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头, 两位大臣正站在林揽熙面前回话。分明是六月,可二人的衣裳都有些发潮。因为这位太子爷从来也不露个笑脸,又每每总能以雷霆手腕治人, 浑然不讲人情。
“所以此事,微臣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办好。”一位紫衫大人试探着说道,眼里十分关注林揽熙的神情, 唯恐他露出半点不满意。
林揽熙实在对这些事不耐烦。要不是皇帝一直拿女子科举的事要挟自己, 他真是不爱管这乱七八糟的事。可现下放眼看去, 朝堂上的事竟有一半都压在自己的头上了。
……
可想想一心筹备女子科举的李清婳,林揽熙又觉得无可奈何。自己的媳妇只能自己好好宠着, 权当为了她高兴吧。
林揽熙重新把心思回到眼前,又懒懒吩咐外头的人送些熟水过来。自从李清婳进了太子府之后,原本不能进后院的丫鬟们此刻也小半都得以进入了。但林揽熙还是习惯让太监们侍候着, 所以门外守着的都是小太监。当然, 这两日也有几个不开眼的丫鬟总想往书房转悠,让林揽熙烦躁不已。
这会,他正要与两位大臣念叨近来渝州蝗灾之事,忽然见到外头又出现一道娇丽的粉衫。林揽熙很是熟悉,那是太子府丫鬟们夏日所着的衣衫。
他蹙蹙眉, 正想说什么,竟见到那丫鬟端着熟水盘子走了进来。
林揽熙极厌恶这些人进入自己的书房。他懒懒一瞥, 便不耐烦地摆手道:“滚出去。”
外头的昌宁似乎也听见动静, 赶紧进来训道:“放肆, 这是太子爷的书房, 管事的没教过你吗?这里不可乱入。”
那小丫鬟似乎身子滞了一下, 随后便垂着头慌慌张张地跑出去。
林揽熙又是懒懒一瞥。
等等, 这身影……
坏了, 林揽熙一脚踹在昌宁的身上。“你眼睛不好用?看不清那是谁?”
昌宁回忆了一下,傻眼道:“太……太子妃?”
林揽熙又是一脚,可这回嘴里骂的却是自己。接着,他便慌慌张张地追了出去。
留下两位大臣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太子爷不会是去追太子妃了吧?”
“看上去正是如此。”
“如此看来,太子爷也算通人情,并非是我们平时所看见那般。”
“下官倒是听说,这位太子妃生得容貌如画,如江南美人。”
“那也怪不得太子如此痴迷了。你瞧见太子爷方才紧张的样子没有?”
“瞧见了。上回下官随着太子爷去西壤的时候,下官都没见过太子爷这般失神。”
……
林揽熙追到了李清婳的书房里头,这才看清楚果然李清婳今日妆容素淡,一身衣裳也与府里的丫鬟颜色相近。
他一时无奈,凑过去道:“你就不能穿得好看点?本王养不起你了啊?”
李清婳噘着嘴回眸看了他一眼。
林揽熙顿时没了脾气。“罢了,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你若高兴,一会就把宫中绣坊的人叫来再选,可好?”
说完这话,林揽熙自己都有些嫌弃自己。怎么一遇上李清婳,自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不要衣裳。”李清婳指指楠木嵌螺钿方案上的几页纸,央道:“不过就是有几道考题想让你给我讲讲罢了。”
之后,见林揽熙有些怔住,她又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你书房有人的,下回我不去了,成吗?”
林揽熙觉得,她这幅嗓子生来就是引诱自己的饵。她这幅可怜无辜的模样,更让林揽熙恨不得答应她所有事。
“有人也得去。下回我要是再认错你……”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却不知该如何说,只好叹道:“没有下回了。”
长春白石的盆景摆在手边,李清婳坐在青鸾牡丹团刻的紫檀椅上,比白石温润细腻的肌肤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林揽熙望着她,只觉得能在这房间呆一辈子。这样一来,也没了谈什么政事的心思,他索性让昌宁打发两位大臣出府,坐在李清婳身边,翻起那那几页蝇头小楷,瞧瞧到底是什么考题难住了她。
一道算术题,林揽熙给李清婳讲了三遍。但李清婳的脑子依然一团浆糊似的,满眼都写满了我没听懂。
“哪里没听懂?”林揽熙撂下笔问。
李清婳指了指他写下的第一行字。
“从第一行开始就没听懂?”林揽熙气得咬牙。可抬眸看她时,只见她的鹿眸流盼,虽懵懂,却更添风情。他心里的火气顿时消失殆尽,哄着人道:“这题不会,咱就不学了,乖。”
“再讲一遍吧。”李清婳央着他道。她的娇音萦萦,让林揽熙庆幸自己不是真的夫子。否则,他定然是扛不住的。
“你瞧瞧时辰?”林揽熙指指外头。不知何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屋里四处都亮起了灯盏。李清婳这才想起来,二人都还没用晚膳。
可这道题……她不甘心地又看了一遍。
林揽熙舍不得她这幅样子,索性又拿起了笔,重新把那道算术题又讲了一遍。这一回,李清婳总算是听懂了。没等林揽熙说出最后几句话,她便接过话茬说完了剩下的部分,而后眼里带着希冀问道:“对吗?对吗?”
