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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宠妾灭妻的秀才(二十三) 将纯爱进行……

    两人相携而 去, 快步走出了 喜堂。

    好一会儿,夫妻二人才在垂花门处追上林西棠落寞的身影。柳婉瑶有些失态地往前小跑几步,哽声道:“公子, 请留步。”

    林西棠停住脚步, 回头一见 , 竟是方才自己在喜堂中 注意到的蓝衣女 子和她夫君。他看 着蓝衣女 子这 张与他颇为相似的脸, 直接怔愣在原地。

    “你……”

    “我……”

    柳婉瑶上前一步, 林西棠也 不自觉地迎向她。只见 眼前的蓝衣女 子双眸含泪道:“丁丁当, 采花忙, 黄袄小娘……翻矮墙。”

    林西棠深吸一口 气,目光直直地盯着柳婉瑶, 颤声回道:“东邻郎, 西舍娘, 半篮春色……喂鹅黄。”

    林西棠和柳婉瑶两人对视良久,虽然彼此都在微笑着, 眼眶却红了 。

    “丁丁草, 丁丁郎……”柳婉瑶轻声道。

    许久, 林西棠才接道:“……风吹叮当响四方。”

    看 着柳婉瑶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林西棠手中 一抖,顿时想到十多年前自己被代国残军强行带走时,他的妹妹月儿一路跟在高头大马身后, 小手努力往前伸着, 跌跌撞撞朝自己跑来的场景。

    “哥哥……哥哥, 你别走……别丢下月儿……”

    直到兄妹二人间相隔越来越近, 林西棠才缓缓回神。他定定看 着眼前的柳婉瑶,轻轻问道:“夫人……你为何会唱这 支乡间小曲?”

    柳婉瑶泪眼婆娑地看 着他,哽咽道:“小的时候, 是我哥哥将这 曲子一字一句教给我唱的。”

    几句儿时童谣,是他们二人记忆深处中 烙印最深的印记。

    兄妹俩相望着彼此,幼时模糊的面容与眼前之人渐渐重 合。柳婉瑶上下端量着林西棠,在他微笑着看 过 来时忍不住惶惶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掉在青石地面上。

    “你……这 十年,都去了 哪里 ?怎么,怎么……”

    怎么如 今才来寻我?

    良久,林西棠微微一笑,开口 道:“我去了 很多地方,但我从未放弃寻找我的月儿。在我印象中 ,月儿个头很矮,比我……矮这 么多。”说着,他笨拙地比划了 约莫一尺的距离。

    见 柳婉瑶只是含泪看 着他,林西棠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动作十分傻气,他赶忙收回手,喉咙发紧:“是我……是我唐突了 ……我忘了 ,那已是十余年前的旧事了 。”

    柳婉瑶听着林西棠的话 ,破涕为笑。她抬手抹了 抹颊边的眼泪,低声道:“我早已不是当t 年那个小不点儿了 。这 些年,我总想着,若是有一朝一日还能见 到哥哥,一定要让他亲眼看 看 我长高的模样。”

    “嗯,我已看 到了 ……”林西棠声音哽咽,愧疚道:“月儿,你……过 得可好?这 些年,我写 了 无数封书信,却不知该寄往何处。我……”

    柳婉瑶用力点点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哥哥,我过 得很好。自柳夫人把我买回家后,婉瑶便 没再过 过 一天苦日子了 。”

    林西棠一怔,伸手拉住柳婉瑶的手腕,话 语里 带着些孩童般的执拗,不假思索道:“我名林西棠,妹妹,你原名为林西月,不是……不是什么婉瑶……”

    “嗯。”柳婉瑶回握住林西棠的小臂,轻声道:“我记住了 ,哥哥。我有名字,我叫林西月。”

    微风掠过 梨花枝,洁白的花瓣簌簌落在两人肩发上。在这 春日的午后,兄妹二人终于重 逢了 。

    宋策看 着兄妹俩紧紧相握的手,温声道:“此处风大,总归不便 。不如 咱们先行回府,娘子与舅兄也 好慢慢叙旧。”

    林西棠在与林西月相见 时,便 一眼注意到这 个站在妹妹身旁容貌出众,气质温润的青年。再联想方才喜堂之上他坐在主位的背影,隐约猜到此人的身份——恐怕他就是那位敢于反抗大魏苛政,将启州自立一城的白身文人宋先生了 。

    林西月这 才想起,她还未给哥哥介绍自己的夫君。

    “哥哥,这 是我的夫君宋策。夫君,这 便 是我哥哥林西棠。”林西月说着,脸颊泛起羞涩的红晕。

    宋策朝着林西棠拱手行礼,语气温和道:“舅兄远来,一路多有辛苦。初次见 面,日后请舅兄多多关 照。家中 备有清茶,还望舅兄移步。”

    林西棠略一点头,微笑着回了 一礼。

    宋策引兄妹二人走到门外,温声唤来下人牵过 马车。林西月依依不舍松开林西棠的衣袖,被宋策扶着上了 车。

    林西棠望着二人相携的身影,恍惚间觉得妹妹真的在他看不见 的地方慢慢长大了 。

    一路上,马车在青石板路上平稳前行。林西月指着街边的茶楼、绸缎庄和糕点铺,兴致勃勃地给林西棠介绍启州风貌。她宛如 一只欢快的小鸟,絮絮叨叨地说着这 些年她生活上的变化。林西棠事事有回应,他看 着林西月眼底藏不住的欢喜,心里 不由得又暖又涩。

    宋策只是坐在对面安静地听着,期间他偶尔插上几句话 ,脸上始终都挂着温柔和善的笑意。

    很快,马车便到了宋府门前停下了。

    林西棠抬腿跨过 高高的门槛,目光不自觉地扫过门廊下挂着的青绢灯笼。那灯笼之上写着一个“宋”字,在微风中 轻轻晃动,整体 透着几分雅致。

    那字迹是……

    林西棠目光一凝,还不等 他问出口 ,林西月就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眉眼弯弯道:“哥哥,这 边走。”

    “好。”

    林西棠微笑着点点头,跟着林西月穿过 曲折回廊,又绕过 一座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才到了 一处幽静温馨的花厅。

    “哥哥,快坐下歇歇。”林西月伸手虚扶了 林西棠一把,待他落座后,她亲自提起茶壶,为哥哥斟上一杯温茶,柔柔道:“这 是今年启州城外新采的碧螺春,哥哥尝尝看 合不合口 味。”

    林西棠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新茶的清香便 在他的舌尖缓缓散开了 。他顿了 顿,茶盏在其手中 微微倾斜。

    “这 茶倒是极为清冽。”林西棠抬眼看 向宋策,目光中 多了 几分审视的意味。

    宋策察觉到林西棠目光中 的深意,却只是温和地笑了 笑。林西月没注意到两人间微妙的气氛,拍了 下手道:“哥哥在此稍后,我去厨房看 看 点心可做好了 。”说着便 小跑着出了 花厅,裙摆扫过 宋策衣摆,带起一阵微风。宋策见 状不由一笑,娘子今日瞧着倒是比以往欢快多了 。

    此时,花厅里 只剩下两个男人,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林西棠目光落在宋策身上,望着他策嘴角的浅浅笑意,将茶盏轻轻放在了 桌上,“宋策先生,在下久仰大名。不知先生是何时与舍妹结为夫妇的?”

    宋策起身给林西棠续了 杯茶,语气平和道:“距今已五年有余。”

    “五年……方才路上我听月儿提起,她原是那位柳夫人买回来的替嫁婢女 ,与先生并无婚约。若他日那位与先生有婚约的柳小姐现身,那舍妹……”

    林西棠话 音未落,宋策已出声打断他:“舅兄多虑了 。当年我与娘子自拜堂之日后,便 已互通心意。此生,我也 只会有月儿一个妻子。”

    林西棠摩挲着茶盏边缘,沉默片刻后又问道:“昔年我在京城之时,便 已听闻先生以白身自立启州。能在大魏朝天威之下如 此分抗,先生自是非寻常人。身为月儿胞兄,在下想多嘴一问,先生当真甘心与舍妹一人相守一生,不怕被世人耻笑吗?”

    宋策淡淡一笑,望着林西月远去的方向,悠然道:“在我心里 ,她与这 世间万千女 子是不同的。”

    “既然如 此,还望先生牢记今日之言。”林西棠的语气不自觉地带着几分兄长的气势,毕竟在他心里 ,妹妹永远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小孩童。

    宋策顿了 顿,郑重 点头:“一定。”说完,他又看 向敛容品茶的林西棠,温声道:“这 些年,舅兄辛苦了 。”

    林西棠听他提及“辛苦”二字,心头一酸。自他从代国残军手里 脱身,知晓妹妹被卖掉后便 心无定所,四处游历,为的就是能早日找到妹妹。如 今看 月儿过 得这 般好,他悬着十余年的心总算落了 地。

    “那封信,是你寄的吧?”林西棠问。

    “是。”

    “好,我知晓了 。”林西棠没有追问宋策为何能未卜先知,宋策也 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二人正沉默着,林西月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梨花糕笑着回来了 。

    “哥哥,你快尝尝,这 是我今日临出门前亲手做的!”林西月将糕点推到林西棠面前,期待着说道。

    梨花糕上还撒着新鲜的梨花,香气漫溢。林西棠拿起一块梨花糕,轻轻咬了 一口 ,软糯香甜,入口 即化。

    “月儿,很好吃。”他笑着说,眼眶却有些泛红。

    林西月听了 ,鼻子也 蓦的一酸:“哥哥,这 些年,你一定也 吃了 不少苦吧……”

    “不说这 些了 。”林西棠摆摆手,目光落在林西月身上。

    “月儿,说说你吧!这 些年,你是怎么过 来的?”

    林西月的目光不自觉看 向宋策,轻声道:“以前的事我也 记不清了 ,只记得我与夫君成亲后,夫君待我很好。有他在,我过 得很幸福。”

    林西棠看 着妹妹脸上温柔的笑,心里 满是感 慨。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哭鼻子的小丫头,终是在他看 不到的地方,出落成温婉动人的大姑娘,亦成了 别人的妻子,还有了 自己的家。

    宋策看 着兄妹俩难掩激动的模样,嘴角也 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他起身道:“娘子,你与舅兄许久未见 ,一定有许多话 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若舅兄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就是。”说完,他拍了 拍林西月的手,替兄妹二人带上房门。

    听着宋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林西棠叹了 口 气,说道:“月儿,是哥哥不好,当年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了 那么多苦。”

    “不,哥哥,你别这 么说。”林西月急忙抓住林西棠的衣袖,哽咽道:“当年哥哥被带走的时候,亦是身不由己。我从小就知道,哥哥一定会找到我的。现在好了 ,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

    “月儿……”

    兄妹二人正说着话 ,厅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第132章 宠妾灭妻的秀才(二十四) 将纯爱进行……

    林西棠和林西月对视一眼,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 了惊讶之色。原因无他,现 在 宋策乃是启州一城之主,府中护卫虽不严格, 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擅自闯入的。

    林西棠站起身, 柔柔说道:“哥哥在 此 稍坐, 我出去看看。”

    “月儿, 哥哥与你一起去。”

    兄妹二人刚打开 门, 就见几个婆子 死死拽着一个疯疯癫癫, 衣衫褴褛的妇人。那妇人手 里紧紧攥着支银钗, 挣扎得满脸通红。

    妇人甫一见林西月出来,t 她似疯了一般用 银钗指着林西月所在 的方向, 尖声喊道:“柳婉瑶!你个不知廉耻的贱-婢!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妖言狐媚从中作梗, 今日这启州一城主母便是本小姐!你为何还 不去死?去死啊!”

    林西棠闻言眉头紧皱, 冷冷看向那胡言乱语的疯妇,沉声问道:“月儿, 这是何人?”

    林西月脸色微微发白, 她低声道:“哥哥, 这……这便是那位柳家大小姐。”

    说话间,闻讯赶来的宋策脸色一冷,下意识上前将林西月护在 身后,而后才看了眼状若疯癫的柳心蕙。

    “宋策!当年 你上门求娶, 确是我换亲在 先 , 可你与那贱……柳婉瑶成婚, 我柳家亦未亏待你们半分!如今我被爹娘推入火坑, 求你看在 我昔年 曾是你未婚妻子 的份上,救救我吧!求你了!”柳心蕙声音凄厉,跪地哭求道。

    林西月望着柳心蕙蓬头垢面的模样, 心里泛起一阵冷意。她看着眼前这个神经兮兮的女子 ,实在 难以 与昔日那个端庄秀丽的柳家大小姐联系起来。

    宋策看着语无伦次的柳心蕙,语气冷淡道:“柳大小姐,你当年 之事早已了结。你如今这般成何体统?”

    柳心蕙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她看着宋策平淡无波的脸,仿佛自己于他而言只是一个不相干的路人。她如遭雷击,突然发疯一般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

    “了结?宋策,你说得倒轻巧!哪有这么容易就了结!我柳心蕙这一世 ,都被你们给毁了!毁了!”说完,她又转头看向林西月,眼中满是怨毒:“你这贱-婢!都是你!都是你!若不是你这狐媚子 抢走宋策,我又怎会落得如此 下场!”

    “真是好一番颠倒黑白的诘问。”林西月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宋策的手 ,从容道:“若不是你另攀高枝,弃夫君于微时,如今又怎会落得如此 下场?”

    “你!”柳心蕙猛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几个婆子 一时没拽住,竟让她挣脱开 来。她发了疯似的扑向林西月,嘴里还 不停骂着:“你这贱-婢!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倒是摆谱教训起本小姐来了!你抢走了我的一切!我要杀了你!”

    一旁的宋策眼疾手 快,一把将林西月拉到 怀里,柳心蕙扑了个空,重重摔在 了地上。

    “够了!你这疯妇!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宋策搂着林西月后退几步,冷脸对着一旁的护卫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 不快把人带出去!”

    训练有素的宋府护卫见状快步冲上前去,将柳心蕙死死按在 原地,再不能动弹。

    柳心蕙被拖出府时,还 在 声嘶力 竭地哭喊道:“宋策!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才该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你不能娶别人,你合该娶我!娶我的!”

    林西月看着柳心蕙被带走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曾经那个高高在 上 的柳大小姐,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实在 令人唏嘘。

    “月儿,你没事吧?”林西棠眼中满是担忧,关切地问道。

    林西月挤出一丝笑容,低声道:“我没事,哥哥。只是没想 到 会在 这里见到 她,而且……她还 ……”

    宋策转过身,眼神温柔地看着林西月,微笑道:“娘子 莫怕,有我在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林西月心里一暖,轻轻点了点头,“夫君,我自是信你的。”

    “娘子 ……”

    站在 一旁看着他们二人郎情妾意的林西棠:“……咳咳,妹夫,你说,这柳大小姐到 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副癫狂模样?”

