

    “方便,当然方便。走,你先跟我去办公室,我们正开会说你呢,”曹进路拉着程涛就要往厂里走。

    杨三叔有些不乐意,他和小同志聊的正高兴呢,怎么出来个横插一杠的?

    “小路子,人家来者是客,你客气点儿,干啥拉拉扯扯的?”

    “三叔,这是程涛,那篇文章的作者。就是你家我哥拿着专门找到厂里来的那篇文章,就是他写的。”

    “啥?你这个同志不实诚,我刚才跟你聊这么多,你都没说。”杨三叔瞪眼。

    “从头到尾,我也没听您问啊?”程涛觉得冤枉。

    杨三叔哼了一声,幸亏小路子来的早,他还没来得及就王老五那篇文章跟这同志探讨,要不然里子面子都得丢了。

    “那三叔我先带着人走了,工会办公室开着会呢。”

    “走吧,走吧!”

    半道,曹进路还觉得不可思议,“你跟三叔聊的挺好啊。”

    “挺好说话的小老头儿。”程涛评价。

    曹进路撇嘴,他很少有人评价杨三叔好说话。以前或许是这样,自从发生意外之后,三叔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了,前两天厂委还有人提议把他调离看门岗呢。

    不过曹进路现在没时间和程涛探讨杨三叔,他直接把程涛领到了工会办公室。

    就是在这里,程涛看到了一个熟人。

    第93章 三更合一

    曹进路把程涛领到办公室, “看我把谁给你们领来了。”

    一时间,正在开会的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这里面不仅仅有纺织厂工人,还有其他工厂的各种干事, 交流会吗,大家都聚到一起来了,整个会议室里全都是人。

    “一来就咋咋呼呼的,要是你带了个无关紧要的人, 看我们不把你扔出去!”坐在第一排, 最左位置上的一个青年笑着说道。

    “昌哥,这回你们肯定不能骂我,那,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红鸩纺织厂的程涛同志!”曹进路把程涛让在前边,表情得意。

    大家都想请程涛过来, 他们厂长甚至打电话去红鸩纺织厂催了好几次,都没能得到确切答案。就只有他和晓玲知道程涛已经来了省城, 因为私事没有办法立刻过来。

    虽然只在火车上见了一面,但曹进路对程涛以及他家人的印象很不错, 要是他们说出人现在就在省城医院,保不住就有沉不住气的去医院打扰人家。纺织厂有齐和昌镇着,没人敢干这种事,但是保不准其他工厂不干啊。

    程涛是纺织厂系统的人, 怎么也不能被别的工厂捷足先登啊?本来曹进路还预备准备抽空去省城医院探病, 顺便问问程涛能不能抽出空来?

    人这就来了。

    嘿嘿, 高兴!

    “程涛?”齐和昌坐不住了。

    他们就在找这人呢, 刚才还在讨论人什么时候能到。

    说起这次省城各家工厂联合举办的交流会, 需要从几个方面说起, 首先是为了响应号召,前两天上面下通知文件,大致意思的就是各行各业要常保活力,首先就是要保证工人活力。

    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从这一句话中衍生出来的话多了去,大家商量了一下,紧跟省城日报的步伐,以“站好最后一班岗”为主题,展开活动。

    为了表示重视,几家工厂一合计一块弄得了,就有了这次交流会,主要商量活动怎么进行,如何推进。

    就在这个当口,有人拿着纺织厂工人写的一篇文章找上门来。虽然最后确定这个作者不是省纺织厂的工人,而是来自红鸩纺织厂。

    但是他的做法还是给了大家启发,于是第一板块就确定是文章宣传工人。

    之后,省城这边和红鸩纺织厂那边取得联系,知道作者是那边新成立宣传部的干事,能力不错,能拿笔杆子写文章,甚至他还以一己之力确定了他们厂宣传部的工作方向。简单的说就是引导舆情,宣传正能量,树立全厂学习模范。

    这可和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谋而和,就连目的都有些想象。这个主意不错,要是能写出几篇被省城日报社看上的文章,那他们可就超额完成任务了。

    各部门干事坐在一起把这事合计了一下,都觉得能成。

    然后接下来又犯难了。之前不知道这事,大家自己想出了这个提案,当然立刻就能实施。但是这方案是别人提起的,他们就这样延用了似乎有些不地道。

    而且,省纺织厂还在里面杵着呢。

    别家可以当成不知道,他们可不兴这样,要不然肯定被人笑话。更不用说,这次交流会就是由他们牵头。

    最后,只能选择折中办法。那就是把程涛请来,探讨探讨,方案大家一起做,皆大欢喜!

    因此,现在看到程涛,大家都挺高兴。

    齐和昌作为东道主,有算作自家人,自然是最热情的那个。“刚才我们还都说要请小程同志过来交流交流经验,你这来的可赶巧了。”

    程涛笑笑,“没有及时前来,是我的不是,叫大家惦记了。”他有正当理由归有正当理由,但对于省城这些同事来说,他表达下歉意也是应该的。

    “涛子哥家里有人住在省城医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曹进路在旁边帮着解释。

    如果不提,那肯定没人问。他这一提,大家当然都问怎么了,七嘴八舌的表示关系。在这之中,有个人的反应特别明显,甚至失手把手边的茶缸子打翻在了地上,表情也有些惊慌。

    齐和昌朝那边看了眼,微微皱眉,又很快恢复。

    程涛倒是笑了笑,该说对方倒霉还是该说他运气好,他还没有去找人,人就出现他跟前了。

    孟晓琴!

    他刚才听曹进路提了一嘴,说在这边开会的有省机械厂、省钢铁厂等好几个工厂各部门的干事,程涛不知道孟小琴现在在哪家工厂,如果是在省纺织厂,那事情就好办了,不过就算是其他工厂,也就是步骤多点儿的问题。

    舅爷被害性命,两个罪魁祸首。

    程传伟那边,因为性质恶劣,他罪名叠加从重处罚。比起直接把人处决,让他受几年罪,尝尝苦头,也没什么不好。

    不好办的是孟晓琴这边,因为他要以程涛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注定没办法让她从这方面血债血偿。另外,孟晓琴自己也足够心狠,不惜牺牲肚里的孩子,把所有罪都推给了程传伟,自己则平安回到了省城。

    但是,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过。孟晓琴必须得为她做过的事情负责,连着前世今生一起。万福公社太小,有个风吹草动就是很不得了的事情,顾忌着程小墩,他不好做什么,但是省城不一样。

    程涛是正直好公民,当然干不出草菅人命的事情。而且,他从来只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而现在他力所能及的就是不让孟晓琴好过。

    孟晓琴看过来的时候,程涛对她笑了笑。

    不掺杂任何感情,就只是客气。

    孟晓琴像是被扎了一下,连忙把头扭了回去。

    接下来,开会的内容全都围绕程涛进行。也是到这时候,程涛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邀请参加这次交流会。

    感情他的方案被大家看上了,都想凑凑热闹。这哪有不行的?那方案上又没写说程涛专用。

    其实,要不是正好开交流会,恐怕人家都不知道这个方案,根本也没有他啥事儿。红鸩纺织厂宣传办公室刚刚成立,第一个项目就被这么多人认可,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厂长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因此,程涛也不藏私。

    关于计划案形成的原因、可行性分析以及他想达到的效果,程涛之前在红鸩纺织厂做报告的时候说过不止一次,现在当然是有的话聊,可以说是侃侃而谈。

    虽然之前就猜到,能写出被省日报社看上文章的人,肯定有几分才气。但是,真正见到程涛,看他丝毫不怯场,当着大家伙的面儿把计划案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家还是觉得惊喜。

    毕竟,写和说不是一回事,这么看来,秦厂长说他们宣传部的干事能力强,并没有掺带虚假。

    “程同志,你刚才说要选择典型工人,有什么具体规则吗?”有人问道。

    问题是一个好问题,如果语气再诚恳些,那就更让人高兴了。

    他这个问题,语气谦逊是找你讨论问题。语气嚣张就是在指责程涛的方案和他们厂实际不符,红鸩纺织厂多大的规模,省城这几个工厂大他十倍、二十倍都不止。

    红针纺织厂在六百个人里头选出十个人,和在六千、六万多人里头选出十个人,那能是一个概念?

