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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第41章


    合雨悠记得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会说一句喜欢他。有时候是讲电话,有时候是当面,一次不够有时候得说两遍三遍给他听,把合雨悠硬生生从一个不擅长表达喜爱的性子,扭转成了要把心都剖给他看的露骨样子。


    那句话变成了一种和“早安”、“晚安”一样的习惯存在。


    事后回想起来,都能在床上躺着羞耻得半天睡不着,只好看点同桌给她带回来的韩国**压压惊。


    尺度真的大得令人发指,她甚至不知道小萱是怎么带回国的。


    填完志愿后,是六月底,合雨悠约着同学去黄桷坪买了一堆油画画材,就回老家了。


    父母已将她的好消息奔走相告,如果不是她哥阻拦着,她爸的电话都要打给电视台了,说他闺女考了多少多少,联考排名全省前二十,提前拿了清华录取通知书——


    家里不断地来亲戚,提着牛奶或六个核桃或旺仔大礼包,老爸高声说:“过阵子,等通知书寄拢了,再去城头办场升学宴,到时候大家也烦请光临,沾沾喜气嘛!”


    而合雨悠在楼上正烦着。


    凌湛问她在干嘛。


    她抽空回:“免费劳动力,教亲戚小孩学数学。”后面那句话她没打出来——这小孩好笨,还要翻她的漫画书,像她这么性格好的人都烦躁不安,更何况小孩父母。


    凌湛:“男的女的?”


    合雨悠:“男生,才十二岁,上初中。”


    凌湛:“让他滚。”


    合雨悠回:“亲戚小孩儿……我教着吧。拜拜。”她发了几个哭哭的表情,一边让小孩儿做题,一边用调色刀把蓝色和松节油混出一点浅亮的天光。


    等他写完一道,喊她,合雨悠就扭头在旁边讲解题步骤,讲着讲着,男生伸手再次翻她的漫画本,还想拿走她调好的颜料。


    “别碰啊。”她没抬头,声音淡淡的。


    “我就看一下嘛。”


    “颜料很好看吗,要不你吃一口?”她实在有点烦了,调色刀直接伸过去,没想到这男生说了句“真的吗?”随即直接含着舔了一口颜料。


    合雨悠愣了下,立刻起身:“快吐出来!!”


    “姐姐,这好难吃啊。”他吐了吐蓝色的舌头。


    合雨悠甚至怀疑他智商太低了,抓着男生的领子就把他牵进卫生间了:“快漱口!这不能吃的!!”


    总算给他解决干净了,合雨悠身上也沾了点水,继续给他讲题,谁知道这男生手指点着练习册的“A/B/C/D”四个选项,一边念:“A、B……C、D,姐姐,C还是D呢?”


    合雨悠正想说选B,就看见青春期小男生瞥过来的视线。


    她低头。


    那视线是落在她沾了几滴水而变深一些的白T恤的胸口。


    合雨悠瞬间抬头,对上男生傻子一样又透着说不出猥琐的笑容:“C……还是D?”


    她大脑里那根紧绷的弦就断了,手甚至没过脑,抄起一旁的油画调色盘,砸在他脸上,愤怒得全身颤抖,又猛砸了两下:“你有病吧,你没有家教?”


    男生被她砸痛了,哭起来骂脏话,要还手的时候,被合雨悠一把抽开凳子,然后摔在了地上,满地打滚大喊大叫,喊着爸爸妈妈。


    楼下的声音很快就炸开了锅。男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爸妈一听到动静冲上楼,见儿子脸上糊着蓝颜料还抱头痛哭,一股油画味儿弥漫整个走廊,立刻炸了:“这是什么情况?”


    合雨悠背脊笔直,呼吸还没平复,手指上还沾着蓝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咬着嘴唇。


    自家爸妈也被喊了上来。场面一度尴尬到空气都凝住。


    “你又发什么脾气嘛?”合典贵皱眉,“是小孩子,你怎么能动手?”


    合雨悠低着头,眼睛一点点红起来,邱莲意识到不对,因为合雨悠根本就不可能打人的,她走过来说:“跟妈妈说是为什么,是不是周子豪先欺负你了?”


    合雨悠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他看我胸。很猥琐的看。”


    一瞬间,楼道安静了。所有人都尴尬起来。


    男孩的父母愣住,男的支支吾吾,连忙踹了几脚自家小孩:“娃儿不懂事,调皮了点……对不住啊幺妹儿,我,我打死他!”


    合雨悠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屋。门一关,锁扣“咔”的一声,听见外头传来哭喊声,合雨悠低头洗手洗脸,很用力地洗,体内的暴躁还没平息。其实整个青春期她遇到的凝视都不少,这大概得从她身体开始发育,并且要比其他女生发育得快一些的时候说起。


    合雨悠不是找事的性格,加上有好几年她都被关在家里,上课下课都是父母接送,管束很严,遇到这种事她第一反应通常是羞耻,然后是低头和躲藏。


    含胸驼背的毛病还是被表姐每天一个“巴掌”打背、外加穿了两年背背佳给治好的。


    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凝视而反抗,好像是积压了多年的暴躁基因,终于爆发了。


    因为合典贵和邱莲都算不上是温和的性格。邱莲泼辣又能干,合典贵在家老实,早年在深圳打工也是聚众斗殴一把好手。


    她刚刚甚至忍住了把调色刀插//进男生眼睛里的冲动。


    等合雨悠冷静下来,邱莲进门了,说:“下回不喊你给那些男娃儿补习了,真的是,农村男生都有点流氓,委屈我们闺女了,以后都不让他们来了。”


    见合雨悠还是没说话,只是画她的油画,手还在抖,邱莲又说:“你不是说想跟同学去韩国耍嘛,我之前觉得太远了,没同意,妈妈给你五千块钱够不够?还是要六七千呢,我跟你爸商量了,你就去耍一阵子好好放松下再回来。”


    合雨悠闻言道:“不去韩国了,他们去川西。”


    “川西?川西更好啊!又近,又没有语言不通,几个人,好久去,五千够不……”


    七月八号,成都热得像一口开锅的铁锅,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热气。合雨悠和小萱还有艺术班的同学曹艺文一起坐高铁过去,与自驾游的两个“司机”碰面。


    小萱说:“我男朋友小蒋,还有他朋友小高。他俩开车。”


    在高铁上,小萱就解释过男朋友问题了。


    但合雨悠见到了还是有点意外,因为小萱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怎么男的这么普通?


    两个男生的视线在三个女孩儿身上落了片刻收回,随即热络地帮她们拿行李,塞进越野车后备箱。


    合雨悠在车上有点晕车,靠着车窗闭目养神,反胃的劲儿一阵阵地来,当晚到了康定,大家晚上吃牦牛宴,只有她一个人不吃。


    晚上到酒店,将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三个女生睡一间房,合雨悠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在和凌湛发消息,说:“晕车一天了,终于到了。”


    “你们几个人啊?”


    合雨悠犹豫了下,回:“五个。”


    “都是女生?”


    合雨悠想了想,回:“嗯。”


    凌湛就真的一点也没怀疑。


    “我过几天要去九寨沟,你们几号返回成都,去稻城还是色达?”


    合雨悠打字:“应该要到色达再回来,可能要一周左右返回。你和谁去九寨?”


    凌湛:“目前是一个人。”


    凌湛:“还可以加一个。”


    合雨悠思考了会儿:“你高考失利的朋友?”


    凌湛:“再想想。”


    合雨悠:“那个叶北?”


    凌湛:“你再好好想想。”


    合雨悠把所有知道的他的男生朋友名字都报完了,凌湛才说:“?没想过是女生吗?”


    合雨悠愣了好半天,脑袋里闪过“向悦”等名字。


    凌湛:“合雨悠,你跟不跟我去?”


    合雨悠终于明白过来了,坐在宾馆的书桌前,埋着头:“就我们俩啊……”


    凌湛:“嗯。”


    合雨悠脑海里不合时宜闪过台版《恶作剧之吻2》的第二集男女主去度蜜月的剧情。


    过了三分钟,凌湛:“敲敲打打了三分钟,想什么,不乐意就说不。”


    合雨悠马上回了:“我得想想。”


    她正在请教展紫妍。


    这事儿只能请教她。


    但紫妍还没回复,洗完澡的小萱就出来了,缠上她:“小盒子哎哟你在干嘛呢?”


    合雨悠收手机的动作慢了一拍,被她看见了。


    她低头琢磨:“LZ,LZ是谁啊,你男朋友叫LZ?”


    合雨悠立刻锁屏,嘴巴快一步地解释:“LZ是……楼主。”


    小萱恍然大悟:“你男朋友是个楼主?贴吧认识的,网恋吗,这靠谱吗?”


    合雨悠含糊道:“就发发消息……没什么靠不靠谱的,不过你男朋友小蒋……感觉不符合你审美啊。”


    “不符合我审美什么意思,我审美不是一直都这样嘛。”


    合雨悠:“我意思是,你不是一直追星么,你对外貌要求要更高才对……”


    小萱理解到她的意思,激动道:“小蒋这还不帅呢?这还不帅吗?他是学校篮球队的,你之前没见过吗,挺多女生追的啊。”


    合雨悠默默地想,脸好像只能说不丑,身高怎么看穿鞋都只有一米七七,这和帅有什么关系吗。帅哥得是凌湛那样的。


    小萱摇头,突然道:“哎小盒子,你觉得小高怎么样?”


    合雨悠随口道:“还行吧挺健谈的。”


    小萱:“那介绍给你?小蒋说他要找女朋友呢,小高家里条件不错呢,又高,这车就他爸买的。”


    “我?呃,我有楼主了。”合雨悠连忙拒绝,“别了吧。”她是真看不上,她发现了,她真的只喜欢大帅哥。


    小萱:“你那不是网恋吗!!你都不知道人家长什么样,你知道吗?那给我看看呢,长什么样啊。”


    合雨悠只能攥着手机说不知道。


    “那不就得了,也不知道长什么,反正网恋嘛,你要对小高有意思可以一起……”


    合雨悠马上说:“我对他没有任何意思!!别撮合我们!!!”


    没过几天,合雨悠就发现,曹艺文和小高开始眉来眼去了。前面两对“情侣”,合雨悠虽然不会彻底被姐妹们抛下,但有时候还是会落单。


    她倒也没关系,披着披肩自己走后面,打字发消息聊天。


    牦牛散在远处,山风带着松脂味吹过少女的发梢。


    关于和凌湛去九寨的事,展紫妍是这样点评的:“你要想和他睡你就去,反正他长得帅你也不亏(远远见过不知道真人什么样更无法判定技术如何,会不会大树挂辣椒)。”


    合雨悠没理解什么叫大树挂辣椒,但理解了“睡”,她用披肩包着脸,戴着墨镜坐在景区车上悄悄打字:“有没有可能假如我们开两间房,只接吻不上床,单纯旅游,他拍照技术很好把我拍的像女明星……”


    展紫妍:“这可能性很小吧,干柴烈火二人世界这能忍?还是那么漂亮的风景区,我早有耳闻九寨沟天下第一。可恶,早晚我要去一次。”


    合雨悠:“好啊下次我陪你去吧。”


    展紫妍:“么么哒!!不过情侣旅游分手的概率是百分之六七十吧,别说情侣,价值观不一致的好朋友一起旅游都很容易闹掰的,别问,问就是经历过。”


    合雨悠想说没有啊她和朋友们好着呢,还没来得及打字,展紫妍的新消息又来了:“对了,你到高原了?没高反吗?”


    “目前没有。”她回。


    正好凌湛的消息来了,合雨悠犹豫了下,她是想去的,毕竟那是九寨沟,但又不想……那么快发生关系,她不知道这正不正常,展紫妍说正常,以她的观念来说好像的不对的,所以她打字:


    “凌湛,关于我们出去玩开房的事……”


    “能不能是两间?”


    两条消息都显示发送中,显然景区没信号。


    展紫妍那边也没消息了,手机只剩E网。合雨悠只好收了手机,靠在车栏杆,看那些山峦一层层叠过去,仿佛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


    他们在景区拍了不少照片。合雨悠带了自己的拍立得,很仔细地把照片放在了包里。


    一路信号都差,直到出景区才慢慢恢复,这时合雨悠再看一眼手机,发现她发送给凌湛的两条消息,只过去了第一条。


    “凌湛,关于我们出去玩开房的事……”


    第二条是红色感叹号,意味着没发送成功。


    她大脑空白了有几秒钟,红色感叹号高亮起来。


    信号彻底恢复,手机“嗡”地振动了下——


    看见凌湛发了条语音,合雨悠转文字半天不成功,非常焦急,只好戴上有线耳机听。


    男生尾音不轻不重,带点倦意:“开什么房,知道我想上你?”——


    作者有话说:[三花猫头]感谢追文,评论都发红包~


    第42章


    然后合雨悠就看见自己点了感叹号的消息,重新发送成功了。


    “能不能是两间?”


    合雨悠为了摘清自己不纯洁的嫌疑,还截图告诉他:“这里信号不好!!我一开始就发的是两条信息,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们坐在上色达的越野车上,合雨悠把屏幕亮度调得很低很低,绝不给任何人偷窥到她和“楼主”聊天记录的机会。


    曹艺文说:“小盒子神神秘秘的。”


    小萱说:“别管,她网恋上头啦。”


    合雨悠都没注意她们在说什么,额头抵着车窗,拉下墨镜仔细辨认灰蒙蒙的屏幕上凌湛回复的新消息。


    “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


    第二条:“但我有。”


    合雨悠瞬间锁屏,把手机倒扣在膝盖上,脸红得爆炸怕被人看见只好用披肩裹紧自己的小脸。


    她深吸口气,过了几分钟,想起来了回他:“我要在车上睡会儿,现在去色达了。”


    凌湛说行,让她到色达发消息。


    一路,合雨悠的晕车状态渐渐加重。车盘进色达的山口时,天已经灰了。成片的红房子沿着山势铺开,密密麻麻,像吹皱的经幡。空气薄而带着冷和香,别人都在拍照,只有合雨悠靠着车窗,脸白得几乎透明。


    她的呼吸变浅,指尖发凉,耳朵嗡嗡响,整个人像被抽了电。小萱喊她名字,她只是勉强点头,笑都挤不出来。


    “小盒子?小盒子!!”


    合雨悠“唔”了一声,抬了下眼。


    “完了,她不是高反了吧?”


    开车的小蒋听见动静,立刻靠边停车,从副驾驶掏出氧气罐和红景天瓶子往后递:“多半是高反,快吸点氧。”


    曹艺文赶紧帮她拧开瓶盖,小萱把披肩垫在她后背。小高去路边的小卖部买了葡萄糖水,回来时气还没喘匀。


    “多喝点水,不要睡觉。”小蒋说,“我之前来过,我们开去县医院,你打点葡萄糖缓得快点。”


    合雨悠摇头,整个人昏昏沉沉,像浮在半空。吸了几口氧才勉强能直起身。


    “我没事,真没事。”她笑着说,但声音软得几乎听不见。


    小萱担心地抓着她的手:“那今晚别去山顶了,我们在镇上住一晚。先送你去医院。”


    合雨悠说好,蜷着的手指抓了下手机,但没力气回。但在凌湛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还是接了,轻轻地“喂”了一声。


    凌湛:“妹妹又不理我,到色达了吗。”


    合雨悠有气无力的:“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我有点难受。”


    “难受?”凌湛听出她声音不对劲,心瞬间提起,“合雨悠,你高反了?”


    “嗯……有一点,我在医院输液,困困的。”合雨悠闭着眼睛,看见几个朋友都进来了,就放低声音。


    凌湛马上问她在哪个医院,她说不知道,他蹙眉:“下午你告诉我要上色达,在那边吗,我现在过来。”


    她忙说不用的,小萱给她泡了一杯藏红花:“先喝点儿,有好点吗?”


    “我好一点了,我刚刚听见你们说要返回马尔康?你们不去佛学院了么,”合雨悠精神状态看着不好,语气也软绵绵的,她先告诉小萱:“你们不用管我,你们自己先去玩自己的。我在医院待着就好。等你们下山后我们再一起回平原,按照原计划那样。”


    “不行,”曹艺文马上道,“医生刚说你最好马上离开高原!我们商量了一下,天亮就开车下山去马尔康。”


    “对,我们不去玩了。”小萱也肯定地说,“高反很严重会死人的你不知道吗?”


    合雨悠嘴唇泛白,说:“……你们去吧,我男朋友说来接我,不用管我的,我也没那么严重。”她先拿凌湛挡枪,又考虑等会儿叫个车把她送下高海拔地区,因为色达佛学院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合雨悠并不想朋友们因为她而遗憾。


    几人面面相觑,电话里的凌湛已经听见了,道:“等着,我找辆车过去接你,手机要充电,电话不要挂。”


    合雨悠顿了一下,告诉凌湛:“我等下再和你说。”旋即就挂了电话。


    ……凌湛骂了句脏话。


    他刚说什么了,刚让合雨悠别挂,她就挂了。


    窗外的经幡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空气稀薄又冷,屋顶的铁皮被雨水敲得嘈杂。


    最后,朋友们对合雨悠说:“明天早上六点半,我们看看你的情况再做决定,如果你状态没有完全恢复,我们就一起下山,不去玩了。”


    吓得合雨悠马上去网上找了个司机来接她。对方是当地居住的汉人,说七百块把她送到马尔康,她纠结了一会儿也同意了,让人早上六点来接。


    小萱在旁边睡着了,合雨悠忍着头晕,又给凌湛回了电话,语气很细弱:“凌湛,你不要来接我啦,我刚刚跟朋友们那样说,是因为,因为我不想耽误他们行程,不过我已经找到了司机,说好要送我下山。”


    “你上哪找的司机,男的女的,你一个人也敢那样?”凌湛叫的车也到了,但司机说今晚不可能连夜开到色达,最多开到新都桥,等天亮再赶路。


    合雨悠抿抿干燥的嘴唇,说:“闲鱼找的……我还没给钱呢。走链接的,很安全的。”


    凌湛揉眉,一方面他认为合雨悠以最快速度下高原是最好的方案,另一方面他根本不放心她独自坐车。


    “那你让你朋友陪你上车。”他说,“给她点报酬,我给。”


    合雨悠:“……”


    她看了眼睡着的小萱,嗯了两声。又小声道:“凌湛,你不用担心我的,我明天一早先到马尔康,晚上就能回成都,你听听我的声音,其实还好,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她其实很难受,但忍耐着安慰他,最后没什么力气说话了,闭着眼还在通话就睡着了。


    早上五点,合雨悠调的闹钟把她闹醒了。


    小萱还在睡,合雨悠头还晕着,轻手轻脚,没有吵醒她,写了张纸条放在桌上,冲锋衣拉链拉到最下巴,露出一张白生生的小脸,下楼。


    司机是个汉人,说自己在这边做运输十几年了,老婆是藏族人,性子直爽。


    车开下山路,氧气瓶在合雨悠腿边“嘶嘶”响,她靠在窗上,一阵阵恍惚,信号时好时坏,凌湛的电话过来,她接起来又没声儿,短信发得断断续续。


    总之到了有信号的地方,合雨悠才知道凌湛居然昨晚就出发了,但行驶得慢,晚间到了新都桥,凌晨四点又开始行驶,等下就到炉霍县了。


    合雨悠大脑嗡嗡的,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凌湛问她走得哪条路,国道317么?是不是和同学在一起。


    合雨悠回不了信息,心里又急,抱着氧气瓶努力地吸着,问司机:“师傅,我们走的是317么,我朋友快到炉霍县了,我们再开多久能和他的车碰上?”