    “其中缘由我并不知晓,当年 柳家让娘子 替嫁之后,我就再也没听到 过她的消息。”宋策说。

    林西棠走上前,看向一旁的林西月,眉头紧锁道:“月儿,当年 柳家让你替嫁一事,你并未与哥哥详说。哥哥眼瞧着,这柳大小姐分明对你心存怨怼,你二人……”

    林西月咬了咬嘴唇,看了眼身旁的宋策,才缓缓开口道:“哥哥,此 事说来话长。宋家与柳家本是世 交,夫君与柳大小姐的婚约自幼便定下了。可在成亲前夕,柳大小姐攀上了王公子 ,自觉夫君配不上她,执意要退婚另嫁。”

    “那……后来又是如何?”林西棠目光沉沉地问。

    “后来……”宋策淡淡一笑,接过话茬道:“柳夫人万般无奈之下,便将娘子 买下来认作义女,让她替柳大小姐嫁来我宋家。新婚当夜,娘子 便将此 事和盘托出,我夫妻二人也在 那时互通心意。”

    林西棠听完,脸色愈发阴沉。他看向一旁相携的夫妻俩,开 口道:“如此 说来,这柳大小姐分明是自食恶果,如今她还 有何脸面来你们府中撒泼?”

    宋策略一点头,将目光投向身前那几个脸色惊惶的婆子 。其中一个管事婆子 站出来告罪道:“宋先 生,对不住,方才那疯妇自称夫人的姐姐,我们……不敢冒犯,一不留神便被她强自闯进来了。”

    看着管事婆子 额头沁出的汗珠,宋策泰然道:“往后府门外若进女眷,须严加盘查。好了,你们自去忙吧。”

    “是,是,宋先 生。”管事婆子 连连应是,领着一众下人匆匆退下了。

    当天 晚上,林西月躺在 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不断在 她脑海中浮现 ,柳心蕙那凄厉的咒骂声仿佛还 在 她耳边回 响着。她起身披上外衣,走到 窗前,怔怔望着窗外的月色发呆。

    就在 这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只见宋策推门而入,手 里还 端着一碗甜汤。

    “娘子 ,方才我从书房出来,见咱们屋子 的烛火还 亮着,便知道你肯定 还 没睡下。”宋策微笑着走上前,温和道:“晚饭你也没用 多少,喝碗甜汤吧,暖暖身子 。”

    “夫君……”林西月接过汤,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多谢你。”

    “你我夫妻,何须言谢?”宋策拉着林西月走进房间,一同坐在 桌前。林西月舀了一口汤喝下,顿时感觉身子 回 暖了许多。

    “今日之事,娘子 莫要放在 心上。”宋策看着林西月,认真说道:“她变成这副这样,都是她自己种下的因,如今,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与娘子 无半分干系。我已派人去打听她的近况,明日便会有消息。”

    林西月眼眶微红,叹气道:“我自是知晓与我无干,可……心中总觉得她不该如此 。”

    宋策微微一笑,一把将林西月揽进怀里,轻抚了抚她柔顺的长发,温和道:“不管她经历了什么,也是她自己选的。如今,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 才是最重要的。”

    “是,夫君……”

    次日一早,天 空阴沉沉的,像是随时会下雨。宋策与兄妹二人刚用 完早饭,昨日前去打探消息的护卫队就将近几年 柳心蕙的遭遇一一查明了。

    宋府,书房内。

    为首的护卫队长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先 生,柳大小姐这几年 过得实在 不堪。自她于朝梨诗会上得罪王大人后,柳老爷怕被其牵连,便连夜将她“嫁”进了佟家。”

    “佟家?佟时弥?”宋策皱眉问道。

    “先 生好记性。佟老爷年 近半百仅得此 一子 ,却是个天 愚,喜好凌-虐下人。启州城内人人知晓他的德行,便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也不愿嫁进佟府。朝梨诗会后,柳老爷为求陈刺史庇佑,便做主将柳大小姐嫁给佟时弥了。”护卫队长说。

    一旁捧着茶盏的林西月猛地一抖,温热的茶水洒在 指尖。

    “那柳大小姐……嫁去之后呢?”她声音发颤。

    “嫁去之后,她便被锁在 佟府内宅,给佟时弥诞下一子 一女。这对儿女甫一出生,皆随了佟时弥的天 愚之症。这几年 ,柳大小姐受尽折磨,屡次逃离佟府,却次次都被捉了回 去。直到 先 生自立启州,她趁乱逃了出来,悄悄窝在 码头为人洗衣度日。”护卫队长咽了咽唾沫,继续道:“佟家丢了人,自然将这一切算到 柳老爷头上。半年 之后,柳府败落,柳夫人被柳老爷强行典卖,换了些 银子 。柳老爷就靠着这些 银子 ,找到 了躲在 码头的柳大小姐。”

    “后来呢?”宋策再问。

    “后来,柳大小姐知晓柳老爷将柳夫人卖掉后,与柳老爷断了父女关系。那柳老爷是个心狠的,竟悄悄给佟府送了信,佟府自然派了壮丁将柳大小姐捉回 去了。等到 陈刺史携细软出逃,佟家再无人顾得上柳大小姐,她再跑出来时就成了如今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林西月握着茶盏的手 微t 微发抖,茶水在 杯中轻轻晃动,倒映出她复杂的神情。她怎么也没有想 到 ,曾经那个高高在 上、娇生惯养的柳大小姐,竟会沦落到 这般田地。

    宋策伸手 握住林西月的手 ,轻轻拍了拍以 示安慰:“世 事难料,娘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嗯……”林西月放下茶盏,伸手 轻轻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我只是没想 到 ,这柳老爷这般狠心,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这样糟-践。”

    宋策沉默了一会儿,方说道:“在 这世 上,并非所有的父母都爱着自己的孩子 。”

    他话音落下,书房内一片寂静。窗外,绵绵细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

    第133章 宠妾灭妻的秀才(二十五) 将纯爱进行……

    文 元十 四年, 京城。

    陶府中,陶百川快步走来,对着 上首的陶望躬身行礼道:“父亲, 四皇子殿下又派人 来送补品了。”

    “不收, 你打发他们回去 吧。”陶望连头都没抬, 淡淡道。

    “是, 父亲。”陶百川应了一声, 转身正要 离开, 却又像是想起什么 似的, 再一行礼道:“父亲,如今朝中局势不明, 这些年, 四皇子势力渐长, 您这般拒他于千里之外 ,会不会被四皇子……”

    不等他说完, 陶望终于抬起头, 一脸疲惫地打断他:“百川, 为父不过区区一无名举人 ,你可知四皇子殿下为何如此礼贤下士?”

    陶百川心中疑惑的正是此事,如今听父亲主动提起,他便顺势道:“儿子不知。”

    见陶望没说话 , 兀自对着 手中的古籍发呆, 陶百川忍不住开口提醒道:“还请父亲详说, 四皇子殿下怎会这般看重父亲?”

    “因为他想让为父做他的说客前往启州城, 招抚宋策。”陶望淡淡道。

    陶百川喉头滚动了一下,不由开口问道:“可启州城离京中千里,四皇子殿下怎会认定 父亲能说动那启州逆臣?”

    “逆臣?百川我儿, 你也这么 想?”陶望抬眸看向陶百川,神色不明道。

    “我……”陶百川一愣,隐约感觉父亲与这位启州之主的关系并不简单。他撩袍跪下,垂首道:“并非如此,实是京中吠影吠声,儿子亦不能免俗。一时失言,还请父亲责罚。”

    “罢了,罢了。”陶望轻轻叹了口气,温声道:“百川,起来吧。你记住,启州城能有 今日之荣,皆因宋策一人 而起。而宋策能有 今日地位,也是全凭他自己的本事罢了。”

    “是,儿子多谢父亲教诲。”陶百川坐在下首,恭敬道。

    “方才你问为父,说四皇子殿下怎会认定 父亲能说动宋策。这一切,皆因为父当年在大成县授书时,曾与那宋策有 过一段师徒之谊。当年启州还未自立时,他提亲那日,便是为父-亲自带他去 的柳家;拜堂之时,他亦将为父奉于座上高堂。”说到此处,陶望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陶百川是陶望来到京城时收下的义子,这几年来,陶望尽心尽力独自将他抚养长大。但是关于陶望来京城之前的事情,陶百川很少听他提起。今日陶望难得开口,陶百川便静静地听着 。

    “当年为父与他初见时,他还是个如你一般大的少年人 。学堂中共有 一十 九人 ,他并不出挑。可他肯下苦功夫,别的孩子读十 遍能背下的文 章,他便要 读上百遍。”陶望目光落在陶百川身上,轻声道:“如今的你,亦似当年的他。”

    “儿子愚钝,让父亲失望了……”

    陶望摇摇头,温和道:“百川,这些年你跟在我身边,心地纯良,性情正直,为父都看在眼里。对你,为父从未失望过。你既随为父学了些圣贤之道,须知为人 者当如山间清泉,不可随波逐流。”说着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 外 面暗沉的天色,继续道:“如今的大魏朝堂,各方势力争斗不休,大皇子萧云其 前年去 了封地,实已 出局;三皇子萧云山三年前便一直缠绵病榻,始终未能见好。所以,眼下四皇子这般做派,无非是想让为父为他所用,为他日后登上那至高之位有 所助益而已 。”

    “是,儿子受教了。”陶百川起身行礼道。

    父子正说着 ,远方悠悠传来六道礼乐钟鼓之声。

    “父亲,这是……”陶百川惊道。

    陶望闭上眼,长叹一声,才道:“宫中陛下册立太 子,以六道钟鼓昭告天下。看来,这位四皇子殿下今日已 成太 子殿下了。”

    良久,陶望睁开眼,突然 开口问道:“百川,方才那些送礼之人 可还在府中?”

    “尚在。”

    “好,你去 把东西收下,态度客气些请他们出府。”陶望说。

    “父亲,您这是……要 答应四皇子,不,太 子殿下?”陶百川脸色顿时一变,低声问道。

    “如今他已 是大魏太 子,为父不过一无官举子,如何能与之抗衡?你去 吩咐下人 收拾东西,明日咱们父子出城,同往启州。”

    “父亲……”陶百川还要 说些什么 ,却被陶望挥手打断了,“百川,你去 吧。”

    “是,父亲。”

    待陶百川离开书房后,陶望摸了摸书案上的行舟砚,喃喃自语道:“我此去 启州,并非帮人 招抚,而是……去见我的学生。”

    次日清晨,陶府的马车驶出正门时,天边正飘着 细雨。陶百川掀开马车门帘,回头看了眼越来越小的陶府,心里直打鼓。

    马车一路穿过从南街,刚拐过弯,便听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很快,一对装备精良的官兵拦住去 路,为首之人正是张若冲。

    “陶先生,您这这么 快便走了?”张若冲冷笑一声,开口道:“太 子殿下可是特意给您备下了川资。”说着 ,他一挥手,后面有两个伶俐的小兵搬着一口箱子快步上前,将这箱子放到马车正前方。

    陶望掀开车帘,平静说道:“小人 多谢太 子殿下美意。只是,小人 此番前往启州路途遥远,一路带着 这箱子反倒累赘。还请大人 代为转告,太 子殿下的美意小人 心领了。”

    张若冲闻言双臂抱胸,紧紧盯着 陶望,眼中满是审视道:“陶先生,这箱子里可都是太 子殿下的心意,您若不收,属下怕是不好交代啊。”

    他话 音刚落,身后的官兵便不自觉地握紧手中兵器,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陶百川见此情景心中一紧,他正要 开口,却被被陶望抬手拦下。陶望从马车上缓缓走下,站在张若冲面前,不卑不亢道:“承蒙太 子殿下垂爱,小人 便厚颜的收下了。”

    张若冲略一点头,朗笑道:“理 该如此。只是,先生此去 启州山高路远,应当轻车简行。”说着 ,他看向马车内端坐着 的白 衣少年,漫不经心道:“令公子年岁尚轻,不若此次就留在京中吧!先生安心,太 子殿下定 会悉心栽培令公子的。”

    陶望看向马车内陶百川不安的神色,指节骤然 发白 。他垂眸行礼道:“大人 ,小儿生性顽劣,性子执拗,恐扰了太 子殿下清净。此番小人 前往启州,也想让他跟着 见见世 面,还请大人 ……”

    不等陶望说完,张若冲抬手打断他的话 ,冷然 道:“陶先生莫不是忘了?启州城如今可是叛军盘踞之地。令公子这般金尊玉贵的少年郎君,此行跟着 先生去 吃苦,实在不该。”话 音一落,四名官兵已 逼近马车。

    陶望深吸一口气,抬头时笑意已 重新挂在脸上:“若大人 执意如此,还请容小人 与小儿道别。”

    “自然 可以。”张若冲令手下后退几步,给他们父子二人 流出足够的空间。

    陶望缓步走到马车前,伸手轻轻拉开帘子。陶百川望着 父亲苍白 的脸色,喉头发紧,他强忍着 情绪,才压下了那股泪意。

    车外 的细雨已 浸透了陶望的衣摆,他却浑然 不觉,只专注地盯着 陶百川的眼睛。

    “百川,京中不管发生什么 ,都不要 冲动。”陶望的声音很轻,很轻,“我儿,你记住,活下去 比什么 都重要 ,日后不管你做什么 ,为父都不会怪你。为父只求,你能活着 。”

    陶百川点头,突然 伸手抓住陶望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父亲,儿子记住了。”

    陶望勉强笑了笑,低声叮嘱:“好,你留在京中,找机会活下去 。爹一定 回来救你。”

    “t 嗯。”陶百川哽咽应道。

    这是,张若冲淡淡的声音从父子二人 身后传来:“陶先生,时候不早了。”

    陶望略一点头,最后深深看了陶百川一眼,转身对张若冲行礼道:“既得太 子殿下看重,犬子就暂留京城,日后,便有 劳大人 照顾小儿了。”

    “先生放心。”张若冲挥挥手,陶百川便被一名官兵带到马背上。

    马车轱辘声碾过官道土路,混着 绵绵雨声渐渐离开了京城。陶望枯坐在车厢里,盯着 那口太 子殿下送来的箱子,沉默良久。

    启州城距离京中路途遥远,马车一连行了二十 余日,才隐约看到远方启州城墙的轮廓。陶望掀帘望去 ,只见远处那城墙比他记忆中巍峨不少,墙头上插着 十 几面鲜艳的旗帜,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

    一个时辰后,马车行至启州城门口。

    几个手持火枪的精壮守卫围上前来,为首的守卫统领打量着 陶望一行人 ,朗声问道:“尔身份文 书何在?”