“对。”林揽熙只觉得嗓子都冒烟了。
“太好了。”李清婳摇摇他的手。那温软的肌肤贴在林揽熙的手背上,让他心痒。
“夫子,你好不容易有空,不如我们都讲完,再用晚膳,可好?”李清婳托着腮问他,如柳摇花笑,娇媚自生。
“行吧。”在外头连半句话都不肯多说的林揽熙被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都讲完,还有哪道?”
“不多了。”李清婳笑着,含娇细语地从旁边抽出一摞纸。
林揽熙宠溺地看了她一眼,随手接过那摞纸。然后,他翻了一页,又一页,再一页,再一页……接连翻了十三页之后,发现最后一页纸上赫然写着:第六十八题。
……
“还有六十八道题?”林揽熙气得咬牙切齿。
“你说过都要讲给我听的!”李清婳反倒比他更理直气壮。
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如江南雨前茶,清清自丽。
林揽熙的脾气被喜欢压下去,火气却彻底被勾上来。他凑近李清婳粉嫩微肿的唇,低声道:“李清婳,你当本夫子是不要钱的吗?”
“不讲了,不讲了。”李清婳呢喃着向后躲去,鹿眸慌张。可她越慌张,似乎对面的人越得寸进尺。到最后,她只剩一件小衣,神智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次日一早,林揽熙还在睡梦里,便听见外头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伸手去寻,才发现不知何时旁边的妖孽已经离了床榻。
他本想再躺一会,可想起昨夜的折腾,又实在担心她的身子。无奈之下,索性起了身去瞧。待掀开帘帐,他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沐浴结束,此刻正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在读书。
林揽熙扯了一张柔缎过去,随手替她擦拭着头发,笑意浓浓道:“今儿还讲不讲了?”
他是裸着上身凑近的。一身的健硕肌肉,让李清婳只看了一眼便有些慌神。昨夜的翻云覆雨远胜前日,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玄妙,而非痛苦。
李清婳心里羞怯,却莫名又有悸动。两者夹杂,让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林揽熙似乎更喜欢,懒懒坐在她身边道:“今日本王休沐。”
“我自己能想出来,不必给我讲题的。”李清婳慌慌张张地看向他。
那眉眼里的委屈与柔美,让林揽熙心疼又欢喜。可他故意板着脸,用下巴指了指桌案上的纸道:“想好了,那可有足足六十八道。”
李清婳咬咬唇。
林揽熙到底忍不住,凑上去吻了一口道:“我今儿不闹你了,可好?”
李清婳信了,眨巴着鹿眸道:“真的?”