    “我是这样觉得的,”程涛表情不变,“咱们大家让我在这里讲述方案,大可能是想借鉴。借鉴别人的要考虑因地制宜,得符合自己工厂的真实情况,这是常识,如果一味照搬肯定是不成。”

    “……不过,同志,这个问题该你们去考虑,这已经超出我的工作范围。其实说实话,在来省城之前,我的系列工人采访的第一篇文章已经通过了工厂考核,不久之后就会印刷厂内报纸发行。”程涛不经意汇报自己的工作进度,表达的意思也很简单,菜鸡,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少质疑我!

    提问的那人面带不屑。

    “另外,我要强调一下。红鸩纺织厂虽然只是一个只有六百人的工厂,和在座大家相比,他的规模确实不算大,但这不意味着我们的工人就比谁差?论工作年限,在场除了改编形成的机械厂和钢铁厂,其他工厂成立都比我们工厂晚,有的还晚好几年,我们厂资深工人最高已经服务二十四年。”

    “工人数量代表着工厂产值,你规模大,产值高,分摊到每个工人身上是那回事儿,我们工人少,产值低,分摊到每个人身上也是那么回事儿。大家都是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拼死累活,没有谁比谁高贵,也没有谁比谁低贱。”

    “大家觉得我工作简单,但你也得想想,我厂宣传部成立不到两月,办公室里有且只有两个人,没人指点没有经验,什么都得靠自己摸索。我是觉得我们能撑下来就很不容易了。”

    这些话,程涛是笑着说出来的。

    现在,他并不确定后续自己要和这些人一起工作多长时间,不过阐明情况,让和提问那人一样质疑他专业能力的人闭嘴,往后会省很多事情。

    果然,程涛说完之后,没有人的话题往这方面偏。也有那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的,对此,程涛说话就比较客气了。

    来到省纺织厂,进门就被拉来开会,一开开仨钟头。等程涛走出办公室,差不多都中晌了。

    齐和昌和曹进路拥着程涛走出来,“程同志,今天无论如何都得留下吃饭。”

    程涛特别上道,会议中全程配合。在一定程度上,他也代表省纺织厂的形象,特别是受到责难绝不忍气吞声,直接怼了回去,且有理有据,完美诠释了纺织厂工人的骨气,很不错!

    齐和昌都这样想,更不用说曹进路了,他现在还觉得悬乎呢。

    不过听说齐和昌留饭,他立刻支棱了起来,“是啊,涛子哥,你可千万别客气,今天昌哥请客。”

    齐和昌罕见没和他一般见识,也跟着让。

    程涛摇头,“我这边确实不方便,家里人还在医院呢。说起这个,我还想问一下,咱们厂内招待所现在方便入住不,我出来工作,把他们留在医院里我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搬出来住放心。”

    听话听音儿,曹进路非常上道,“能成,能成,那涛子哥你下午过来?要是确定,我这就去给你安排。”

    “嗯,那我下午过来吧。”程涛想了想又说,“我一块来的是我亲姐和我亲儿子,如果实在不够住,给我们安排一间房也行,但得有两张床。”

    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要是只有他来省城,住在省纺织厂招待做理所当然。但现在他拖家带口,要是招待所那边不挤,安排两间房无所谓,如果挤还硬要安排两间房,恐怕得惹人非议。

    程涛现在完全理清楚了,他在交流会中的作用还挺重要,属于要不断被人找茬的那一边。以他的资历,还不够格指导别人工作,但现在一个计划案给他架到那了。退肯定是不能往后退的,没准回头他写自己的工作经历,还要专门提一嘴这事。

    倍有面儿!

    他进宣传办公室接手工作,提出的第一个计划案就得到了包括本厂在内的很多工厂的认可,甚至还请他来省城指导工作,这必然得大书特书啊!

    所以说,其他方面能让人少抓住点把柄就让人少抓住点把柄吧。

    “行,你放心。那下午用不用我去医院接你们?”曹进路热情过头。

    程涛摇头,“下午没有工作安排,我就不过来了。等我办好出院手续就过来,到时候让看门杨大爷帮忙喊你。”

    曹进路觉得这样也成,“那没问题。”

    “另外,关于我之后几天要做的工作,希望能有人提前通知我一声。”这话,程涛是对着齐和昌说的,不然到地方他不知道说什么,那可不好玩了。

    齐和昌点头,“嗯,没问题。正好你和进路熟悉,就先让他跟进你的工作,要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你尽可以和我反馈,到时候我再安排其他人。”

    程涛摇头,“齐主任,你说这话就太客气了。我没有那么多讲究,只是在省城人生地不熟,恐怕耽搁了大家而已。进路肯定足够用了。”

    齐和昌颔首,他那边还要招待其他工厂的客人,说了几回话就转头走了。

    程涛的视线跟着他,看见了孟晓琴。

    “长得漂亮吧,那是昌哥未婚妻,”离开齐和昌的视线,曹进路对他的称呼就不再是齐主任。

    “未婚妻?”程涛重复了一遍。

    “昂,”曹进路哥俩好的揽着程涛的肩膀,跟他八卦,“昌哥他妈可喜欢她了,待她比待自己儿子还好呢,老太太最近身体不好,就想抱孙子。昌哥也没有喜欢的人,就只能和她凑合了。”

    曹进路是不赞同齐和昌这个做法的。别看他是他们这帮人中年龄最小的,但要论和姑娘交往的经验,他可丰富多了。他和蔡晓玲前段时间领证,没有办酒席,是因为之前他们去临省看望晓玲的姥姥姥爷耽搁了时间,回来后又要忙着工作,但等交流会落幕,他们立刻就会办酒席。

    现在已经确定,他会是他们哥们里面最早结婚的。

    当然,就算是这样,他也比不上程涛。之前,他们确定称呼的时候专门对了年龄,他就比程涛小俩月,但是人家娃子都三岁了。

    呃,话题跑偏了,曹进路想表达的是,这婚还是得跟看的顺眼的人结。一辈子好几十年呢,你想过的舒心,另一半至关重要,其他的事情都可以跟爹妈妥协,只有结婚,你更多的要为自己着想。

    像齐和昌做得就不对,但是他人微言轻,从小就只有他听哥哥们话的时候,哥哥们从来没兴趣听他说。

    “那可赶巧了!”程涛笑着说。

    “啊?”曹进路不明所以。

    程涛正准备说什么,就听旁边传了一个柔弱的女声,“程同志,我有事情想问你,我们能借一步说话吗?”

    孟晓琴是非常着急的,程涛领着孩子来省城,到底是什么事情,怎么还住到省城医院来了?突然她想起来,程小墩刚出生那会,曾经来过一趟省城医院,那时候大夫给出的医嘱是怎么说来着?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在多出后世孟晓琴的记忆之前,她对程小墩的事情从来就没有重视过,当然想不起来当时大夫给出的诊断结果。她倒还记得当时诊断结果出来后,程涛和他姐程红秋满面愁容,回到家很长一段时间,程涛都是那副状态。

    后来,还是因为程涛经常说要攒钱,攒钱带孩子去省城看病。她每次听见这话都要气恼好一阵子,但也算是勉强把这件事记住了,所以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程涛配合着跟她走到了一边,“孟同志,有事儿?”