    陶望强压下心中的紧张,微笑道:“军爷,在下便是启州人 ,此行特来投奔亲友的。”

    “亲友?”守卫统领略一蹙眉,开口问道:“既是投奔,有 何凭证?”

    还不等陶望开口回话 ,城内不远处,宋山带着 几名护卫快步而来,对着 陶望恭敬行礼道:“可是陶夫子?先生令我在此等候多时了!”

    守卫统领一见到宋山,立马后退一步,对着 他二人 拱手行礼道:“原来是小宋公子的贵客,您快请进 !我等不知先生身份,如有 冒犯之处还请见谅。”说完,他亲自上前帮忙搬开了马车前的拒马。

    “无妨。”陶望并未拿乔,对着 守卫统领略一点头,又朝宋山拱了拱手,这才吩咐车夫驾车随几人 进 城。

    马车缓缓驶入启州城,陶望掀开帘子,一路张望着 。只见启州城内行人 往来,商铺林立,茶楼酒肆中不时传来阵阵欢笑之声,热闹非凡。他看着 眼前的繁荣景象,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短短几年,启州城竟有 如此之大的变化。

    正看着 ,马车在一座低调大气的府邸前停了下来。宋山快步上前掀开车帘,恭声道:“陶夫子,到了。先生已 在府中等候。”

    陶望微微一笑,整了整身上的衣衫,从容迈步下了车。他刚进 府门,就见一位身着 蓝色长袍的青年从回廊那头快步走来。

    那人 面容俊朗,身姿挺拔,虽未及而立之年,却透着 一股沉稳气度。

    “先生!”

    第134章 宠妾灭妻的秀才(二十六) 将纯爱进行……

    宋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紧紧托住陶望迎来的手,露出罕有的少年意气,双眸微红道:“学生见 过 恩师。”

    “快起来, 快起来!”陶望一路上冷肃的神情骤然柔和下来, 他连忙制住宋策行礼的动作, 正色道:“你我虽是师生, 亦似父子, 何须如 此客气?”

    “恩师说得是, 您一路舟车劳顿, 快请进 。”

    这短短的一段路,宋策不住地嘘寒问暖, 询问陶望路上可还顺利, 有没有受了风寒, 吃得餐食可还合口之类的家常话。陶望听着宋策絮絮叨叨的话,神情柔和下来。自他搬去京城这些年, 除了百川, 鲜少有人 这么关心自己了。

    走到正厅后, 宋策亲自斟了盏温茶递过 来,笑着招呼道:“恩师,启州暂不比京城,条件简陋, 还望恩师莫怪。”

    “启州城如 今发展如 何, 天下人 皆有目共睹, 阿策, 你怎还这般自谦?”陶望笑着说完,接过 宋策奉来的茶杯轻抿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 驱散了他这一路的冷意。

    “恩师,这茶如 何?”宋策眼神澄澈,微笑问道。

    “茶香四溢,回 味无穷,好茶!比之去年你派人 送来的黄芽茶还要清冽几分。”陶望说着,又饮了一口。

    “此乃双青茶,是今年才培育出的新品种。恩师若是喜欢,我给 您包上两包。”宋策一笑,在陶望对面撩袍坐下。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不料陶望放下手中茶杯,苦笑一声 ,道:“阿策,想必你已知,为师此番前来是奉太 子之令,前来劝你归降朝廷的。”

    宋策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良久才轻声 道:“学生的确知晓。”

    “唉……”陶望轻叹一声 ,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道:“你我师生一场,若为师说,我此番来不为别的,只为见 你一面,你可信?”

    “我信。”宋策回 答的很脆,微笑说道。

    陶望闻言,神情蓦的柔和下来。他伸手拍了拍宋策的肩膀,神色动容道:“早就 听说你在启州城办了几所义务学堂,不知为师可有资格在这学堂里谋个教书先 生的差事?”

    “恩师乃蟾宫折桂之身,您若肯留下,学生自然求之不得。”宋策明朗道。

    陶望摇摇头,喉头泛起苦涩,轻声 道:“什么蟾宫折桂?无非是个多读了几年书的老学究罢了。”

    宋策闻言,眼眶又红了。他再为陶望斟茶一杯,认真道:“恩师何以妄自菲薄?您愿意留下,是启州之幸,亦是学子之福。”

    陶望顿了顿,目光落在杯沿蒸腾的暖气上,苦笑道:“想必你已知,太 子执意派人 扣下百川留他在京,说是照顾,实 则为质。为师一生未娶,膝下只有百川一个孩子,我担心……”

    “恩师放宽心。”宋策语气很温和,浅笑道:“在那位陛下欲封四皇子萧云湛为太 子时,我便已给 京中的人 递去消息,让他们见 机行事,接应恩师与百川弟前来启州。”

    陶望闻言眼睛蓦然睁大,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茫然问道:“阿策,你说……什么?”

    宋策望着陶望震惊的模样,轻轻放下手中茶盏,理 所当然道:“恩师,学生早有安排。萧云湛扣下百川弟,不过 是想以此牵制您为他所用。学生怎会坐视不理 ?”

    陶望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曾经的学生,如 今已经成长为令天下人 不敢小觑的人 物,心中百感交集:“原来,你暗中早有谋划,为师替百川多谢你。”

    “恩师言重了。”宋策谦逊一笑,温和道:“学生能有今日,全赖恩师当年悉心教导。况且,百川弟既为恩师独子,我又怎会眼看着他陷入险境?”

    陶望略一点头,感慨道:“你既已心有成算,为师便不再多问了。”

    “恩师放心,最迟半月,咱们的人 定将百川弟平安带回 。”宋策站起身,郑重道:“恩师且在启州安心住下,义务学堂之事,还需恩师多多费心了。”

    陶望点点头,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了几分。

    师生二 人 又聊了几句家常话,就 在这时,宋庆儒带着两名下人 走进 来了。

    “宋先 生,您吩咐给 陶夫子安排的澹怀院已经布置妥当了。”宋庆儒咧嘴一笑,揖礼道。

    “好。”宋策看向陶望,温声 道:“恩师一路鞍马劳顿,不如 先 去澹怀院歇息。待您养足精神,明日再带您去义务学堂看看,您意下如 何?”

    陶望点点头,起身时眼前却一阵发黑,伸手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一旁的宋庆儒眼疾手快扶住他,担忧道:“陶夫子定是路上累得狠了,我这就 去叫大夫过 来。”

    宋策上前,伸手搭在陶望的腕间。须臾,他放下手,认真道:“恩师这是久行耗气,思虑损脾;又兼纳差倦怠,腰府失养。您还需放宽心,好好调养才是。”

    “不打紧。”陶望摆了摆手,“老毛病了,不过 是一时头晕,歇上两日就 好了。”宋庆儒见状连忙上前搀扶,一路将陶望送到澹怀院。

    澹怀院是宋府最宽敞的客院,院中干净整洁,窗前种着几株翠竹,微风一吹便沙沙作响。宋庆儒带着下人将陶望安顿好后,便躬身退去了。

    陶望躺在松软的床上,听着窗外的簌簌竹叶声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很快便沉沉睡去。

    半月后,宋策看着手下带回 来的清瘦少年,总算松了口气。

    闻讯而来的陶望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子,眼眶一下子就 红了。他快步上前,轻轻拍了拍陶百川的背:“百川,我的儿,你受苦了!”

    陶百川摇摇头,这些日子的委屈和恐惧,在这一刻都 化作了激动。

    “父亲,儿子没事!”

    宋策细细端详着陶百川,只见 他脸上满是疲惫,脸颊亦消瘦下去,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莫名的惊惧。他轻叹一口气,对着一脸喜色的陶望道:“恩师,百川瞧着身子有些虚,还是让他先 回 去好好将养t 将养吧!”

    “好,好,阿策言之有理 。”陶望连连点头,伸手紧紧握住陶百川的手,带着他一道去了澹怀院。

    当天夜里,宋策依旧忙到很晚才回 到主院。听到院门口的动静,林西 月放下笸箩,忙起身迎了出来。

    “夫君,眼下凉夜尚沉,你这样日夜操劳,身子怎么受得住?”林西 月伸手接过 宋策的外衫,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背,忍不住关切道:“如 今陶夫子和百川小公子都 平安归来了,夫君也该歇歇才是。”

    宋策揉了揉眉心,执起林西 月的素手与她相对而坐。

    “眼下启州再扩,周边三州已尽数归于启州。大魏与启州之间,大战已无可避免,为了启州百姓,亦为了咱们,我不能停下。”说着,宋策顿了顿,看向林西 月,“明日还要劳烦娘子为百川备些衣裳和吃食,那孩子因我之故,在京中吃了不少苦头。”

    林西 月轻轻点头,微弱的烛光映得她眼底泛起涟漪。“夫君,我知晓了。今日我瞧着那孩子蔫蔫的模样,着实 叫人 心疼。”

    “是啊。”宋策亦跟着感叹。

    林西 月不由伸出手,抚平宋策眉间的褶皱,低低道:“可你也要顾着自己一些,若你倒下了,启州一城的百姓该指望谁?我……又该指望谁?”

    宋策温柔一笑,将林西 月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娘子安心,你瞧,我这身子骨硬朗得很。”

    林西 月先 是一怔,随即脸色瞬间爆红。

    “夫君,你别……别靠我这么近。”她有些羞赧地说。

    宋策却是没做声 ,直接拉着她吹灭了屋内暖黄的烛火。

    次日一早,林西 月带着丫鬟们去了城里一家名叫素衣轩的衣裳铺子。昨夜二 人 胡闹许久,清晨洗漱时,林西 月还有些恹恹的。

    素衣轩的刘掌柜一见 到林西 月前来,忙笑着迎上前,笑道:“夫人 ,可要为府里置办些衣裳?”

    林西 月微微一笑,道:“我想定做几套约莫十五六岁少年穿的衣裳,要些样式文雅些的料子就 好。”

    刘掌柜连连点头,走在一旁引着林西 月到柜台后的料子架前。

    林西 月指尖抚过 一匹湖蓝的云锦、一匹月白锦和一匹藏青锦上,温和道:“就 先 做三套吧,麻烦掌柜尽快些。”

    “夫人 放心。”刘掌柜爽朗一笑,随即奉承道:“夫人 选的这几匹料子极好,颜色沉稳,质地柔软,正适合十五岁的少年人 呐!”

    林西 月轻轻点头,又指着最后那匹藏青锦,温声 道:“再做件披风吧!夜里寒凉,也好添件衣服。”刘掌柜应着,唤来伙计记录衣裳尺寸。

    林西 月刚要报出陶百川的身量,却忽而想起少年清瘦的模样,话凝在喉间,半晌才说:“按寻常十五岁少年的尺寸做,宽松些无妨。”

    “好嘞,夫人 ,您就 放心吧!”

    林西 月点头,交完定金后,就 带着丫鬟们离开了素衣轩。

    只是她还没走出几步,就 听身后传来一道急切地声 音:“草丫头!是草丫头吗?”

    林西 月一听这道熟悉的声 音,身子猛地一僵。她先 是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丫鬟,然后才缓缓回 过 头。

    只见 素衣轩对面街角处,正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她身上褴褛的衣衫满是补丁,拄着根歪歪扭扭的木杖,浑浊无神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她看。

    看到那张熟悉又刻薄的脸,林西 月只觉脑子轰的一声 ,攥着手帕的指尖微微发颤着。

    “夫人 ,夫人 ?您这是怎么了?”名为月环的小丫鬟惊讶问道。

    “我……我……”林西 月脸色煞白,她不由后退小半步,不料却撞到了街边的货摊。

    第135章 宠妾灭妻的秀才(二十七) 将纯爱进行……

    碗碟碎裂的声响在林西月裙摆处炸开, 她 慌忙蹲下身想要捡起碎片,却 被月环和映日制住了。

    “夫人!当心您的手!”月环扶着林西月起身,映日则掏出荷包, 与摊主交涉赔偿事宜。

    就在这时, 那老妇人撑着木杖一瘸一拐地走 上前。她 眯着双眼, 上下打 量了林西月一番, 视线黏腻如 毒蛇盯上了猎物, 不怀好意道:“草丫头, 你出息了呀!”

    林西月喉咙发紧, 张嘴动了动唇却 说 不出话来。

    林二婶见此情景得意一笑,枯瘦的手一把抓住她 的手腕, 咧嘴笑道:“瞧你这穿着打 扮, 是嫁进了城里 老爷家给人做小了吗?啧啧, 老婆子当年就说 ,冲着你这张狐媚子脸蛋儿, 迟早会被人争着抢着高价抬回去!”

    月环闻言当即挡在林西月身前, 叱骂道:“哪来的疯婆子?我家夫人可是你这疯妇随意侮-辱攀扯的?”

    “攀扯?”林二婶喉咙里 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 高声道:“草丫头这条贱-命都是我给的!要不是我老婆子,当年她 早就饿死 在田间地头了!哪还能有如 今的富贵日子!”

    林西月浑身发冷,她 想呵斥这妇人快些离开,可身体的本能反应却 将她 钉在原地。她 看着林二婶扭曲的脸,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忍住没惊叫出来。

    那些沉重的, 可怕的, 令她 不敢再回想第二遍的记忆, 此刻犹如 潮水般向她 涌来。

    眼看着人群越聚越多,林二婶突然 眯着眼松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 枯树皮般的双手拍打 着身-下的青石板哭诉道:“大 家伙儿都来看看啊!我们一家含辛茹苦养大 的侄女儿,如 今做了老爷家的少奶奶就不认人了!”她 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瞧着倒真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围观百姓们见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看着这边摇头叹气,有人则对着林西月指指点点。月环急得跺脚,大 声道:“你这疯妇血口喷人!我家夫人根本就不认识你!”

    “不认识?”林二婶狠狠抹了一把眼角,尖声道:“你家夫人小臂之上,那烫伤疤有是没有?那可是她 八岁那年在灶房中被热菜汤烫伤的!在场这么多人,我老婆子如 何能说 假话?”说 着,林二婶竟要上前扒-开林西月的衣袖,被月环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林二婶却 是不依,顺势揪住月环的衣角,高声道:“来人啊!打 人啦!贵太太家的贱-婢打 人啦!”映日是个伶俐丫头,见林西月被林二婶拦下发难,趁着人多快步跑回府中,将此事一五一十 地报给了宋策。

    宋策闻言霍然 起身,对一旁的下属道:“此事等我回来再行处理。”话音未落,人已大 步跨出了书房。

    林西棠本在武院练习箭术,听见前厅吵嚷的动静快步赶来,正巧撞见宋策要往门外走 。

    “可是出了什么事?”林西棠扫过 紧跟在宋策身后 那映日苍白的脸,心里 顿时一沉。

    映日素来对这位林公子敬重得很,见他看过 来,忙语速飞快地又把事情说 了一遍。林西棠听完后 眉头越皱越紧,他当即咬牙拂袖道:“走 !头前带路!”