林揽熙轻轻吻上她的额头,又低沉地嗯了一声。却没想到,李清婳竟伸着细嫩的双臂勉强将他抱住,又声音软软道:“夫子最好了。”
方才还下定决心做个好人的林揽熙咬起了牙。“李清婳,你知不知道,早上这功夫,是本王一日之中最精神的时候。”
李清婳一怔,随即便感受到似乎哪里不妥。她呀了一声,赶紧把胳膊松了下来。
二人如此闹了一早上,才吩咐燕儿传上早膳。二人一边用膳,一边指着那些李清婳不会的考题一起商量。
每讲完一道,林揽熙便给李清婳些时间让她细细思量。望着她认真的样子,林揽熙撂下手边的梗米粥,蹙眉道:“李清婳,你就这么想考上丹冠?你若喜欢,十个八个丹冠我也给得起。”
“不只是考上丹冠而已。”李清婳的注意力从面前的考题转移到林揽熙的脸上。因吃了些辣,他的唇色渐深,配上一双上挑的眼尾,显得愈发蛊惑。她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方才的事,正色道:“我还有另外的一件事要做。这件事,只有成为丹冠,才能做好。”
林揽熙看着她一脸要强的样子,抿唇一笑。她真是,每种性格都长在了自己最喜欢的点上。
◉ 第 57 章
转眼便到了府试的日子。起早, 林揽熙陪着她一道用了早膳,又细细嘱咐了几句,这才送她上了前往考院的马车。因是府试, 所以由各州府自行命题,林揽熙并不参与。
这一日要考两门,上午为算术, 下午为文才, 午膳只能在考院用, 不得外出。在距离考院还有数百尺的地方,马车被拦了下来, 小厮传话说是只能步行入内。李清婳点点头,命燕儿拎着自己的书袋,一道往考院走去。
那是一条比较僻静的道路, 加之李清婳来得又早, 所以路上的人并不多。她穿着一件蜜合色银丝万福素缎长裙,云鬓低垂,明眸如星,温柔又不失庄重。
但没等走多远,李清婳便瞧见前头有一位穿着玉蓝长裙的小丫鬟紧张兮兮地站在那。燕儿瞧了一眼, 便示意李清婳道:“太子妃,那好像是玉儿。”
“还真是。”眼瞧着玉蓝衣裳的人走过来, 李清婳停下了脚步。“有事?”
玉儿眉眼皆是焦急, 点点头道:“问太子妃安。太子妃, 我家王妃让我在此候着, 务必转告您, 前头路上有人闹事, 您若是瞧见了, 千万不要多管,准时入考院要紧,一会衙门定会来人的。”
“有人闹事?谁这么大胆子。”燕儿冲出来问。玉儿放眼打量这一位从前的旧友,见她一身芽黄色轻绸珠缎长裙,发髻上簪着半月形的珊瑚蜜蜡梳篦,手腕上更戴着一对海棠金丝镯。她不免讶异又心酸,一则羡慕李清婳对她如此大方,二来又感叹人各有命。
可偏偏燕儿又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穿戴又多贵重,但见她戴着的海棠金丝镯不断与书袋上的金扣摩擦着,就知道她压根不心疼。玉儿暗自摇头,回过神答话道:“不知是哪里来的腌臜货,凶狠得紧。咱们王妃也是怕太子妃吓着,才特意让我等在这。她方才也是机缘巧合,才得空跟我说句话。”
燕儿真诚地道了谢,李清婳也有些紧张,但想到衙门会来人,她的心便稍稍放下,从燕儿手里接过手袋,自己往前走去。
玉儿说得没错,前头果然有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正扯着一位褐衫姑娘的衣领。那位姑娘就跟个草人似的,被他使劲拉扯着,半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一双脚在路上滑来滑去。
而那壮汉此刻站在路中间,目眦欲裂,眼底猩红,粗如人大腿的胳膊挥舞着,似乎一抬手就能把这条并不算宽的路挡得严严实实的。
李清婳停住脚步,那位身穿褐衫的姑娘似乎低低说了句什么,之后便见那男子勃然大怒起来,而后他竟一拳重重砸在了那姑娘的胸口。那姑娘哪里吃得住,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
这场景,让本就胆小的李清婳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考院楼上,刚好能把这街角的场景全都收归眼底。此刻京兆尹大人正弓着身子替李清婳捏一把汗。倒不是他多惦记李清婳,而是此刻林揽熙就站在眼前,眉头紧锁。
“这是她抽到的考题?”林揽熙咬着牙,瞪了京兆尹一眼。
京兆尹从天灵盖冷到了脚后跟,却还得硬着头皮道:“回太子爷的话,每个人在进入考院之前都会遇上不同的考题,用以考教德行。因路径不同,时辰不同,所以遇上的考题自然不同。太子妃,太子妃的确抽到的就是这道考题。臣以为,太子妃应该不会太过害怕,毕竟,毕竟……”
毕竟那是太子妃,谁敢招惹。
“那下回换你下去试试?”林揽熙又瞪了他一眼。这种考题出得简直没脑子,若真是把人吓着了,那又该如何去答接下来的两门考卷?