    司机大叔说:“如果你朋友持续开呢,我们估计在翁达能碰上,要么就喊你朋友在炉霍等着,路这么窄,你朋友什么颜色和型号的车,车牌号多少,我看见了喊你?你听不听歌?我放歌了。”


    合雨悠点了下头,把手机拿高,信号只有一格,她叹口气,垂下睫毛,将手机收回来插上充电宝,一边默默吸氧气。


    她给凌湛的消息是:“你在炉霍不要走了,我还有两个小时就到了,我们在那里会和吧。”她把车牌号发给凌湛,同时问了他的车牌。


    窗外的雾气被风刮散,合雨悠看见远处山头的光一点点亮起来,信息发送成功了。


    然而如何也没等到他的回信。


    他们一到炉霍,合雨悠还在焦虑地找信号,结果刚在加油站歇脚,听到外面有人议论。


    “道孚那边塌方了,路全断了。”


    司机拉开车门问了几句,回来皱眉道:“姑娘,咱走不了了。炉霍下面塌了,一整段山体垮下去,国道断了,县里封路。说是埋了几辆车,有一辆越野被泥石流卷下去。”


    他语气里带点怕:“那边山高水急,昨晚暴雨,塌得不轻。”


    合雨悠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耳朵里嗡地一声,问:“越野是什么颜色?”


    “听说是辆黑车。”司机答,“哦对,你朋友联系不上了?他开的什么车?”


    凌湛没告诉她开的是什么车。他已经两个多小时没回消息了。


    可合雨悠记得他开过黑色路虎。她手指一抖,氧气瓶“嘶嘶”响个不停,心脏被人攥紧了般难以呼吸。


    “该不会……不是。”司机见状赶紧劝她别瞎想,“镇上交警去救了!说也可能只是擦挂,不一定真埋下去了。你朋友不是在炉霍吗?可能已经在等你了,这段路现在信号都没了,联系不上也正常。这样,我先把你送到镇上,这个路况也没法下山了,你还有高反,找个酒店休息,我去帮你问下泥石流情况。”


    合雨悠苍白着小脸,马上起身下车:“我也去,我要去那边看看。”


    司机一看她眼圈都红了,赶紧拦住:“那边山还在滑,警戒线拉起了,连本地人都不让靠近。你去了也只能添乱。”


    可她已经推门下车,脚一落地差点踩空,整个人还在发抖。镇上的风夹着泥腥味,街边都是被雨打湿的尘灰,空气闷得要命。她捏着氧气瓶,声音一颤:“我……我得去看一眼。我必须去。”


    司机叹口气,连忙说:“姑娘,真不行!!你要是真想问,跟我去县里的交警值班点,那里有调度员能查救援名单。”


    合雨悠眼泪“啪”地掉下来,顺着面颊滑进脖颈,她吸了口气,拼命抹掉:“那走,快走。谢谢你。”


    他们一路小跑到镇口,交警大院门口堆着沙袋,几个穿雨衣的人正对讲机里喊话。司机上去说明情况,对方抬头道:“塌方那段暂时封死,救援在挖。现在还没统计清楚被困车辆信息,你们先别急,外来车主名单会陆续报上来。”


    合雨悠站在旁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指尖发白。她几乎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得见快要跃出来的心跳声,和远处山上传来的低沉轰鸣,那是雨后泥石流仍在滑落的声音。


    有个女警察走过来,递给她一张纸巾,用不太好的汉话说:“小姑娘,你先别哭了,先坐一会儿。现在天还下着,救援车出不去太远,等通报吧。”


    合雨悠没坐,只是摇头。她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好,我等。”


    她一直等。


    举着没有信号的手机原地踱步。等着机会出去,又被人拦下,让她回去,不要添乱。


    镇口的雨水从檐下流成一道道细渠,顺着青石板蜿蜒到街边水沟。汽柴油的味儿混着潮土气息,空气里全是湿意。合雨悠裹着红色冲锋衣,背靠墙坐在塑料凳上,指尖早冻得发白,呼出的气一点一点雾成团。手机屏幕暗着,她隔几分钟就点亮一次,盯着那一格信号,始终没变。


    交警换了几拨人值班,前台的广播在反复播:“通往道孚方向仍处中断状态,抢修人员已抵达现场。”


    有人路过看她一眼,周围传来藏语或寥寥的汉语。合雨悠埋着头,嗓子发不出声,自责到了极点。


    她昨晚就不应该说她高反了,就不应该睡着了,如果没睡着,她就不会让他来的!


    如果凌湛,如果凌湛有什么事……


    她不知道是第几次问过值班室的年轻民警:“信号什么时候能恢复?”


    对方看着外面的天,回:“今晚怕是不行,塌方把塔杆也带下去了,得等明早抢修队上山。”


    夜渐深,炉霍的雨终于停了。大街上只剩下抢修的卡车声,轮胎卷着碎石碾过。临近凌晨两点,电线杆恢复了一半,信号忽然闪了一格又灭掉。


    合雨悠撑着脑袋,迷迷糊糊靠在椅子上,嘴唇乌白。临时安置点的灯光昏黄,整间屋都是雨后的凉意。她其实困得要命,却又不敢睡,太阳穴像针扎一样刺痛不已。


    又过去四个多小时。


    外头的雨停一阵又下,天一点点发亮。司机大叔端来一碗泡面,热气氤氲:“你先垫一口吧,姑娘。你是等你男朋友吗?还是家里人?”


    合雨悠没吭声,只点了点头。


    “那你别太担心了,”司机搓着手,语气尽量温和,“照时间算,他不一定到塌方那段。那会儿山里天黑、雨大,很多车子都在服务区歇了。现在信号全断,等单侧道清理出来,说不定他一打听你名字就上镇子找来了。刚刚不是登记了名字吗,只要你朋友一问人,很容易就找到你的。”


    她听着那句“找到你”,喉咙干涸,眼泪掉到泡面碗里,连塑料叉都拿不稳。


    司机回车上睡觉了,屋里只剩电风扇咯吱转的声音。她的手机依旧一格信号也没有。她裹着冲锋衣和好心人给她的急救毯,靠在椅背,双膝并着,手指不停摩挲耳机线。


    整个背都是僵硬的,她没找酒店休息,一直坐在原地,给他发很多信息:


    “我在炉霍的临时安置点。”


    “你到了就告诉我。”


    “你别走那条路了。”


    “你看到这条消息一定要回我。”


    “可以回我吗?”


    “凌湛,对不起,我不应该高反的。”


    “我不应该来这里玩的,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如果你有什么事,我一定会陪你去的。”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


    可是全都发不出去。


    时间像被冻住。合雨悠能听到自己渐缓的心跳,能听到外面山体滴水的声响。她焦虑地掐自己手心,几乎掐出血来,眼圈全是红的。


    就在合雨悠等得万念俱灰之际,外头忽然有车灯扫过窗子。


    一亮一暗,映在她发梢上的水珠都闪了一下。


    年轻的值班警察推门进来,喊她:“小姑娘,你不是在等人吗?刚有辆外地车打听你,问是不是这里。”


    合雨悠猛地起身,心口像被什么拍了一下:“什么车?”


    “黑色路虎,车上全是泥。人还在外面问登记。”


    她连忙冲到门口,雾气还没散开,街边的灯一盏盏都湿漉漉。路虎停在院外,车灯亮着,污水顺着引擎盖往下淌。副驾驶座的门推开,一个人下车。


    他穿着纯黑冲锋衣,水汽顺着下颌滑进衣领,干净漆黑的眉眼被冷光一映。风一吹,鬓角全是湿的。


    凌湛抬眼的时候,合雨悠怔在那里,嘴唇动了动,眼眶红透了。


    随即不顾一切朝他狂奔跑去,跌跌撞撞,一头扎在他怀里——


    作者有话说:[三花猫头]感谢追文,都发红包~


    第43章


    合雨悠从那道被雨灯照亮的门口跑出来,冲锋衣半敞着,头发被湿风贴在脸侧,气息胡乱,眼睛通红。她跑得太急,鞋跟溅起的水珠在路灯下亮了一瞬。


    凌湛几乎没反应过来,只看见那一点光在黑夜里奔向他。


    她扑进怀里,撞得他胸口一闷,又是一软。怀里的女孩发着抖,气息全是冷的,混着氧气瓶残留的铁味。他本能地伸手去接,合雨悠埋着头没有说话,复而抬头望着他。


    凌湛低声说:“我翻过折多山,就来找你了。”


    他垂首看见合雨悠湿透的睫毛擦过自己下巴的瞬间,喉结滑了下去,手臂一点点收紧,道:“塌方那一片,我们车刚好在前一段下道抛锚,听见后面封路了才知道出事。”


    合雨悠闷声说:“我以为你、以为……”


    “翻了辆越野,我知道,你以为是我?”


    她点头,眼里映满一汪泪水。


    凌湛说没,摸了摸她头发道:“没多大事,就是信号断了,车里导航卡死,我掉头往回绕,结果被警察拦在山口。刚放行,我就直接开过来了。”


    合雨悠呜呜呜,重新抱着他的腰:“还好你没事,还好,不然我会死的。”


    “死什么死,内疚死?好了别瞎想,我们都没事儿,”凌湛垂着眼,雨从脸颊滑到下颌,落在她肩上,说,“而且这世界上有多少人亲眼见过泥石流?”他其实压根就不怕死,人生来就是向死而生,他从来这么觉得。那会儿泥石流的轰鸣声传过山谷,他没有害怕的念头,第一反应其实是拿相机录像。


    司机一脸震撼盯着他,凌湛蹙眉,换了更长的焦段,问道:“前面是泥石流,但我女朋友他们下山的速度不可能碰上的对么?”


    司机肯定地说不会:“不可能的。除非色达到翁达那段也塌,不然不会出事。”


    合雨悠坐到了凌湛的车上,把行李箱一起拿了过来,顺便把车费给了送她下山的司机。


    “你朋友呢?”凌湛好像才关注到这个问题。


    合雨悠:“……”


    静谧的车厢里,她支支吾吾了几声,凌湛才知道她撒谎,脸寒下来,声音也冷:“你朋友根本没陪你坐车?不是关系很好?谁教你的撒谎?”


    合雨悠埋头解释:“她那会儿在睡……他们想去佛学院很久了,做了好多天的攻略,我不想做那个扫兴的人,还好她没跟我上车,不然碰上泥石流,我对不起的人又多了一个……你别骂我了。”


    “哪儿骂你了?”


    合雨悠沉默了几秒:“撒谎是我不对吧……不然你真的来了怎么办,我当时那样想,我怕你不放心,我觉得你是关心我的,”她轻轻抬眼,吐字,“我只是为了避免麻烦,结果你还是来找我了。”


    说完这句话,合雨悠不等他说话,两条手臂倏忽缠了上去,动作几乎是笨拙的。整个人往前一倾,冲锋衣滑落到手肘,发丝蹭到他下巴,带点凉气。


    凌湛没动,背脊一瞬僵住。她这才把脸埋进他胸口,手指一点点收紧:“凌湛,不要生气,我知道我差点害你了。对不起……”


    他低头,看见她脸色红得不正常,眼眸闭着。合雨悠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以前拘谨得要命,从来不主动,如果他不去主动,合雨悠会坐在沙发另一头都要隔出一臂距离,每次她那样坐凌湛就幻视合雨悠她妈坐在中间做针线活,好像她朝他动一下,邱莲的缝纫针就要扎上去了。


    他手还悬在半空里,指节微曲。心里冒出一句念头:这谁教的。


    气也跑没影了。


    过了一会儿,凌湛才发现她蔫哒哒的,高反后遗症,闭着眼睛就在他怀里睡了,睫毛不安地垂下,在脸颊投出一小截阴影。


    一摸额头,也没发烧,单纯的疲倦和缺氧。


    凌湛注视她片刻,心里那股躁气一点点平下去了,慢慢抬起一只手,将她的头轻轻往自己肩那边带。合雨悠整个人软软地靠过来,额头抵在他脖颈下,身上不知道什么味儿,总之也不太好闻,雨水、泥水,他也没在意。


    他用另一只手去够后座的毯子,动作尽量轻。


    车厢里没开灯,只有外头镇上的路灯透进来一缕微光,打在她半边脸上。那小脸红得不对劲,却安静得近乎乖顺。


    凌湛抬了抬她的身体,让她靠在自己腿边一点。


    他靠在车窗边,调整姿势,眼看着合雨悠右手掉下去了,瞬间被他捞回来放在自己掌心里。


    在车外抽完烟的司机上车了,见状一脸尴尬,凌湛抬眸,司机问:“小弟,你们去镇上开个房睡吧,车上睡着也不舒服吧。”


    凌湛“嗯”了一声,侧头看着合雨悠睡着的样子说:“帮我找个供氧的酒店吧。”


    他说完也微仰头,脸颊两侧有没刮的胡茬,眼窝里深陷着眉骨的阴影,睫毛缱绻,疲惫这才有点冒上来了。


    炉霍是川西线路里一个寻常的中途站,天微亮时是淡金色的,薄雾悬在半山腰,镇子就嵌在云里,红与赭的藏式木楼一层层叠上去,像被光从底下托起。屋檐下挂着经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街巷弯曲,石板幽冷。远处的寺庙屋顶闪着暗金色的脊饰,牛铃声从山坡那头传来,干净而悠长。


    非常安静。


    凌湛把房开好了才过来抱她,合雨悠睡死了也没醒,动都不带动一下的。凌湛拿起她背包上楼,想起她要开两间房的要求,他摸了几下她的背包侧袋,没找到身份证,也就没管了。


    合雨悠睡在双床房外侧的那张单人床,外套和鞋都是他脱下来的,凌湛睡里侧床,房间里供氧,困意蔓延上来很快,但这一觉睡得并不长。


    梦见相机滚下山了,他就惊醒了,对上隔壁床合雨悠乌溜溜的眼珠子,她侧躺在雪白的床上,脸颊压在枕头上,充满神采的眼睛正目不转睛注视他。


    凌湛睫毛垂下,复而撩起薄薄的眼皮,他是有点起床气的,刚起床爱臭脸也不说话,看上去是有点冰山在身上的。他蹙了会儿眉半醒过神来了,才说:“什么时候醒的,你头还晕么。”嗓音有点低哑。


    合雨悠轻轻摇头,手指从被窝里出来,指了指墙上的标语:“房间有供氧,我不难受,你饿不饿,我包里有火腿肠。”


    凌湛手背搭在额头,低低一笑:“我说你包里是什么那么重,结果是火腿肠?”


    “不是啊,还有别的,吃的就一包火腿肠,还有矿泉水。我昨天晚上吃泡面都没舍得吃,我怕泥石流这里运输困难,要是没吃的了,都不敢吃。”


    就算是昨天那种情况,合雨悠也脑补了很多糟糕的场景,譬如汶川地震的时候,虽然没有波及到重庆,可她看了新闻,知道如果被埋在山石下面,这些都是救命的东西,她坐在坚硬的塑料凳上,腰酸背痛,一边担心凌湛担心得要命,一边脑补了自己去找他最后被埋在泥石流里、但还好书包里有一大包火腿肠和两瓶矿泉水、让她撑到救援来了,最后凌湛也没事的故事。


    现在她整个人都是放松的,说话也放松许多,虽然没信号,这是她唯一在焦虑的事,不能给家人报平安——


    合雨悠掏出她的珍藏火腿肠。


    凌湛摇头:“不爱吃。”


    合雨悠沮丧脸。


    凌湛看她沮丧也不肯吃:“起来,去吃松茸火锅。”


    “好吧……”


    “带上你的火腿肠煮进去,我吃。”


    合雨悠立刻揣上四五根救命肠在冲锋衣兜里,她其实还想洗个澡的,算了还是回来洗吧……


    等吃完了回来,她才发现一个问题。


    “我没有身份证。”她看向凌湛,“怎么办?”


    凌湛:“我哪知道怎么办,你书包里能放两瓶矿泉水一包火腿肠,身份证居然不带。”


    合雨悠相当无辜:“我住院的时候给小萱了,她忘记还给我了,我以为在我钱包里。”


    凌湛都要怀疑这是合雨悠为了和他开一间房、又不想显得太不纯洁而找的借口了。


    但合雨悠真没有。


    上楼的时候他牵她,合雨悠慢吞吞地说:“我不想和你做那种事的……”


    “哪种?说清楚。”


    合雨悠支吾几声:“你别逼我……我不说了。”


    凌湛刷卡开房门,回过头看状态明显好很多的合雨悠:“那你做是不做?”


    合雨悠低头:“当然不……了,要结婚,才可以的。”她其实心里已经动摇了,睡一下也没什么,也不会怀孕,爸爸妈妈更不会知道的……艺文和小高认识几天啊,在车里裤子拉链都解了,哎,她踢了一下地毯,不小心踢到了他刚脱下来的鞋。


    凌湛好整以暇抱着胳膊:“你对我有意见啊?”


    “不是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她心虚地蹲身去给他捡鞋……哎呀,鞋这次是真的脏了,要不给他刷刷吧。


    可是在家里,都是爸爸给她刷鞋的。虽然凌湛真的对她很好,她觉得如果他不长残不发福不秃顶的话,她一定会喜欢他一辈子的。


    合雨悠一脸纠结,最后选择视而不见地站起身。


    就这样吧,有时候女生要学会眼瞎。


    凌湛对此不置可否,其实她的家教未尝不是坏事,而且谁会在高原做那种事,不要命了吗。


    合雨悠去洗澡了,他换了件衣服,让酒店来换床单,早上入住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洗澡,身上还有泥水混合物,凌湛的洁癖犯了,等人收拾好离开,合雨悠才穿着她的机器猫睡衣出来。


    又是机器猫。


    “这睡衣,你一月份穿到现在?”凌湛指。


    合雨悠低头看:“我初中买的……穿到现在,有什么问题吗?大家睡衣不都穿很多年吗。”


    凌湛眼神扫了下:“初中你就长这样了?”


    合雨悠一时不知道他指的是身高还是什么,愣了一下,也不好判断他的意思,索性没有理他,再一次掏出手机看信号。


    还是没恢复。


    她好无聊,问凌湛索要Ipad玩单机游戏,凌湛给她了,然后跟着进去冲澡。浴室不是透明玻璃房,但能听见声,水声淅沥沥的。


    她只看过凌湛没穿上衣的身材,脑子里浮现出画面,她捂了下鼻子,但其实没有碰过。


    虽然谈恋爱有一个多月了吧,可接吻就那么几次。


    凌湛在行为上反而是很克制的,手从不乱动,只在她腰侧停着,掌心隔着衣料,掌骨的温度一点一点传过去,动情了会更用力地掐她的腰,有一次吻的时候掐了脖子——但准确而言,是抚摸脖颈,那天他给合雨悠种了人生第一颗草莓。


    合雨悠叹口气,爬起来吹头发。


    脑子里想法乱糟糟的,供氧房里温暖而又使人疲倦,


    十几分钟后,浴室门被推开,水汽散出一层薄雾。


    凌湛肩背微阔,皮肤在灯下泛着潮意,水珠顺着锁骨往下滑,腹肌的沟壑被光切成一格一格的阴影。


    他抬手擦头发,指节从湿黑的发间掠过,几缕水顺着下颌滴到胸膛上。他一边低头去拿手机,一边看了眼合雨悠,黑发被水打湿贴在额角,露出半截眉骨,眼神还没完全从水汽里褪出来。


    合雨悠看他一眼,就紧张地收回,吓得她种植向日葵都慢了一拍,手忙脚乱地操作,越操作越乱,最后僵尸很快攻入城池。


    她咬了下牙。


    凌湛靠在隔壁床头:“输了?”