    等宋策一行人匆匆赶来时,恰好听到林西月哽咽的声音:“你胡说 !十 岁那年,你将我吊在柴房一夜,次日一早便把我卖给了人牙子!换了两吊钱!是也不是?”

    林二婶脸色骤变,她 突然 扑过 来,干枯的手险些抓到林西月的脸。

    “你个没爹没娘的小贱-人!当年若不是我和你二叔慈悲,你早被山里 的野狼叼去吃了!如 今攀上了高枝儿,就想不认我们?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林二婶干脆瘫坐在地上,哭嚎道。

    就在这时,一队巡城兵卫看到了宋策等人,连忙上前行礼道:“见过 宋先生,林公子。”宋策略一点头,示意巡城兵卫拨开人群。围观人群见兵卫们手持兵器气势汹汹,惊得纷纷推搡着后 退。

    宋策几步走 到林西月身边,伸手把人护在身后 。林西月看到夫君和哥哥一道过 来,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娘子,你没事吧?可有受伤?”宋策问。

    林西月看着宋策着急关 切的脸,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 哑着嗓子说 :“夫君,我没事。此人……此人……”

    不等她 说 完,林西棠上前一步,声音冷得像冰。他眼神扫过林二婶,冷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二婶娘啊!”

    “你……你是棠小子?你怎么还活着?”林二婶脸色骤变,露出一脸见鬼的表情,失声道。

    林西棠居高临下地盯着林二婶,嘲讽一笑:“二婶娘记性倒是不差,还记得t 我这个侄儿。怎么,你做了亏心事,害我兄妹骨肉分离数十 年,如 今倒是怕见人了?”

    林二婶被这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 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惊惧地离林西棠远了些,高声道:“棠小子,你说 的这是什么话?当年你爹娘相继去世,你又被军爷带走 ,要不是我和你二叔收留草丫头,她 焉能有如今的富贵日子过 ?”

    “收留?”林西棠冷笑一声,眼中满是愤怒道:“你可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可知,月儿这些年吃了多少苦?”

    一旁的林西月泪眼婆娑,她 靠在宋策怀里 ,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宋策轻轻拍着她 的背,柔声道:“别怕,都过 去了。”

    “嗯……”

    听着林西月软软的声音,宋策抚了抚她 的长发以示安慰。他冷眼看着林二婶折腾起的闹剧,沉声道:“依我启州律法,叔婶视同诸父诸母,侵占财产、虐待侄子女属不睦重罪,罪加二等,杖五十 ,流二千里 ,取消减刑换刑特权。”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一静。

    林二婶闻言脸色涨红,她 后 退几步,支支吾吾道:“你便是这小贱-人的夫君?你以为自己是皇帝老儿不成?还想用律法压老婆子?我呸!”

    她 话音未落,人群中便有人认出宋策来:“宋先生!大 家伙儿!是宋先生啊!”

    “这黑心肝的老婆子竟然 是宋夫人的婶娘?”

    “我就说 嘛,方才我瞧着这老货便是个不好相与的,如 今一看果然 如 此!”

    “宋夫人人美心善,平日里 就常去敬老堂探望那里 的矜寡老人呢!”

    “这老虔婆,真是该打 该杀!”

    林二婶听着人群中传来的激愤之言,厉声惊叫道:“你,你就是那反贼宋策?”

    此话一出,不光是巡城兵卫,便是周边围着的百姓也怒了。

    两名巡城兵卫手握火枪向前半步,声音里 带着显而 易见的怒气道:“恶婆休得胡言!宋先生为启州城殚精竭虑,他修桥铺路,兴办义学,让我们吃饱穿暖,粮仓漫溢,我等岂容你这般污蔑他!”人群里 也炸开了锅,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撸着袖子就要挤进来,被宋策抬手拦住。

    “来人,把此人带回府衙仔细审问!”

    林二婶见状顿时慌了神,她 当即挣扎着喊道:“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没罪!”

    宋策看了林二婶一眼,淡淡道:“你既在我启州境内做过 有违法度之事,自要受罚。”

    林二婶被巡城兵卫架住时还在拼命叫喊,枯瘦的双手在空中乱抓,嘴里 骂骂咧咧道:“草丫头!你不得好死 !当年我们就该把你扔到河里 淹死 !也好过 ……”她 话音未落,就被拎着裙子赶来的陈双上前堵住嘴,怒声道:“你个无耻的老妖婆!还敢如 此恶言诅咒嫂嫂,我看你合该下地狱!被阎王老爷剪了舌头!”

    围观人群发出哄笑,其 中几个阿婆将菜篮中的烂叶菜扔到老妇人头上。

    “我早就看这婆子不顺眼了!”

    “就是!好一个黑心烂肺的老太婆!”

    “算我一个!砸死 她 !”

    人群中的激愤声被宋策抬手止住,他环视四周,温声道:“劳烦诸位散了吧,莫要耽误人家做生意。”众百姓闻言都接连点头,渐渐散去,临走 时还不忘朝林二婶啐上几口。

    与此同时,躲在人后 的林二叔和林银朱脸色惨白。他拉着女儿后 退几步缩在街角,双眼死 死 盯着被堵嘴押走 的林二婶,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着。

    林银朱拽了拽父亲的衣角,抖着声音问道:“爹,娘……娘被抓了!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她 话音未落,却 见林西棠的目光突然 扫了过 来,吓得父女俩转身就往巷子里 跑。

    林西棠自然 不会放过 他们二人,他示意巡城兵卫跟上他,快步朝着巷子里 追去。

    人群散得差不多后 ,宋策见林西月仍在微微发抖,他紧紧抓住她 的手,轻声在她 耳边说 道:“娘子,别怕,先回家。”

    “夫君……我……”

    “你若不想说 ,便不必说 。”宋策一笑,示意月环和映日扶着林西月上马车。一旁的陈双亦是一脸心疼,与宋策行了一礼后 也跟着一道进了马车。

    宋府车夫扬鞭快马一路疾行,林西月倚在陈双肩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裙摆。陈双从袖中掏出丝帕,细细擦去林西月脸上的泪痕,一脸心疼道:“嫂嫂莫难过 ,有先生在,那老虔婆定 会受到惩罚的。”

    很快,马车便停在宋府门前。宋策扶着林西月快步回到主院,此时卧房里 尚带着曦和暖意,可林西月却 觉得浑身发冷。

    “你们都各去忙吧。”宋策和声道。

    “是,先生。”

    待众人退去后 ,宋策便伸臂将林西月搂进怀里 ,下巴轻轻抵着她 的发顶,没有说 话。良久,林西月的手颤抖着抓住宋策的衣衫,然 后 缓缓将他回抱住了。

    另一边,林西棠带着巡城兵卫追进巷子,林二叔和林银朱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在巷道里 往前跑着,连鞋子都各自跑掉一只。

    “爹!爹!你等等我!”林银朱哭喊道。

    林二叔喘着粗气,眼神里 满是恐惧,并没有因为女儿的声音停下脚步,只闷头往前拼命跑着。他们二人平日里 连饭都吃不饱,如 何能跑得过 年轻力 壮的巡城兵卫?前后 不过 一刻钟,父女俩就被一先一后 追上了。

    见林西棠一脸凶煞宛如 地狱阎罗,林二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棠小子,你饶了我们吧!卖掉草丫头一事,全都是你二婶娘的主意,与我们无干呐!”

    林银朱也跟着跪下,哭哭啼啼道:“棠哥哥,放了我们吧!我们都是被……被逼的!”

    林西棠冷眼看着父女二人,语气冰冷道:“被逼的?怎么,是老天逼得你们卖了亲侄女?”

    林二叔以额触地,接连磕头道:“棠小子,你不知道啊!那年……那年收成实在不好,若是不卖了草丫头换些粮食,我们都会饿死 啊!你二婶娘也是无奈之举,她 是为了我们这一大 家子能活下去啊!”

    “为了活下去?”林西棠怒极反笑,“那月儿被卖后 所受之罪,你们想过 吗?”

    “想过 的!想过 的!我和你二婶娘原就想着等家里 松泛些,就把草丫头赎回来的!”林二叔高声呼喊道。

    林西棠面无表情,看向一旁眼神飘忽的林银朱。

    林银朱感受到他的注视,缩着脖子不敢抬头,只一个劲儿呜呜地哭。

    “将他们带回府衙,听候发落!”林西棠对着巡城兵卫冷峻道。

    “是!林公子!”

    三日后 ,王肃守在县衙当众严声宣判,林二叔一家被依法判处刑罚。林二叔与林二婶系同犯,共同犯下虐待侄子女、侵占财产等重罪,被杖一百,流千里 外瘴气之地;林银朱罪责稍轻,但也难逃惩处,被判杖三十 ,发边卫赋役五年。

    此判令一出,围观百姓无不高声叫好。

    站在人群中的陈双听完判令后 一脸喜色,连忙带着侍女快步回了宋府。

    “嫂嫂!今日你是没瞧见,那恶婆一家都吓得晕过 去了!还是兵卫将他们强行拖走 了!昨夜阿山与我说 ,他此次要带人押送这家恶人出城,要不要我与阿山说 一声,让他在路上教训……”

    不等陈双说 完,林西月眼睫颤了颤,最终释然 一笑:“罢了,双儿,随他们去吧。”

    “嫂嫂,可是我哪里 说 错了?”陈双望着林西月苍白却 平静的脸,小声问道。

    “都过 去了。”林西月站起身,看向窗边春瓶中插-着的梨花枝,轻声道:“双儿,你瞧,这梨花开得多好,何必再让旧事烦心。”

    陈双顺着她 的目光看了一眼那梨花,又回过 头看了看眉眼舒展林西月,倒是真心笑了起来。

    “嗯!我听嫂嫂的!”

    自那日之后 ,日子就这样悠悠过 着,一转眼,便到了入秋时节。

    宋策近日忙着筹备启州城秋收事宜,整日里 早出晚归。只他今日才穿好外裳,尚未来得及洗漱,宋府大 门便被人急速敲响了。

    第136章 宠妾灭妻的秀才(完) 将纯爱进行到底……

    “先生, 暗探来 报,文元帝秘开御前殿议,钦点袁冠儒为主将, 精壮铁骑八万, 步兵五万, 轻骑探马两万, 欲再伐我启州。”前厅中, 铁具覆面的黑衣男子单膝跪地, 低声道。

    “好, 我知晓了。”宋策略一点头,对着黑衣男子道:“时二, 你奔波一路, 下去歇歇吧!”

    “是 , 先生。”时二垂头,抱拳退下。

    宋策望着前厅跳跃的烛火, 心中不由升起万丈豪情t 。强则强, 弱则亡!大魏若来 , 他必迎之!战之!

    后书 记载,文元十 五年,文元十 六年和 文元十 九年,大魏朝共对启州城发动三次强攻之战, 皆无 功而返。在这 期间 , 大魏周边的焦国、亓国和 兰国借机联合而起, 先后两次进攻大魏国。大魏穷于应付联军, 文元帝无 奈之下,在文元二十 年间 ,只得召回围攻启州城的全部兵力, 转而应对三国联军。

    为筹集前线军费,文元帝不断让户部增加地方赋税,导致各州百姓们怨声载道。居于启州城南部五州,先后表明脱离大魏国统治,转而加入启州城。

    文元帝恼极怒极,可此时外忧未平,内患又起。各地起义不断,大魏国不足二十 年的统治已摇摇欲坠。他气,他恨,却又无 可奈何。

    最终,面对启州城的强势反攻和 三国联军的步步紧逼,文元帝长叹一声,亲手 写下一封圣旨昭告天下,表明大魏朝承认启州自立。圣旨在半月后传到启州城时,启州百姓欢呼三日有余,这 便是 后世有名 的“启州割据”。

    多年以后,文元帝寿元将尽,他将太子萧云湛叫到床前,紧紧抓着他的手 叮嘱说,日后无 论取用 何种方式,定要将启州城完完整整地收复回来 。那反贼宋策和 逆臣王肃守,必要鞭-尸以泄恨,其后九族,皆诛殆尽,一个不留。

    已不再年轻的萧云湛跪在地上,红着眼发誓说:“儿臣谨遵父皇遗旨。”文元帝闻言欣慰一笑,当日夜里便溘然长逝了。

    很 快,萧云湛便举办登基大典,亲定国号为仁昭,史称仁昭帝。

    仁昭帝承先帝遗志,先后三次朝启州城发兵,却三出三败。也是 在此时,一直虎视眈眈紧盯着大魏国的焦国、亓国和 兰国再次联合而起,一举进攻大魏。大魏国因多年征战,国库早已消耗一空,举国上下无 力应对,前线接连传来 凶讯。

    高坐宫中的仁昭帝闻讯踉跄着扶住龙椅,喉间 泛起腥甜,高呼道:“我大魏国富民强,文昌武盛,何至今日?何至今日啊!”

    当日,仁昭帝便下旨传令各州府,大魏国民十 二至六十 岁男子,凡身健之人,尽数征为兵勇。

    如此强令一出,各州当即大乱。不断有各州刺史来 报说,治下百姓为逃大魏兵役,竟有自-残自伤者。徐州刺史更是 连夜送密信至启州城,说愿献城归降,只求启州之主能一视同仁。

    听 闻徐州叛变的仁昭帝猛地呕出一口 黑血,轰然倒在龙椅上。

    三月之后,焦国、亓国和 兰国再次联合拔营,意欲直取大魏国都。不料,启州城却派出一队万人精兵千里驰援,强力襄助大魏军共同击退三国联军。

    在捷报传回大魏京中的同一时刻,一封来 自启州的故人信笺也随之而来 。

    半倚在龙榻上的仁昭帝死死盯着金盘之上那封薄薄的书 信,重重咳了几声。

    “将信呈上来 。”他声音沙哑道。

    “陛下!”侍立在侧的太监总管看着眼底青黑的仁昭帝,“扑通”一声跪地颤声道:“您已两日未合眼了,万望保重龙体呀!”