林揽熙越想越气,指着京兆尹道:“不会出题就别出。”
京兆尹应了声是。其实他也有些后悔了,不说太子妃,这一路来的许多都是盛京城的贵女,真要出点什么事,自己可兜不起。可他也是没法子,上头明令说是除了考教文才算术外,还得考教女子德行。他也没法子。
想到这,京兆尹开口解释道:“太子爷,其实这件事是这样的……”
他还没等说完,便见林揽熙抬起手,迅速喝止道:“闭嘴。”
京兆尹一下子把嘴闭上,而后顺着太子的目光向下看去。他能看清,太子妃似乎被吓得脸色已经惨白一片了。他又看向那位褐衫女子,见她嘴里竟然还在汩汩吐着鲜血。
换谁谁不怕啊。京兆尹后悔,这戏班子的戏,未免太好了点吧。现在,他不光替李清婳捏一把汗,更替自己的脑袋担心。这要是真把太子妃吓出个好歹,自己可没命了。
林揽熙的拳头紧紧捏着。他有心救人,但又知道,眼下看着李清婳的眼睛不只一双。此刻自己下去,无异于是让她与国试殿试无缘。
他生生忍住了,努力不去看她慌张的眉眼,局促的双手。
“这道题要怎么做才能合格?”林揽熙蹙眉问。
京兆尹结结巴巴道:“至,至少要上前劝阻那位壮汉,才能在德行考评中得优。”
“你管那叫壮汉?”林揽熙咬着牙。那是巨人吧他。别说跟李清婳比了,就是跟自己手底下的暗卫比,那也是其中最凶神恶煞的一个。
“微,微臣也没想到……戏班子接活的时候,只说让微臣放心……”李清婳能不能得优,京兆尹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今年的政绩考评肯定是得不到优了。
林揽熙叹了一口气。这二楼的窗棂角度极好,他能将下头的场景一览无余。连李清婳那死死攥着手帕的小拳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不敢想,以她那站在夫子的石台上说话都害怕的性子此刻该有多慌。
“要不,微臣去下头瞧瞧。”京兆尹试探道。
林揽熙忍着心疼摇头,没好气道:“此时下去,她的考绩自然就作废无用了。”
京兆尹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垂眸望着下头的场景。依他看,这件事大概也快结束了,因为此刻谁都瞧得出来,太子妃压根就不敢过去。“其实,在德行考绩中即使拿不到考绩,也未必就会影响太子妃的名次。毕竟,府试计较的是文才、算术和德行加在一起的总考绩。”
昌宁在旁也劝道:“正是这个理,再说,这德行一门是临时加上的,大概不少人都不会有什么好考绩,所以太子妃现在回去找人搬救兵都无妨。要紧的是,咱们太子妃别吓着就好。”
林揽熙倒不这么想。他注意到,李清婳的目光此刻正紧锁在那位受了伤的姑娘身上。她虽然害怕,可她眼底的担忧却越来越浓。
京兆尹站在一旁同样看着,蹙眉道:“此事的确是微臣的疏忽。回想上回在徐府遇上太子妃之时,臣本该思虑周全,为太子妃更换一道考题的。将心比心,若臣自幼胆小,遇上这场景大概也只敢去寻人相助。”
“那倒未必。”林揽熙冷笑,指了指下头道:“你瞧。”
京兆尹的目光不过收回一瞬,此刻重新将目光移上去,这才发现原本自己认为一定会离开的太子妃竟然走到那壮汉跟前了。
那壮汉身高九尺,大臂几乎有女人的大腿那般粗细,胡子拉碴不说,眉眼也显得十分可憎。在他的对比下,太子妃几乎腰如柳枝,身如细雨。
林揽熙能看见李清婳是咽了咽口水,握紧了拳头才上前的。他心一紧,又是心疼又是喜欢。
京兆尹同样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不仅看见太子妃走上前去,而且还冲着那壮汉说了些什么。他心里一喜,赶紧上前道:“恭喜太子爷,太子妃此刻的考绩已经是优了。您放心,戏班子的班主交待得明明白白,此壮汉最多也就争辩两句就离开,决计不会让太子妃再受到半点惊吓了。”
林揽熙的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你确定?”他指了指下头,眼神同样一片猩红。
京兆尹赶紧往下看,结果便目瞪口呆地看见那壮汉竟然冲着李清婳挥起了拳头。虽然并不至于真的打上去,可一个挥拳头的动作加上他那显而易见地口吐莲花的神色,足以吓跑任何贵女了。
完了,这下太子妃还不吓得屁股尿流了。京兆尹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小命来。太子妃要是当众丢了人,那自己还能好?