    合雨悠握拳:“今天手感不好,我再来!”


    凌湛举着手机:“合雨悠,我没信号。”


    合雨悠:“我也没有啊。”


    凌湛:“我要看电影。”


    合雨悠卖力打僵尸,头也不抬:“你看吧。”


    “我的电影在你手里。”凌湛道。


    合雨悠默默抬起头来。


    凌湛上半身朝她倾斜,长臂伸过去拿平板,瞥一眼:“又输了?正好,过来跟我一起看电影,我之前下的。”


    合雨悠真的没有和男生住过一间房。


    双床房是安全的,安全区域就在她的床上,那是一个结界,她不能出去,不然她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她心里也没底,跪坐在床上说:“看什么电影啊……”


    凌湛:“下了挺多的,你选?”


    合雨悠:“有我喜欢的……”


    凌湛抢答:“没有笔仙。”


    她“哦”了一声:“那我们看什么……我不看那种的……”


    他偏头,桃花眼带笑:“哪种?”


    又来。


    合雨悠抿抿嘴唇:“不看那种……限制级的。”


    凌湛:“你想看我还没有,看李安。”


    合雨悠:“……断背山?”


    凌湛:“你还知道这个,看《卧虎藏龙》好了。”


    合雨悠:“我看过《断背山》,同桌拉我看的……”她瞄了一眼他屏幕,凌湛给她腾了一半的床:“看不看啊。”


    合雨悠:“看看看……”其实小萱和她连《色/戒》都看过的,尽管如此,但她们一定不会是象山中学最不纯的女学生。


    她没穿鞋,就从一张单人床,一步跨到他的单人床上。床往下更深陷了一些。


    最多一米二的宽度,或许一米一。


    两个成年人挨着坐一起其实挺挤的……尤其凌湛身材很高大,这种高大远看鹤立鸡群,近距离接触,合雨悠真觉得自己是矮人国来的。低头看一眼两人截然不同的腿长,她都油然而生了一股羞耻心。


    这床好像有点委屈他的大长腿了。


    合雨悠羞耻但不说,默默瞄向影片,武侠片吗?


    两人肩膀几乎贴着,合雨悠能感觉到那一点热气从衣料缝隙钻进来。


    她往旁边挪了点,又挪不出多远,顶多一厘米,床板被压得轻微作响。


    凌湛扫一眼她,那眼神带着一点笑意,浅得几乎看不出,合雨悠更心慌:“不要看我看电影啊……”


    说完,合雨悠的膝盖擦到他的大腿,立刻又收回来,可床太窄,一收又更贴近。凌湛按着她的腿:“你别乱动了,我也不想再三千米海拔对你做什么。”


    “我也不想。”合雨悠接话,被他按着的腿在发抖,“我……我不看了!”


    她说完连忙起身下床,爬回了自己的床,靠在床头,眼神还在瞄他的平板屏幕,凌湛等了几分钟,就关了电影,重新打开植物大战僵尸:“玩去吧。”


    合雨悠:“……你不看了吗。”


    凌湛:“不看了,我听歌。”他戴上耳机,合雨悠见状也有点不安,这其实和冷暴力没关系,但她有时候神经大条,有时候又敏感地过头,心下认为他可能有点不高兴,为什么呢,是因为她不看,她没有认同他的审美,还是因为她不肯挨着他?……她也不知道,大概根本没有生气,是她感觉出错。


    但合雨悠看他闭着眼听歌的样子,还是重新调出了电影,原地踌躇几分钟,轻轻爬上他床,膝盖跪坐在他旁边,推推他的胳膊:“凌湛,看吧看吧……我们继续看玉娇龙,我觉得很好看的。”


    凌湛眼睛都没睁:“玩你的游戏。”


    “我不想玩了……”


    合雨悠看暖光落在他眉骨上,斜斜一线,五官犹如最完美的雕塑,手还握着手机,手背的骨节一根根分明。


    合雨悠把平板放他腿上了,特别认真的语气:“真的,我们看电影吧。”


    启唇:“我、不、看。”


    合雨悠:“为什么啊……那,那你不看,那我亲你吧。能不能亲一下……”她看向男生完美的唇形。


    凌湛好像被羽毛挠了下心脏,抬眼,嗓音淡:“会缺氧,你不知道?”


    “我就这样亲。”她凑过去轻轻地埋首,啄了一下,嘴唇十分柔软红润,“不那样亲。”


    她说,抬起头来时眼里像星星在闪:“不缺氧。”——


    作者有话说:[三花猫头]谢谢追文,都发红包[让我康康]


    第44章


    凌湛长腿微微曲起,想反客为主,但他没有。


    因为他想知道合雨悠还会做什么,所以他只是看着她,头微仰,尽量不笑。


    合雨悠看见自己亲他两下后,这个男的居然没有太大反应,表情还淡淡的,有点恼火了。


    但她不说。她拍了拍平板电脑:“我想跟你一起看电影。”


    “又要看了?刚刚不是要玩游戏。”


    “玩游戏也跟你一起玩。”合雨悠说完就坐回了她刚刚坐的位置,曲着膝盖并把平板放在膝盖上,和他排排坐,调出影片并摘下凌湛的耳机:“我们刚刚是不是看到这里了……?对,这个罗小虎是谁。”


    凌湛瞥了一眼屏幕:“她前男友。”


    合雨悠“哦”了一声:“那他要抢亲吗?”


    凌湛顿了一下:“我给你剧透完可以不看了吗?”


    “……那要干嘛?看别的?”


    “不看别的,”凌湛感觉她把自己快挤到墙里了,微微侧身,桃花眼里非常专注,“你就亲我那两下就行了吗。”


    合雨悠莫名开始紧张,一手扶稳平板,一手在挠自己睡裙的口袋,在电影对白里声音变小:“那不然呢,我又没得罪你……”


    “你得罪我了。”凌湛微微眯眼,原本侧着的身体朝她俯过去,他身材那么高大,压迫感侵袭,合雨悠手抖拿不稳平板,Ipad滑下去滑到床的另一侧,她“啊”地一声瞬间起身去抓,半个柔软的身体压在他腿上,凌湛喉咙发紧,低头看着她满头乌发垂落下来,一脸松口气的样子在他大腿上偏过头看着他,脸颊白软泛红:“还好我动作快,差点掉地上。”


    凌湛神色仿佛在忍耐什么,抬手帮她拨开了一缕头发,手指在她耳后停了半秒。


    合雨悠心稍稍一慌,撑着他的腿爬起来,凌湛闷哼一声:“你故意的吗。”


    “我在救你的电脑!!”合雨悠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的,她连忙抽回手,表情欲哭无泪,充满被陌生棍状物烫到的不安,“我、我还是走吧……”


    以她这么多年捏手办的功底,一摸就知道大概长度尺寸,大脑被不该有的建模所占据。她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主动给它上色。


    她正要下床,又被凌湛捞了回去。


    结实胳膊横在她腰上,抱回怀里,把她按在了单人床上,脖颈的银链坠在她脸上。合雨悠头晕目眩,看见凌湛伸手打开了床头的相机。


    合雨悠知道他爱拍照,什么都拍,在他家也这样,他喜欢拍她光脚在厨房切水果,抱着膝盖在沙发上喝水果茶,在浴室梳头发,坐在茶几和沙发之间的空隙里弓着腰捏手办,基本上都是送给他的东西,会有戒指,装戒指的石塑盒子,凌湛喜欢的电影角色,用丙烯颜料上色,是充满想象力与明亮色彩的手工艺品。


    四目相对,他直勾勾的,合雨悠先垂眸,然后凌湛垂眸,眼神落下来,放在她刚喝过水被润泽的粉红色嘴唇上,看起来很软也很好亲,他亲过所以知道是什么滋味,合雨悠会喘不过气发出求救一样的呜咽声,他以为她呼吸不了所以松开,问她还要不要的时候,她会犹豫一下慢慢点头,却也不敢看他,睫毛扑朔地像蝴蝶扇动翅膀。


    所以凌湛埋头吻了上去,吻了脸颊和嘴唇,动作是极尽温柔的。


    合雨悠抓住了他的衣服,脸憋红了喘息:“会……真的会缺氧。”她现在就有种……有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了。


    凌湛嗓音更哑了:“不会,我们是供氧房。”


    合雨悠想着让他亲几下算了,她也……挺喜欢接吻的,迷迷糊糊地承受下来,从亲啄变成湿吻,她一会儿闭着眼,一会儿轻轻睁开,近距离看着这张毫无瑕疵的帅脸,还是很不可思议。


    同桌远赴小韩追星都没这么帅吧。


    让她给泡到手了。


    因为合雨悠在发呆,凌湛发现了,略不爽:“发呆干嘛,我吻技很差?”


    “没……没,我看你。你头发湿着……还是像做了发型一样,”她伸出两只手在他头顶乱抓,活像个月薪八百的理发师,眼冒星星,“这样乱搞的发型也很帅。”


    凌湛对此淡定:“我什么发型不帅。”


    话毕又低头吻她,因为不像给合雨悠造成太大的重量,凌湛双臂是撑在她颈侧的,一边吻一边做平板支撑,还好他平时为了端摄影器材有定期去攀岩活动,臂力满分,房间很温暖,身体也是。


    合雨悠被一段很长的亲吻亲得五迷三道,好像不太会动似的只能深深地呼吸。


    凌湛分开她的嘴唇,注视她几秒钟,睫毛深黑犹如鸦羽,低沉沙哑嗓音道:“妹妹能主动一点对我吗。”


    合雨悠脸红:“我很主动了呀……刚刚不是才主动过。”


    “鸽子一样啄我两下吗。”凌湛侧头,“你的手是长在我的肩膀上了吗?”


    合雨悠看向自己搭在他肩膀的手背:“那我可以放哪儿呀……”


    凌湛暗示她:“你再主动一点。”


    合雨悠微微思索,努力抬头在他嘴唇上又啵了一下。


    凌湛嘴角露出弧度,却又说:“不是这样。”


    “那……那是怎么样。”


    凌湛手掌落在她的手背上了:“合雨悠,你放我腹肌上摸一下。”


    合雨悠震惊:“……这也可以吗。”她脸上不太同意似的,低头瞄了一眼,神经一跳。


    凌湛:“你不想?”


    合雨悠没说话,嘴唇抿紧了,眼神也开始乱飞,那……那怎么说不想。


    可他们还在供氧!!


    后果会很严重吗?


    应该也不至于……


    那要是不小心缺氧死了怎么办啊……警方来调查她会社死的吧。


    合雨悠脑海里天人交战,凌湛已经不耐了,抓着她的手往下放,撩起黑T往上,给她摸坚实的紧绷的六块腹肌。


    合雨悠大脑瞬间就像炸开的烟花似的,她要晕过去了!!!睁圆了眼睛。


    她手心刚酝酿出的汗,带着湿润和凉意覆盖在他滚烫的皮肤上。


    凌湛微微闭眼,呼吸变得粗重几分,握着她柔软的小手摩挲了几下,合雨悠脸爆红,下意识缩头埋进了他的脖颈间,任由凌湛的手抓着她的手做任何事,任何她曾经不理解、现在仍然带着懵懂的、未知的事。


    “手工达人,你不是很会做手工吗?”凌湛低头看着鸵鸟悠埋她怀里看不见表情,只露出绯红的耳尖的模样,嗓音落在她耳廓边缘微微吹气,“帮我做手、工。”


    隔了大概半分钟,合雨悠小幅度地点头,感受到他牵着她的手更往下了,合雨悠忽地睁眼,目睹凌湛喉结上下攒动,睫毛底下露出深刻的欲//望,鼻息变粗,见她抬头,便在她额头落在亲吻:“会弄吗?”


    “……我不知道。”她模棱两可地回答着,忽地扭头,“你把相机关了,这个不要录。”


    凌湛“嗯”了一声,躬身拎着自己后领、脱下上衣丢过去盖住相机。


    汗水顺着喘息的脖颈淌入结实的胸膛,合雨悠眼睛又花了,凌湛埋首亲吻她,鼻息和她交缠在一起,高挺鼻梁戳在她脸颊上,垂眸时眼睫毛扫在她脸颊绒毛道:“宝宝,手能动了吗?”


    合雨悠不理解这个称呼,只是感觉到非常的、极端的羞涩,好像很被宠溺似的,又非常地听他话。


    凌湛眉眼蹙起又舒展,浓眉有汗珠落在鬓角,抚摸她的脸颊:“乖乖,你好乖。”


    合雨悠啊啊两声:“不要突然说重庆话啊。”


    凌湛笑:“说的不标准吗?我以为你喜欢听。”


    合雨悠要尖叫了:“不要不要,床上不要说重庆话!!”


    凌湛说行,顿了顿道:“我没见过你这么爱吃火腿肠的。”


    合雨悠解释:“我没有很爱吃……好吧还行。为什么突然扯到火腿肠了。”


    凌湛用他那因为情动而变得格外性感的嗓音慢慢说:“因为我想喂给你。”


    合雨悠卡壳,抬眼,和他对视。


    他眼神里有强烈的、被欲//望占满的东西,也有喜欢,有笑和专注、占有欲,合雨悠心想剧情不该是这样的,那为什么就这样了呢……


    误入歧途可能算不上,合雨悠和他是抱一起醒过来的,她还趴在他怀里,是她那张单人床,被子凌乱,另一张床更糟糕,他们做了非常边缘性的事,但一切因为房间并未提供计生用品而没有到最后,但已经是合雨悠经历过的、最接近底线的事了。


    想起发生的事,她望着天花板发呆,双腿不自在地夹摩,似乎弄醒了他,凌湛眉毛轻微一动,翻了个身,手还搭在她腰上,被子滑下去,露出健康而年轻的躯体。


    合雨悠也不知道是想了点啥,探手抚摸他腹肌,哇……


    这样的手感啊……


    和她买的娃可真不一样。


    昨天其实没有很好地感受真实的触感,怎么像巧克力一样,软中带硬的。


    凌湛眉头又皱起来了,半晌慢慢睁开,睫毛一撩,还带着困意:“不怕缺氧了?”


    她飞速收回手,还赖他怀里。


    凌湛:“昨天说喜欢我了吗?”


    合雨悠抬首,眼睛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轻声:“今天说两遍好吗?”


    凌湛:“多说一点。”他很喜欢听。


    合雨悠抱着他的脖颈:“我喜欢你。”她仰起头,嘴唇很快地在他耳朵边停留:“爱你哥哥,你好帅。”


    跟着就看见凌湛嘴角掀起的笑,单手拉着她下来侧首亲了下脸:“好乖。”合雨悠嘿嘿地笑:“我想找下充电器,我不知道在哪。手机没电了,不知道信号恢复没有。”


    最后在床底下找到了,凌湛起来穿裤子,阳光落在他背上,线条干净。肌肉在动作间微微绷紧,肩胛骨往内收,整条脊线顺着呼吸起伏。


    他低头扣裤子纽扣的时候,腰侧的弧度被光切出一层淡影。


    见合雨悠注视他不语,凌湛抬手理头发,侧脸轮廓分明:“看下手机信号。”


    合雨悠开机,瞬间弹出无数未接来电和消息。


    几十条未接来电全是爸妈、表姐、还有和她同行到色达的同伴们。消息铺天盖地:“你在炉霍?那边塌方了!”、“平安报个到!”、“新闻都播了,救援队进去了!”。


    “小盒子!!!!!!你怎么自己一大早就跑了,我听说泥石流了,你快回个消息啊!!”


    父母的消息更多、更是充满恐慌,合雨悠立刻马上起身回电话。


    然后挨个平复,解释情况。


    最后她点开新闻,看到视频里熟悉的山路,泥浆覆着碎石,警戒线在风里晃。通告写着:“预计三天内完成抢通,暂时禁止社会车辆通行。”


    两人离开是三天后,顺利从国道到了平原,因为合雨悠的朋友也回来了,合雨悠得去找小萱拿自己身份证,就没有陪凌湛。


    几个人聚在一家很出名的青年火锅店,小萱把身份证还给她,拉着她的手原地跺脚:“吓死我了,我差点儿以为你没得了。那你在炉霍县待了四天啊?”


    “差不多吧……四天半的样子。”合雨悠说。


    “那你行李呢?去哪儿了。”她问。


    合雨悠说放在一个朋友那里了,大家也没多问,晚上她和小萱回的酒店,两个人牵着手走在后面,小萱扫了眼前面站在酒店前台的艺文和小高,低声对合雨悠说:“发展得好快哦,他们都要去开房了,本来小高是多喜欢你的,结果你就想着网恋……小心被骗财骗色。”


    合雨悠抓头也没出声。


    她是把凌湛的色给骗到了,她没觉得自己吃亏,毕竟这个世界上帅哥还是很稀少的,活这么大她就见了俩,小萱这么爱帅哥的人都只找了个穿鞋一米七五的篮球小子。想着想着她抬眼看见那个小蒋莫名其妙地做了个运球的动作,然后跳起来投了个三分,最后状似不经意地回头抓头发,耍帅地看她俩。


    合雨悠眼皮一抽:“你男朋友在做什么?”


    小萱捧着心:“打空气篮球啊,不觉得很帅?他篮球打得可好了。”


    合雨悠一阵叹息。


    房间里,她给凌湛发了几条消息,没敢聊语音,就和小萱各自一张床睡了。


    半夜,曹艺文刷卡进来了,合雨悠迷迷糊糊转醒了,小萱本来就在玩手机,也没睡觉,见状开灯,问她:“你怎么回来了?”


    她穿着酒店睡袍,趴在了两人的床中央,身上有种淡淡的死感:“我刚刚又激动又害怕,跟他说可以进来了,结果他说他已经进来了……这一切跟我想的不一样啊!”


    小萱:“……”


    合雨悠:“……”


    小萱尴尬脸:“那他也太小了吧……那你怎么办啊,说分手?”


    曹艺文翻过身:“本来就只是玩玩他啦,我怀疑我现在还是处女呵呵,明天一早我们早点走吧,小盒子一起跟我坐高铁回重庆呢?最近你的清华录取通知书是不是要到了?”


    因为甘孜州泥石流事件,凌湛取消了九寨沟拍纪录片的计划,合雨悠和朋友们坐高铁回去了。至于她的行李,凌湛说过几天帮她捎回老家。


    几天后,七月底。


    快递员骑着摩托按喇叭,在家门口高声喊:“合家的,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邱莲第一个冲下楼,连拖鞋都掉了一只,接过红彤彤的快递袋,笑得脸都抖:“到了,到了!幺妹来看你的通知书!!你来拆!!”


    合雨悠从踉跄楼上下来。那封信拿在手里,比她想的还厚一点,阳光照在信封的烫金校徽上,亮得刺眼。


    附近邻居都叽叽喳喳地来围观,爸妈合照,和合雨悠合影,因为他们说合雨悠是这几十年间村里唯一的清华——合典贵掏出早就买好的鞭炮,在村口点燃,所有人都喜气洋洋,有人说:“出个清华娃啊,了不起!祖坟冒青烟了合老三!!”