    “给、朕、呈、上、来 。”仁昭帝又咳两声,断断续续道。

    “是 ,陛下……”太监总管红着眼接过信笺,双手 奉上。

    仁昭帝颤着手 ,费力展开这 封书 信。只见其上只有短短一句话:“昔年蒙君百金之惠,今助退敌,两讫,祝君体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仁昭帝盯着那“两讫”二字,猛地吐出一口 鲜血。血沫喷溅在书 信之上,缓缓自他手 中滑落而下。

    “陛下?陛下!不好了!快来 人呐……”

    半月之后,尚在病中的仁昭帝亲下明旨,召回所有启州城周边驻军。自此,大魏国和 启州城划河而治,大魏在北,启州居南,竟也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此后几年,大魏京中的商铺也开始与启州各城通商往来,原本 冷清的济河渡口 如今船帆林立,交谈声夹杂着吆喝声此起彼伏,显得极为热闹。虽然大魏国强征民兵一事让不少 百姓举家 搬走,但仍有大部分百姓故土难离,在看到大魏明显国富之后,还是 选择了留在国中。

    自此之后,启州改州为国,周边各国纷纷派使携礼前来与启国示好,以求两国之间缔结交易往来盟约,共图商业。

    百年之后,《启书·卷一·永安大帝列传》记载:

    宋策,代国大成县人也,其氏本贾。时大魏方强,代国日蹙。代主欲挽颓势,诏州县富室输财佐军,宋举家 财以献,无 得免焉。策母身弱,经 此变而疾笃,忧惧病卒。父恸之,二载亦终。

    策少 颖悟,未及弱冠举代秀才。及代亡,功名 黜。策志存高远,常怀匡济之志。其悯稚子之饥馁,愤魏吏之贪墨,喟然曰:“民生艰矣,何以救之?”遂夜谒启州令肃守公,二人深相结纳,烛谈竟夕。

    越三载,策创火铳、制琉璃,立庠序以教童蒙,设耆老院以恤孤老。启大治,州仓粟溢,甲仗精良。魏文元帝以启三岁不贡,疑之,遣皇四子云湛密访。湛伪茶商,诘策曰:“尔拒缴岁贡,聚甲铸兵,欲效逆事乎?”策对曰:“牧民者不恤黎庶,将焉用 之?”语不合,遂罢。

    文元闻之震怒,三征启,皆无 功。值焦、亓、兰三国合纵叩边,魏师疲于奔命,文元撤启,转御外侮。然,赋敛愈重,民不堪命,南方五州闻风相率来 附。

    魏室衰微,起义蜂起,迫文元降诏,许启割据自立。

    文元临崩,执太子云湛手 曰:“尔必诛宋、王二逆,复启州,以雪朕耻!”湛泣嗣位,是 为仁昭。

    仁昭践祚,三伐启,皆溃。时三国复至,魏师屡北,帝大征丁壮,民多避役。徐州献城于启,仁昭闻之,呕血仆地。

    三军逼魏,仁昭惊,启反遣精卒万余驰援,三军乃破。策附书 曰:“昔蒙百金之惠,今助退敌,两讫,祈君长安。”仁昭览书 呕血,罢兵息战,与启划河而治。

    后启立国,策践帝位,立林氏西月为后,后宫唯此一人。其国号永安,是 为永安大帝。

    永安迁栎安,开互市,废连坐,禁官-妓,设女科,其仁民爱物,人神共鉴。后四方来 朝,咸请通商,以结盟好。

    永安三十 九年,帝崩于栎安宫,年七十 九。遗诏薄葬,后及群臣恸哭。帝陵碑文亲笔书 :“但求天下大同,纵负逆名 ,无 悔矣。”字迹苍劲,犹见风骨,见者莫不动容。

    此后百年,永安陵寝松柏成荫,四时香火不绝,民皆颂其德政,犹若事生。

    后曰:策本 魏民,因虐政而称兵,魏曰其逆臣叛出,实逼迫也。其治下路不拾遗,老安少 怀,女史掌务,实开千古未有之盛世也。然,火器既兴,战祸惨烈,亦其过也。

    ******

    番外1:

    启国国都,栎安城外。

    一名 双眼覆布,神情麻木的妇人习惯性地蜷缩在墙根之下。她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补丁摞着补丁,冷风一吹,露出半截伤痕累累的小腿。

    “娘……娘……粟儿……饿……”一个约莫十 五六岁的少 年流着涎水,断断续续道。

    瞎妇人像是 被惊醒般浑身一抖,她连忙从身后的破竹篮里摸索着,总算摸出半块有些发霉的糙饼。少 年饿极,一把夺过糙饼囫囵塞进嘴里,干涩的饼渣子呛得他直咳嗽。

    “粟儿,慢点吃,慢点……”妇人颤巍巍伸手 去拍少 年的后背,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丝丝疼惜。

    她话音未落,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疯男子突然从街角蹦蹦跳跳跑出来 ,双手 在头顶不停摇晃着:“瞎婆娘!瞎婆娘!嘻嘻!”

    瞎妇人听 见这 声音,顿时吓得一抖。她连忙躲在少 年身后,惶惶然道:“粟儿,粟儿,救救娘……”

    名 叫栗儿的痴傻少 年歪着头,对着瞎妇人傻笑道:“不……不……是 爹爹……爹……”

    疯男子的口 水亦顺着嘴角往下淌,他突然一把抢过粟儿手 里还没吃完的糙饼,高举着在头顶喊道:“我要吃!我要吃!弥儿要吃饼!”

    栗儿自然不愿,他伸手 去夺,却被疯男子一把推开,踉跄着摔倒在地。

    “栗儿……饼……爹爹……吃饼饼……”栗儿抓住疯男子的衣角,尖声喊道。

    疯男子使劲摇头假装听 不到,他抓着糙饼连蹦带跳地往前跑,直至拐进一条偏僻的巷子。

    “哇!哇哇!栗儿……饼……哇!”栗儿宛如稚子那般扑进瞎妇人怀里,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要吃饼。

    一位买菜路过的大婶面露不忍,从布包t 里拿出一张尚带余温的芝麻饼递给栗儿。栗儿双眼放光,抓过芝麻饼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

    “哎,这 位大婶,你且小心些,当心这 瞎妇人赖上你哩!”不远处抱着一木盆脏衣裳的浣衣妇对着大婶招了招手 ,满脸鄙夷地看着那瞎眼妇人。

    “老姐姐,这 话怎么说?”大婶问。

    “嘁!人家 身份可高贵了!说自己是 皇后娘娘的大姐姐,堂堂的柳大小姐!自她前几年带着傻孩子挨家 挨户求收留,无 人理会 后,她便天天在这 里叫嚷自己是 大家 小姐,早就疯魔了哩!”浣衣妇瞥了瞎眼妇人一眼,嘟囔道。

    那大婶唬了一跳,吓道:“皇后娘娘不是 只有一位胞兄吗?何时多出了个姐姐?”

    “所以呀!”浣衣妇抬了抬下巴,低声道:“小心这 痴傻症会 传染哩!”

    大婶点点头,又忍不住看过去,“那她的眼睛是 ……”

    “嗨!说来 也是 可怜,她家 男人是 个痴傻的,前两年不知从何处捡了一篮子蕈菇,她拿去煮了汤,一家 子险些毒死,后来 不知过了多久,这 妇人的眼睛就看不见了……”

    二人交谈声渐渐远去,瞎眼妇人晃了晃脑袋,有些恍惚的想,方才她们两人说的人是 谁?是 她吗?

    她……曾经 真 是 一位大家 小姐吗?若她是 ,她眼下怎会 如此贫苦窘迫?

    瞎眼妇人不再去想这 些复杂的问题,听 到有脚步声匆匆朝她走来 ,她连忙露出一个笑:“老爷,夫人,行行好吧……”

    不料,来 人看了她一阵,问向一旁的大婶道:“你说的人就是 她吗?”

    “是 ,是 。”那大婶看着瞎眼妇人一脸唏嘘道:“这 妇人还有个傻儿子,我瞧着她实在可怜,若是 能去慈老院,也好过在此讨饭不是 ?”

    “是 啊!”

    陈双略一点头,示意左右女使将这 瞎眼妇人扶起来 。妇人大惊,吓得连连后退,惊恐道:“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

    “大娘别怕。”陈双亦是 一脸同情,盈盈道:“城里新开了慈老院,你随我们前去,日后就能吃饱肚子,再也不挨饿受冻了。”

    “真 ……真 的吗?”瞎眼妇人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是 真 的!跟我们走吧!”陈双道。

    “哦……好,好……”

    ******

    番外2:

    在小兰很 小的时候,她是 没有名 字的。别人见了她不是 跟她叫死丫头,就是 叫她小叫花。要说小兰这 名 字,还是 早年间 一位见她可怜的老秀才给她起的。

    她听 附近的人说,这 老秀才姓周,住在启州城西头一处偏僻的墓舍里。小兰有些不解,为何一个会 看书 识字的大老爷要孤身住在那种连他们这 些小乞儿都嫌晦气的地方呢?

    在周秀才第三次递给她饼时,她偷偷跟着他一路来 到西边的墓舍外。

    周秀才刚一回到家 ,就听 见木门外窸窸窣窣的响动,顿时一惊。他起身探头,正巧看见了缩在门边的小兰,她此时正手 忙脚乱地在门口 摆弄黄色的小野菊。

    “你在干什么?”周秀才一脸和 蔼地问。

    “老爷给我饼吃,我想给老爷送些花。”小兰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声说道。

    周秀才摸着胡子笑,问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 字?”

    “我……我叫小叫花。”小兰说。

    周秀才愣了愣,招手 让小兰进院来 。

    小兰有些踌躇,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坟茔,有些害怕地说:“老爷,我不敢进。”

    “也罢,也罢。”周秀才摇摇头,干脆将院中的桌子搬到门口 ,桌上的白纸被风吹得簌簌响。

    “孩子,我教你认字吧!”周秀才说。

    “认字?认字是 什么?”

    “认字就是 ……嗯……”周秀才顿了顿,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人、天、花”,轻笑道:“这 就是 字,这 是 人,这 是 天,这 个是 花。”

    “花?是 小叫花的花吗?”小兰惊喜地问。

    “是 啊,这 也是 花。”周秀才说着,在纸上缓缓画出一朵兰菊递给她。

    小兰指了指门口 的小野菊,又指了指自己,问道:“我们都是 花吗?”

    “对,你们都是 花。不过这 花做名 字总归小家 子气,不如往后就叫你小兰吧!你就像门口 的兰菊一样,在野地里也能长得很 精神。”周秀才说。

    “小兰,小兰?真 好听 !我喜欢这 个名 字!小兰!小兰!”小兰开心地原地转了几圈,对着一脸微笑的周秀才好奇道:“老爷,您……您怎么住在这 里呀?”

    “这 里有什么不好吗?”周秀才反问道。

    “那里埋着死人,老爷不怕吗?”小兰指着那处孤坟,小声问。

    “自是 不怕的……”周秀才眼中似有水光,看着小兰喃喃道:“如果她还在,那我们的孩子也该这 么大了……”

    “谁……谁还在啊?老爷?”小兰缩了缩身上的破衣裳,惊惧道。

    周秀才摇摇头,沉默地转过身去,面向那处孤零零的坟茔,没有再说话。

    后来 ,小兰长大后才知道,周秀才已在此处孤居近二十 年。他一心在此守护着他难产而死的结发妻子和 孩子,直至他老去,从未离开过。

    从未。

    ……

    “小兰,小兰!你快醒醒!今日皇后娘娘给咱们都放了假,你怎倒睡起来 了?”一名 紫衣女官伸手 晃了晃小兰,呼唤道。

    小兰缓缓睁开眼,喃喃道:“啊,是 如萱啊……”

    “是 我!”乌如萱扑哧一笑,一把拉起小兰,嗔道:“今日宫中放假,咱们一起出宫玩玩吧!我听 冬凌说,水阙大街那边……”

    乌如萱絮絮叨叨地说着,小兰看着她紧紧抓着自己袖子的手 ,微微一笑。

    曾经 那个被人唤作小叫花的孩子,如今已是 宫中内廷女官。她亦如周秀才期盼的那般,精精神神的长大了。

    第137章 七十年代知青(一) 我要建设!要学习……

    当宋策再次醒来时, 他 发现自己的脑袋歪靠在火车车窗上,怀里紧紧抱着个包裹。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连过道处都是人贴人站着。

    他 抬眸望去, 只见大伙穿的衣服看 着都差不多, 多是军绿色、正蓝色, 偶尔也能看 见个别灰黑色夹杂其中。男人们头发都剪得很短, 鲜少有 戴帽子的;女人们大多扎着麻花辫, 或是剪着齐耳短发, 看 起来很是清爽。

    车厢里汗臭味和烟味混在一起, 熏得人难受。宋策闭上眼睛没动,开始接收原身的记忆。

    这个地方类似华国七十年代的平行世 界, 原身宋策, 今年十七岁, 京市人,目前 正在下乡建设的路上。

    宋家共有 两个儿子, 原身是家中次子, 上头还 有 个大他 五岁的哥哥, 叫宋飞。兄弟俩平时相处还 算和睦,虽然不算特别亲,但也没闹过什么矛盾。

    原身母亲在生他 的时候伤了身子,以后再也不能怀孕了。所以, 家中父母对原身那是极尽宠爱。宋父在机械厂当工人, 宋母是供销社售货员, 在亲戚们眼里, 夫妻俩的工作都是实打实的“铁饭碗”。

    那时候知青下乡,对于城里的孩子来说是避之不及的。去下乡,就意味着离开城市, 到 全然陌生的农村去干活,建设,去付出,往后的日子一眼就能看 到 头。运气若是好些 ,能分到 离家近的村子,家里还 能照应着点;若是运气不好,被 分到 又远又偏的小地方去,那回城的日子可就遥遥无期了。

    不过下乡挑人还 算有 人情味,不管家里有 几个孩子,总能留一个在城里。所以,一般人家都按年龄来,谁最 大谁就先去。

    宋家也是这么打算的,宋飞脾气好,知道自己要下乡,没说什么就答应了。

    原身得知父母已 经托好关 系,只等哥哥宋飞一下乡,自己就去粮店里当会计,跟父母一样能端上“铁饭碗”,心 里别提多高兴了,走起路来都带风。

    就在宋飞下乡前 一周,一个普通的中午,原身去学校给哥哥送饭时,在林荫小路上撞见哥哥宋飞跟一个陌生漂亮的姑娘一起走着。

    这姑娘名叫齐子苓,是哥哥宋飞的同班同学。她正帮着宋t 飞搬一摞书,脸红红的,眼神总往宋飞身上瞟。一旁的宋飞也紧张得不行,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齐子苓得知原身是宋飞的弟弟后,对着原身笑弯了眼。她称自己是宋飞的好朋友,和宋飞分到 了同一个村子,齐子苓让原身别担心 ,他 们之间会互相照应云云。

    微风习习,阳光正好,青春懵懂的原身恍惚觉得齐子苓就是自己的“真命天 女”。

    从 那以后,原身十分积极地抢着去宋飞学校给他 送饭,每次无一例外都能碰见齐子苓。原身觉得齐子苓跟他 见过的姑娘都不一样,她古灵精怪,心 地善良,会对他 温柔地笑,还 会跟他 讨论时下热门的流行小说,两人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