    “小墩现在怎么样了?”孟晓琴问道,察觉到程涛眉眼间的疏远冷淡,她慌忙又加了几句,“程涛,咱俩有再多恩怨,我都是孩子他妈,我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但是孩子的情况你总得告诉我吧。”

    “孟晓琴,你能不能不恶心我?你拍着你自己的胸脯问问你现在所做的这一切是爱小墩吗?都不是,你这都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但凡她还有一点为人母亲的自觉,在知道他们来到省城之后,应该去省城医院打听情况,而不是站在这里和一个明显排斥和自己交流的男人讨价还价。

    美其名曰打听情况,究其本质就是让自己免于愧疚。

    “我,我没有!”

    “不过,既然想把自己知青生活的所有痕迹都抹杀掉。你实在不该来找我的,叫人家看见像什么样子,万一传出什么闲话,你可能就嫁不了齐和昌了。”刚才曹进路没说完全,但是程涛估摸着齐和昌他妈应该是一个厉害妇女,要不然齐和昌现在这个年纪能叫她管?

    “你,你都知道了。”孟晓琴惊讶,转念她下意识推卸责任,“我是个女人,不管怎么样,都不能留在家里一辈子。”

    “那你运气可真不错,碰上了齐和昌。”没比他大几岁,现在已经是省纺织厂工会主任,前途不可限量。

    孟晓琴听程涛话里带刺,想说什么又无从说起。而且看他的样子,还不想和自己说程小墩的情况,最后只能是气恼着落荒而逃。

    “涛子哥,你们之前认识?”曹进路试探道,他看这俩人的关系有些不大寻常,别是要和昌哥抢未婚妻的吧?那到时候他多尴尬,帮谁都不对。

    “算是认识,”对方是他孩子妈这点,程涛没准备宣扬出去。

    “哦!”听说程涛言语之间的冷淡,曹进路这才放下了半颗心。

    两人在大门口分开。程涛往省图书馆的方向走去,他来的时候看见了。

    下午刚上班,省纺织厂厂委干事在大门口被人塞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上面详细的记载着孟晓琴当知青那会嫁人,然后和人私奔,后被那人踢到流产,最后得以无罪释回到省城的全过程。

    看到这封举报信的时候,厂委第一时间喊来了齐和昌,对方看完信之后非常冷静,“这件事情我会看着办!”

    “和昌,她有这么多前科,纺织厂她不能再待下去了。不然如果事情捅出去,对工厂名声不好。”领导如是说道。

    “嗯,按流程办就成。”

    紧接着,就有人通知孟晓琴,让她收拾东西赶紧离开。

    “我虽然是临时工,你也不能说赶我走就赶我走,总得给个理由吧。”孟晓琴不服气。

    “还装清高呢,自己以前干过啥事自己不知道?厂委接到举报信了,现在大家看在齐主任的面上,不准备当众揭穿你,而是放你走,算是仁至义尽了。”

    孟晓琴听到有人举报她,心里生起不好的预感。

    省纺织厂的工人牌被收回,孟晓琴几乎是被人赶出大门的。从现在开始,再想踏进省纺织厂,除非他能证明匿名信上所说的事情全是假的。

    想也知道不可能。

    孟晓琴也是省城人,不过她家距离省纺织厂挺远,所以有些事情如果不刻意打听,还真没人知道。除了她下乡当过知青,其他就连她家近邻,也不知道她在万福公社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因为某些原因她回城来了。

    好些人都羡慕她,下乡几年还能回来,可是不得了!街坊邻居中这么多下乡的,就她自己回来了。

    正因为如此,突然蹦出匿名举报信,孟晓琴几乎可以肯定是程涛做的。

    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自己?

    孟晓琴非常气恼,如果她只是孟晓琴,没有之后几十年的意识,她可能就把这件事情咽下去了,毕竟这都是她的错。但是后世当了几十年的阔太太,除了面对程家人的时候毫无反抗力之外,对程家以外的任何人,她都是上位者的姿态,怎么可能甘心被算计?

    程涛竟然在她背后捅刀,他到底知不知道这对她会造成什么伤害?

    她要订婚了,最近正在思考忘记以往种种,简简单单活下去。只要齐和昌不嫌弃她,她就会努力扮演好自己妻子的身份,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被程涛打乱了?

    想到这里,孟晓琴的表情有些扭曲!

    谁都不知道她为了与齐和昌扯上关系,费了多大劲儿,眼看就要成事了,被程涛这么一搅和全都黄了,这让她如何不生气?

    这样想着,孟晓琴朝省城医院走去,她倒要问问程涛到底想干什么。

    程涛晃悠着从外头回来,就看他姐躺在病床上,坐在病床旁边拿眼瞪他,“你又瞎折腾什么去了?”

    “折腾人去了,给你出气呢。”程涛笑眯眯的,心情不错的样子。

    “说的多好听,来省城之后除了你就没人惹我生气,有那功夫,你折腾折腾自己?”

    “好嘞,我姐说什么我都听,就罚我今天不午睡,怎么样?”程涛拿出一张纸,在程红秋跟前晃了晃,“姐,出院手续我已经办好了,咱们现在就走?”

    他绝对相信省纺织厂的办事速度,孟晓琴现在恐怕已经被赶出大门来了吧?

    那现在就是他们去省纺织厂的最佳时机,两边不会碰上,他也不用担心崽儿在纺织厂内看到不想看到的人。

    说起这个,程红秋就有精神了,转身就去收拾行李。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临床病人越来越不对劲儿。眼神里多了几分癫狂,有时候不经意对上眼,还怪吓人的。

    她一个大人都觉得心里毛毛的,更何况程小墩,早搬走早好。

    “你和赵大夫打过招呼了吧?”程红秋随口问道。

    “唔,他说回头取报告的时候,带孩子一起过来就成。”

    “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程小墩晚上睡得不好,因此白天的午觉时间就越拉越长。你要按照在家那会儿的时间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崽子的起床气可重了。

    你要是硬拉,他还会生气。

    这次程涛没有喊醒他,直接让他姑搁怀里抱着,而他则拎着所有行李。仨人走住院部这边的路,直接走出了省城医院。

    从省城医院到省纺织厂隔三条街,差不多有两里地,姐弟俩不着急赶路,走走停停的,很快就到了。到这时候,他家崽儿才终于醒了,眼神迷茫的看着周围。

    来到省城之后,他们净在医院里待着了,好不容易出来,崽儿还有点兴奋。

    杨三叔看程涛回去再过来就变成了拖家带口,本来还想拿拿架子和程涛就王老五那篇文章好好聊聊,一开口却变成了,“你家娃子?”

    “昂,叫程子悦。”程涛笑着回话,说完,他拍拍崽儿的脑袋,“跟杨爷爷问好。”

    “杨爷爷,好,”程小墩在他姑怀里,对着杨三叔探了探腰。

    “好好好,爷爷这有糖,给你拿去吃!” 说完,杨三叔从抽屉里抓出一把糖塞到程小墩手里。

    程涛瞥一眼,奶糖、花生糖、水果糖,对工人来说不是买不起的东西,但随手就抓一把给刚认识的孩子,也只有顶大方的人才做得出来。

    程小墩嘴巴窝圆,哇,这个爷爷给了他好多糖,他每个都想吃。不过,他低头看手里的糖块,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留下一块大白兔,剩下的全还给了杨三叔。

    “爸爸说一天只能吃一块糖,谢谢爷爷。”程小墩含泪拒绝。

    “呦,你这个儿子还挺听话!”

    “那是看我和他姑还在,刚才但凡只有他自己,这些糖他都得塞口袋里。”

    杨三叔哈哈大笑。

    “对了,找谁?”