    合雨悠经历了挺忙碌的几天,不断被推到所有亲戚面前,办了几场升学宴,攒了小十万红包,邱莲脸上笑得灿烂,把钱都存到银行,卡交给合雨悠:“幺妹儿,这些都是你的了,你花钱有规划,妈妈晓得,上大学了自己交学费。和同学都处好关系,经常要请他们吃饭之类的。”


    花钱一向有规划的合雨悠想的却是,她要给凌湛买个礼物,至于买什么她没怎么想好,预算是一万块。


    她还要买个数位板,买个新电脑。


    买去北京的机票,买她一直想要的水彩颜料。


    凌湛的录取也到了,合雨悠在找他商量买机票的时间:“是不是得提前买,我怕买晚了会涨价的。”


    凌湛的说法是:“不急,过几天买。”


    凌湛这几天的生活乱成一团。


    他回了老家,信箱里接到南加大电影学院项目负责人的邮件。那是一项短期的国际合作计划,导师竟然是他最崇拜的导演之一。


    晚上他回家看奶奶,奶奶已经睡了,客厅里灯亮着。


    凌飞坐在沙发上看报,闻声抬眼:“凌湛,你交女朋友了?”


    凌湛脱鞋动作停在门口。


    “谁告诉你的。”


    凌飞没解释,起身走到他面前:“因为这个女朋友,所以不想走?”


    凌湛下意识皱眉:“关你什么事。”


    “你在犹豫,”凌飞看着他,语调不重,却直击要害,“你从小就这样,遇到选择就想两边都要。你和你妈一样是个恋爱脑,有了爱情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你才十九岁你懂什么?”


    凌湛寒着脸盯着他:“你还有脸提我妈?她不是你害死的吗。”


    “是意外。那是一场意外,你很清楚。”凌飞严肃。


    “我出钱,”凌飞继续说,“如果是钱的问题,你女朋友,我也可以一起供。”


    凌湛抬起头,语气里第一次带上锋利:“她不需要你供。”


    “那她需要你什么?”凌飞问,“你觉得她会喜欢一个没去美国、没拿到机会、在重庆拍婚庆短片的摄影师?你这是年轻的浪漫,不是未来!”


    凌湛听不得他这种人格极端的话,扭头就走,凌飞快步追上去,语气激动:“别给我甩脸,我可以给你们想要的未来,小湛,你只要答应爸爸你去,爸爸供她念书,你们一起去美国,我和你高阿姨分手了。你难道不想去?”


    凌湛冷着脸推门出去,凌飞的声音淡淡传来:“南加大的邮件我回了。你后天去北京办签证。”


    凌湛甩门。


    晚上九点过,外面还很热闹。远处小区楼下的超市和麻将馆还亮着白光,楼下有人遛狗、孩子吃着热狗追着球跑,风里有热气,也有炒菜的香味。


    凌湛租的房子还没退租,八月底到期,他原本打算是到期离开,和合雨悠一起飞北京的。


    回到租屋,把钥匙丢进碗里,整个人靠在门边。他把客厅灯调成最暗的那档,电视屏幕上停着那位他最喜欢的导演的作品,镜头里永远在拍人性边缘的冲突。曾经给他很大的启发与灵感。


    他看过无数次,依旧会反复重放花絮。导演坐在摄影棚有些腼腆地接受采访,说他眼里的艺术不是美化生活,而是直视崩塌。


    烟燃了一半,火光照出他微垂的睫毛。指尖夹烟的动作慢而稳,喉结随着呼吸滑动。


    凌湛看完一段,掐掉烟,戴上薄薄的镜片,翻开茶几上的旧书。


    电话震了一下。是合雨悠。


    他按了接听。


    “睡了吗凌湛。”她的声音有点轻。


    “还没。”


    “在看电影啊?”合雨悠很懂他。


    “嗯,也看书。”


    “看什么书啊?”她又问。


    “哲学书,”凌湛在镜片后垂眸,手指落在泛黄的书页上,“探讨我为什么是我,我想要什么。”


    合雨悠“哦”了一声,安静了几秒,才问:“那看明白了吗?你想要什么?”她对哲学根本没兴趣,那太虚无缥缈,而她是个非常在乎当下的人,不喜欢回忆和思考眼下的所作所为会对未来产生什么影响。那并不重要。


    “什么都要。”他靠在沙发上,语气平淡,“人本来就是一团团欲望的产物,我也一样。得不到就想要,不满足就痛苦。可实际上又没有意思。”


    电话那头静了会儿,只剩她轻微的呼吸,和他说:“你在看什么哲学书啊,这么深奥,哪里会没意思,很有意义的啊,我们聊天没有意义吗,恋爱没有意义吗,至少这一秒你跟我说话你是……开心的吧?是吧?”


    “是。”凌湛回答。


    过了几秒,凌湛低声说:“悠悠,你跟我一起去美国。我查了,有适合你的漫画专业。你要是愿意,我帮你申请签证,学费和生活费都不用担心。我们一起住。我们夏天可以去冲浪,冬天可以滑雪,晚上一起看电影,看你喜欢的那些邪典电影。”


    那头安静。只听见一点呼吸乱了又平。


    他不会知道她在这几秒经历了什么。


    很久,久到凌湛感觉不会听到她回答了,合雨悠才轻轻地说:“我不会去的。”


    凌湛靠在沙发上,笑意没到眼底:“和我一起。”


    “……不可以。”她又说了一遍,“凌湛,我知道你很想去,那是你的梦想,我可以理解你的。”她揉了下鼻子,轻轻地吸了口气,“异国恋也可以,我们可以望着同一轮月亮。”


    凌湛说:“我不谈异国恋。”


    合雨悠眼泪就下来了,她用手背擦眼睛,努力控制声音的平稳:“那你要干什么,你要分手?”


    凌湛:“不分,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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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八月初,热气闷得像一层厚纱罩在大棚外。棚里弥漫着蜂蜡、草木和甜腻的气味。排排蜂箱整齐地靠着墙,成群的蜜蜂绕着框飞,嗡嗡连成一片。


    合雨悠去帮妈妈割蜜了,邱莲挥手要她回去:“回家吹空调,不要热坏了,你还要读书。”


    “我高考完了,不用读了。”合雨悠穿防蜂服,帽檐的纱网贴着额头,手里拿着烟熏壶驱蜂。她小心地取出一块蜜脾,阳光透过塑料棚顶的缝隙筛落,蜜在蜂巢里闪着金光,顺着木框边缘流下来,甜得发腻。


    尝在嘴里也是甜的,可没有往日那种甜,她这几天不太开心,说着不往心里去,但还是很在意凌湛的话。凌湛看起来是提议,可他这样的提议,恐怕是深思熟虑的,不是什么冲动。


    下午回家,合雨悠用新买的游戏本电脑查了下凌湛说的学校,她不是不想去,是不可以,那是很好的学校,她知道。


    她看了片刻,沉默地切换界面,打开SAI,用刚买的数位板画她的新漫画。


    新漫画故事很没意思,她画得也怏怏的。


    凌湛是傍晚那会儿来的,来合雨悠家敲门,合雨悠一家在吃饭看电视剧,两条狗朝外吠叫几声。邱莲一边唤狗别叫,一边端着汤勺出来开门,一开门就愣住了。


    天已经快黑透了,余霞只剩一点,被风拖在山的那头。院口的灯刚亮,昏黄的光落在男生脸侧,映出淡淡的轮廓。


    凌湛穿着黑色T恤,皮肤在夜色里显得冷白,眼角那点光一闪一闪,桃花眼深得像藏了水。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几缕落在眉骨前,带着汗气,礼貌地朝邱莲点头,目光朝内扫了一眼。


    就看见他家在看什么军旅片,合雨悠他爸在抽烟,一边喝酒一边抽。


    邱莲啊地一声:“你是那个……那个贺老师屋头的小伙子?你叫林……”


    凌湛微微一笑,礼貌得体:“邱姨您把我忘了,我叫凌湛。贺叔说家里钥匙在您这儿,我过来拿一下。”


    邱莲:“那你等我哈儿,你吃饭没得,进来吃!”


    凌湛吃了,说没吃。


    然后他就进去了,邱莲说:“凌湛来了!贺老师家的。老合,你把烟灭了,灭了!”


    正在专注看电视剧的合雨悠一抬头,一口绿豆稀饭就喷了出来。


    凌湛:“呛着了?”


    合雨悠不敢吭声,端着碗如坐针毡又震惊地盯着他。


    凌湛指了指嘴,示意她嘴角有绿豆。


    合典贵喊凌湛坐,惊异地打量他说:“娃儿好大了,你啷个啷个帅,好高大哦!怕不是练体育的?你是贺老师幺儿?”


    凌湛说:“干儿子。合叔叔,我叫凌湛,你好。”凌湛和他握了下手。


    合典贵对他印象霎地就好了起来。


    凌湛扫了眼合雨悠,说:“我过来拿钥匙,正好没吃,邱姨让我进来吃饭,我带了酒。”


    “客气,太客气了!酒不用不用了,今晚上弄得简单,我再喊老婆子弄点儿肉,邱莲……”他刚喊一声,合雨悠就打断了:“爸爸,不要让我妈做饭了。”说完眼神示意凌湛,他家饭都吃完了,凌湛刚来,那不得重新劳烦她妈?


    凌湛出声:“我马上就走,想起来还有点事儿……”


    合典贵:“刚刚不是说没吃吗?”


    凌湛温和低说:“您喝多了,听错了。”


    合典贵望向合雨悠:“是迈?”


    合雨悠坚定点头:“是的。”


    凌湛把带的酒放下后,拿上钥匙就走,没多停留,给合雨悠发了短信:“出来找我。”


    合雨悠怕他没吃,肚子饿,拿了一盒珍藏火鸡面,和一瓶牛奶,抱了脑袋大的柚子,走后门出去了。她父母平素睡得早,尤其她爹,喝了酒睡得呼噜声能掀翻屋顶。


    凌湛的车就停在小路上一百米处,看见她出来,修长手指掐灭了烟,朝她招手。


    微微敞开的手臂是等她抱的姿势。


    然后合雨悠把大柚子塞他怀里了,不无得意地说:“凌湛,我家柚子很大吧!”


    凌湛低头看柚子:“?”


    合雨悠继续介绍:“我用蜂蜜浇灌的,还特别甜。”


    凌湛:“就是你埋牛叔的那棵柚子树吗?”


    合雨悠看向他:“是啊……”


    她不太爱提这茬,跟着没说话了。


    凌湛一手抱柚子一手揉下她头发:“上车吧,去我那儿。”


    合雨悠:“嗯,不过我等下要回家的,最多最多陪你看一部电影。”她比了个一。那一根手指就被凌湛握着牵过去了,给她开车门。


    她在川西和凌湛看了很多的电影,有的她觉得很好,有的完全看不懂,但可以学习的镜头语言有很多,凌湛有时候好为人师的毛病犯了,给她讲各个分镜、构图、视觉语言、甚至配乐……


    合雨悠有时候觉得他装装的也不太想听,但还是要表现出一副:“哇你好厉害,懂得真多!”的星星眼模样。


    这算是她的秘密,因为她发现自己一旦这样,凌湛会露出不太明显的小表情,可能是高兴或者爽了,然后那一整天都会对她特别特别温柔,虽然平时也挺好的,但那一天就是会格外温柔一点,会近距离数她睫毛对她笑的那种温柔。


    说好话就能得到想要的,这个技能不是合雨悠天生就会的。


    合雨悠是从高一时班上的学习委员身上学到的,她嘴甜人缘好,总是笑眯眯的,第一次对合雨悠说“你皮肤好白也好漂亮”的时候,合雨悠就喜欢上人家了。


    后来合雨悠发现大家都喜欢她,因为学习委员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地夸奖,哄的老师都眉开眼笑,所有好事都轮到她……


    合雨悠虽然学来了,但不常用。


    她觉得那样假,干嘛要对所有人好呢?她只会对喜欢她、或者她很喜欢很想交朋友的人这样。


    ……


    贺峰这房子这阵子没住人,但邱莲是隔三差五过来开门,因为有人上门打扫,房子钥匙都给她保管。房间倒是很干净,就是没铺床单,老实说,合雨悠也不太会这个,她假装没看见:“我去阁楼放电影,帮你开柚子!”


    凌湛认命地自己干,他自己租房住,做这些不是难事,上阁楼的时候,合雨悠在挑片子,这里都是好电影,没有她喜欢看的。


    凌湛问她要看什么。


    合雨悠想了想:“看爱情片。”


    凌湛偏头看了她一眼:“不爱看恐怖片了?本来说找一部斯皮尔伯格的给你看。”


    合雨悠:“他是谁,导演?他有爱情电影吗。”


    “有,不怎么样。”凌湛找了找,“珍珠港?燃情岁月?泰坦尼克号。”


    合雨悠说看泰坦尼克号,以前似乎看过,她没看进去,现在想看了。


    月光从半高的窗帘缝里泄进来,混着屏幕冷蓝。电影里的海风在吹,船上人声喧哗,映在他们身上,是起伏的明暗。


    凌湛坐在沙发一侧,手臂自然搭在靠背上,指尖几乎擦到她的肩。他身上的味道带点汗意和荷尔蒙。T恤在手臂处被绷出弧线,手背青筋隐隐。


    合雨悠缩着腿坐,双膝靠在胸前,怀里抱着一瓣柚子。她皮肤很白,侧脸被光线勾得淡而软,咬柚子的时候,唇边泛出一点水亮。她顺手剥了一瓣递过去,问他吃不,凌湛接过,咬了一口。


    “悠悠球,为什么突然要看爱情电影?”他问,声音低。


    合雨悠咬着柚瓣,含糊道:“因为我要画爱情题材的漫画。”


    “为什么?不爱你那些克苏鲁了?”凌湛偏头,眼神带笑。电影光一闪,他的桃花眼像沾了点星。


    合雨悠叹了口气:“怎么会不爱?可我也没办法。”


    “怎么?”


    她眼眸闪了下:“我给漫画平台投稿了,被退了两三次。编辑跟我说——我画工是挺好的,有天赋,就是题材不对。我画的那些东西没人看。我不会这种题材,现在要学。”


    她说到“没人看”时,嘴角几乎没动。有点沮丧。


    凌湛靠在沙发上,没立刻回应,灯光从他侧脸滑过,落在锁骨边的那道暗影上。过了几秒,他才慢慢说:“你画的东西,为什么关心有没有人看?”


    合雨悠抿了抿唇:“可没人看,就好像白画。”


    “给我看。”


    她抬头看他一眼:“……那也只有你一个观众。”


    凌湛就说:“你是想成为更好的自己,还是更好地成为自己?”


    “有什么区别吗,这是什么语文题。”


    “区别就是,你在乎的是外界的看法,还是内心的想法。你要成为谁,过什么样的人生,你是什么样,那就是什么样,而不是成为什么样,明白了吗?”


    合雨悠似懂非懂,凌湛好像在尝试灌输他那套随心所欲的人生观给她,合雨悠低头吃柚子:“那你的意思是,我就画我喜欢的的,不管有没有人看?”


    凌湛:“不是我的意思,你怎么做会开心。”


    合雨悠啃柚子:“画克苏鲁开心。”


    “那怎么开心怎么来,这是我的方法,没有教你改变你的选择。”凌湛说,“你柚子很甜?”


    “甜啊,你没吃吗?”她抬头,“给你了呀。”


    凌湛说吃了:“可怎么看着你的比较甜,你喂我。”他这样说,却也没凑上去,微仰着头等她上来喂。合雨悠低头掰了一小块,伸手过去,触到他唇边:“喏。”


    凌湛:“用嘴喂。”


    合雨悠红了脸:“我们可不可以!好好的!看电影!”


    凌湛眼底笑意映着冷蓝的屏幕光,说:“不可以,和你在一起我就想跟你接吻。你喂我。”


    合雨悠咬咬唇说:“可是我晚点要回家,明天我妈妈会发现的。我不敢……”合雨悠是觉得他们在炉霍那几天有点放纵,她这辈子身上第一次弄出那么多吻痕,从脖颈到胸,照镜子发现腰上都是。要知道她是个看韩国漫画都要躲被窝里的单纯小女孩啊!


    凌湛什么也没说,胳膊搭着她肩膀往怀里继续搂了下,漫不经心说:“在炉霍你是挺敢的。”


    合雨悠想说那不一样,那近乎有种末日来临、与世隔绝的桃花源之感。


    她说着不行不行,后面还是亲了一会儿,合雨悠让他不要亲脖子,会有很明显的痕迹,凌湛低低“嗯”了一声,撩起她的T恤下摆,两根手指捏住轻轻揉那颗,慢声道:“亲这儿没人看见吧?”然后电影放完,合雨悠就跑了,再不跑要完了,再不跑真成他玩具了。


    凌湛牵着小姑娘的手把她送到后门,两只狗听见响动跑出来。


    “嘘、嘘!!黄豆黑豆,不要叫,是哥哥来了。都进去,不要叫。”合雨悠弯腰撸狗,示意凌湛回去。


    等她上楼了,开灯往下看,凌湛还在树下站着。


    黑发有些乱,被风吹得微微翘起。


    他抬起手,朝她挥了下,指骨在月光下泛着一点温白的光。有柚子香漫过院墙,吹拂到少女的脸上。


    如是几天都这样过着,合雨悠其实不知道凌湛为什么来,好像他没有特别的事儿,而且整个房子就他一个人,贺叔也不来。


    当她说出这个疑问,凌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不知道我来做什么?”


    合雨悠:“是啊……来做什么?”


    凌湛:“不是为了你我来干什么?四十度摘橘子吗。”


    合雨悠表情就愣了下。


    凌湛大概也许是想她了,可是没有说出口,只是二十四小时都黏她,看很多的电影,拍很多的照片和录像。当合雨悠问到他为什么喜欢录像的时候,凌湛的回答是:“记忆是不可靠的,记录是可靠的。”


    合雨悠:“哦……”


    凌湛:“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他回房间拿出刻录的光盘,在阁楼的投影仪播放给她看。


    画面起初是颗旧镜头的颗粒闪烁,灰白光一点点铺开。舞台灯亮起的那一刻,女人的身影在幕布后缓缓转身。她穿着浅色的练功服,头发盘起,手腕一扬,灯光在她的肩颈处流动,像一场被时间保存下来的温柔。


    合雨悠就发现这个女人很漂亮,而且和凌湛很像,加上画面的年代感,合雨悠合理怀疑:“这是你妈妈吗?”


    “嗯。”凌湛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屏幕,“这是我出生前,她以前是文工团舞蹈演员,在莫斯科学过芭蕾,但她跳的是朝鲜舞,一种很难的舞种。”


    她笑着转向镜头,清晰得像昨天。


    合雨悠没在说话,镜头切换,女人站在剧院的台下,拿着话筒指挥演员排练,笑声、掌声、台词的碎片都被录进去。


    凌湛坐在她旁边,也没说话,神情极轻。


    视频继续,出现了婴儿,那是刚出生的凌湛,画面很跳跃。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抱着书跟在她身后。女人蹲下来,整理他的领结。


    小时候的凌湛去游乐场坐旋转木马。


    他小时候比现在爱笑的多,喜欢弯着眼睛笑,说话糯声糯气。


    舞台还未完工,工人们在搭架,灯架晃动,她举着蓝图,阳光从窗外照进金晚南的发梢。


    因为视频很长,凌湛没有完全放完,中间跳过了一些东西,比如新闻,比如死亡,失火。


    画面定格在四小时三十二分钟零三秒的时间码上,灯光熄灭。


    合雨悠看完了,几乎可以望见一个人的一生,可总有股违和感,直到看完她发现了违和感在哪:“纪录片里出现了很多人,但是有个没出现的、她丈夫……你爸爸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淡淡道,“我剪掉了。”


    合雨悠开口:“他出轨了吗?”