“爷,爷,您瞧!”昌宁忽然兴奋起来,指着下头道。心如死灰的京兆尹也看去,竟见到那温柔如水的太子妃此刻板着脸,伸手将那褐衫女子护在身后,一脸英姿飒爽的模样,生生将那壮汉逼退了。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京兆尹懵了。
林揽熙心疼得咬牙,指着她手里的玉喉笔道:“她把笔折断了,当成凶器威胁了那壮汉。”他一边说,一边想着李清婳此刻该有多慌。她的手还在微微的颤抖啊。
可他又忍不住替她骄傲。在方才他曾看见或听见的其他考题里,没有一个人像她做得这样好,做得这样周到。
“太子妃,太子妃是唯一一位救下了受害的姑娘的人。”京兆尹也呆住了。他想起上回在徐府看见的场景,那会的太子妃在人前拘谨又畏缩,始终拉着徐氏的手没有松开。
越是胆小的人,在这样的场景下越让人敬佩。
“太子爷,这不仅是优,得是上优吧。”昌宁一脸仰慕道。
◉ 第 58 章
“正是啊。”林揽熙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考院里头, 准许考生进入的木铎之声还未响起,贵女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众人说得无非是方才遇上的场景,有人是遇上了身患能传染恶疾的病妇, 有人遇上了面容被烧毁的少年……众人这么一聊才发现,原来所有人都遇上了一道涉及德行的选择题。
周南霜刚开始还旁若无人地听着,可越听到后来心越凉。刚才她遇到的是一位即将被族人扭送到青楼卖身还赌债的姑娘。她本想管来着, 可那一伙人看上去凶神恶煞的, 实在不是省油的灯, 于是她就从路的另一侧绕开了。
现在想想,这很可能是考院出的一道考题啊。要不然好端端的, 为何会在一向僻静的考院路上遇上这幅场景呢?周南霜咬咬牙后悔起来。
李桃扇在这会也走了进来。她刚才遇上的是与李清婳同样的考题。她原本已经走过去了,但忽然发现那位姑娘嘴里吐出来的鲜血有些不对劲。她之前曾经试过血染的绣线,所以闻过鲜血的味道, 并非是那种酸甜的气味。
她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于是便佯装忘带了笔袋回去取,这才跟不远处的燕儿传了话,之后她又一人孤身过来劝了几句。她自视自己说得十分入情入理,绝对能让暗中窥探的主考满意。
所以此刻,进了门的李桃扇心里十分舒坦。特别是在听见很多人都没管遇上的闲事之后。
周南霜看着李桃扇得意, 忍不住问道:“看来王妃您是管了?”
“自然要管。”李桃扇毫不犹豫道。“咱们从小饱读诗书,难道连基本的与人为善都做不到吗?”
周南霜咬咬牙, 哼道:“管不管也不要紧吧。真正算考绩的只有文才和算术, 又不会算咱们会不会帮别人的忙。”
“那倒也未必吧。若是不算, 为何考院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安排这一个个场景呢?”李桃扇笑道。“我倒是听说, 之前有一年在男子科举的时候也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只不过那是在殿试之后。也是因此, 那年的新科状元才做了一日便被撤了下去。”
周南霜越听越后悔, 恨不得再重新进一遍考院。不过, 她转念想想,即便这事算作考绩,大概也不会太要紧。只要自己能在文才和算术上好好考,还是有考头名的希望的。
不过……周南霜忽然想起了李清婳。
而李桃扇也很快意识到她在想什么,笑着道:“郡主不必太过担忧,太子妃一定不会管这样的事的。”
“真的吗?”周南霜眼里一喜。只要李清婳不跟自己抢,那自己就有很大的希望考得头名。
“当然是真的。”李桃扇笑道。“防备太子妃的不仅郡主一人。方才我已经提前派小丫鬟过去传话,要她不必在意路上遇上的事。”
“她要是不听呢?”