    “跟上午一样。”

    杨三叔去里面喊喇叭去了。

    很快,曹进路就过来接人,“涛子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过来了,我已经问过后勤了,能给你们安排两间房。”

    “那就好,麻烦你了。”程涛道谢。

    “这才哪跟哪儿,回头我们需要麻烦你的地方才多呢。”曹进路不在意的挥挥手。

    要想能在工会这样的纯坐办公室的工作单位站稳脚跟,可不只是家里有人就行,本身也需要具备一定的能力,这个能力指的是交际能力。曹进路显然做的很好。

    姐弟俩住对门,厕所则在走廊的尽头。总体而言,省纺织厂招待所的条件还算可以。

    曹进路帮着把他们安置好,之后就着急忙慌的离开了。离开前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向程涛,“涛子哥,孟同志被厂委劝退,这事儿你知道吗?”

    程涛摇头,“我中午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这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啊?”

    曹进路看程涛非常自然,就信了。

    该怎么说呢?

    年轻毕竟还是年轻,没有经过社会的毒打,就算心思灵巧,也容易被狡猾的敌人糊弄过去。

    曹进路离开以后,程红秋低声问程涛,“他说的那个孟晓琴是……”

    “嗯,不过姐,你不用担心,刚曹进路不是都说了,她被劝退了。省纺织厂这么大一个工厂,劝退的工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次被起用的,今后她连省纺织厂的大门都进不来。”

    “那这两天,我领着小墩就在厂里走动,能不外出就不外出。”程红秋皱眉,不出去不是怕孟晓琴把孩子夺走什么的,她也夺不走。就怕她搁程小墩跟前哭闹,影响孩子的心情。

    “嗯,也行。”程涛点头,省纺织厂占地面积广阔,虽然功能划分比较单一,但只要地方够大,娃就有玩耍的空间。

    把房间简单打扫了一下,程涛就领着崽子去澡堂洗澡了。厂内洗澡堂,拿票拿钱都能进,程涛他们只能交钱。

    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裳,顺便把换洗下来的衣物全都洗出来。

    程红秋是在他们爷俩回来之后去的。

    快下班的时候,曹进路给程涛他们送来了省纺织厂的临时工作证,有效期限是半个月。期限内他们可以自由出入省纺织厂,以及进出食堂。

    “涛子哥,明天早上我过来喊你,咱们一块去工会。”

    “我需要准备什么?”

    曹进路摇头,“不用,明天最主要的工作是选典型工人,你对这边工厂不了解,到时候听人介绍完候选人的工作履历之后,让干啥干啥就成……”

    “哎,不是,”程涛打断曹进路,“方案就这么定下来了?”

    “啊,”曹进路的语气理所当然,“我们之前就大致做出决定了。”

    接着他又想起什么?“涛子哥,大家一开始就觉得你的方案好,实施得当,对工厂也有助益。你不要把今天会议上那些风凉话放在心上,主要你没来之前他仿照你的方案也做了个方案,然后被昌哥怼到下不来台,想来是不服气才故意为难。”

    虽是故意为难,但也没敢把话说的太绝对,因为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也知道。方案已定,谁都更改不了。

    “哦!”也就是说,他来不来人家都决定用这个方案,只是他来了之后,人家使用方案的时候更加名正言顺而已。

    “这次交流会共分为三个板块,首先就是咱们这块,其他还有报社拍照,文艺汇演,这两个方案也有专组把控。按照预想,后期阶段,三个板块还会联合起来,做交流补充。”

    “奥。”说白了,就是后期三个版块要比谁更牛逼。

    这种情况下,确实得加快步伐,慢腾腾的,最后完不成不就丢人了?

    “那个,涛子哥,明天选出的人要是咱纺织厂的就好了,到时候咱厂长在其他厂长跟前就能扬眉吐气了。”别看大家平常坐一块,有说有笑的模样,暗地里都较着劲呢。

    曹进路把程涛看成自家人,担心他不知道这些猫腻。只能旁敲侧击给他提醒,告诉他选人就选本厂的。

    “嗯。”程涛答应的干脆,不就是偏帮自家人嘛,这个他熟。

    没有谁比程涛更懂护犊子!

    然后,等第二天他真正坐到会议室,听各位干事开始汇报自己工厂选出来的工人代表,全程面无表情。

    虽然他也明白在职场中要学会讨好领导,这是你职业生涯中必不可缺少的一门学问。

    他也承认在这个时代能爬到厂长、副厂长以及一切有实权位置上的人都是有能力的。但是请你想想交流会的目的,是要为工人树立学习榜样。

    工厂里最基本的组成单位是什么?是普通工人。不是厂长、副厂长,也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些人,这个道理就这么难以理解?

    第94章 关于齐和昌

    会议还在继续……

    代表省纺织厂上台的是曹进路, 他介绍的几个工人不管在职位,还是履历上都不输前面几个工厂。

    程涛就只管听着,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表意见, 也没有从表情上表现出自己的任何看法。等所有工厂代表轮番上台发表完自己工厂的选择之后,就到了商量选谁的环节。

    这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做出决定的事情,要从这么多候选人里面选出一个,作为他们这次活动的开篇, 从某种意义上, 这将会决定他们这次交流会上能获得多少关注。

    关于策划案取得的结果,大家的期许是一致的,都希望自己参与策划的这个活动,能引起大家关注, 获得空前成功。不过,在各方面条件都一致的情况下, 这个人选出在自家工厂更好。

    在场所有人都是这个想法,这就需要掰扯出个一二三来了。

    几家工厂的规模都差不多, 随随便便就能拎出够格当模范的工人,就因为大家都有这样的底气, 所以在推选自家工人以及和其他工厂对战的时候,谁都不肯后退一步。

    会议气氛就此僵持住。

    这其中不知道谁想到了程涛,“咱们几个搁这墨迹,就算再多给半天时间, 也得不到什么结果, 咱们不如听听旁观者的意见, 程同志不是在这坐着的吗?程同志有成功发表文章的经验, 肯定比谁都知道该选谁。”

    “咱们不如就让程同志给定个讨论方向, 或许制定几条人选必须具备的条件, 大家对号入座,只要不符合条件就立刻踢出局。人选数一少,事情就好办了,也省得咱们开会跟大集一样,吵闹个不停。”

    这几家工厂之所以能够联合起来举办活动,除了工厂规模大差不差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工厂离得近,都在东城工业园内。

    在这个年代,工人和临时工以及普通没有工作的人有壁,工人嫁娶一般都会优先考虑工人,这是很现实的问题,也是为了保障自己婚后的生活质量。但是,也别以为是工人就很容易娶到媳妇儿或者是嫁出去,很多时候,看自己身边的人怎么都看不对眼。

    这时候就需要工厂间联谊,而一般主办这种活动的都是厂委和工会,所以说现在在这个会议室里的大家都熟。更不用说因为工厂挨得近,工厂家属院也都在一片儿,很多人都是从小就认识。

    只除了程涛。

    跟其他人相比,他格格不入,而且还有成功经验。

    这次交流会之所以请他过来,不就是因为他这点吗?那现在他们都要把屋顶吵翻了,人家还老老实实、面不改色的坐在那里,跟看戏似的,看着就觉得不爽。

    不过,“程同志也算不上旁观者吧,他是纺织厂系统内的工人。两家还是领导被领导关系,怎么看他都会站在纺织厂一边。”

    是的,程涛也不全然就是局外人,他是纺织厂的工人。

    “那你觉得现在咋办?再吵一轮?”先前说话的人不乐意了,就你知道程涛是纺织厂系统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是怎么的?用得着你专门再提醒一遍?

    他们这都吵了三轮了,再吵下去就能有结果?这时候难道不需要有人出来主持大局?