    凌湛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回纪录片:“死亡不是终点,被遗忘才是,我不想忘记她,也不希望别人忘记她,所以每年都会看,如果我不看,她终将会在我的记忆里淡去。”所以他有记录的习惯,他也一定会把关于合雨悠的一切整理剪成电影,这是他关于青春的重要感受,或许可以在很多年后和她一起看。


    他们在半个月的时间里看了至少四十部影片,只看一遍,看杨德昌,特吕弗,看昆汀、塔可夫斯基和黑泽明,凌湛没有学习或者拉片,单纯消遣。有时候合雨悠看到睡着,他就暂停不看,和她挤在沙发上面对面,合雨悠睡着不会看他,脸又白又软,呼吸匀称。他便注视她,眼里只有那一个人,把那一瞬间写进心底,是他对仲夏、热恋、橘子树对青春期的全部感受。


    合雨悠回想起来,那个暑假看的片子,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她的一些审美和思想。


    那个月还发生了几件事,一件件地说,便是十九号那天开始。


    院子里传来车门“砰”的一声,狗叫声跟着响起,黄豆黑豆在门口一阵狂吠。合雨悠从卫生间出来,把卫生裤放回书包,她感觉快来姨妈了,但刚刚去检查又没有血,以防万一还是换了护垫。


    她刚想去开门,玻璃门外传来笑声。


    “黄豆,黑豆,好久没见。”那声音低低的透着性感,也很熟悉。


    合雨悠怔了下,从内里拉开门。


    阳光晃得厉害,贺峰先下车,贺秋阳逆光站在门旁,白衬衫袖口挽起到肘上,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结实黑臂,脖颈侧的纹身在光里若隐若现。


    他很高大,低头看了她几秒,把声音放得温和:“雨悠,还认得我吗?”


    “秋阳哥哥!!”合雨悠下意识惊讶出声,屋檐的影子斜在她肩上,风从山那头吹来,少女的发梢都掀起来。


    阁楼上,凌湛被狗声吵醒,赤脚走到窗边,拉开帘子,低头就看见院子里这幕——


    阳光落在他最讨厌的人的肩膀,而合雨悠仰着头,笑得眼睛都弯了。


    凌湛一巴掌推开窗,语气不轻不重:“合雨悠。”


    合雨悠和贺秋阳同时仰头。


    凌湛扣子松着两颗,墨发凌乱,露出冷白的颈侧和一截锁骨。


    贺秋阳没有说话,只是眉头轻轻一蹙。


    凌湛更是面无表情,双眸盯着合雨悠。合雨悠看了眼眉目冷峻面庞越发英俊成熟的贺秋阳,心慌慌:“……我我我先上去一下。”


    贺峰招呼了她一声,她回应几句就跑了,凌湛踢门,反手把门锁了,背过身桎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墙上:“你叫贺秋阳什么?”


    合雨悠支支吾吾。那她一直就那么叫……而且是贺秋阳主动让她这样喊的。这让她怎么解释嘛!


    凌湛低首,呼吸一点点逼近,热气贴着她耳边。他喉结滚动,嗓音压得极低:“你喊他‘哥哥’?那我算什么。”——


    作者有话说:[三花猫头]感谢追文,都发红包~


    第46章


    合雨悠会心虚,完全是因为她确实喜欢过贺秋阳,但现在绝对没有。被凌湛质问,她也是底气不太足地回答:“那你是我男朋友,他……他跟我没什么关系,别吃醋了。”


    “谁吃醋了?”他神色不爽,因为看见过合雨悠的速写本,凌湛心知肚明她是怎么想的,怕是曾经真喜欢过的,现在更是一肚子火,一字一句地对她说,“不许和他说话。”


    ……


    什么小学生行为。


    合雨悠点点头:“好的,我不主动和他说话。”


    “他主动也不行!”


    “……好的。”


    “再那么亲密喊他一次呢?”


    合雨悠低头:“不喊了。”


    凌湛声音压低:“你要是不听话,我就给你种草莓,让你爸妈都看见。”


    合雨悠抬眼,稍微有点无语地点头:“……好知道了。”


    凌湛捏住她的脸颊:“不许对我无语。”


    她满脸无辜:“我没有呀。”


    要是贺秋阳找她怎么办?合雨悠苦恼地想了一下,总不能真不说话吧,那就装感冒嗓子不好不能说话呗。


    其实贺秋阳真对她挺好的,那年合雨悠还留着超短发长得像个假小子,可能是性别模糊,像个弟弟,才让他对她那么好。后来她头发留长了,他还是很好,原因不明……兴许是她长在了贺秋阳的审美上?也可能是她确实太可爱太聪明了,毕竟家族群经常那么说。


    “凌湛?凌湛。”外头传来敲门声,是贺峰的声音。


    凌湛打开门,贺峰说:“凌湛啊,我跟你说说明天的安排……”话没说完,瞥见了合雨悠,于是话锋暂停。


    合雨悠手足无措坐沙发上,起身喊了一声:“贺叔,我……我先出去。”


    她快步走到门边,被凌湛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合雨悠抬首,凌湛眼神落在她身上:“你就待这儿,看电影,我和贺叔下楼聊。”语气防着谁不言而喻。


    合雨悠觉得这样不太好,哪有让长辈给自己让位的道理:“我还是出去吧……”她一低头一前行,就被凌湛一胳膊捞住后颈抓了回来。


    贺峰笑笑,也说:“幺妹儿在阁楼看电影吧。”他勾着凌湛的肩膀带他转身,关了门,两人下楼。贺峰拍了拍凌湛的肩膀,说:“秋阳回来,就跟往年一样,给你妈扫墓,明天一早就出发,你爸也来,你要是不想见到他,咱们时间就错开一个小时。”


    凌湛说没事。


    贺秋阳和凌飞都应该去扫墓,这是他们应该做的,无论他们内心是否有愧疚和悔恨,该在死者面前承受的羞耻与沉默,谁也替不了。


    “我听你爸说,你谈恋爱了,还在想是谁,结果是幺妹儿。”贺峰随口说着,步子往楼下走,“她可以,性子好,长得又漂亮。”


    凌湛跟在他后面,脚步慢悠悠,可握着扶手的指节微微收紧了一瞬,青白的骨节压出一条锋线。


    因为楼下落地窗前,贺秋阳正侧身看江,听见话音时轻轻抬眼,目光与凌湛撞上。


    那人眉骨微皱,仅仅一个呼吸的幅度,却像往日许多事一起压上来。


    凌湛的下颌线绷了半秒,眼尾的那点凉意锐利得像刀尖碰到玻璃。可就在贺峰回头的瞬间,表情敛得干干净净,只余礼貌的淡漠。


    他抬脚继续下楼,所有不耐和厌恶都藏在喉结轻轻滚动的那一下里。


    贺峰当然知道两人过节,这是没办法的事,也无法消弭,或许等哪天凌湛真的长大了成熟了,想开了就好了。


    两个人成为不了朋友,但可以坐在一辆车上一起去扫墓。


    凌湛为了不让合雨悠接触贺秋阳,那叫一个严防死守,公然牵着她从他面前过去,合雨悠稍显尴尬地摸鼻子,被凌湛推进副驾驶座,隔着挡风玻璃看见贺秋阳无动于衷靠在沙发上看书,没有看两人。


    凌湛伸手在她眼前一扫:“那么喜欢他?”


    合雨悠赶紧收回视线:“我没看。”


    凌湛表情冷冷的,开车带她出去了,开了半个小时到了县城里,朝外面扫一眼,看见麦当劳,问她:“薯条吃吗?”


    “我不吃……我又不是小孩子。”


    凌湛:“烤火腿肠吃吗?”


    合雨悠毫不犹豫:“吃!”


    他侧头一笑:“你不是小孩谁是小孩?”


    凌湛看了眼时间,就在附近奶茶店旁靠边停车:“烧烤店好像没开,喝奶茶吗。”


    合雨悠点了下头:“我喝热的,不吃冰的。”


    外面正是快四十度的天,凌湛就知道了:“来例假了?”


    “嗯……”她小声应,“可能今天来吧,有点不舒服。”


    凌湛就伸手将空调温度调得不那么低,下车去问奶茶店有没有红枣茶或者红糖姜茶,一家没有,他回来拉开车门说:“悠悠,我去前面奶茶店再看看,给你买红糖姜茶,你在车上休息别下来。”他说这句话时手臂撑在车门框上,衬得手腕的骨节更显锋利。阳光照得他眼尾发亮,皮肤被晒出一层淡淡的金。


    “不用了吧?”合雨悠表情一愣,连忙说,“太热了,你快上来,我不喝了。”


    “那不行。”


    他从车内摸到一副墨镜,利落戴上,暗色镜片遮住了桃花眼,说完只留一句:“等着我。”


    车门一合,隔开一整条盛夏的滚烫。


    合雨悠至少等了半个小时他才回来,


    她放着歌,靠在副驾的椅背上,耳机里是轻轻的鼓点,被热得昏昏沉沉,几乎快要睡着。肚子那点不安分的抽痛也开始变得明确起来,从模糊的怪怪的,变成实打实的隐隐胀感。


    她正揉着小腹,余光忽然被一道影子挡住。


    是凌湛,把门打开的那瞬间,整车凉气扑出去,男生的T恤被汗湿了半片,贴在背肌线上,把肩胛和腰线都勾得清晰而性感,他喘息着,汗顺着喉结往下滑,贴进锁骨窝里,黑发凌乱,额角湿润。


    他把两杯热茶放在她腿边:“还疼不疼?”


    合雨悠腾地醒了,连忙摘耳机:“我……其实还没怎么开始疼,就是隐约有点……”


    凌湛凑过去看她:“有点是什么感觉?”他心说贺秋阳绝对不至于追女孩儿到这份上,但他可以。


    他靠得太近,汗味混着薄荷沐浴露,整个人带着被太阳烤过的热意。她还是会脸红,小声说:“就是来例假的时候……会子宫内膜脱落嘛……感觉像有一只手拽着我某个脏器往下拖……那样的。”


    凌湛皱了下眉,听描述就知道很痛。


    他翻出暖宝宝,撕开包装,摸了摸温度,觉得热得太慢,又低头贴在自己手心上试了几秒,然后递给她:“这个有用吗?”


    “有用吧,我冬天贴过背。”她话音刚落,凌湛已经把暖宝宝暂放在一旁,伸手覆了上去。


    他手掌很大,很热,从衣服下摆探进去一截,掌心贴在她小腹上,指节抵着她软软的肚皮,轻轻揉着。


    “我手暖和吧。”凌湛低声问。


    合雨悠低头看着他的手掌,耳根发烫,浑身都绷紧了。


    凌湛眼看这幕,也慢慢皱了下眉,抬眸说:“有点怪,怎么像电影里丈夫隔着肚皮摸老婆没出生的孩子似的。”


    合雨悠:“……”


    她其实想说凌湛的手肯定不如暖宝宝暖和,可奇怪的是,真的好像好点了。可是这、这有点太过了,把她一点点揉得整个人都发软。这还在大街上啊!!窗外都是路人啊!!合雨悠满脸不好意思。


    凌湛声音放得比平常还要软:“好点了吧?”


    “嗯。”她轻轻点头。


    凌湛突然来了句:“如果我们在炉霍做了,说不定你现在真怀了。”


    合雨悠脸腾地爆红:“你!不要说这种话啊啊啊!”


    生孩子这种事,起码也得二十八啊,她有时候觉得凌湛的想象力也不比她差,什么都能想。


    凌湛笑了笑也没说了,把吸管插杯子里,递给她:“快喝吧,不然冷了。”


    合雨悠抱着喝,又忍不住说:“凌湛,你对我真好。”


    她悄悄看了他一眼。


    凌湛顿了顿,抬手刮她鼻子,眼里有笑:“知道我好就行,喜欢我吧?”


    她用力点头:“很喜欢、很喜欢。”


    第二天,凌湛就去扫墓了,合雨悠在家痛经,痛了一整天,下午才好转,一好转便起身画画。这个暑假她靠卖油画、刨除成本都赚了几千块。让她非常满足。


    她在电脑上给凌湛看镜头,凌湛的全套摄影设备都在房间里,合雨悠想买一只他正好缺少的镜头。


    于是她发消息问了凌湛:“我想看看你的镜头和摄像机什么的。”


    凌湛:“小漫画家又要学摄影了?”


    合雨悠没告诉他是要给他买镜头,就回答:“是的,我能去拿一个用吗?”


    凌湛想到暗房里有很多她的照片,那其实挺变//态的,怕吓到她了,于是回消息:“阁楼的桌上我有一台哈苏,用那个吧。”


    与此同时,凌湛他们还在山上扫墓,贺峰家的院子里只有管家和两只狗守着。向悦姐弟俩坐出租车抵达,她穿着小白裙,弟弟向昊困得要命,只在楼下打哈欠:“姐,你怎么还不死心,我知道你想和凌湛去美国,但凌叔叔不是说了他不想去吗,你又来找他,贱不贱啊。”


    “我Offer都拿到了,他不想去了??我不允许!”向悦是在父母的首肯下,打算和凌湛一起留学的。她知道凌湛至少有半年的时间可以用来反悔,就算在国内大学就读,也可以中途退学去美国。


    现在最新的消息是,凌湛的确是不肯。


    高蓉也劝说让她自己去读,告诉她只有前途才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别的一切都不是。


    可她偏不听,她过来了才从管家口中得知他们都不在,上楼后,她看见凌湛的房门,门口已没有那个装着毛毛虫的、让她退却的盒子。


    她看了一会儿门把手,伸手打开了门。


    卧室内里空间很大,隔出一个小设备间,暗房灯昏红,桌上摊着他冲洗的照片。


    向悦捂住了嘴。


    全是合雨悠。


    有她抬头的侧影,有山风里乱成一团的头发,喝奶茶的样子,抱着腿坐在沙发上露出大腿的模样,还有她和凌湛一起的自拍,笑得轻柔明亮又灿烂。


    向悦指尖发抖,嫉妒像被人点燃的油,她盯着那些照片,眼底几乎要裂开。她想撕,却只能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她根本想不到凌湛会拍下这样多的合雨悠,把她拍得这么漂亮,照片里的生命力浓郁得都要朝她涌来了。


    忽然,她瞥见桌角的存储卡,正插在一个USB转接头里。


    谁都不在。


    四周静得只听见自己心跳。


    向悦迟疑了半秒,还是伸手,把那个U盘拿了起来。


    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她整个人僵住。


    视频开始播放。


    下一秒,她猛地捂住嘴,指尖死死扣着唇角,肩膀微微颤着,像是被什么惊得几乎站不稳,眼白刺亮,脸毫无血色。


    ……


    合雨悠过去拿那台哈苏的时候,正好和向悦碰上面。


    她看起来情绪不稳,她那个弟弟在沙发上抱着合雨悠平时会抱着的抱枕,一边睡一边流口水。


    合雨悠立马嫌弃起来,她发誓以后那个抱枕她再也不要碰了!


    向悦合上自己的电脑。


    “合雨悠?”她起身,盛气凌人,“你凭什么来这里?”


    合雨悠没理她也没回答,径直上阁楼去。


    向悦追上去:“我问你凭什么!?”


    合雨悠:“关你什么事啊。”


    向悦盯着她:“你这么普通,你不漂亮,没有哪点好,为什么……”


    合雨悠反驳:“我不普通,我很漂亮。”可能得承认没她漂亮,但合雨悠不会说出口,“而且我也很好,我还考上了清华大学,我们全校就我一个。所以你少贬低别人了,心理学上说你们这种人叫NPD。NPD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合雨悠毫不示弱:“自恋型人格障碍。你贬低别人,你踩别人,你嫉妒别人,你连喜欢一个人都要踩着别人来证明自己。你不能堂堂正正去追?而是打击情敌?”


    向悦的胸口剧烈起伏:“你闭嘴。”


    合雨悠走到阁楼:“本来我就不想理你,你还是闭嘴吧。”


    “你!”向悦猛地抓住她手腕,“你以为你是谁啊?”


    她:“我是合雨悠。”


    向悦再也装不住了,眼神瞬间阴狠:“那我告诉你一件事。”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U盘,捏在指尖晃了晃:“你们两个拍的那些脏东西,我都看见了。”


    合雨悠猛地回头。


    向悦盯着她的眼睛,像找到了致命弱点:“你现在知道该怕谁了吧?你们居然拍那种录像,恶心。”


    合雨悠没有说话,胸口起伏。她记得凌湛每一次录像,最出格的那次,也似乎只是比较激烈的接吻,后面她让凌湛关了,不确定关机没,可至少是用衣服盖住了,也就是说出格的东西一定没有画面,但有声音。


    合雨悠:“那些录像又能说明什么?”


    “能说明什么,能让你们成为大众的谈资,能让你还没入学就成为‘校园女神’别以为我不敢。”向悦逼近,“你敢告诉凌湛?你敢跟谁说一句?我立刻发,我随时能发。视频、照片、截图,我一个按钮就能让你们完蛋。让你们身败名裂……”


    合雨悠呼吸变得凌乱,死死盯着她。她还在说:“你只是个普通人,没人关心你的床照,谁在意你?他不一样,他以后要当导演,这种黑历史,足以让他拍电影无法上映,让他一辈子出不了头——”


    向悦知道这份视频可能没那么大能量,但如果她拿这个一次次做文章,一定是可以达到这种效果的。尽管她不想,她真的不想。


    空气僵成冰。


    合雨悠的耳朵里像灌了风,呼吸声都是空荡的。


    “你知道我家多少资源吗?”向悦咬着牙,“我可以买热搜,我可以找记者。”


    她步步紧逼:“我让你们一辈子抬不起头。”


    下一秒——合雨悠猛地冲上去。


    动作快得不讲理。


    向悦根本没想到她会动,重心一歪,被撞得向后滑,一路倒在楼梯口,惊呼声在空旷的楼道炸开,两个人一起滚下去。


    “你疯了吗——!!”


    U盘被撞飞出去,落在台阶上“啪”地一声。


    向悦爬起来去抢。


    合雨悠比她更快,额头滴血地扑过去,一把抓起那个U盘,几乎没任何犹豫地把U盘塞进嘴里用力咬。


    向悦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几乎裂开:“你、你疯了?!你疯了啊!!你以为你吃了就没事?!”她意识到合雨悠恐怕是个神经病,不是什么正常人。


    她倏忽又笑出声来,美甲已经断了:“我已经备份在云盘了,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保证,我不会拿出来的。”


    她说:“你们分手,你离他远点,让他去美国,让我知道你们有任何联系,我都会报复的。”


    合雨悠死死按着牙关,眼泪被呛出来,喉咙剧烈抽痛。


    两个人摔得乱七八糟,管家听见动静冲上来时都吓一跳,没问一句就把两人一起塞进车,直奔最近的县医院。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刺鼻。


    急诊两张床,两人用一块医院薄如纸的帘子隔开。


    帘子那边动静不小,医生在给向悦处理擦伤,血糊了一片,向昊在旁道:“姐,你们到底怎么了啊?怎么就打起来了?”


    向悦手背青紫,发丝贴在脸侧,扫向帘子另一侧的方向,冷哼一声:“没什么。她惹怒我了而已。”


    向昊:“这叫没什么?你是不是又像上次那样推人家,被人家拽下来的?”


    向悦痛得流眼泪:“滚啊你,再惹我一次,我不会跟她客气的。”


    帘子另一头,合雨悠坐在床沿,头发散乱,唇角和额头破了口子,手上多处划伤,护士在给她缝针。她低着眼没吭声,沉默忍着,父母的电话也没打,格外安静。


    这时,走廊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两道高大的影子几乎同时冲过来。


    贺秋阳先到,一把推开帘子。光线从他身后落进来,衬得他脖颈纹身黑得深不可测,他剑眉一蹙:“雨悠?你没事吧?”他半跪在合雨悠面前,神色担忧。


    合雨悠表情麻木,吸了吸鼻子,嗓音嘶哑:“我……”


    紧接着,凌湛也到了。


    他呼吸明显没缓过来,是一路从停车场狂奔上来的。黑T被汗水粘住一小块,湿气顺着鬓角往下淌,冷白皮肤被急躁的血色冲得微微发红。他看见合雨悠坐在那里,整条下颌线都绷紧了。指节一用力,直接把中间那块帘子从铁杆上哗啦一声扯开:“向悦你疯了,你动她?”