“她怎么会不听呢?我从小跟太子妃一起长大,再没见过比她还胆小的人了。就算嫁给太子又如何,真正遇到事的时候,她还是会六神无主。再说,你不知道那条路上的场景有多吓人……”李桃扇的红唇特意涂了艳粉色的口脂,平添许多妩媚。
“这么可怕?”周南霜听得心惊胆战。这要是换了自己,肯定也不敢上前的。她对李桃扇多了些佩服,却又担心道:“可是我认识李清婳的时候,感觉她没你说得那么胆小啊。”
“你认识她再久,也没有本王妃认识她久吧。”李桃扇一改从前将周南霜视为高高在上的郡主时的语气。这种滋味让她觉得很好,她又一挑眉,拿下巴冲着门口点了点道:“你瞧,那不是来了?看看,脸都白成什么样了。”
周南霜看了一眼,果然见李清婳手里的手帕都皱成一团,一颗心也不由得放下大半。“太子妃。”她笑着走过去问礼,又道:“方才路上遇上的事,您没有管吧?我都听说了,这可真是太危险了。”
李清婳在进门之前就从褐衣女子口中得知这是一道考题了。其实论理这件事是不该说的,可褐衣少女实在不忍心李清婳继续担心下去。她都打算不参加考试,而去帮忙找医士了。
“倒是过问了一下。”李清婳的声音如琳琅珠玉。
“是吗?”周南霜吃吃一笑,反问道:“太子妃您是怎么过问的啊?”
李清婳还没等回答,考院里已经响起木铎之声。周南霜呵呵一笑,懒懒福了一福道:“希望太子妃真如您说得那样过问了一句吧,要不然可是会影响名次的呢。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件事若是没管,那文才和算术考得再好,也肯定赢不了头名了。”
“也不必太过危言耸听了吧。”李清婳淡然笑笑。
周南霜的脸上泛起笑意,“太子妃,您别慌啊。我们这些人都是凡夫俗子教出来的,怎能比得过您呢。只需要太子爷稍稍授意,只怕您就能轻而易举地夺得头名吧。”
李桃扇在旁边瞪大眼睛看着,不敢相信周南霜竟然敢如此挑衅李清婳。大概是自己刚才说李清婳胆子小,所以给了她勇气吧。
不过李清婳并没有给人看笑话的机会。她的神色淡淡的,双手依然紧紧捏着帕子,声音依然轻柔,却又清晰入耳。
“一介郡主,也能质疑太子妃了吗?”
喧闹的院子随着这句话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把目光投降了周南霜。周南霜吸了一口气,立刻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是糊涂了,忘了李清婳已经是太子妃,还当是从前那个可以任由自己奚落的小姑娘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南霜赶紧解释。她能感受到,此刻众人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她暗暗后悔。
而李清婳却不会为了这种人破坏考试的心情,在木铎之声里,她迎着众人的目光,毫不犹豫地走进了考室。
一天不快也不慢地过去。令李桃扇没想到的是,瑞王竟然亲自到考院门口接她了。李桃扇顿时觉得站在一众贵女里,面上有光。她清清喉咙走出去,当着众人的面故意问道:“王爷怎么有空亲自过来?”
没听见什么体贴的话。瑞王毕竟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他恭敬地冲着不远处的林揽熙抱抱手,低沉道:“本王是随太子爷一道过来的。”
……
李桃扇脸色顿时从得意变成了尴尬。不过好在瑞王总算还知道关心几句,给她找回了几分面子,“考得如何?方才听京兆尹大人说今日临时加了一道德行考题,一共只有七八人考过了?”
“里头有臣妾一个呢。”李桃扇难掩自豪。她趁着众人走远,又凑到赵揽庭的耳边道:“王爷,连太子妃都没考过呢!”
“不会吧。我瞧着太子爷心情尚好。”赵揽庭不敢相信。
“我骗你做什么。”李桃扇撇撇嘴。“真的!不信等过两日考绩出来了,您亲自瞧瞧便是。这一回,我一定能名列前茅。考得头名不敢说,但前三名是一定能考上的。”她这些日子可不是白读书的。
“那倒也不必,不丢人就成了。”赵揽庭点点头道。
李桃扇听出他语气里的敷衍,赶紧扯着帕子柔声道:“王爷,太后娘娘为您定下的正妃是康寿伯的孙女。这样的家世,臣妾与人家自然是争不得的。可臣妾也不服输,正如上回跟您说过的那样,他强任他强,可我也不想过得比人家差。再说,我为自己挣前程,不也是为您瑞王府抹金吗?”