    本来,因为省纺织厂是主家,所以齐和昌是最好的人选。

    在他们这片儿,只要提起齐和昌,别管是比他大的,和他同龄的,还是比他小的,都得给几分面子。

    这个面子一开始是靠他自己打出来的。齐和昌从小对和他作对的人狠,对自己也狠,他十二岁的时候和一群比他大的孩子单挑都不带怯场的,随手抄起板砖跟别人干架那是家常便饭。

    可以说他凭借一己之力提高了整个省纺织厂家属院出身孩子的战斗力,让本来战斗力底层的纺织厂孩子可以抬头做人,遇上找事儿的再也不哆嗦了。

    本来,像齐和昌这样的应该被其他大院孩子排斥的,有时候头脑一热,联合起来对他围追堵截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但是,想象中的这些都没有发生,齐和昌很快就成了他们这片的孩子王,谁见了不叫一声“昌哥”。

    年轻不懂事的时候,大家还专门排队去给“昌哥”上贡呢。

    很快,就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齐和昌命运的事情。

    机械厂混入了间谍,暴露之后跑到住宅区,随手抓起孩子当人质。

    当时,闻讯赶来的工人以及警察已经把那名间谍给包围了,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他都跑不了,间谍当然不甘心自己一个人上路,狂笑叫嚣着黄泉路上有个孩子陪着值了。

    就在他仰头哈哈大笑的时候,被一块板砖砸晕了。

    大家都不可置信,朝着砖头的来源处看去。

    那个地方,对间谍来说是一个死角,前提是他没有回头看。因为间谍手里有武器,再加上当时场面混乱,谁都没有想到从那个地方潜进去,心理素质差点意思的人,脚步但凡凌乱点儿,间谍都不可能不发现。

    毕竟能在大家的眼皮底下潜伏十多年,足以说明这个间谍的性格是极其小心谨慎,就算是在临死之前,他也不可能放松自己的警惕,但事实就是他被一块板砖撂倒了。

    而实施这个行动的那个孩子面无表情,没有慌张,也没有因为自己成功实施了计划就沾沾自喜。

    这件事情之后,附近大院的孩子对齐和昌的佩服达到了顶点,也就是在这时候,“昌哥”这个称呼不再是打架第一的意思,而多了几分敬佩。

    你看同样是打架不正干的孩子,你就猫嫌狗嫌弃,人家就能成为小英雄,父母口中的好榜样。这就是差距,不服都不行。

    再然后,齐和昌就入伍当兵去了。推荐他的是当时省公安局局长,也就是在抓捕间谍活动中冲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他觉得齐和昌是个好苗子,绝对不能蹉跎。

    昌哥虽然走了,但他的那些传奇事情却留在了大家心中。

    八年后归来,齐和昌接替他父亲进入纺织厂工会,并且很快被提拔成了主任。而当初跟在他屁股后边儿喊“哥”的群人都长大了,现在都坐在一个会议室里谈工作了。

    齐和昌小时候就是个狠角色,经过八年历练,想也知道他现在也软不到哪里去。所以这两年和省纺织厂工会打交道,其他谁都占不到什么便宜去。

    不过,大家也都不是软柿子,事关工厂利益,谁都不可能轻易让步。

    不过,齐和昌的气场确实不是谁都能顶得住的,避免他以气势压人,这时候把程涛推出来无疑是一个中和矛盾的好办法。

    就是没想到连这个都有人怼,真是拎不清!

    说他拎不清,人还拎不清到底了。找茬那人还想再说什么,被他身边的同事拉住了。

    齐和昌瞥了眼先说话的人,又看了眼后说话的人,然后转头看向面色如常的程涛,“如果大家都同意让程同志出来主持这局,我没意见。”

    “我,我也没意见。”曹进路跟着表示,完事儿还转头对程涛龇牙,看上去挺滑稽。

    不一会儿,会议室里的大家都附和。

    程涛:“……”

    他是真的不想揽事儿!

    这做人得有自知之明。

    是,他在红鸩纺织厂一直都很高调,尤其是到了宣传办公室之后,工作态度更是非常积极,也乐于表现自己。但那是因为他们厂的宣传办公室是一个才成立,历史满打满算才两个月的新部门。

    他不想干着工作,干着工作,部门被撤销,就只能努力工作。为了不让自己 ,无家可归,他把宣传办公室的工作往后排了多半年。而在关于宣传办公室内部或者是对外交流方面,他也掌握着很大的话语权。这些都是程涛主动揽在自己身上的责任。

    但是现在,在这个会议室里,他的工作就是把自己的企划案介绍解释清楚,至于具体的实施,就得看各工厂自身了。他们究竟会把这个企划案解释成什么样,跟程涛其实没有多大关系。

    而且,他的经验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符合红鸩纺织厂现状,至于大厂适不适用,一切都未可知。总之,少说话,多看着,是程涛参加这次会议之前给自己的忠告。

    不过,他现在貌似又被架起来了。

    “各位既然问我的意见,那我就简单说几句。”这种时候躲是没有用的,还得诚恳的发表下意见,不然很可能说成德不配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从会议开始到现在,差不多过去了两个钟头,听大家介绍他们,我这心里十分感动。”

    “啊?”

    大家齐刷刷的转头看向程涛,铺垫了这么多,还以为他会说出更深层次的形容,没想到落脚点在“感动”二字上。

    程涛不理会,自顾自说自己的,“咱们国家还很年轻,刚跨过二十五个年头。这二十多年间,工人撑起了社会大众的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我绝对相信,所有工人都保持着让国家更富更强这个信念在努力工作,奋发向上。”

    一上来,程涛就把话题立意放在了高层次上,反正大家听得是云里雾里。

    “不管怎么样,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当初一起进厂的伙伴,现在有的成为厂长副厂长,有的成为部门主任或者是车间长,有的还奋斗在生产第一线,每天都超额完成工活,我觉得不管是哪条线,只要无愧于自己和公家,都能作为模范被宣传学习。”

    这段话简单概括下就是,我觉得你们选的人挺好的,都挺符合规定。所以“至于具体最后要选谁?我也不知道。”

    程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会议室里的气氛明显变僵,有几个脸色还很难看。

    “不是,你说这些等于啥都没说,我们要是能选得出来还用问你的意见?”

    “那不然呢?”程涛反问,“我要说选机械厂的王主任,你们就能接受立刻确定下来人选?”

    “当然不可能,你觉得你是谁,说了就能算。”

    程涛摊开双手,所以喽……

    他就是一个大家吵架吵累了,找出来中和气氛的工具,头到尾都不是做决定的那个人,甚至都不能参与做决定。

    和在红鸩纺织厂时候,只要是关于策划案,他差不多就能拍板做决定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不过,程涛心里也没有啥落差,主场不一样,当家的当然不一样。

    要是什么地方都是他说了算,那这个世界都乱了套了。

    “不过作为一名最普通的工人,比起厂长曾经做过的职位,得到了什么奖励。我其实更想知道看门杨三叔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手是咋断的,事后他怎么调整自己,才决定继续留在工厂发挥余热。”

    以真实存在的人物作文章,大家看的是他以前的经历,看的是他从以前到现在的工作和生活态度。主人公的经历和自己非常贴合,唯一不一样的大概就是他职业生涯中遭遇过巨大挫折,但在这之后,他依然积极乐观的工作和生活,为工厂做贡献。

    人家在发生那种事情之后都能够调整过来,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积极努力呢?这算是一个反向激励,由此更能激励有类似经历却又完全不一样的工人直面生活,积极进取。这算是程涛当初指定这个企划案的初衷。

    程涛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没有得到附和。不过,他们也没有再继续讨论下去,因为已经就晌午了。

    走出会议室大门,程涛就看见二姐和程小墩正在等自己。

    今天早上程涛出门的时候,程小墩还没有醒。

    同样是陌生的地方,他家崽儿在搬到省纺织厂招待所之后,睡眠质量瞬间提升了很多,这一觉怕是把之前两晚上的觉都补回来了。之前就说过,程小墩极其敏感,只靠本能就能分辨出对方对他的友善是不是真的有善,甚至在做出判断之后,他还会下意识做出规避动作。

    程涛思考着崽子没有睡好,是因为病房的开放式设计,让他没有安全感。因为事实证明他并不认床,而且他对医院这个地方也没有明显的排斥。

    呃,话题跑远了。

    现在的情况就是今天早起之后,父子俩还没有见面,这应该也是他姐领着孩子过来接的原因。

    果然一瞅见他,程小墩就挣脱了他姑的挟制,“爸爸,窝来接你去吃饭哒。”

    程涛蹲下,接住扑过来的崽子,看他欢喜的小模样,不知道还以为他们俩多久没见过了。“今天有没有听姑姑的话?”