    于是,在宋飞准备下乡的前 两天 ,原身拉着宋飞去看 露天 电影。回来过桥的时候,他 故意撞了宋飞一下,宋飞没站稳,从 台阶上摔了下去,右腿当场就骨折了。

    顺理成章的,下乡人选自然换成了原身。原身坚信,自己这次“为爱下乡”,一定能换来个圆满的结果。

    宋母怎么也没想到 ,向来娇惯宠爱的小儿子竟然主动要去下乡。明 明 家中都为他 把工作安排好了,粮店会计——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

    思来想去,宋母想着这么好的名额不能浪费,于是就和宋父商量,说干脆就把小儿子的名字换成大儿子的,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可让宋母意外的是,这一决定居然遭到 原身极大的反对。原身心 中无比清楚,下乡不是小打小闹,肯定是要吃苦头的!凭什么自己去乡下灰头土脸的干活,宋飞却能在城里享福?再说了,他 是怀着隐秘心 思去下乡追爱的,而且齐子苓本就喜欢宋飞,要是以后返了城,乡下的自己拿什么跟城里的宋飞比?所以他 说什么都不同意。

    面对小儿子的胡搅蛮缠,宋母也左右为难。一方面,她对原身即将下乡建设感到 愧疚和心 疼,另一方面,手心 手背都是肉,她亦不忍心 大儿子就这么碌碌一生。粮店会计啊!这是个多好的铁饭碗?多少人抢破了头,可能都抢不到 这个机会。

    宋飞看 即将替自己下乡受苦的弟弟反应这么大,于是他 主动跟宋母说,放弃了这份工作。就这样,原身去了乡下,宋飞去木材厂当了搬木工。

    等到 了乡下,原身才知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真正含义。在村子里,这里的每一碗饭都要靠自己劳作所得。他每天从早忙到 晚,日复一日重复着前 一天 枯燥繁重的农活,累得腰酸背痛。可只要能看 见齐子苓,跟她说上两句话,原身就觉得自己这一切付出和牺牲都是值得的。

    等二人彻底熟悉了之后,原身觉得时机到 了。他 把齐子苓约到 开满紫色小野花的山坡上,郑重其事地跟她表明 了心 意。

    令原身心 痛的是,齐子苓一口就拒绝了他 的示爱,明 明 白白地说她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他 的哥哥宋飞。跟他 套近乎,关 照他 ,对他 好,无非是因为他 是宋飞的弟弟,她爱屋及乌,仅此而已 。

    原身一下子就懵了,笑容僵在脸上。

    他 觉得自己在这儿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自己本就是为齐子苓来的,眼下她如此果断又无情地拒绝了他 ,他 怎么可能还 想留在这里受苦?于是原身开始频繁地给家里写信,求父母想办法把他 弄回城里。

    宋父宋母虽说有 份稳定工作,但终究关 系有 限,托了好几层人情也没能打通关 节。于是宋母只能多给小儿子寄些钱和吃的,让他 在乡下过得好些 。

    在明 确得知父母没办法后,原身觉得他 好恨。他 恨父母把自己丢在这个小山村不管,要是他 们再努努力的话,肯定有 办法让他 回城啊!他 也恨齐子苓有 眼无珠,居然放着更年轻帅气的自己不喜欢,却一根筋喜欢宋飞那个大老粗!当然,他 最 恨的人,还 是宋飞。要不是他 ,自己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遭罪!

    原身全然忘了,这一切,不过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偏执极端的性格让原身寄回家的信件从 最 初的央求渐渐变成满篇的谩骂,字里行间全是怨气。

    “你们根本就不爱我!看 着亲生儿子在乡下活活累死 也不管!”

    “别人都能把儿子调回去,怎么你们就不行?你们为什么这么没本事!”

    “当年你们就不该生下我!”

    这些 话就像尖刺深深扎进宋父宋母心 里,老两口相对无言,背着大儿子偷偷抹泪。

    渐渐地,原身越来越扭曲,他 觉得自己既然过得不好,那别人凭什么能过好?就算齐子苓不喜欢自己又能怎样?他 既然为了她来到 这里,那就势必要有 一个结果。

    于是,在一次农作物丰收晚会上,原身在齐子苓的果酒里掺了高浓度白酒将她灌醉,然后一路抱她回知青点,彻底占有 了她。

    当夜,村民和众知青们就撞破了此事。

    村里的人对他 们二人的关 系并不清楚,只说经常能见到 他 们二人总是私下里见面,一起去上工,路上也是有 说有 笑的,想来是郎有 情妾有 意。毕竟在那个年代,年轻男女未婚苟-合可是一件天 大的丑事。

    村里的老支书深深叹了口气,说:事情既然已 经发生了,那你们就赶紧办喜事,别让外人戳咱们村的脊梁骨。

    就这样,原身如愿和齐子苓结婚了。

    婚后的齐子苓知道自己跟宋飞之间再无可能,整个人彻底颓废下去。她每天 就像个木头人,眼神直直盯着京市的方向,任原身在旁边说什么都无动于衷。

    原身起初还 耐着性子哄,又是买雪花膏试图讨好,又是摘野花讨她欢心 ,可到 头来齐子苓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后来,原身再也忍受不了,他 红着眼按着齐子苓的肩膀摇晃发疯。

    “我到 底对你哪里还 不够好?我不信,你心 里就只有 我哥!”

    齐子苓闻言只是冷笑一声,依旧没有 说话。

    从 这以后,原身三不五时就在家里发疯,齐子苓也根本不理会他 ,两人就这样在村里当了一对怨偶,互相折磨。

    三年后,高考恢复的消息像一阵春风,吹进了这个偏远的山村里。

    齐子苓原本学习底子就好,她得知这个消息后,眼睛里一下子就有 了光。她把自己关 在小屋里,白天 出去干活赚工分,晚上就点着煤油灯熬夜看 书学习。

    原身将这一切看 在眼里,心 里就像扎了根刺。他 知道齐子苓现在这么拼命努力,无非是还 想着回城能再见宋飞一面。他 咬着牙想,哪怕他 在这个山窝窝里呆上一辈子,齐子苓也得在旁边陪着他 !她想丢下他 一个人跑去上大学?做梦!

    那段时间,原身死 死 盯着齐子苓。见她背书,他 就故意在旁边大声说话;看 她想做题,他 就把煤油灯藏起来给她捣乱。后来原身实在受不了了,干脆一咬牙,把齐子苓的书本一股脑烧了个干净。

    回城唯一的希望被 夺走,齐子苓一个人踉踉跄跄跑出了院子,说不上是天 意还 是故意,她脚下一滑,失足掉进了村口小河里。等村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已 经没有 了呼吸。

    在听到 齐子苓的死 讯后,原身就那么直直地坐在屋里,盯着房梁一动不动。村里念他 可怜,亦是为了安抚他 ,给他 争取了一个回城的名额。可原身却呆呆地摇摇头,留了下来。

    从 那以后,原身像变了一个人,每天 天 不亮就去地里干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也不停歇。一有 空,他 就给家里写信,打听哥哥宋飞的情况。

    当得知宋飞这么多年一直未娶后,他 先是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打湿了脚下土地。

    最 终,在齐子苓去世 后的第六年,原身死 在了一个深冬夜晚。等村里人发现他 时,他 眼睛睁得大大的,睫毛上挂着冰晶,就那么望着京市的方向,至死 都没有 合眼。

    宋策看 到 这里时,总觉得有 股气憋在心 口,如鲠在喉。原身这一桩桩一件件做的都是损人不利己的事,简直就是个人渣败类。

    可等宋策看 完接下来的记忆后,忍不住轻叹一声。

    在齐子苓死 后,原身前 前 后后把十二个被 人遗弃的孩子抱回了家中,把他 们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等孩子们养大些 ,他 又认真地为他 们寻找憨厚可靠的养父母,跑前 忙后的t ,没有 人比他 更积极了。

    宋策实在想不到 能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原身的所作所为。他 抬起头,将702唤出来,面容平静地问道:“我能看 看 此人与你们交易的过程吗?”

    702无悲无喜道:“宿主,你只能看 最 后一段,50魂能。”

    宋策点点头,“好。”

    须臾间,宋策眼前 接驳出一屏光幕面板,原身面色憔悴地面对着屏幕,幽幽说道:“在齐子苓死 后,我有 很多次机会可以回家,但我一次都没回去。有 时我愤怒暴躁,怒从 心 头起会把家中的碗碟都摔个干净;有 时我悲伤难过,捂着被 子嚎啕大哭昼夜不止;有 时我又后悔自责,虔诚的祈求上天 让齐子苓和宋飞下辈子一定要在一起……我不是不能回去,是我圈地为牢,把自己困在这个地方,像是赎罪,像是惧怕,又像是逃避,很复杂是吧?”

    他 话音一落,光幕中就传来一道机械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错已 铸成,悔之晚矣。说说吧,你的愿望是什么?”

    “是我……错了。”原身闭了闭眼,一滴泪自眼角缓缓滑落:“我希望,他 们能过得好好的。”

    说完这话,原身的身体慢慢透明 直至消融,这代表他 放弃重新 转生机会,连自身的灵魂一起献祭给了系统。

    宋策一叹,看 了看 时间点。现在的节点是原身刚刚踏上下乡的火车,还 有 一天 一夜才能到 他 此行目的地:新 河村。

    而此时,宋飞还 没有 去木材厂当搬木工,那份粮店会计的工作依旧处于空置状态。

    看 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杨树,宋策起身从 行李架上拽下鼓囊囊的包袱。他 好不容易解开死 结,从 里面翻出一本边角卷起的笔记本。可等他 摸遍包袱里的空隙,也没能摸到 一根铅笔。

    “给,你用我的吧!”

    头顶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宋策一抬头,就见对面姑娘递给他 一根仅有 半截的铅笔。她的齐耳短发微显凌乱,蓝白格子衬衫洗得发白,深蓝色军裤膝盖处打着补丁。

    宋策微微一笑,诚恳道:“多谢你。”

    第138章 七十年代知青(二) 我要建设!要学习……

    那姑娘闻言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眼睛亮闪闪的:“不用谢,出门 在外互帮互助嘛。”说完,她把铅笔往宋策手里一塞, 转身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张纸, “你认识字吗?”

    宋策点头:“认识一些。”

    “好厉害!”那姑娘微微张着嘴, 眼睛也睁得大大的:“这是我的名字, 可惜我写了好几遍还写不好。”

    宋策和缓一笑, 安慰道:“慢慢来, 总能写好的。”说着, 他接过姑娘递来的纸,只见上面写着六个端正的大字:简芳宁, 山县人 。

    简芳宁?

    宋策一愣, 在原身的记忆里, 依稀有一些关于这姑娘的遭遇。

    简芳宁跟原身一样,也是分到了新河村。可三 个月后, 她独自一人 端着脸盆去河边洗衣服时, 被村里路过的二流子缠上, 假借让她带路的名义,直接将她拖进玉米地里糟蹋了。

    自那之后,简芳宁就 疯了……

    想到这儿,宋策握着这张纸, 指节微微发白。简芳宁没察觉出他的异样, 指着纸上的字说:“这几个字你都 认识吗?”她呼出的热气扫过他的手背, 带着一股自然清甜的气息。

    “……简芳宁, 山县人 。”宋策说。

    简芳宁咧嘴一笑:“你好厉害!我就 叫简芳宁!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宋策,京市人 。”

    “京市?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去过京市呢!”简芳宁搔了搔头, 小声说道。

    “山县离京市不算远,从地图上看,这两个地方其实挨着呢。”宋策温和一笑,道。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简芳宁就 对他有了几分亲近之意。她凑近过来,好奇问道:“你分到哪儿了?”

    “漷县,新河村。”

    “哎呀!真是巧了!我们分到同一个地方了!我也是新河村!”简芳宁十分开心 ,晴朗道:“这下好了,咱们能作伴了。”

    “是啊。”宋策一笑,看着简芳宁不经意道:“芳宁,你家里怎么让你来下乡了?”

    “我家里只有我和姐姐两个孩子,前些日子我姐生了病,一直迷迷糊糊的,所以 我就 来了。”简芳宁没心 没肺地说。

    “这样啊……那以 后我们多多关照。”

    “没问题,宋策!多多关照!”

    宋策垂眸,将写字本 放在膝盖上,按照原身写字的习惯开始给家里写信。简芳宁见状干脆拿起 宋策的空水杯,起 身去车厢连接处接热水了。

    看着火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宋策先 是把自己的情况在信中简单说了一遍,然后言辞恳切的表明自己太任性了,粮店会计是一份好工作,希望家里再为哥哥宋飞争取一下。

    写到最后,他认真写了半篇对宋飞的歉意,希望他能好好养伤,原谅自己临走 前说得那些气话。

    ……

    火车慢悠悠晃了一天一夜,随着火车慢慢降下车速,宋策知道,漷县站——到了。

    宋策看着娇小的简芳宁费力地背着一大包行李,他干脆上前伸手将她的行李背在身后,神情柔和道:“走 ,我帮你拿着吧!”

    简芳宁茫然抬头,她一见是宋策,立马笑道:“哎?谢谢!谢谢你!”

    此时,漷县火车站人 声鼎沸,两人 一前一后下了火车。顺着人 流才出车站口,宋策就 看到一个精壮的中年男人 扯着嗓子喊:“上新河村的过来集合!漷县新河村的!都 过来!”

    “宋策!在那儿!走 ,咱们过去吧!”简芳宁拎着两人 的水杯,高兴地说。

    两人 没走 几步,就 听后面有一道不确定 的女声响起 :“小策?”

    宋策回 头,就 见到齐子苓手里提着一大包行李,见他看过来,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小策,怎么是你过来了?你哥呢?”齐子苓扶了扶眼睛,讶然问道。

    “子苓姐,我哥他前两天不小心 摔了腿,医生说要休养一段时间,我干脆就 过来了。”宋策说。

    “你哥怎么受伤了?严不严重?这两天在家里忙着收拾东西,也没顾得上去看看他。怎么好好的腿还摔伤了呢?”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急切的姑娘,宋策愣神一瞬,然后微笑道:“我哥没事,好好的呢!你要是担心 我哥,就 给他写信呗!反正这里离着京市也不远,我哥要是收到子苓姐你的信,说不定 过几天就 能痊愈了!”

    齐子苓被宋策这句话闹了个大红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有……有那么明显吗?”

    宋策:“.…”

    齐子苓见宋策一脸无语的表情却是松了一口气,都 怪香茹,非说小策喜欢她,平时看她的眼神都 含情脉脉的……齐子苓又偷偷看了宋策一眼,只见眼前的青年表情淡淡,哪里有什么情意绵绵的爱慕之心 ?