    气氛紧绷凝结,向昊探出头,看见两男神一跪一立,女生坐在病床边缘,手腕细瘦地打着吊水,忍不住小声嘀咕:“……卧槽,好偶像剧。”


    他再看向悦那边,忍不住补一句:“姐,我知道你为什么恨她了。”


    向悦只是冷冷地笑,看向合雨悠。


    凌湛把贺秋阳挤开,他半跪下来,单膝落在冰凉的地砖上:“悠悠。”


    嗓音轻柔得几乎不像他。


    凌湛抬起手,本来想去碰她脸,却在触到之前停住,指尖微颤,像怕碰疼她。


    他的呼吸有点乱,锁骨边起伏明显,唇线收紧:“怎么伤的?”他压着嗓音,眼神一寸一寸扫过她的额头、手背、被纱布包着的地方,“痛不痛?哪里痛?我看看,抬一下头。”


    语气又轻又慢,完全不一样了。刚才对待向悦那种剑拔弩张的锋利,瞬间全折成柔软。


    可那柔软下又压着深得过分的怒意,只要她再有一丝不对,他整个人都像要炸开。


    “说话啊。”凌湛轻轻扣了扣她的肩,小心得几乎是在发抖,“我来晚了是不是?”


    合雨悠吸了吸鼻子,刚想开口,猛地又想起什么来。


    他已经低下头,把下巴抵在她指尖,仰头望着她:“跟我说说话,是不是哪里疼?缝针这里么,我知道你怕吃药,我们不能不吃,输液给你输了止痛么?”


    合雨悠没有吞U盘,喉咙是没事的,嚼的那两下牙齿有点崩了而已。


    她深吸口气,强忍着情绪,余光看向向悦,最后,她轻轻抽手,甩开了凌湛,甚至于无视他,转向了贺秋阳:“秋阳哥哥,我没事。”


    那一下甩开来得太轻,却比打在脸上还重。


    凌湛原本扣在她手腕上的指尖,像刀割断了力道,悬在半空里,僵住。


    他的手还停在那里,五指微张,还保持着刚才那一瞬,要去握住她、扶住她、确认她没事的姿势。


    而她转身的方向不是他。


    凌湛的下颌线缓缓绷紧,喉结往上一滚,黑眸变冷:“合雨悠,你和我来这套是吗,我是替身?”


    合雨悠没有看他。


    吐字并不算清晰,可凌湛听得很清晰:“是。”


    凌湛垂着眼,唇线抿成一条冷直线,睫毛轻颤,再抬眼时已是一片冷淡得近乎无情的深色。


    他看着她的侧脸,想等她哪怕回一次头。她没有。


    凌湛轻声低笑了一下,毫无温度:“行,分手。”


    他起身就走,背影干脆,没有回头。


    贺秋阳对此没有一句话,他对合雨悠的包容很罕见。


    合雨悠和他家的联系,他是知道的,但并非贺峰告诉他的,是他偶然间看见资料才知道的。


    合家父母从失火的剧院救了他和金阿姨性命那天,合雨悠和哥哥被抓上人贩子的面包车。


    他父亲是个信奉因果的人,承了恩就该还,贺峰对合家父母二人偿还了一些物质上的东西。这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


    贺秋阳第一次见她是四年前的事了,彼时合雨悠还留着超短发,像个腼腆的小男生,她的喜欢也很明显,自以为不明显地偷看,会在他喊她名字的时候脸红,在肢体接触时不自在地僵硬。


    她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恐怕不懂情。但贺秋阳那会儿就想,如果合雨悠长大,到了二十几岁,还是很喜欢他,他会娶她的。


    所以在合雨悠可怜地对他请求“秋阳哥哥,你能不能帮帮我,我们假装在一起了,凌湛就会去南加大读书,你帮帮我”的时候,才会无视这一切的荒唐答应她。


    他以为合雨悠是为了成全凌湛的前途,不知还有原因。


    所有人都这么想。


    连凌湛有时候都那样想。


    哄骗自己的那一瞬间这样想了,随即而来的又是恨,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会时不时从相册里找到她的照片,冲洗出来,撕掉,从回收站一次次地拖回文件夹。


    哪怕彻底忘掉她一次呢。


    他也没做到过——


    作者有话说:[三花猫头]下一章切回破镜重圆~承接六章。感谢追文!都发红包~


    第47章


    上午,合雨悠在公司上网摸鱼,忽然看见一个平台力捧的新生代女星的裸//聊瓜。


    热搜爆掉了。


    余淼淼点评:“她怎么这么蠢,长这么漂亮,前途一片光明,怎么想不开跟男的聊裸的??我们厂还签了她两部剧吧,这下完了吧。上面那位估计要大发雷霆了。”


    合雨悠看起来是在吃瓜,其实表情已经僵硬了。


    因为这个瓜是打了重点部位马赛克的,可还是直接毁掉了女明星的事业。


    男方也被扒了,是个……


    合雨悠一看挺眼熟的。


    是个糊糊男星,半个新疆人,浓颜大帅哥,一看名字,许诚?!


    她马上回忆起来这个许诚是谁。


    当年给凌湛的微电影当过男主,和当红视后曾芷瑶开房被偷拍,但最后因为没拍到正脸而完美隐身,拍了部大制作电影后小火一把,就此沉寂糊到十八线开外。


    合雨悠心情复杂地吃完瓜,联想到自己,根本提不起劲来,低头继续工作。


    过去七年她一直陷在恐惧里,她想象过当时将向悦从楼梯上扑下去时,如果向悦死了……是不是就没这回事?那可能现在自己还在坐牢。也想象过向悦的电脑送外维修,被维修人员发现视频从而曝光。


    还想象过,向悦被变//态粉丝入侵数据,拷贝走那段视频,散播在网上。像噩梦一样纠缠了她许多年,她一个画恐怖漫画的,看伽椰子不眨眼的,会被这样的噩梦吓得半夜惊醒,喘不过气来,上网搜索自己的名字,凌湛和向悦的名字。


    那段视频究竟有什么杀伤力呢,它甚至比不上一些小尺度的电影,少年少女接吻有什么好津津乐道的?如果他们只是普通人,没人关心的,他们的情话浪漫又充满青春期的躁动,通篇都是真情流露的爱意……可倘若视频的主角是炙手可热的顶流的十九岁呢?


    对他的事业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吗?或许不至于。


    可一定是负面的。


    尽管掌握这段视频的主人公疑似成为植物人,可难保她没有告诉过其他人,或者她家里人会不会知道她的电脑密码,检查她的手机、私人物品……


    一想到这儿,合雨悠又不淡定了,她必须要去确认一下,于是半夜爬起来开微信。


    她前两天给凌湛发过消息求职,凌湛现在还没理她,让她等着。


    合雨悠想了想,辗转求到了贺秋阳那里。


    “向悦住院了,你知道她住哪个医院哪间病房么?”


    合雨悠记得向悦的父亲和贺峰是朋友来着,或许能从贺秋阳这里得到消息。


    贺秋阳没回,大抵是在睡觉,第二天早,他回了,也没问原因,只说:“我帮你问问。”


    合雨悠回:“别说是我要问的!!!求你了!!”


    贺秋阳:“嗯,不说。”


    这么多年不见也不联系,贺秋阳还是给她一种很可靠和放心的感觉,就好像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大哥。这种感觉很微妙,中午那会儿,贺秋阳的消息就来了:“你要去探望么,我下班带你过去?”


    她:“好啊!!但别说是我。”


    他:“不会,你戴个口罩吧。”


    经过深思熟虑,合雨悠决定假扮他那感冒的女友,戴口罩去看看向悦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下午三点,凌湛出门开了一场剧本会。


    电影是他前几个月接的,民国题材,片酬很低,刚好一百万。监制是很提携他的孟导,而执导的是业内公认把电影当成“呼吸”的年轻导演,镜头冰冷叙事克制,可每一帧里都藏着暗火,拿过三金,风格成熟得不像三十多。


    凌湛第一次看剧本就心动,甚至在看完后起了想法,要是这本子给他执掌该多好。


    他一定会好好拍的。


    可等他开口去试探,片方礼貌拒绝他妄想当导演的请求,倒是递来一枝橄榄:愿不愿意试试男主角?


    凌湛那段时间正缺钱,算不上心甘情愿,却也只能接。片方对他极满意,年轻俊美,气质干净又疏离,穿皮靴西裤带点高高在上的S气息,和角色几乎一体,更关键是,合同签的早,谁知道签完合同他就爆火?怎么想也不亏。


    现在电影市场下行,没有谁是票房保障,一群有梦想的人凑在一起,干劲十足想搭上流量快车。


    “凌老师,您还有什么要求吗,尽管提。”导演张灼对他也很客气。


    凌湛侧着脸听,一双桃花眼半垂,心里却冷淡地飘过去一句:要是你愿意让开导演的位置给我,那我倒是有要求。


    可他知道自己没这个资格。


    凌湛末了起身,说了句:“美术组还缺人么?”


    张灼讶异了下:“美术组?”


    “现在?”他抬头,语气带点意外,“还没完全定,人手倒是一直缺。我们这部戏布景量大,美术总监说还要招几个助理……你问这个干嘛?”


    凌湛翻着场景稿,心里是对这些场景有提出一点改进建议的,但没说出口。反而道:“我有个朋友,知名漫画家,画分镜、做手绘概念都不错。我想塞她一个位置。”


    张灼道:“哦这小事,一个助理而已,简历和作品集你给我下,我转发给美术组总监,只要合适,我肯定是需要的。”


    开完剧本会,保姆车门一关,世界像被隔成两个空间。前排在聊东西,后排只有空调的白噪音。


    凌湛却没立刻给合雨悠回微信。他只是低头,重新打开她前两天发来的简历,不由自主放大了右上角的证件照。不是那种一本正经的,也不是精修过度的,笑容很自然,很像她,和他照片里的她相比,这个合雨悠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可爱又迷人。


    凌湛直接转发出去了,备注一句“我推荐的人”。按理说事就算完了,片方没可能拒绝这个小要求。


    只是三番五次打开手机看微信的动作实在显眼。


    他经纪人叶铭试图偷看,凌湛又把手机扣上了,面无表情:“别偷看人隐私。”


    叶铭盯着他:“不是哥,你没跟人撩骚吧,你看热搜了吧,那个裸//聊的,一夜之间她事业都完蛋了……”


    凌湛懒得睁眼:“没聊,我哪有那时间。”他确实没那时间,过去几年过得都水深火热。


    叶铭怀疑脸:“那你那乖乖前女友呢?没聊吧?”


    “……没。”他倒想聊。


    求完职合雨悠就不见了。


    凌湛恨透这种冷暴力行为。


    叶铭眼看问不出他emo的原因就迅速换方向,把厚厚一沓代言合同拍到他腿上:“那好好聊工作。都是我筛过的,高奢、轻奢、快消、旗舰新品……有钱又能涨名气。看看有没有兴趣的。”


    凌湛甚至懒得抬眼皮:“不接。”


    叶铭就绷不住了,又强行换成卑微口吻:“凌湛,我知道你心里想着当导演,你根本不喜欢当明星,可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你知道自己现在多火吗?天时地利人和,你拒代言就是拒钱啊。”


    凌湛斜睨他一眼,像在看一个活体噪音:“别给我看了,当电影演员,上访谈节目,已经是我底线了。”话毕将自己怀里的资料抽出去,塞回他手里。


    叶铭:“……”


    怎么执迷不悟呢这孩子。


    二十六岁了还活在不切实际的梦想里。


    叶铭就差给他跪下了:“哥哥,我的亲哥哥,您知道现在电影市场垮成什么样了吗?你票房大卖简直是气运之子,所有资本涌向短剧,拥抱AI,没人做电影了,电影已经完啦!我和你说句实话,你要导戏,大家不买账,你之前拍的那叫电影诗,不是不好,可是大家欣赏不来。没有投资,您不得自己投资?现在投资一部电影少说也要几千万起,您哪来那么多钱?只要这个合同,你签个字,过几天配合下宣传,去拍点物料,两百万到手,这不轻轻松松?”


    他把话拆得很直白了,凌湛看起来仍然不为所动,也没有吭声,他讨厌拿隐私来换钱,实际上也并不喜欢外面张贴他的巨幅海报,不喜欢很多粉丝为他冲锋陷阵地应援,他想逃离被“明星光环”污染自己的一切。


    哪怕烂片时代、资本寒冬、投资难寻,哪怕整个行业都劝他放弃,他也从没想过放下。


    几乎是一种执念了。当梦想成为执念,唯有实现才能让他真正睡一场好觉。


    叶铭觉得他疯魔了一样,恨铁不成钢,快钱不挣非得去一个没什么天赋的夕阳产业。


    两人一起回到凌湛家,凌湛的助理正在给他做饭,叶铭还在苦苦劝说,凌湛放了一部喜欢的电影,背脊懒散地躺在沙发上,身材线条冷削,客厅充斥经纪人的声音,他充耳不闻,指尖捏着那颗橡胶软球,手腕一抬,啪的一声轻响。


    球碰上墙面,干脆利落地弹回来,他几乎不用看,手指自然张开,稳稳收住,再一次抬手、再一次接住。


    叶铭嘴都说干了:“怎么着,这位爷,您在玩悠悠球呢?”


    凌湛的球就在那一秒回到手里,却没再弹出去。


    “我倒是很想玩悠悠球,这不叫悠悠球,这是墙球回弹练习。”暖黄灯光落在凌湛的侧脸,将眉骨的锋利与睫毛的阴影拖得更深,桃花眼半垂着,只露出一点光,像在盯着球、又像盯着什么更远的地方。


    就在这时,凌湛的手机响了。他像被触动了某根神经,立刻抬手点开。


    下一秒,侧脸的线条明显冷了下去。不是她。


    他反感地拧眉。


    他父亲找他永远就那么两件事。


    凌飞发来的第一句话就恶心得够呛。


    “贺秋阳都来看你妹妹了,你这个做哥哥的也不来,你像话吗凌湛?”


    贺秋阳去管他屁事?


    然后一张照片发送过来,贺秋阳不是一个人在病房探望向悦,他胳膊里还挽着一个小女生,那女生个子不高,看着就是乖乖型,目测一米六五,牛仔裤,帽子压得很低,马尾从帽子后口露出黑黑一长截,口罩挡住了半张白皙的小脸。


    照片上几乎看不出半点特征。可凌湛还是把人认了出来。


    她耳朵的耳位很高,是贴面耳,很聪明和机灵的长相,耳骨有颗浅色的小痣,他亲吻过啃咬过,因为喜欢看她红着耳朵躲避又被他掰过下巴、让她睁眼水光潋滟的模样。


    凌湛的指节慢慢收得发白,手里的橡胶球猛地用力砸在墙面上。


    合雨悠你没分手就想找我复合,脚踏两只船,这像话吗,是折磨谁?——


    作者有话说:[三花猫头]感谢追文~都发红包[让我康康]今天搞忘设置存稿箱了[捂脸笑哭]


    第48章


    病房里亮着柔黄的灯,光落在雪白被褥上,也落在那位中年男人的侧脸上。凌飞抬眼时,目光和戴着口罩的合雨悠短暂撞在一起,随即礼貌地颔了下头。


    合雨悠也礼貌地冲他点头,有些紧张地挽紧了身旁帅哥。


    贺秋阳感觉到了,不动声色,介绍完“女朋友”的后,才对凌飞说:“凌叔,久等了。这段时间工作上有点忙,没顾上来看向悦。”


    凌飞说话温和:“你能来,我已经很意外了。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事情忙是正常的。”


    贺秋阳把带的礼品放下道:“来看一眼是应该的。凌叔,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凌飞扫了眼合雨悠:“那天她不是很开心,车开得快了点。”停顿了两秒道,“现在是最小意识状态。能睁眼,但还不能回应。”


    合雨悠毛骨悚然,立刻望向病床上的向悦——


    她的睫毛静得像贴在眼皮上的灰影,点滴滴答。


    她不是植物人吗?能睁眼?


    “网上说她植物人,其实不是。”凌飞捏了捏眉骨,“但也……差不多了。”


    沉默了一阵。


    “前几天睁过一次眼。”凌飞继续说,“睁得很短,意识不清,也不能发声。脑反应几乎没有,这几天一直是睡着的。”他抬眼看了看他们亲密的姿态,没怎么怀疑合雨悠的身份,语气温和但疲惫,“她确实没喝酒。媒体趁乱瞎写,你也知道那些狗仔总爱编。也别相信。”


    贺秋阳表达惋惜:“那她苏醒的概率呢?”


    凌飞呼出一口气:“概率很低。”


    合雨悠和贺秋阳手挽手离开病房,进电梯她就火速分开,贺秋阳低头扫了眼空掉的胳膊,没说话。


    她坐在车里显然心神不宁,贺秋阳平静了会儿才问:“为什么突然关心向悦?你不想说可以不回答。”


    合雨悠摇摇头:“我还不能说,我没想好怎么说,但我的确……我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助。”她抬头望向开车的贺秋阳,不太确定地眼神游移了一会儿,才定下来,“如果我不能说原因,你会帮我吗?”


    她能看出来,因为她是外人,凌飞说话明显带警惕和隐瞒。经过深思熟虑,眼下她能求助的只有贺秋阳了,出于一种本能的信任感,她觉得这U盘就算被贺秋阳得到,他对内容也不会感兴趣。


    贺秋阳说好,手搭在方向盘,问:“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合雨悠沉默了下:“我在找一个U盘。可能不止是U盘,我需要她的电脑、手机、我甚至需要进入她家里。”


    贺秋阳稍显意外:“你犯罪被她看见了?”


    合雨悠:“……”


    求你了。


    情侣拍点热恋亲亲视频怎么就是犯罪了,连三点都没露!!


    合雨悠说:“不是……没那么严重,我没杀人放火,但这事儿对我很重要。”她双手合十地恳求他,“没人能帮我了。”


    贺秋阳答应下来,眼神复杂:“如果她电脑里的东西会伤害到你的话,我尽我所能帮你。”


    合雨悠感激地望着他。


    他侧眸扫到她忧心忡忡又抓狂的模样,抿唇。


    这时,合雨悠的手机忽地一响,她接起来,是个语速很快的男声:“合女士吧?我是之前联系您的二手车中介。您那辆车最近有个顾客挺有意向的,他就在附近,想马上过来看看。您今天方便吗?我们人已经到江边这片了。”


    合雨悠立刻看时间:“方便!我还在回家的路上,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到,你们几点能到?”


    “我们十来分钟就能到。”中介说,“就在您家小区的地下停车场等您。”


    她挂了电话,整个人都清醒了,她本来还在愁房贷,眼下正解燃眉之急,眉眼鲜亮起来:“贺哥你能不能直接送我回去?我们二十分钟能到么?”