    “有!”崽子超大声。

    程涛晃了晃被震到的耳朵,又歉意对周围人笑笑。

    大家都不在意。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领导故意为之,反正是参与这个策划案的全部都是年轻人。年轻人,不拘小节、跳脱是他们最大的特点。

    “程涛,这是你儿子啊!”

    “嗯,叫程子悦。”程涛晃了晃崽子的手,让他跟叔叔们问好。

    这个业务,程小墩已经非常熟练了。

    一时间,大家都过来逗孩子,别管刚在会议室里对程涛态度好孬,现在都是撸崽人。

    程涛把程小墩放在地上,让他一个人蛮对叔叔阿姨的热情。

    “程涛。”

    程涛回头就看到了齐和昌,对方示意他们到一边儿说话。挤出人群的时候,关于齐和昌为什么叫他,程涛心里其实有谱。

    不过,齐和昌并没有直接说那些,而是先提到了杨三叔。

    “你刚才在会议上提到杨三叔,你真觉得他更合适?”

    “齐主任,我当时只是举个例子,没有其他的……”程涛赶紧解释,主要他在省纺织厂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杨三叔,而对方的手以及第一次见面时候对方说起那个事故的表情,确实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那你是真觉得他更合适,对吧?”齐和昌打断程涛,虽然落脚点是问句,但语气却非常肯定。

    “嗯,是。”程涛到底还是承认了,他确实是这么想的。比起他们提出的这些人选,杨三叔要合适很多。

    回答完问题,程涛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啥。果然不是谁都能顶得住齐和昌问话的,只要他问你不自觉就会说实话。

    怎么说呢?虽然和齐和昌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只要和他相处过,都会感受到他从内散发出来的自信、正气以及游刃有余,也难怪后世他能站上高位。

    是的,对于程涛来说,齐和昌并不算是完全的陌生人。当然只是程涛知道他,而对方根本不知道程涛是谁的这种认知关系。对方经常出现在政类新闻上,但凡对时政有点关注的,都不会不知道齐和昌。

    不过,因为双方距离实在太远,程涛无法评价齐和昌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过他上任之后,颁布的那些政策确实与民有利,民间风评也一直很好,那他就算是一个好官吧。

    程涛还记得,程式商超最大的一次危机就是源于齐和昌主持颁布的一项政策。后来,程式商超绝地反弹,齐和昌的政治前途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这就是程涛知道的劝不了,他毕竟只是一个平头老百姓,什么官场商战离他来说都太遥远了,连混入其中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知道孟晓琴成了齐和昌的未婚妻的时候,程涛觉得可笑的同时又觉得反胃。

    她倒是聪明,还知道给自己找一张保命符。

    如果不出意外,齐和昌不可能因为妻子不能生育,就做离谱的事情。他之前的经历和以后要走的路,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他的处事方法。

    另外,任何污点都可能成为结束他政治生涯的导火索。对一个有理想,有抱负且极其自律的男人来说,孟晓琴此举可以说是抓住了齐和昌的命门。

    程涛本来就不可能原谅孟晓琴,前世加今生,一共两条人命,又牵扯到周围很多人的命运转折,奶奶半辈子的悲惨生活就始于此,他不可能让孟晓琴好过的。

    在老家,他要顾及着孩子,就算是心里的火气已经顶到了嗓子,他也得忍着,只能眼睁睁看着孟晓琴离开。万福公社太小了,小到一有风吹草动,十里八村都知道,他不舍得程小墩受到伤害。

    关于孟晓琴指认程传伟,那不是为了程涛,也不是为了程小墩,只是为了她自己,她要给自己脱罪。

    程涛从来不觉得在这方面自己要感谢孟晓琴。

    至于其他方面,就算她是真的关心程小墩,那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她不是。可能连孟晓琴自己都不知道她对程小墩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这大可能是因为她前世的时候并没有照顾好孩子。

    有了前世记忆的孟晓琴,不管是见到程小墩还是在知道孩子进医院之后,做出反应都不是正常母亲的反应。她的担心更多的是出自感激而不是爱。程涛是不知道崽子做了什么,孟晓琴才对他这个态度,他也不想深究,他莫名觉得那个故事他绝对不想听到。

    “送到厂委那封匿名举报信是你的手笔吧?”程涛正想着,就听到齐和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程涛的第一反应是装傻。

    “实话说,厂委一共接到两封匿名举报信,内容和侧重点完全不同。你不好奇另一封是怎么写的?”齐和昌突然说道。

    程涛皱眉,还有另一封举报信?听着内容好像还和他有关?

    “写的什么?”程涛直接问道。

    齐和昌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我承认昨天下午那封举报信是我写的。”程涛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认的,“我写的全部是实情,没有一个字瞎编。要是你想替未婚妻出气,我可不会忍气吞声。”

    齐和昌看程涛理所当然的模样,笑了两声,不管是以前在家还是进入部队,好像很少有人在他跟前这么说话。

    “放心吧,我不找你算账。”齐和昌怕人不放心,还换了个措辞,“或许,我还应该谢谢你也不一定。”

    那可不嘛,你可不得好好谢谢我,程涛在心里吐槽,要是真摊上孟晓琴这么个媳妇儿,你的前途可能就全完了。

    不过,嘴上还是谦虚,“不用不用。”

    齐和昌跟着点头,“也对,你这顶多算是与己方便,与人方便。”

    呃,好吧。

    “另一封举报信……”程涛拉回正题。

    齐和昌看他一眼,然后说:“跟我来!”

    第95章 好聚好散

    齐和昌都这么说了, 程涛当然不会拒绝,正好他也想确定自己的猜想到底对不对。

    转头跟他姐说了一声。

    程红秋以为他是要同事说工作上的事情,就没有过问, 直接让他忙去。

    齐和昌领着程涛到了旁边他的办公室,严格说起来,其中一封举报信和他关系还不小。

    如果换成是其他人,厂委现在可能都已经成立班子调查了。但因为是他, 从小就住在家属院, 知根知底,且他在入伍当时经过严厉的政审,包括厂内领导几乎都被邀请谈过话,大家对他当然是再放心不过。

    因此, 两封举报信现在都在他手里。

    这也是齐和昌最困惑的地方。这两封匿名举报信,主要针对的人都是孟晓琴, 但是比起程涛送来的那封,另一封的内容可丰富多了。

    这个不用齐和昌提起, 程涛再看完另一封举报信之后,就完全明白了。

    怪不得齐和昌能认定另外一封举报信是他写的?这上面都挂上他的大名了, 词句中带着深切的同情,但是贬低起他的无能,又是不遗余力。

    程涛几乎立刻就确定了这是谁写的,除了程锦驹, 应该找不出第二个人了。举报信里把他们一家包括程传伟都一笔带过, 着重突出孟晓琴的所作所为, 时不时的贬低下孟晓琴前夫的无能, 甚至还隐晦表达了孟晓琴现在的未婚夫可能知晓这一切。

    好家伙, 把真正的罪魁祸首摘的干干净净, 把所有错误推到孟晓琴身上,并且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就问除了程锦驹,谁会这么办事?