    宋策见齐子苓一直偷偷盯着他看,疑惑道:“子苓姐,我脸上有东西吗?”

    齐子苓:“.…”脸都 红到脖子根了。

    前后不过短短一刻钟,那中年男人 身边就 围了四个人 ,加上他、简芳宁和齐子苓,一共是七位知青。

    中年男人 跟他们一一核对了姓名、年龄和地域,又看了他们各自的证明。确认没什么问题后,领着他们七人 来到了一辆破旧的牛车面前。

    这牛车平日里是用来拉货和农作物的,车身不仅脏,还有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大家好,我叫陈实,是山县人 ,今年十九!从今天起 ,咱们大家就 要在新河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以 后我们大家相 互扶持,相 互照顾,争取努力做出一番成绩!不搞特殊,不做资本 主义少爷小姐家那套做派,不给家里的父老乡亲们丢脸!”一个穿着灰蓝干部装的清瘦男生扶着车边站起 来,激-情道。

    有意思的是,他说完这话,有意无意朝着宋策的方向 看了几眼。

    “说得好!”一个梳着双麻花辫的高挑姑娘也站了起 来:“我们要建设农村!我们无所畏惧!陈实同志你好,我叫吴望柳。”

    “你好,吴望柳同志。”

    有了陈实开头,吴望柳响应,车上的几人 也陆陆续续做起 了自我介绍。

    轮到宋策的时候,他十分随大流地说了几句简短的介绍便要坐下。不料,那陈实却呵呵笑了一声,说道:“宋策同志,方才我一瞧你就 看出来,你在家没怎么做过活计。咱们下乡来肯定 是要吃苦的,你做好准备了吗?”

    宋策t 一顿,从原身的记忆里不难看出,陈实一直跟他很不对付,明明他们在此之前从未打过交道,今天亦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简芳宁听完这话撇了撇嘴,嘟囔道:“宋策怎么样都 跟你没关系吧?”

    宋策微微一笑,安抚性地看了简芳宁一眼,嗓音温和道:“不劳费心 。”

    “呵呵。”陈实再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说道:“不过你也别担心 ,到时候我们互相 帮助。大家说,是吧?”

    “陈实,人 家哪儿用得着你瞎操心 ?瞧这一身好打扮,人 家说不定 过段日子就 调回 城里了!”一个名叫张书达的高壮男生撇了撇嘴,意有所指道。

    “能调回 城里,也是人 家的本 事。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醋坛子打翻了,怎么这车上酸味儿这么重啊!”齐子苓扇了扇鼻子,高声说道。

    小策可是她爱人 的弟弟,她不护着,谁护着?

    此话一出,牛车上顿时一静。陈实瞪了齐子苓一眼,随即看向 宋策,拉过张书达小声蛐蛐着。宋策见状面色未变,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他们谈论的人 不是自己一般。

    从火车站到乡镇再到村里,牛车颠簸了一路,等到了新河村知青点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七人 陆陆续续从牛车上下了车,然后把各自的行李从车上都 搬了下来。宋母这次给娇惯的小儿子准备了不少东西,像什么新被子、新床单、牙刷牙缸、毛巾香皂等基础物品自不必说,连点心 、粮票、肉票都 备了不少。当然,这里最值钱的,莫过于他手腕间戴着的那块新手表。

    陈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包裹,又看了看宋策手上那块扎眼的新表,冷哼了一声,招呼大家朝着知青点走 去。

    新河村的知青点宿舍是一排房子,男女住宿都 用泥墙隔开了。房子房龄看着不长,对面还有一个共用的小厨房,也简单收拾过,瞧着倒是比村里的房子干净多了。

    宋策略略一看,最左边那间房子最宽敞,是个三 人 间,毫无疑问,齐子苓、简芳宁和吴望柳就 选了这间。

    中间那间房子带着个菜园子,一间住两人 ,屋内设施虽然陈旧但也全 乎,简单打扫过后就 能住人 。右侧靠路口的那间房子倒也宽敞,采光也好,还带了个小柴房。美中不足的是屋里只有两张床和两个柜子,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陈实拿着自己的行李指了指左侧的房子,说道:“我东西少,就 住这间小的吧!”

    “陈实,那我跟你住一屋吧!”张书达笑嘻嘻地说:“我家三 代贫农,不讲究屋大屋小。”

    “可以 !欢迎欢迎!”陈实上前拍了拍张书达的肩膀,朗声道:“走 ,咱们去收拾收拾屋子!”

    齐子苓听了陈实和张书达的话后顿时脸色一沉,她看了一眼乖乖拿着行李站在边上的宋策,毫不客气地说:“陈实同志,你们不跟宋策同志和蒋章俊同志商量商量吗?”

    这时候,一个皮肤黝黑,高高壮壮的男生跟着应了一句:“齐子苓同志说得有道理,公平起 见嘛。”

    张书达闻言撇了撇嘴,低声跟陈实嘀咕道:“瞧见没?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 有姑娘给这小白脸儿出头了。”

    陈实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看向 一旁的宋策,一副老好人 的模样:“宋策,你看呢?要不我们把这间屋子让给你和蒋章俊同志?反正我是住哪里都 行的!”

    宋策闻言语气很淡然,一脸平静道:“不必了,我住哪里都 可以 。毕竟总不能因为一点住处的小事,就 把咱们同志间的情谊变得跟算盘珠子似的,拨一下动一下,你说是吧?陈实同志?再说了,斤斤计较可不符合咱们革命青年的作风啊!”

    这话一出,众人 看向 陈实的眼神顿时意味深长起 来。

    陈实被宋策这话噎得脸色发白,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干笑两声:“宋策同志,你是这个,觉悟就 是高。”说完,就 对着宋策举了个大拇指。

    住处分配好后,知青们各自开始收拾屋子。宋策和蒋章俊这间屋子虽说简陋,但胜在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好打理。蒋章俊话不多,只是闷头收拾自己的行李。

    两个初来乍到,十七八岁的男生正是朝气蓬勃的好年岁。在宋策的刻意引导下,蒋章俊也慢慢打开了话匣子,等屋里收拾得挺像那么回 事儿的时候,两人 也熟悉了。

    折腾了这么久,宋策早就 饿了。他从行李包里拿出一包桃酥和两块大枣糕,招呼蒋章俊过来一起 吃。

    蒋章俊一开始连连推拒,转身从包里拿出两个冷硬的窝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临出来前,我妈从家里给我带吃的了,我吃这个就 成,这些还是你留着吃吧。”

    “今天你帮我收拾了这么多东西,要是靠我自己,可能明天也收拾不完。你要是把我当朋友,就 一起 吃,别客气!”

    七十年代的人 们都 很质朴,蒋章俊听宋策这么说,就 知道他不是在跟他假客气。于是蒋章俊有些不好意思的从宋策手里接过枣糕,他才咬了一口,眼睛就 肉眼可见地亮起 来了。

    “宋策,这……这是什么糕?真好吃啊!”

    第139章 七十年代知青(三) 我要建设!要学习……

    宋策闻言笑了笑, 解释道:“这是大枣糕,我妈亲手做的,说让我在路上备着吃。结果 我这一路太兴奋, 就在火车上睡了一觉, 没 顾上吃。以后 咱们住在一起, 肯定要相 互照顾的。”他看着蒋章俊吃得香喷喷的模样, 心里也跟着高兴。

    二人吃完东西, 简单洗漱一番后 便熄灯睡觉了。

    宋策合眼躺在床上, 思 考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其实这次任务说简单也简单, 只要他不刻意介入宋飞和齐子苓二人的感情,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最重要的是, 本次任务宋策拥有100%的人生体验, 他想要做什么都可 以去做, 没 有其他的行动限制。

    不过,作为一名合格的任务者, 宋策不能因为没 有限制就我行我素, 恣意妄为。他深知, 每个世界都是一场全新的体验,所以他把这份“工作”当做一场修行。虽然有的世界运行规则他并不认同,但他每次都能调整好心态,同样的, 这次也一样。

    宋飞和齐子苓二人的悲剧皆源于原身的不择手段, 只要宋策不去刻意接近齐子苓, 他们二人什么事都不会有。属于“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怎么把这辈子过得有意义才是重中之重。

    第 二天,朝日 未升,晨雾朦胧, 村里的大喇叭就有人播报了。

    “请新来的知青们到 村西头大队门口 集合,大队队长 要开会。请新来的知青们到 村西头大队门口 集合,大队队长 要开会……”

    宋策早就醒了,他抬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眼下不过才五点一刻……

    “唉。”他轻叹了口 气,转身把蒋章俊叫醒,随后 开始洗漱收拾。前后 不过十分钟,两人就一起出了屋。蒋章俊困得直打哈欠,从兜里掏出他娘给他提前准备的锁头,“咔嗒”一声把屋门锁好。

    隔壁女知青屋里,齐子苓正把发辫仔细扎紧,简芳宁则揉着眼睛系好了袄扣。吴望柳看着二人俏生生的模样不由抿了抿唇,看了看自己胸前的麻花辫,对着墙上的小镜子别好耳边的碎发。

    很 快,三个姑娘先后 从屋里走出来,在院门口 站成一排,对着迎面而来的宋策和蒋章俊微笑点头。

    一行人在院门口 等了足足十分钟,才瞧见陈实和张书达急匆匆跑出来。二人都往嘴里塞了点吃食,见众人都在等他们,眼神一闪,连忙捂住嘴快速咀嚼着。

    吴望柳眼神微妙地看向 他们两人,张了张嘴,到 底也没 说什么。

    此时,大队门口 早已围满了满眼好奇的村民。见知青们过来,便都自发的给他们分开条道,让一行人走到 高台前面去。

    土台子上站着个魁梧壮实的中年汉子,他先是对着铁皮喇叭“喂喂”试了两声,确定众人都能听 见自己声音后 ,才扯开嗓子高声说道:“同志们好!我是大队长 覃光德,感谢你们不远万里来到 我们新河村进行建设!既然大家伙儿 来到 我们新河村,以后 咱们就是一家人!”

    覃光德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继续道:“眼下正是麦收的关键时期,割麦子、捆麦捆、堆麦垛、扬麦粒、晒粮食,累得很 啊!等麦子收完,紧接着就得种玉米、掰棒子、扒玉米皮、收拾秸秆、刨根茬子!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急活儿 !”

    说完这话,覃光德扫t 了眼台下年轻人面容各异的脸,放缓语气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城里的娃娃,大多没 摸过锄头镰刀,干过农活。所以嘞!今天上午你们就先跟老把式学个样,明天再 正式上工干活,算工分!我老汉丑话说前头,咱们新河村不养闲人!同志们,既然你们口 号喊起来了,那就要拿出本事和力气来!”

    话音一落,几个知青像被钉住似的站在原地。眼前这片庄稼地望不到 头,金黄的麦浪一直连到 天边。这么多地,到 底什么时候才能干完啊?

    宋策也怔住了,他倒是不怕干活,只是这工作量未免太大了吧!他去过那么多世界,还是头一回碰上要靠体力干重活的差事呢!

    他接过大队分发的草帽戴在头上,看来,自己需要好好规划一番了……与其每天累死累活折磨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倒不如转化 思 路,变成稀缺的技术型人才,尽全力发挥自己最大的作用。

    “你们大家伙儿 都是新来的,不如你们三个女同志一组,剩下四个男同志分两组,怎么样?”覃光德招呼众人过来,笑呵呵说道。

    “没 问题,大队长!”七位知青异口同声。

    组好队伍后 ,覃光德从看热闹的村民里挥手招呼道:“老徐,老李,还有徐大娘,马大娘,你们来带这几个年轻娃吧!今儿 都给你们算十工分。”

    被点到的村民一脸喜色,俱都笑眯着眼应下了。

    带宋策和蒋章俊的老把式是老徐,他拿着一把锋利的镰刀走上前来,笑着说道:“娃娃们,你们就喊我徐叔吧!”

    “徐叔。”“徐叔。”

    徐叔笑着应了一声,对二人展示手里磨好的镰刀,随后 弓着身子弯下腰,用左手抓住麦秆,右手把镰刀放到 麦秆根部,一抓一拉,麦子就割下来了。

    “娃娃们,看清楚了吗?”徐叔问。

    宋策和蒋章俊点点头,轮流拿起镰刀试了试。徐叔看得仔细,虽然两人弯腰割麦的姿势不够利落,但看那一脸认真劲儿 ,确实也用了心的。

    徐叔把手里的麦秆放到 地上,然后 又重复着割了一遍。很 快,他脚边就就堆起了一小垛麦秆。

    “看,等你们俩割够一抱,就这么把麦子捆上。晌午头老周会赶着牛车来,你们就把麦捆抱到 地头装车。等麦子拉到 场院里,套上驴,再 把麦子铺好后 围着石碾转圈圈,麦粒就碾下来了。”徐叔放下镰刀,就地取材抽出几根麦穗,利落地把麦秆捆成捆,一转一扭,麦秸扎出的结就紧紧实实地把麦子捆住了。

    蒋章俊低头看着徐叔娴熟的动作,忍不住问道:“徐叔,咱这一亩地能收多少粮食啊?这么大片地,全靠手割吗?”

    徐叔看着这两个知青心里直乐呵。前两年村里不是没 来过别的知青,可 他们无论男女,没 干上一刻钟就躲树荫下扇草帽,问农事更是一问三不知。后 来大队嫌他们不事生产,将他们调动到 其他生产队了。

    “呵呵,粮食的收成好坏全看老天爷脸色,要是年景好,一亩地就能打两百多斤;要是赶上灾年,能收个一百来斤就得知足咯!我们都是土地里长 大的娃,可 不就靠两只手嘛!”

    宋策心里默默盘算,一两百斤的收成,除去公家粮,剩下的也只够大家伙儿 勉强吃饱。看着一眼望不到 头的麦田,他心底不由深深一叹。

    “徐叔,那这麦子收完后 ,什么时候开始种玉米啊?”蒋章俊擦了擦额头的汗,直起腰问。

    “这个嘛,翻耕完之后 就能种了。”徐叔说。

    看着两人默然的样子,徐叔咧嘴安慰道:“娃娃们别犯愁!种地累是累了点,可 只要肯下力气,肚子一定能填饱的。”说着,他捶了捶后 背,眼角笑出深深的褶子,“想当年我跟你婶子刚成家那会儿 ,日 子可 比现在苦多了,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你们看现在,叔不也咬着牙熬过来了?”