    十八分钟后。


    黑色顶配的大G停在地下车库,贺秋阳临停,合雨悠赶紧下车,还没站稳,他偏头问:“我去找个位置停一下,是他们买车?”他眼神示意不远处站着的俩男性。


    “是,那是我之前联系过的中介。没关系,你不用陪我的。”合雨悠挥挥手,“你应该挺忙的。”


    “还好,能陪你吃完晚饭。”贺秋阳说完就去停车。


    合雨悠快步走向中介和买车人,刚一走近,那买车人明显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车主是个挺好看的软妹子。


    车库灯光下,合雨悠穿着随性的宽松T恤和长裤,背帆布包,黑发从耳后散下来,长发及腰,肤色白得像光落过一层细粉似的,眼睛亮亮的。


    买车人立刻堆出一个笑,又看向正在停的车道:“哎哟……美女,你老公开的大G啊?太帅了吧,这车得两百多万吧?”


    合雨悠:“呃……我不清楚……那是我朋友。您是要买我的Mini,对吧?”


    买家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才“哦哦哦”地点头:“对对对看Mini看Mini。”


    买家绕车一圈,嘴里随便说两句:“美女车保养得真好,看着跟新的一样。咱们试试火,哎火也顺,你开得很爱惜嘛。”


    说着说着,他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样:“美女,加个微信呗?方便联系……以后也在这附近嘛?”


    中介也帮腔几句。


    合雨悠忍住没有挂脸,摇头:“不用吧,那个价格你们有异议吗?没有的话今天可以成交,我的车挺多人在问的,买来我都没开过。”


    买家哈哈一笑:“行行行,美女都这么说了……我不砍价了!给美女个面子。加个微信,有空一起开车出去玩儿吧。”


    合雨悠顿了下,又忍了忍说:“您要今天能成交,加一个也没事。”合同签完她就立马删人。


    买家眼前一亮:“行行行,我现在签。我这手续都带了,这车也是买给我妈代步的其实,我家好几辆大奔呢……”话毕忽然看到旁边车上下来的身影,声音一下收住。


    贺秋阳慢慢走过来。他白色衬衫袖子卷起,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手上戴着银色腕表。地下车库昏黄灯光从他肩头滑过,把他身量勾得又高又挺,从小臂和脖颈露出的黑色纹身散发出强烈的不好惹气息。


    贺秋阳走到她旁边站定,身材高大,只淡淡扫了那男的一眼。


    合雨悠对贺秋阳说了句:“你等我会儿。我签个合同。”


    买车男本来笑得自信,这会儿却下意识往后缩了一步,声音发飘:“呃……不是你男朋友吧?”


    “不是,”合雨悠垂眼翻合同,语气淡淡,“我哥。”


    买家一听,整个人又恢复雄风,忍不住凑过来:“那好友先加下呗?不是要加吗?也方便沟通流程。”


    合雨悠没抬头:“嗯,你扫我。”


    她不是愿意,是没办法。


    合同摊在车尾箱的小桌板上,三方签字、按手印、核对身份证信息、买家当场转账。中介边录资料边说:“行,手续都齐了,现在就能提交系统,过户这边我帮你跑,你们两个把钥匙交接一下就行。”


    整个流程不过十几分钟。


    买家拿到钥匙,忍不住又回头看她一眼:“美女以后有车想卖再联系我啊。”


    那语气带着点油光,手插裤兜,合雨悠嘴角一抽:“好。”


    等那人一走,她火速拉着贺秋阳:“我给你做饭吗?你吃吗?”


    贺秋阳:“带你出去吃吧。”他并不想让合雨悠劳动,盯着她如释重负的侧脸一瞬说,“你很缺钱?”


    合雨悠抬眼:“我说不缺,你会信吗?”


    贺秋阳不置可否:“缺钱到那种男人的微信你都肯加。”


    合雨悠抓头:“过户完就会把他删掉的,我不是为了卖车吗?我眼光没那么糟糕的。”


    这几年见甲方她也会好好打扮,打扮完了也是回头率挺高的美女,有好几次有捷径可走、但她最后也没走,最近确实压力太大了点,工作室的钱追不回来,房贷到了,猫生病尚未康复,工作催得很紧,视频门噩梦,前男友回国还他妈变成她只要一上网就能看见照片的存在,梦女无数,捕风捉影的嫂子都被人人喊打。


    她夜里经常醒,不知道在怕什么,脑子里东西都堆着,像是同时有十个人在喊她,又回不过来。


    贺秋阳发动引擎,先问她吃什么,她说都行,他就说:“缺多少?”


    合雨悠低头系安全带:“其实也还好,车卖了的话现在能应付生活,没有挥霍的钱而已,这个不用帮我,”碎碎念地说完,顿了顿犹豫道,“那我其实比较缺个剧组设计师的工作……”


    她其实感觉凌湛可能不会帮她了。


    换做她,那样被甩,她也不乐意搭理前任,甚至憎恨对方至今也相当有可能。


    如此说完,贺秋阳刚答应“你喜欢这种工作?我帮你问问”后。合雨悠就一秒接到一条面试电话。


    来得多少有点偶然,对方自称是电影《雾城》剧组的美术总监:“您好,是合雨悠小姐吗?我姓柯,您可以现在说话吗?”


    合雨悠愣了两秒,抓着安全带道:“可以,可以的!您好柯老师!”


    贺秋阳又看了她一眼。刚刚卖车,这回是卖什么?


    “我们这两天收到了你的作品集和简历,电话也是在简历上看见的,”柯总监扫一眼电脑,“手绘基础挺好,镜头感也不错,简历上写你毕业后就在自己画漫画了,你的漫画作品我也搜索了一下,热度很高,这也说明了你的能力,导演那边也看过,觉得和我们片子的调性可以契合一下。你之前有长片经验吗?”


    “没有长片,”她老实交代,“只有漫画、远辰游戏这边的实习,和一些商业插画,不过我很熟练加班,擅长概念原画,996没问题……”说到后面自己都觉得有点丢人,又赶紧补一句,“也可以接受随时改方案,不会因为上班经验少长期自由职业而懈怠。”


    那头笑了一下,声音放缓了点:“辛苦不辛苦先不说,我们这边是想邀请你来做美术组的概念设计和部分道具手稿。按理说要视频面一下,不过导演那边的意思是,可以先让你直接进组试一段时间。”


    “我——我可以的!”合雨悠握着手机,声音高兴起来,“是要面试?还是我可以先去您那边工作室,当面聊?”


    “暂时不需要面试,”柯总监说得很干脆,“你这边如果时间方便,我们希望你下周一就能来报到,先在工作室做前期美术概念,后面转到片场。具体的入职资料和合作方式,我们会以邮件形式发一份正式offer给你,你看一下有问题再回我。”


    “好的好的!”她点头点得像拨浪鼓,又急急问,“请问工作室在哪边?上班时间是正常朝九晚六吗?”


    “地址我一会儿让助理一起写进邮件,”柯总监顿了顿,“时间嘛,名义上是朝九晚六,实际就……看项目进度了,目前活多,赶下个月开机。”


    合雨悠“嗯”了一声,又说:“那……也就是说,我是,已经被录用了,对吗?”


    “算是预录用。”柯总监道,“只要你周一能如期到场,咱们就按正式入组走流程。”导演推荐过来的人,直接说了录她,柯总监看完简历也没什么意见,反正塞人……他见得也多了,这只是往美术组塞个人而已。


    “好!谢谢您柯老师!我一定到!”她声音有点发抖,“我现在就去看邮件。”


    电话一挂,贺秋阳出声:“柯老师?剧组的工作找到了?”


    “是的,他们刚给我打电话,我实习本来就到期了,我不打算续了。正好周一去上班。”


    “什么组,靠谱吗?”贺秋阳对她几乎带点天然的保护欲。


    合雨悠打开手机邮件:“电影叫《雾城》。”


    贺秋阳眼神一扫:“你找你前男友了?”


    合雨悠:“…………”


    合雨悠摸鼻子,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尤其是多年前的事吧……她当时虽然也是没办法,可做的还是不像话。有时候梦醒眼泪都会打湿了枕头。


    贺秋阳倒先开口,语气不重不轻:“今年准备开机的电影本来就很少,电影市场不景气。《雾城》算是凤毛麟角的大投资案,案子从我这边走过流程的……凌湛推荐你进去的话,你待遇不会太差。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顿了顿,眼神落在合雨悠身上几秒,“或者找他。”


    合雨悠嘀咕:“我还是找你吧,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贺秋阳说:“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找我?”


    合雨悠便低声解释:“当时你也没来我们公司上班,我……我们本来也很多年没见的。”


    其实前几天找凌湛……


    一方面缺钱想换工作急得她团团转,根本原因是,她得承认,她很思念前男友。以及被向悦的新闻刺激到了,她突然、强烈、毫无逻辑地想起他来。


    对于曾经仅有的一段恋爱,合雨悠对于那样的收场表示遗憾。


    一段没有完整收尾的恋爱。最后的结束方式乱七八糟,像一本突然被人撕掉结局的烂尾书。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太好,但心里的阴影总是偏向极端。


    她甚至恶毒地想过——向悦怎么不被撞死。


    那念头像一根刺扎在心口,让她难受。她知道那种愿望不应该存在,一点也不真善美,可确实在她心里闪过好多次。真善美是什么,能当饭吃吗?


    合雨悠和贺秋阳共进晚餐,晚上回家后,她一边喂猫,一边收到了贺秋阳的转账。


    合雨悠看了下那笔不小的数字,挣扎了半分钟,给他退回去,并告诉他:“贺哥,我有点缺钱,可眼下还凑合,等我真的揭不开锅了,再找你帮忙好么。”


    他回了好,没多说什么。合雨悠换了家居服半躺在沙发上,一只手画画,一只手看手机。


    她对于下午柯总监的来电挺在意的。


    都不用面试的,这么容易的吗?那肯定是看着凌湛面子才飞速给她Offer的。


    她其实想发条感谢的信息的,但想起凌飞说,向悦能睁眼,只是没有恢复意识这点,整个人产生惧怕和退缩。


    犹豫不决之际,凌湛倒是收到了张导那边的消息:“我们美术组总监老柯跟你推荐那女生电话聊了会儿,录了,她简历是不错的。”


    凌湛正靠在沙发一角翻本子,昏黄落地灯打在挺拔的侧脸。闻言抬眼,嗓音低稳:“好,谢谢张导。”


    张导口气客气里带点打趣,“你推的人,要真是混子也无所谓,丢点简单活儿给她混混日子也成。不过照她这履历,看着不像是干不来活的。”


    凌湛没接话,也没反驳,只轻轻“嗯”了一声算回应。


    他不觉得合雨悠是混子,他一面觉得合雨悠不会缺钱,纯粹是为了重新接近他才发那条求职信息的,一面想她要是真的进美术组当个混子,他也能为此买单。


    张导又道:“下周就让她进组来做概念组收尾的工作,顺便我们下周也有剧本会,也得和服装那边磨合下,先定一版妆造。凌老师,我们上次提的那个场面,我又改了点,你回头看看。我觉得雾城里那段审讯戏,你演的时候可能要再压住一点,留点空间到后面爆发的部分。”


    凌湛语气不重地回答:“我看过,您改的那段很克制,也挺好。但我想再把那句旁白删掉,直接用视线推动,不要旁白压情绪。”


    张导愣半秒,琢磨了下他的说法,似乎不无道理,便笑了:“孟导说的对,你这脑子还是导演脑子,行,我回头和编剧讨论。”


    话说到这,张导想起什么:“对了,美术那边老柯问我,你推荐的这个姑娘,到时候开机会跟组,可能要吃点苦了,她要是……呃,不想跟的话,可能有点麻烦。”


    张导已经自动把合雨悠归位关系户混子那一列了。而棚里临时搭墙、拆墙、改灯位、改纹样、补置景,全靠跟组美术盯着。一般关系户不一定愿意,太辛苦了。


    凌湛手指搭在沙发扶手上,启唇:“让她跟组。”


    电影在重庆拍。


    跟组她还能脚踏两只船?


    做梦。


    挂了电话,凌湛才看见自己终于收到了她信息。


    信息内容居然是:“谢谢你的推荐信,我拿到《雾城》offer了。很感谢您。”


    凌湛眼眸垂得懒散,回:“背着你男朋友给前任发消息?你很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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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合雨悠收到信息的第一秒,整个人像被电流戳了一下,指尖抖得不受控制。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想,是误会,是试探,还是……当年那件事给他留下了她“恋爱经验丰富、失恋后很快就能投入别人怀里,看着锅里的吃着碗里的”的刻板印象。


    好吧,那是她的错。


    她张了张嘴,本想回一句解释,可最后还是在键盘上停住了。


    解释有什么用呢?


    他们不会再在一起了,她比谁都清楚。隔阂已经存在了,破镜无法重圆。


    所以她没有回应那句莫名的猜测,只是很礼貌地回了句“谢谢您、我会努力工作的”。


    客气得近乎疏离的语气,让她觉得安全。


    可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没再发任何信息。


    于是合雨悠把手机扣到一旁,把猫抱腿上撸,强迫自己不去看。


    凌湛那边也沉默了。


    他讨厌这种体面。


    客气得像陌生人,虚伪,连一个字都看不出她曾经喜欢过他。


    那种喜欢是假的吗?如果是假的,那合雨悠演技也太好,他从曾经拍摄的视频里,仍然能感受到残存的爱意,如此清晰,深入骨髓。


    这些年他经历太多,脾气从磷石磨成镜面,连和凌飞说话都不会真正生气。


    别人掀不起他的情绪波澜。


    但她可以。


    一条消息,凌湛能烦一整夜,能从凌晨恼到天亮。


    他不允许“念念不忘的只有自己”这种荒谬的结局发生,凭什么。


    ……


    《雾城》的保密协议在第二天上午就发到了合雨悠的邮箱。


    她签完名没多久,后台立刻又推来一个全套的打包资料,包含美术风格、调色草图、棚内布景的前期方案,全都甩给了她。


    她需要提前做功课,好在下周一的时候顺利入职。


    周五刚好是她在远辰游戏部实习的最后一天,午后办公室的光特别亮,照得绿植都精神起来。合雨悠抱着那盆顽强到不行、浇水都浇不死的小仙人掌,送给了隔壁桌的同事。


    “给你啦,我怕我带回家就被阴死了。”


    余淼淼叹息地抱抱她:“哎你也要走了……你来讲PPT那几次真的厉害,我都想偷你模板。”


    她挠挠头:“那我把模板发你吧。”合雨悠一向人缘不错,走到哪都能交朋友,但这些年她逐渐意识到一件事,她不太会维系感情,一段关系很容易到此为止。譬如她的小学好友闹掰了,初中好友不联系了,高中同学结婚后也不怎么联系彼此,连点赞都少,至于大学朋友……也别提了。


    毕业后的贵人编辑竟然坑骗了她三百万跑路。


    别的同事也凑过来和她道别,她平时话不多,但不算内向,刚入职那一个月又相当大方,声誉也就不错。


    她抱着纸箱笑着道别,努力记住眼前每个人的特质,人都是不同的,特别的,作为素材来说都有可以用的地方,社交不是无用的。


    独自从负二楼出来的时候,风忽然大了一阵。


    纸箱被吹得微微晃,她还没站稳,里面的资料本子“哗”地滑出来摔在地上。


    “哎哎哎——别跑……”她赶紧蹲下去捡,长发顺势滑到肩前,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忙乱和狼狈。


    一辆深黑大G在地下车库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一双西裤裹挟长腿先落地,系得干干净净的皮带和压得周围空气一静的气场。


    贺秋阳走到她面前:“雨悠?你离职了?”


    她抱着纸箱抬头,有点意外:“嗯……今天最后一天……你干嘛跟我说话啊?”她立刻警惕地左右望。


    “反正你离职,不用装不熟。”他看她一个人抱着这么多东西,像随时会把自己埋在纸箱里似的,直接伸手接过她怀里的重量:“给我,我送你回去。”


    “啊?不用不用——”


    “不用什么,”他眼神淡淡扫过她的手腕,又补一句,“上车。”说完不容置喙地帮她拉开了车门,合雨悠看了他几秒,认命地上车了。


    就在这时,身后电梯“叮”一声,两位同事并肩走出来,正讨论着下午要开的例会。


    下一秒,两人齐刷刷地停住。


    停得那叫一个突然。


    ——因为他们看见了贺秋阳给合雨悠抱文件,绅士开车门的动作。


    “我草?那是Sol总??那不是小合吗?他俩认识?!”


    全公司唯一一个真人比工牌照还帅的男人,就差没给合雨悠系安全带了。


    两位同事当场眼睛炸开。


    “……?”


    “……???”


    扭头发现同事的合雨悠连解释都无法做到,慌忙扭头:“秋阳哥哥你快开车啊!!”连称呼都恢复成以前那样,因惊慌而忘记疏离,导致贺秋阳一边开车一边看了她一眼:“还以为你要一直装疏离,离职了还怕传绯闻?”


    合雨悠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她从小好像就怕这个。


    “总之我不想被人家议论,你不能理解就算了,我猫在医院,你顺路送我去接下猫吧?”


    合雨悠就算不想,绯闻已经造成了,在她离职当天,有个实习生和远辰的万人迷VP大帅比谈恋爱的事就传开了,当事人合雨悠在群里被艾特多次,她全程装瞎,在家里钻研《雾城》的资料包。


    周一一大早,合雨悠背上电脑坐地铁去了电影的美术工作室。是城郊的一片老商务区,楼都是九十年代的,外立面略旧,落地窗被风吹得发灰,却因为剧组的入驻,门口临时摆了几块新的指示牌,写着:《雾城》前期工作基地。


    整栋楼共有六层,二楼到四楼被片方整租下来。早上八点半,制作部的人拎着档案袋陆续进门,远处还有美术组助理扛着卷图纸匆匆赶来,空气里弥漫轻微的灰尘味,是一种大型筹备期特有的忙碌节奏。


    合雨悠刚进电梯就发现了凌湛的大海报……她不敢多看,还是多看了两眼。


    ……前夫哥真挺帅的。


    三楼走廊的墙面贴着印刷好的调色板和街景设定图,夹着夹子挂在轨道上。这里大概十几个人左右,概念设计、场景草稿师、布景模型师、道具负责人……电脑嗡嗡响成一片,大家都戴着耳机在改图,光从高窗照进来,落在一桌桌乱得像战场的色卡和马克笔上。


    柯总监已经在等她了,那是一个四十出头、保养特别精致的男人,整个人呈现山本耀司风格,脖子上挂着测光表。他听见脚步声,抬头,目光迅速扫到她。


    新来的美术助理穿得很干净,是学生气的白衬衫和直筒牛仔裤,鞋是奢侈品,头发扎成低马尾,耳垂白得像灯光下的白瓷,妆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只涂了点唇釉,整个人有种学生气又新鲜干净的美,不加首饰。合雨悠背着电脑包站在门口,看上去有点紧张。


    乍一看真以为是大学生,但资料上写是25。


    柯总监站起来:“合雨悠?”