    程涛虽然之前就想过程锦驹肯定会做点啥事,以那个人的个性,怎么可能让孟晓琴在省城好过?他到底也在省城读了三年书,认识几个朋友很正常,想要打听孟晓琴的事情也不难,只要在她生活的街道打听打听,都能说出个一二三。

    程涛不知道他要用某种方式来搅和孟晓琴的好事,无外乎就是把她之前做的事情公之于众。所以必须得告诉大家真实的版本,孟晓琴做错的事情,后果就由她自己来承担就可以了,没必要牵连别人。

    这是程涛的初衷,现在看来他之前的考虑不无道理。

    “看你的表情,是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了?”齐和昌语气肯定。

    说起这两封举报信,但凡只出现其中一封,他都会有很多疑问,纯对于内容。但是两封差不多一起出现,他就有些释然,这明显打擂台的感觉,只要他掌握一边,另一边就迎刃而解了。

    “奥,大概吧!”

    程锦驹,或者说是现在的程锦驹并没有经历过他后世的辉煌,但他却知道齐和昌这个人,并自然而然把他放在了对立面,却又不敢明面上提,只能畏首畏尾,这就说明在程锦驹的前世,齐和昌也是一个难缠的人。

    果然啊,世界可以变,有些人却注定是仇敌。

    “这封举报信写的非常不专业,带有强烈的私人情绪。厂里如果想确认事情的真实性,可以按照另外一封和万福公社那边打探情况。”程涛语气真诚。

    “那是谁?”齐和昌直接问道,另外一封信明显针对他,他好奇对方的身份。

    “程锦驹。”程涛回答。

    “程锦驹?”齐和昌皱起眉头,这个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他曾经是工农兵大学的学生,差点和一个叫楚婷的女同志订婚,”程涛稍作提醒,一直都说楚婷的家是背景很不简单,程锦驹就算重来一世也得对她言听计从,没准齐和昌也知道。

    齐和昌确实知道,他老领导的闺女,他能不知道?前段时间楚婷吵着闹着要下乡去追男人,人走后,老领导把他们一帮兄弟请到了一块,专门商量怎么才能让他闺女不受委屈。

    他们都有工作,不能擅离工作岗位,自然帮不上什么忙。幸亏有一哥们记忆力不错,想起他有一个战友最近要调到万福公社,等他说出战友的名字和所属部队,老领导这才高高兴兴的去找他的战友套近乎去了,主要目的就是让战友的得意手下照顾他闺女。

    因为有了解决办法,他们这些人最后才能散场,要不然还不知道说到什么时候去呢。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没订成婚,大小姐不服气,成为知青追到我们村儿去了。”程涛看他若有所思,又补充了一句。

    “奥!”齐和昌面无表情。

    程涛以为他不知道这事,也是,看齐和昌也不是关心这些的人。

    后续两人没再聊什么,就分开了。

    程涛去找他姐和崽子,那群人还没闹够呢,程子悦小朋友被他们抱在怀里,“咯咯咯”笑个不停。

    齐和昌则直接回家。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比大哥小了二十岁,比大侄女还小了俩月。爸妈在省纺织厂工作了一辈子,是资历最老的那批工人,熬到现在都到了退休年龄。

    哥哥姐姐们都有工作,侄子侄女倒是有不少还蹉跎着,但是这工作传给谁另外几家肯定都有意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妈张文芳同志把家里老小叫了回来,明确表示结婚之前你必须搁家待着。

    当时正赶上省纺织厂分房,偏重年轻工人。齐和昌就拒绝了部队的安排,接替他父亲的工作进入了省纺织厂。

    至于张文芳同志的工作,早在她退休的时候就给了闺女。

    用二老的话说一辈管一辈,他们管自己的儿子闺女,儿子的儿子闺女就让他们自己管去,自己没本事管不好,就谁也别埋怨。

    这话,他们当儿子闺女的也只能听着,没谁能埋怨什么。

    齐和昌直接回到爸妈家,离老远都听见家里这边还挺热闹。以前家里经常这么热闹,不过自从老两口的工作都转出去之后,就冷清下来了。最近只有孟晓琴过来,家里才会有这样的氛围。

    瞥了眼公共厨房,齐和昌直接进门,屋里他爸在跟自己下象棋。

    “回来了,”齐父瞥了眼小儿子。

    “嗯。”

    “过来陪我下两局。”

    “奥。”说完,齐和昌坐在了他爸对面。

    齐母端着一盘菜进门,才知道儿子回来了。“嘭”一声把盘子放在饭桌上,“有些人可不得了啦,忙起来比天王老子都忙。要不是我让人捎口信儿,连家都不愿意回,那工作是能给你当媳妇儿,还是给你生孩子?”

    “都不能!”齐和昌回答。

    齐母一脸稀奇,用“你连这个都知道”的表情看着齐和昌,“那你就和人小孟好好处处,多好的姑娘呀,做个鸡蛋糕都知道拿来给我和你爸尝尝,比你可靠谱多了。”

    “嗯。”齐和昌应声。

    齐母就看不惯他这个样子,一巴掌拍在他身上。“不管了,你今天就得给你老娘我一个交待,我和你爸多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儿子刚从部队回来那会,齐父和齐母都非常高兴。之后发现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丝毫不考虑私人问题,就有点儿着急。

    两位老人现在连重外孙都抱上了,也不是非要再抱孙子。但是孩子没成家,当父母就担心的不得了,体现在齐和昌这里就是没对象的时候,老两口给张罗的找对象,找到对象订了婚之后,老两口又催着结婚。

    反正一步步撵着你往前走,这就是现时代的父母,成天为儿为女操碎心。

    齐和昌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充满期待的张文芳同志,“说起这个,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我和孟同志不会结婚了。”

    张文芳皱眉,她预料到儿子可能不会同意,却没想到他直接给判了死刑。这要是换成其他儿子闺女或者是孙子孙女,张文芳可能提起扫帚就上了,但这是他家老小,虽然从小到大给他们老两口招来过无数麻烦。但有一点,他答应爸妈的事情,就绝对会做到。

    她走过去坐到儿子旁边,低声问,“咋回事儿?”

    齐和昌没回答。

    “这么严重?”张文芳皱眉,大事上她无条件相信儿子,但也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什么都不说,让我怎么跟人家家里交代?”

    “不用你交代,我会和她说清楚。”

    完了,完了,那看来事情是真的非常严重。张文芳索性也不管了,她站起来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我把小孟喊过来,你们赶紧说清楚,如果事情真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那赶紧一拍两散,谁也别耽搁谁。”

    到了这种地步,再让儿子和小孟心无芥蒂的坐在饭桌上吃饭,肯定是不可能了,她本身也不是那种粉饰太平的人。说做就做,她走到门外,喊公共厨房里的孟晓琴,“小孟,和昌回来了,有事说,你先过来。”

    孟晓琴动作一顿,下意识把手里的菜下到锅里,热油溅起,溅在她裸露的手背上,她都没感觉到疼。其实现在,她潜意识已经预料到了结局,只是在还没有下定局之前,她还抱有侥幸心理。

    “阿姨,要不我先把菜炒出来?”