    宋策和蒋章俊对视一眼,点点头,咬着牙开始割麦子。镰刀划过麦秆发出沙沙声响,没 一会儿 ,两人手掌心就磨出了水泡。

    日 出东升,汗水顺着大家伙儿 的脸颊往下淌,一滴一滴落在麦田里,转眼就没 了痕迹。

    徐叔边割麦子,边教二人调整握镰刀的姿势,“娃娃们,手腕这里别太僵,得顺着劲儿 走,能省不少力气哩!”他话音刚落,田间地头的徐大娘挎着篮子走过来,笑呵呵说道:“大队长 寻思 这几个娃娃肯定没 来得及吃早饭,今儿 队里就管你们饭食了,明天可 别忘了吃了饭再 出门啊!”

    “哎!”

    宋策和蒋章俊抹了把脸上的汗,跟着徐大娘走到 田埂边。

    徐大娘的竹篮里共放着六个玉米窝头,还有一碟咸菜疙瘩。两人饿得狠了,各自拿起一个玉米窝头吃起来。

    这个年代,窝头就是纯粹的玉米窝头,里面没 有掺着任何细面来中和口 感,是实实在在的粗粮。宋策就着咸菜咬了口 窝头,抬眼望向 远处大片没 割完的麦田,突然觉得手里这块又干又硬的窝头沉甸甸的。

    没 有生产工具、没 有肥料,全靠乡亲们用这双手刨地种地,可 想而知这粮食来得有多艰难。

    宋策咬着窝头,粗糙的玉米面噎得喉咙微微发疼,却还是大口 吞咽着。蒋章俊见他眉头微蹙的模样,伸手递来水壶,低声道:“你慢点吃,别噎着。这窝头虽说糙了点,顶饿倒是真的。”

    “嗯,谢谢。”

    徐叔在一旁看着两个年轻人蹲在地头狼吞虎咽的样子,走上前来叹气道:“叔知道你们刚来乡下可 能受不住,可 咱们村里人,一年到 头就靠这一亩三分地过活。要是不干活,咱们吃啥?地里可 不会自己长 出庄稼来!听 叔一句劝,好好干活,吃饱饭才是最重要的哩!”

    二人听 后 默默点头,将徐叔的话记在心里。

    匆匆吃完早饭,两人又重新回到 麦田,继续跟在徐叔身后 挥起镰刀割小麦。渐渐地,日 头越升越高,阳光像烈火一样炙烤着大地,小麦田里一丝风也没 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蒋章俊觉着身上的热汗不停往外冒,外衣反复湿透又晒干,上面结出一圈圈显而易见的白色盐渍。他捶了捶酸痛的后 腰,看着眼前大片大片的麦田,忍不住看向 宋策道:“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割完这么多麦子啊?”

    宋策也累得够呛,他只觉得双臂都快麻木了,又酸又胀。他抹了一把额头汗,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唉,先割麦吧……”

    第140章 七十年代知青(四) 我要建设!要学习……

    这一割, 就是近五个 小时。

    等太阳转到头顶最烈的 时候,徐叔抬头看了看天色,拍拍裤腿上的 土, 对着二人笑道:“好了, 晌午了, 你们俩也回去吃午饭吧!今天头一天干活, 大队长说了, 你们干半天就行。上下工的 时候村里广播会有通知, 你俩仔细听 着, 别误了时候。”

    宋策和蒋章俊听 后忙应了声,踩着发烫的 土路往知青点走。由于昨晚吃了宋策给他的 大枣糕, 所以中午蒋章俊说什么 也不让宋策做饭, 招呼他去屋里歇着。

    蒋章俊在公用厨房里煮了两大碗菜汤, 又从柜子里拿出几个 硬邦邦的 窝头掰开丢进去。等午饭煮好后,两人就着徐大娘塞给他们的 咸菜疙瘩, 吃得美滋滋的 。

    饭毕, 蒋章俊留在屋里归置东西, 宋策洗完碗后,跟他说了声就往大队部走。徐叔跟他说,出了知青点往东走,见着一棵大柳树后右拐第一家就是了。

    宋策刚走到大队部门 口, 正巧覃光德扛着锄头回来了。

    覃光德有些意外的 看着这个 新来的 男知青, 小伙子生得模样白净又斯文, 刚到地 里就让好些大姑娘小媳妇偷偷瞄, 看愣了眼。

    “覃队长,您好!”宋策笑着朝覃光德打招呼。

    “你好,小宋同志, 你有什么 事吗?”覃光德放下锄头,推开大队部的 大门 ,客气问道。

    “我来是想问问,咱们村里有没有手艺好的 木匠?我们屋里有点空,我想打一套桌椅出来。”宋策说。

    覃光德想了想,说:“有是有,咱们村北头有个 李木匠,你叫他李叔就成。他活计稳妥,手艺也好,就是……”

    宋策闻弦歌而 知雅意,笑着接过话头问道:“那太好了!不知道我带五块钱够不够?”

    覃光德听 后爽朗一笑,拍了拍宋策t 的 肩膀说:“够了,够了。老李是个 实在人,木工手艺也是祖上传下来的 ,你找他准没错!”

    宋策点点头,谢过覃光德。他正准备离开的 时候,发现大队部左侧角落的 棚子里放着一台手扶式拖拉机。机身上盖着半块苫布,没盖到苫布的 车把上积了厚厚一层灰,看上去有五六成新。

    覃光德顺着他的 目光看过去,就笑着问道:“怎么 ,小宋同志对这铁疙瘩感兴趣?”

    “大队长,咱们大队还有拖拉机啊?”宋策凑近两步,伸手擦掉车把上的 灰尘,露出底下深红色的 漆皮来。

    覃光德叹了口气,惋惜道:“是啊,前几年 上头拨下来的 。这玩意前年 坏了,村里都是庄稼汉摆弄不来,修修补补好几回也没修好,就一直搁在大队部吃灰了……”

    宋策盯着这台稍显老旧的 拖拉机,忍不住问道:“这么 好的 家伙事儿,怎么 没找人修一修?就这么 放着怪可惜的 。”

    覃光德闻言苦笑道:“咋没找过人?前后请专家们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都说是里头的 重要零件坏了,可谁也说不准到底是哪儿出了毛病。这拖拉机以前可是咱们村的 大功臣,耕地 ,浇水,拉粮,哪样能少得了它?可惜啊!现在就只能在院子里当当摆设了。”

    宋策知道,在这个 年 代,一应物资都比较紧缺,要是没有门 路或是手续,根本买不到这种精密零器件。

    他看着一脸愁容的 覃光德,貌似随口一说,道:“新零件确实不好弄,就是不知道旧拖拉机好不好找。说不定一些报废的 机器上,能拆些能用的 零件下来呢?”

    覃光德闻言愣了一下,“这法子我倒是没想过。可前年 那位会修拖拉机的 知青早回城了!现在会这手艺的 人属于稀缺型人才,个 个 都往城里跑,哪里肯愿意留在咱们这种小村子里哟!”

    宋策微微一笑,看向一旁的 覃光德,“大队长,要不,您让我试试?”

    覃光德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你试试?试什么 ?”

    宋策指了指院中的 拖拉机,十分好脾气地 说:“我想试试修理这台拖拉机。我爸在机械厂干了半辈子,我从小就跟着他在车间里摆弄过不少机器,多少懂点门 道。”

    覃光德一听 这话,顿时瞪大眼睛,搓搓手激动问道:“小宋同志,你会修拖拉机?”

    宋策笑了笑,认真道:“修是会修,但具体得先拆开拖拉机检查检查毛病出在哪儿。”

    “好,好,好!”覃光德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眼睛在面前的 年 轻人身上来回打量着。宋策生得很白净,举手投足文弱有礼,乍一看就像个 只会读书,没干过什么 粗活的 城里后生。

    他心里有些打鼓,可再往对方沉稳的 眉眼瞧去,他又觉得这小伙子踏实,靠得住。他看了看闲置已久的 拖拉机,又看了看一旁的 宋策,喉结上下滚动好几下,最终用力点了点头,算是下了决心。

    要是这年 轻人真能把拖拉机修好,往后十里八乡都得记着他这份恩情!

    想到这儿,覃光德哈哈一笑,摆摆手道:“你这小同志,年 龄不大,口气倒不小!行!既然你愿意试,那就试试吧!不过,咱丑话可先说前头,这拖拉机要真被你折腾散架了,没个 囫囵个 儿,你可得想办法解决。”

    “行!”宋策点头,应下覃光德的 话。

    宋策自告奋勇要修拖拉机,那可是关乎整个 新河村的 大事。覃光德虽然 答应下来,但也得跟村里大队部通报一声。

    “小宋同志,那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就找大队部的 人开会说说这件事。”覃光德朗笑道。

    “好的 ,大队长。”宋策点头应声,告别覃光德。

    宋策正往李木匠家走的 时候,就听 到覃光德在大队部喇叭里扯着嗓子喊话:“全 体大队部人员,请马上到大队开会!全 体大队部人员,请马上到大队开会!”声音震得连树梢上的 灰麻雀都扑棱棱飞走了。

    拐过三道弯,宋策在一处土坯房前停下。他刚要抬手敲门 ,这门 却 “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了。一个 裹着头巾,精神矍铄的 老大爷看到他,惊讶道:“后生,你找哪个 ?”

    宋策笑着说明来意:“李叔,我是咱们村里新来的 知青小宋,想请您帮忙打套桌椅。”

    李木匠把手里的 刨子往地 上一放,上下打量宋策几眼,痛快说道:“成啊!后生,你想要啥样的 ?”得知李木匠做活是包工包料后,宋策最终定下一张双人桌和两把椅子。

    他在心里算了算,现在城里的 工资普遍在二三十元左右,有技术在身的 工人师傅也不过四五十元。整体看下来,这价钱还挺划算的 。

    此 次宋策下乡离家,宋母心疼他小小年 纪出去建设,给他偷偷塞了不少钱。原身记忆中那个 善良慈爱的 母亲紧紧抓着他的 手,边抹泪边叮嘱说,远行在外千万别亏待自己。宋策过来后曾打开布包数了数,里面足有一百二十三块钱。还加上一些粮票和肉票,只要他不大手大脚的 挥霍,足够支撑他一年 多的 花销。

    “行,后生,明天晌午叔就量尺寸,保准你用上十年 都不带晃的 !”

    李木匠爽朗的 应答声打断宋策的 思绪,他给李木匠交了一块钱定金,李大娘见他痛快,抓了一把青菜和一个 尚带余温的 鸡蛋就往他怀里塞。宋策推辞不得,只得再三谢过收下了。

    一路回到知青宿舍,宋策刚跨进院子,就听 见公用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 做饭声。

    陈实正往灶膛里塞柴火,张书达打开门 取柴的 功夫,就瞧见宋策怀里抱着青菜和鸡蛋回来了。

    他立马直起 腰,回身冲着往锅里舀水的 陈实努努嘴,小声道:“你瞧,人家出去一趟就拿回这么 一大把新鲜青菜,还有鸡蛋呢!真是满载而 归啊!也不知道是哪家的 老乡这么 大方。”

    “人家可是城里来的 大少爷,没见咱们来村里的 时候,行李都比我们这些穷知青多了两三个 包袱,上赶着巴结的 人能少吗?更何况这么 点儿青菜呢?”陈实说这话的 时候并 没有刻意压低嗓音,屋里屋外人都听 了个 清楚。

    宋策闻言脸上神色淡淡,朝厨房的 方向看了一眼,没说话。他正想回屋,就见张书达小跑着过来,脸上堆着笑,客气道:“宋同志,你回来得正好!我们晌午想煮点青菜汤,你把青菜匀一半给我们呗?”

    说着,他眼神直勾勾盯着那枚鸡蛋,意有所指道:“还有这鸡蛋,放青菜汤里最有营养了……”

    宋策听 了张书达的 话,爽朗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 大白牙。张书达见状以为有戏,搓搓手就腆着脸走上前,手指已经快要碰到宋策怀里的 青菜。

    谁料宋策反应极快,他后退半步侧身躲过,笑眯眯地 说:“张同志,真对不住,我不想给。”

    这话一出,张书达先是一愣,随后笑脸瞬间垮下来,嘟囔道:“你……你怎么 这么 小气!咱们都是知青,你分我们点菜怎么 了?一点都不懂互相帮助!”

    厨房里,陈实“啪”地 把水瓢往缸沿一磕,心里对宋策越发不满了。大家自小都是受过教育的 人,高低也都是知识分子,现在有缘聚在一起 来到新河村搞建设,他宋策不说互帮互助,还这么 不给面子当面拒绝,真是不会做人!不识好歹!

    宋策微微一笑,朗声道:“没办法,我是城里来的 大少爷,就是很小气,张同志别见怪。”

    “你!”张书达的 脸涨得通红,他不再自讨没趣,重重“哼”了一声,扭头就往厨房走。

    “陈实,你看看他那德行!不就是脸长得白净点吗?一来村里就招蜂引蝶的 勾-搭姑娘,也不嫌害臊!真当谁稀罕他那点破青菜啊!”张书达一进厨房,就气呼呼地 抱怨起 来。

    这会儿陈实正背对着他往灶膛里添柴火,所以张书达没瞧见他脸上轻蔑嫌恶的 神情。

    “指不定是村里哪个 小姑娘送的 呢!今早上工的 时候,我可瞧见好几个 姑娘都偷偷瞄他呢!”陈实酸溜溜地 说。

    张书达嗤笑一声,“就他那脾气秉性,能看上村里这些丫头?做梦吧!”

    “哎,谁知道呢?这事儿可不好说。”陈实故意叹了口气。

    张书达越说越来气,忿忿道:“要他宋策真这么 干,那就是作 风有问题!我跟你说,咱俩可得离他远点,别到时候哪天被他连累得回不了城!”

    陈实听 了,笑t 着点头应和一声。

    此 时,已经回屋的 宋策对这一切浑然 不知。他打开窗,屋外阳光正好,柔和温暖的 阳光透过玻璃在屋内洒下斑驳光影,平白给这简陋的 屋子增添了几分暖意。

    另一边,正在院里洗衣服的 简芳宁听 见这边的 动静,她犹豫一下,还是拿着一个 铝饭盒从屋后绕开院子走过来。

    “宋策,你吃饭了吗?”

    屋里的 宋策听 到简芳宁的 声音,忙起 身打开门 ,对着眼前这个 腼腆的 姑娘温声道:“芳宁,我已经吃过了。”

    简芳宁抬起 头,把饭盒往宋策面前一递,眼神里满是真诚:“这里是菜饼子,你要是下午饿了,就吃点吧!我娘给我带了很多,我一个 人也吃不完。”

    “不用……”没等宋策推辞的 话说出口,简芳宁直接将饭盒放在窗台上,对宋策挥了挥手,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宋策立在原地 ,目光落在窗台上的 铝饭盒微微怔住。他鼻子突然 有点发酸,这样心地 善良的 姑娘,绝不该有那样一个 疯癫凄惨的 结局。

    三月后,他一定不能让她重蹈覆辙……宋策有些恍惚的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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