    “是的,柯老师,您早上好。我是合雨悠。”她声音软软的也很礼貌。


    柯总监“嗯”了一声,示意她跟上:“我是柯健,你今天刚上班,我先带你看一下我们这一层。A组已经去重庆布景了,过几天我们B组也要去,之前电话里跟你沟通了,你是要跟组的。”


    合雨悠点头:“是的,跟组……应该没有问题。”接触到柯健回头的眼神,合雨悠连忙解释,“我有一只猫,跟组时间有点长,我在想……”


    “猫可以带,我们组男二也养猫,我们全组是包机过去,酒店宠物友好,你的猫能带。”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柯健接到导演信息,让他保证要带新人跟组,跟组待遇还跟他得一样……


    合雨悠沉默几秒,应了声好。他们在电话里已经沟通过薪资了,不是想象中那种一张海报五万……贺秋阳对她科普过,她作为美术组新人,能拿到的部分完全看老大良心,但工资能抵得上她房贷的部分,她也觉得不错。


    一路走过去,他简单介绍:“这层是概念组,大部分场景都从这里出。那边是道具原型区。”


    “楼下是服装组,我们的服装全是定制的,量大。民国片子布料麻烦,你有空可以下去看看。”


    “楼上是摄影会议室,有时候导演、编剧、演员都会上去开会。咖啡在四楼,免费的,你要喝就自己去取。”


    绕着一圈回来,柯总监问:“电脑带了吧?坐这里,认识一下大家,今天先熟悉调色风格、看完前期方案。”


    “好的老师。”


    她坐下来,把电脑打开,旁边的几位组员也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人直接说:“新来的?好年轻啊。”


    另一个补一句:“美女诶。”


    合雨悠礼貌地跟大家打招呼,并给自己取了新的花名,叫“盒子”。


    关于她简历的“漫画家”部分,她也提前告诉过老大,对组里人保密。


    前期的概念稿、美术方案都已收尾,美术组进入到“落地跟进”的阶段,效率极高,她只需要熟悉风格、涂对应的材质稿、补几处镜头背景的细节。大家忙得稳而不乱,她融进去得比想象中容易。


    和柯健一起下班时,合雨悠在电梯里再次因为凌湛的海报发呆,柯健指了指《雾城》开机前的海报:“我们男主角,凌湛。”


    合雨悠点点头,柯总说:“前阵子他开剧本会来过,真人头小比例好,比照片还帅,现在男演员真是越来越帅了,他这个月要生日,提前做了庆生海报。”


    合雨悠还是点头,也没接话,看起来很安静。


    凌湛生日是10月的26号,她也是26号的生日,不过是12月的。


    上了几天班后,她完全适应了节奏。美术组楼层很自由,不打卡,只要求按时交图。她安静又细心,大家都挺喜欢她。


    那天上午十一点半,手机跳出日期。


    10.26。


    她怔了半秒。


    出门时经过商场的巨型广告屏,正循环播放粉丝自发做的的生日祝福——超高清特写里,凌湛穿白色卫衣,黑发微乱而眉眼俊美,气质还像干净的男大学生。


    外滩大屏。


    这种位子,通常只有巨星才有。


    她没多看,转身往地铁口走。


    今天不过是普通的上班日。


    ……


    下午两点,美术组突然静得出奇。


    合雨悠午休醒来时,整层楼只剩零星两个人,其他人桌上都放着电脑,像临时被叫走了。


    她从行军床上坐起身,揉眼睛:“大家都去哪儿了?”


    旁边的小哥说:“楼下啊。演员来拍定妆了,美术要拿第一手资料、现场确认布料还有勋章、肩章的折光角度,和场景搭建。你要不要去?你刚来还没见过我们几个主演吧。”


    她怔:“……哦,我就不去了。”


    “今天还要给男主拍生日短片,宣传部说会搞个小派对,盒子你要是想蹭蛋糕倒是可以下去。蛋糕很大的,我们都能吃到。”


    合雨悠笑了笑,再次拒绝:“不了,我不吃蛋糕。”


    同事稍显意外:“你倒是一点也不追星,明星诶,虽然见多了也就那样,但今天那个……那是真帅,所以大家都去了,你知道吧有时候明星也是照骗的,上镜脸,真人根本不起眼的。”


    合雨悠说了句“我知道的”,她说完,拿着自己的水杯去茶水间接热水。


    可当她走到楼梯口时,从下层传来的声响一下把她定住了。


    快门声连着快门声。


    工作人员的指令声。


    灯光师在调光:“三号补光往左一点!”


    服装师在说:“军靴别卡裤脚!”


    宣传组在喊:“人都让开,让男主下!!”


    她好像能从空气里嗅到他,几乎是控制不住、鬼使神差地下楼的。


    楼下的中庭是半开放拍摄区,灯架架满一圈,人围成半月形。


    中央站着身着军服的凌湛。


    深军绿色立领外套贴着肩宽背直的线条,金属扣泛着冷光,腰带束住窄腰,肩章在白光下闪着淡金色。军靴笔挺,裤线直利,包裹着一双大长腿,身段让人眼睛放光。


    他站在白背景前,微微仰着头让灯光师调光,个子不高的化妆师妹子过来给他补眼线,导演蹙眉:“擦掉眼线,他是高级军官,不是夜总会跳探戈的小生。”


    化妆师:“张导,我觉得素颜是不是更好啊,他其实不需要怎么化妆的。”


    导演张灼看了眼监视器,抬手:“你都擦掉吧。”


    在化妆师拿着棉片给凌湛卸妆的时候,四周工作人员忙得团团转,其他演员同时在拍照,而他作为最中心的人物,被光包围着。


    合雨悠则端着纸杯咖啡,小小地站在三楼的角落。


    没人注意到她。


    她也没有往前一步的理由。


    她只是失神望着他,灯光像一层层薄雪落在凌湛的肩上,合雨悠的手指倏地收紧,捏皱了那只纸杯,像被什么旧记忆猛然揪住。


    七八年没见。凌湛比她记忆里所有的样子都成熟、都锋利,也都更加遥远。好像她永远地失去他了。


    胸口不知为什么抽了一下,酸涩涌上,紧跟着是一种无从言说的陌生与熟悉撞在一起的钝痛。


    就在她移开视线前一秒。


    凌湛抬眼了。


    化妆师也因为他忽然侧头而停下动作:“凌老师?”


    凌湛隔着灯光人群,目光显然变化了,望向合雨悠上楼的背影,桃花眼因为顺着她离开的方向而亮了一瞬。灯光在他黑发间跳了一下,他撤回视线,喉结顺着线条往上一滚,道:“楼上是美术组?”——


    作者有话说:[三花猫头]感谢追文~谢谢!评论区都发红包[抱抱]


    第50章


    “陆钧,你的眼神不坚定了,调整一下。”张灼走到摄影后面看,对凌湛说。


    在电影《雾城》里,凌湛要饰演的军阀就叫陆钧,一般他们在剧组都会以演员的角色称呼对方,而非演员本名。眼下正是拍定妆照这种需要入戏的时刻。


    凌湛垂着眼,像走神了半秒,但张灼一说,下一瞬他抬首,同时抬了抬眉骨,眼神收紧,薄唇轻压成直线,短发顺着优越头骨利落贴着,肩背笔挺,军装在他身上显出干净的宽肩窄腰和长腿。


    “漂亮,入戏真快。”张灼盯着监视器,忍不住满意一夸,手一抬,“行,换战损。”


    凌湛往旁边一步,助理立刻把新的军服递上来,是做过旧的那套,布料更硬、颜色更深,肩口和袖侧都有磨损痕迹。


    他抬手解扣,将刚拍完的礼装脱下交给造型师。化妆师也跟上来,给他颧骨弄了一道擦伤,指节抹了灰,眉尾压出些许裂口,以及上了一个泣血的唇妆。


    等妆面定好后,再拍一组。闪光灯一阵阵落下,现场忙成一片,但每张图都实时传进了美术组的群里。


    张灼边看边说:“这张,还有这张,先让美术那边调色修一下,赶今晚八点前发个生日宣传。”


    三楼的会议桌上同时亮起一串消息提示。


    合雨悠正在建模,要下班了,群里跳出带水印的男主定妆照,一张是刚才那套军官礼装,一张是她没见过的战损妆造,她正盯着图看,旁边几个同事齐刷刷看去,议论纷纷:“我去,真是神一般的美貌!下班前我再下去看一眼凌湛!不知道能不能搞个签名。”


    “各位,我先走了,我晚点要约饭,对不住了!”有同事看见要加班,帅哥也不看了,赶紧收拾走人。


    几番推脱,这工作就降临到新来的合雨悠身上。


    “文件我们给你,你拖进去调个色很快的,这脸都不用修,把曝光和白平衡拉一下就行。”


    合雨悠:“……”


    她之前刚入职远辰也这样,她也不喜欢加班,但低头看了看屏幕上的前男友。


    还是点了点头:“好的,我来做,你们下班吧。”


    同事经过她身边:“盒子,你太好了,辛苦你了!”说完就抻着拦腰离开。


    这工作的确不复杂,合雨悠花了半小时,调了几个不同的版本发在了美术群里,整个群一共二十九人,柯健貌似不在线,没有马上给反馈。


    楼下,凌湛那边刚收工,外面天色已暗,他把军阀制服脱掉,换回宽松黑T和水洗牛仔裤。T恤袖口松松卷着,一截小臂肌肉线条跟灯光一碰,硬朗而干净。


    大家给他办了个简单的生日会。女制片把灯关掉,亲切地把蛋糕推到他面前:“凌老师,祝你生日快乐,吹个蜡烛吧,再许个愿。”


    灯暗下那瞬,周围的人已经跟着拍起节奏,齐声唱起“生日快乐歌”。有人跑去举着补光灯照他,光晕落在他高挺的侧脸上。


    他垂眼听着那首歌被唱完,才微微前倾,面带笑意吹灭蜡烛。


    “生日快乐!!”


    “谢谢你们。”凌湛说。


    众人围成半圈拍合影。女制片举着手机凑到他旁边:“我们再来一张?”


    他略侧头,应了声“好”,允许了自拍。凌湛这人在组里出名的随和,不会发脾气,但也不是很好接近,他身上常有距离感。


    分蛋糕时,凌湛吃了一小口,像是礼貌性地尝一下,随口问:“其他人都下班了吗?蛋糕够吗?”


    制片笑着回:“你拍定妆那会儿就分掉了大的那个,全组都吃了,你不用管。”


    凌湛“嗯”了一声,却还是不经意地抬了抬眼,看向通往三楼的楼梯。


    美术组那边,合雨悠刚把最后的文件存好,柯健给了反馈,让她改了点边缘亮度、压了点雾,她全部照做,把最后的成片和原图一并上传给运营。


    这时,她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唱生日歌的热闹,合雨悠一下抬首,瞥见桌上下午分她的那块生日蛋糕还静静放着,本来不想吃了,但也挺饿的。


    合雨悠沉默地拆了叉子。


    听着楼下人声和笑声若隐若现,像隔着前世今生的热闹。她安静地低头吃蛋糕,直到老大给她发了消息:“盒子,领导看了OK了,你可以下班了。”


    合雨悠关电脑松口气,收拾东西,端着没吃完的小蛋糕进电梯。


    而此时,凌湛也正和张导一起确认今天的定妆照,余光扫到时间。


    消息写着5分钟前。


    凌湛眉骨轻敛:“美术组还在加班?”


    张灼看了眼楼上方向:“好像还有人在。灯还亮着。他们忙完会自己走的。我们也走吧。”


    一行人往电梯走去。


    电梯叮一声。


    门缓缓往两侧滑。


    里面站着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个子不高的女生,长头发披着,毛茸茸的印花粉卫衣和水洗牛仔裤,单肩背着帆布包,一手捧着白色一次性小盘子,一手拿塑料叉……电梯开的那一瞬,她还在吃叉子上的奶油。


    听到动静,她抬头,一双乌溜溜杏眼就僵硬了。


    被十几双眼盯住的瞬间,合雨悠眼里明显闪过一下怔住的空白,手里的小叉尖也停在半空,没有继续往嘴边送。


    而后缓缓,视线对上了正中央那最身高拔群的男人。


    他戴着黑色鸭舌帽,素颜,但眉眼如浓墨一般勾勒,T恤袖口卷到臂侧,肩宽背直,和军装时不同的懒散。


    他看了她一眼。


    合雨悠喉咙心跳停了,忘记了躲避。


    很短暂,可在她的意识里,仿佛很漫长很漫长……


    凌湛的眼皮像是停了半秒,视线轻轻收住了一点点,还是放在她身上,没有错开,可或许也不是看她,只是刚好是她的方向。


    那种差之毫厘的停顿,让她心乱如麻,这才回神别开头,意识到眼前有她没见过的剧组老大,在四五个人进来时,她微微颔首打招呼,导演看了她一眼,似是觉得眼生,又好像有点眼熟。


    助理站在凌湛旁边,没太在意后面的妹子。


    合雨悠站在电梯角落,整个人非常地安静,她低着头看手里蛋糕,没注意到前面的凌湛微微朝她侧头了。


    他们没有打招呼。


    出去后也没有,合雨悠还得打车去地铁站……张导却是忽然“欸?”了一声,一拍脑袋回过头看合雨悠,像是突然间记起来了:“你是美术组新来的?”


    合雨悠停顿,然后点头:“您好,我是这周一才上班的。”她不太确定这是谁,但知道肯定是剧组的话事人,也许是导演。


    张导就瞅了瞅面无表情的凌湛。


    凌湛低着头看手机,没任何要接话的意思。


    再看看那个表现得有点内向的漂亮姑娘。


    怪了,怎么两个人好像也不认识啊?那凌湛特意推荐什么?


    他也没出声发表疑问,领着制片、摄影和演员往外走。几辆剧组的车停在楼下门口。


    “太饿了,谁要吃私房菜啊。”制片爽朗地招呼,“我订了包间,要吃的吱一声啊。都一块儿。”


    “我!我吃。”


    摄影师、演员纷纷上车,张导也跟着去,边走边说晚上还要讨论分镜。他们娱乐圈人饭局聊八卦聊戏到凌晨三四点都是常态,圈子生态就是这样,所有人都习惯了,但凌湛婉拒了。


    凌湛拉开自己保姆车的门,本来已经弯腰要上车了。


    可就在这一瞬,余光扫到远处。


    几乎没有光亮的马路边。


    他那看着很乖的前女友背着帆布包,站在建筑物外沿的边缘,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亮着打在白皙的小脸上。路边风把她的长发往脸侧吹,显得特别孤零零。


    蛋糕已经吃完了,显然是在等车。


    凌湛的眉峰瞬间沉下来一点,但也没再看她,直接上车了。


    他靠在座椅,烦躁点烟,贺秋阳在干什么,她加班也不来接她?


    保姆车开出去几分钟,助理小马在和他沟通明天安排,凌湛忽然说了句:“倒回去。”


    助理“啊?”了声:“您有东西没拿么?”


    司机闻言刹车,凌湛烟夹在指间,又说了一遍:“倒车。”


    保姆车绕了个头,开回基地,合雨悠刚好叫的车到了,她弯腰上车,报手机尾号,余光瞥见倒车回来的保姆车,有些错愕。


    可刚刚楼下停了几辆类似的保姆车,她并不能确定那是谁的。或许是凌湛的,也可能是别人的。


    她打的车离开,那辆庞大的保姆车还停在原地没有动,车大灯照得很远、很远,似乎半边天都白了。


    合雨悠只能收回视线,收起不宁的心神。她当然想过会在剧组看见凌湛,可不知道这么快,他好像不认识她一样擦肩而过,当然,他当然也不能表现出认识,她也不可以。尽管在她脑海里,他们见到或许会说一声“嗨”之类的。


    但是没有那样。


    人之常情。


    她想跟凌湛说句生日快乐,但不可以。


    所以她打开手机又关上了,拼命才压制住自己枝枝蔓蔓的欲//望。


    凌湛没回家,刚到楼下准备上车时,制片又给他发消息:“有几个投资人去了,想见见你,能不能来坐会儿?”


    他盯着那条消息停了几秒。


    说不上讨厌或者不愿意,他知道这就是现在的他必须做的事。


    他回了“好。”


    保姆车往市中心开,他靠在座椅上,手机握在手里,却一直没点亮屏幕,眼底有厌烦之色。霓虹从车窗滑过去,将凌湛轮廓分明的侧脸切得一明一暗。


    他年轻帅气、红得发光,都说他就是天生大明星,可他主导的电影一直缺投资,几乎没人看好他导戏的水平,有个很喜欢他的老板之前跟他聊过,说投资两千万,但预算还差不少。他不愿随波逐流,也不愿被当成娱乐业的商品,可裹挟其中,不由自己。


    饭局选在老牌会所,水晶灯刺眼,桌上是各路资本和制片,人人笑得圆融。


    唐总比约定时间晚来十分钟,一进门,全桌都站了。这是今天桌上最大佬的人物,凌湛认识,是贺秋阳的舅舅,他们也只一面之缘而已,大家都非常捧着唐总,经纪人示意凌湛起来敬酒,凌湛随即起身,举杯。只是非常礼貌地道:“唐总。”


    唐总看见他那一瞬,竟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上那种惯常的官式笑容直接软下来:“哎,是小湛啊,都几年没见了?你比以前更像你妈了。喊什么唐总,喊叔。”


    他态度分外自然,桌上所有人都愣了半拍,看了看凌湛,这下真能确定了,凌湛确实有大背景。尤其是唐总下一句:“有些项目叔还想问问你,回老家的时候能不能替叔叔带句话,看老首长能不能通个道?”表情笑眯眯的,他可很少对人这样。


    这下空气明显一凝,凌湛对此没说什么,只微微一笑地推杯换盏。但又很烦姓唐的一句话把他家底抖了出来。


    追捧者忽然变多了,说:“难怪凌导的影片那么有镜头感,原来从小耳濡目染啊!”


    “怪不得凌老师起点这么高!这资源和审美都不是一般人能练出来的。”


    凌湛回应得平静,态度不冷,可也说不上热络。演员这群体,有的自诩艺术家,态度清高点是自然而然。但大部分都非常懂得在大佬面前伏小做低。


    偶有人试探:“凌老师之后有导演计划?可以合作啊。”


    凌湛会打开随身携带的纸质剧本:“这个剧本我筹备几年了,等合适的时候,可能明年会开拍。”


    剧本过去翻了几下,人家问:“武侠呀,好意识流的本子,您自导自演么?”


    凌湛说:“不演,我导。”


    大家就笑笑,又把剧本还给他了。


    电影市场这么凉,钱也是钱,可不能随便花。但面子上,大家只会问凌湛要剧本拷贝,说回头仔细看看,一定联系。


    饭局上推杯换盏更是寻常,凌湛不爱喝,但也没拒绝,陪着喝了。


    到散场时,他耳根已红。


    风从江面吹来,他上保姆车坐下时动作慢了半拍,闭了闭眼。


    车上,凌湛仰头靠在座椅上闭目,经纪人给他买了醒酒的,助理小马把外套披在他身上。


    凌湛喝了口水,叶铭说:“凌湛,你今天喝多了点,得好好休息会儿,明天暂时没有活动,我倒是想给你安排活动,你倒好,情愿喝酒求人,也不肯接点工作,真把自己活成老艺术家了?艺术家怎么有你这样的。”


    凌湛伸手去摸手机,神情却有点不耐,被酒意软化的那种烦躁。皱着眉,看看手机。


    叶铭正大光明偷窥,发现还是那个亲昵的备注,无语道:“又想你那前女友了。你他妈的。”


    屏幕刺眼,他又关上了,什么也没说。


    快到家那会儿,凌湛下车,尚且能独自行走,不需要人扶他,低头进电梯。


    进家门,他看了眼剧组的消息,除演员以外,其他人都要在下周赶往重庆筹备拍摄,布置摄影棚和寻找实景等。这部分工作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但现在全组一百来号人都要去。


    其中包括美术组。


    凌湛发消息:“我不用过去吗?”


    张导还在外面,看见消息回他:“当然不用了,您下个月月底左右开机进组就好,暂定是下个月底。”


    凌湛踢掉鞋,躺在沙发上,头倚着抱枕,半垂着眼,打字:“我去一下吧。”


    他想去。


    也许是酒精刺激的,也许是今天又见到她了,才知道根本忘不掉——


    作者有话说:[三花猫头]谢谢追文,都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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