    张文芳摇头,“先放着吧,把事情理清楚,再想吃的事儿。”

    孟晓琴没有再说话,沉默跟着张文芳走进屋里。

    开门,她看到了正在和齐父下棋的齐和昌,对方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看过来的眼神一如往常,没有半分情绪。

    齐和昌站起身来,他没准备当着爸妈的面说这些,“我们出去谈谈。”

    “唉,什么事不能在家谈,还非得出去。”张文芳在后面唉声叹气,却没有阻止。他家这个儿子,虽然独了点,听不进去话了点,但从来不会瞎办事。

    “关于厂里接到的匿名举报信,我可以解释。”下楼后,走到一条偏僻的小道,孟晓琴先开口,“那时候我还很年轻,轻易就听信了别人的话,以至于给一些人造成了伤害,我知道错了,也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了代价。现在我是真的希望能够好好活下去,你信我。”

    “如果这些事情发生在举报信之前,我可能会相信。”齐和昌非常直接。

    目前为止,他还没有遇到过会让他有要和对方生活一辈子的女性,既然他没有办法和谁精神和鸣,那他选择伴侣就很简单了,对方只要有可取之处就行。这其中,和他父母相处的好,就变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条件,所以孟晓琴成了他的未婚妻。

    不过结果并不尽如人意,接着就发生了这些事情。

    现在的孟晓琴已经不具备他择妻的必要条件了。幸亏在婚前他就知道了这些事情,要是在婚后,如果他们夫妻过得好还行,如果一般,张文芳同志肯定要后悔,自责。老人年纪大了,他不确定对方能不能承受得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目前为止,大家的感情还没有那么深。

    好聚好散是最好的办法。

    “我说的都是真的,其实我知道我现在或许都不能生孩子,怎么可能还配得到幸福?但是我是真的喜欢叔叔阿姨,也是真的想和你生活下去。”说着说着,孟晓琴泪流满面。

    “其实我昨天就有预感,看见程涛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不配再拥有幸福,我对不起他,无论他怎么对我,我都不能心生怨恨。如果这能让他解解气,不迁怒孩子,我也认了。”

    齐和昌突然停下脚步,打量着这个在半个月前成为他未婚妻的女人,“你应该不用担心,程涛把他儿子照顾的非常好。”

    性格开朗,能说会道,一个三岁小娃把那群人精子哄得团团转,甚至因为这个小崽儿,他们还改变了对程涛的态度,一反常态一口一个“涛子兄弟”,比起刚才在会议室里可亲近太多了。

    一个农村娃,干净白嫩,脸蛋胖嘟嘟的。别说单亲父亲,就说在他们大院,父母双全的家庭,都不能说一定能把孩子养成这样。

    他是没孩子,但不代表没有判断力。

    “我其实并不想知道你是怎么犯的错,就算真如你所说,你犯错是受人蛊惑,但一个没有尽到抚养责任的母亲没有资格去批评孩子的父亲,你觉得呢?”

    孟晓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关于那封匿名举报信,出了你以前的过往,还提到了你的前夫程涛,以及我,隐隐要借你拉我们下水的嫌疑。我是想不出是谁写的举报信,但是你应该有眉目吧?”

    “另外,你也不用遗憾,说如果没有这封举报信会怎么样?孟同志,就算没有这封举报信,我们也领不了证,因为你过不了政审。”

    孟晓琴张张嘴想说,你不是已经退伍了吗?想起齐和昌以后要走的路,又默默把话又咽了回去,难道她又走错了方向?

    齐和昌说完之后就走了。

    孟晓琴站在原地发呆。人还真的不能做错事,只要做错事,就要永远被定在耻辱柱上,翻身都不能,她难道就走不去了吗?

    是,她醒悟的时间太晚,但是回来之后,她真的已经尽力去弥补了,她也想要开始新生活。不过,在考虑现实的情况下,她又得找个男人嫁出去,嫁给平凡的男人,她当然不甘心。

    她的思想比现世人领先几十年,一旦政策允许,她多的是法子发家致富。但是她只是一个女人,身边父母,兄弟姐妹都靠不住,那该怎么办?只能靠男人。

    思来想去,她盯上了齐和昌。

    这个前世能跟程锦驹打擂台,并且结果五五开的男人,绝对能成为她的保护伞。所以她费尽心机接近了齐和昌的母亲,没想到安逸生活唾手可得的时候被打破了。

    她怎么想不到程涛为什么能进红鸩纺织厂,甚至还被厂长推选为代表到省城来参加交流会。了,刚才齐和昌说什么说那封举报信里有针对程涛和齐和昌本人的内容,那是不是说明这封信不是程涛写的,那会是谁呢?

    程锦驹!

    孟晓琴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名字,别看后来大家都喊程锦驹什么企业家,但是她知道对方就是一个特别小心眼子的人。

    具体就表现在他发达之后,曾经差点跟他订婚的楚家成了他强烈打击的对象。

    当时他的权势压过了楚家,楚老爷子退居幕后,楚家是楚婷在支撑。说实话,作为一个被父亲宠大的姑娘,楚婷做的非常好了已经,但是面对程锦驹的强势,对方根本毫无办法,但是一直到到最后,楚婷都没求饶。

    孟晓琴一生就见程锦驹碰过两次壁。首先就是在齐和昌这,不过这个危机他很快就解决了,具体靠的什么方法孟晓琴并不知道,但是和程仓里有关是一定的,而且地区也非常集中,就是程涛现在住的家,以及后山,以标志性榆树为中心划出来的一片区域。

    这些孟晓琴之所以记得非常清楚,是因为程涛家的院子是程锦驹从她这买走的。前世她和程传伟从省城再回程仓里,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摆平,程涛去世的无声无息,很快,她就带着程小墩以及程涛留下的所有财产嫁给了程传伟,所以院子才会在她手里。

    至于另外一次碰壁,一直到她去世,程锦驹都没有碰成功。那就是他一辈子都在追求一个叫卢蓁蓁的姑娘,但人家根本不鸟他。到后来卢蓁蓁身居高位,他还不能乱来,孟晓琴一致认为,程锦驹一生的憋屈都用在了她身上。

    其实说实话,程锦驹写信到省城,孟晓琴并不感觉意外。可笑她之前一直把目光放在程涛身上,都忘了程锦驹了。看来是之前在万福公社派出所监狱里见到程锦驹之后,她太放松警惕了。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你程锦驹是什么人?这个世上恐怕没有比我更了解。

    孟晓琴走了。

    齐和昌在不远的拐角,看着等她走远,才转身回家。

    虽然张文芳同志把这件事情都撂给他去处理,但想也知道,老两口都等着他回去交代呢。果然推开门,就见俩人坐在各自的板凳上,面无表情,看见他回来,也不吱声。

    齐和昌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

    “举报信的内容能确认吗?她一个姑娘经历这些,到底是自愿的还是被强迫的?既然底下派出所都把她无罪释放了,厂里为什么还要抓着不放?”

    张文芳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些事。之前她走在路上,突然倒地不起,就是小孟帮忙把她送到医院去的,又是给她擦脸洗手又是找大夫,忙前忙后没有一声怨言。这样的姑娘以前过的这么乱?

    “妈,不管咋样我们都结不了婚,她过不了政审。”齐和昌语气平淡。

    两老这才闭嘴。

    “另外,我这两天有机会和她前夫共事,年轻有为、能力也不错,就是这样,她都不满足,你觉得你儿子我就有能耐让她安于室内?”

    做错事情分为很多种,有的你说声“抱歉”,道个“对不起”就能过去,有的得挂在你身上一辈子,这就是现实。

    人可以移情别恋,因为那是精神层面的自我满足,有时候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但是你不能放任自己化作行动。你得明白自己的身份,该做什么事情,当身份不合适的时候,你连一步都不能踏出去,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别说什么受人蛊惑,别说什么轻易听信了别人的话,只要到最后那一刻,你不是被对方捆着绳子硬拉走的,那你们就是合谋。

    一听儿子这么说,张文芳不乐意了。“说什么傻话呢?你爹妈都在这儿站着呢,有你这么说自己的吗?”

    齐和昌笑笑没说话。

    下午,程涛没有工作。

    一家人先去吃食堂,省纺织厂的食堂,可选择性比红鸩纺织厂多太多了,但是要说到味道,程涛自以为还是他们厂更好些。

    午饭后接着午睡,午睡起来就在厂里闲逛。

    因为身体检查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他们也没有心情去外面逛百货大楼什么的,当然也是为了要节省,万一之后要用大钱呢。

    路过仓库的时候,发现他们正在招小时工,有一批货因为机器的缘故,出现了很多线头,在出货之前要给它剪掉。

    程红秋想去试试,程涛也不拦着。虽然嘴上说不做检查,我没病,但是做了之后就多了个心事,总觉得自己这不好那不好,有个事情让他姐转移转移注意力也好。

    程红秋在仓库里做活,程涛就领着程小墩在厂里闲逛。

    然后,他就发现路边一个小老太太总是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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