“你说这事我也想了。”赵揽庭看了李桃扇一眼。见她唇色艳粉,胭脂浓郁,比方才自己瞧见的太子妃不知浓艳了多少,不由蹙眉道:“你没生在帝王家,不知夺嫡的滋味。我只要保全瑞王府上下,不敢求什么超越太子的事。所以你也克制些你的比较之心,不要浓妆艳抹,不要僭越正妃,更不要轻易得罪太子妃。自然了,女子科举这事,你若有本事最好,若没本是,倒也是好事。”
一腔热血被浇了一盆冷水,李桃扇的脸色好看极了。她能看见不远处林揽熙一脸关切地跟李清婳说话的场景,还有不少太子府的人此刻都围在她边上,几乎将她宠成公主一般。而自己这呢,赵揽庭好像恨不得自己考倒数第一的样子,旁的王府的人就更是不在乎了。
她狠狠跺了跺脚,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输给李清婳。分明自己的相貌才干和胆气都比她强了数百倍。
玉儿捧着李桃扇的胳膊,心里也羡慕那边正大口大口吃点心,主子却半点不怪罪的燕儿,但面上还是要劝道:“王妃,等考绩出来的时候,大伙就知道您的厉害了。您让我传的话我都传过去了,太子妃肯定在德行考题那不如您。到时候一放榜,皇家也知道谁是好儿媳。”
“对,到时候王爷也会为我高兴的。他现在只是不相信我能考好罢了。”李桃扇很有信心。
另一边的林揽熙与李清婳已经坐进了马车里。太子府的马车极大,铜骨绢顶,车辖嵌绿松石,车内更是足足能容下四五人。此刻,李清婳正兴高采烈地说着白日的考题,林揽熙微闭双眼听着,眼尾挑出极美的弧度。
“咕咕咕噜……”
林揽熙抿唇抬眸,但见她赧然地揉着小腹委屈道:“我饿了。在考院里没吃上几口午膳……”
“晚上想吃什么?”林揽熙笑笑。“可以去宫里,也可以去太傅府,或者回太子府,亦或是,我带你去外头的酒楼。”
之前因为李清婳忙于读书,所以二人很少出门用膳。
“想回太傅府。”除了回门之外,李清婳还一直没回去呢。
“好,那我先让昌宁过去传话。”林揽熙毫不犹豫道。
李清婳歪着头看他一眼,但见他眉眼里温温柔柔的,心里一时喜欢,往他怀里蹭了蹭道:“林夫子怎么这么好呢。”
她的身子总是香香软软的,一凑过来,林揽熙顿觉火起。这小妖孽借口读书,已是七八日没让自己碰了。
◉ 第 59 章
坐在多福轩里头, 林揽熙眼前的奏折愈发厚了。若说从前的林揽熙对政事毫无兴趣,然则此刻却不然。经过一件件事之后,他越发意识到, 一本奏折后头是无数百姓的生计,一道政令则凝聚着举国臣子的心血,样样不可忽视。
再说, 皇帝动不动就说政事繁杂, 身子不适, 总嚷嚷着要让贵妃侍疾。贵妃倒是很乐意侍疾,可回回都嚷着宫里的事没人打理, 想请太子妃出面。林揽熙听了半天也听明白了,敢情还是想让自己帮忙料理政事。
他自知推不过,索性应承下来。所以此刻多福轩里站着四五位大臣。林揽熙足足坐了一上午, 与这帮老奸巨猾也周旋了一上午。如此没等到午膳, 他觉得自己的头已经大了一圈。
“还有几位。”林揽熙眼底不耐,捏着眉心问。
“外头只有一位大臣了。”昌宁躬身道。
“传进来吧。”林揽熙叹口气。这一上午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三四盏茶都不中用。
昌宁答了一句是,很快把人请了进来。来的人倒是乖觉,脚步轻得仿佛身轻如燕。
林揽熙的目光低垂, 望着眼前的奏折。他手里是太子所用的玉玺,一印下去, 可号令千军。旁边的熏香炉里燃着他素日偏爱的草木香, 闻之如在竹林。
然而即便这室内凉爽舒适, 却也挡不住他的疲惫。“有事便奏, 别浪费时辰。”他抿唇冷声道。
然而听见的却不是大臣聒噪的声音, 而是一道轻柔的声音。“禀太子, 臣女有事要奏。”
林揽熙抬眸, 便见李清婳一袭素装,眉弯如月,唇淡如荷。此刻她手里举着一本奏折,神情自然却又严肃。
他眉眼柔和下来,忍不住笑笑,刚想告诉她别闹,却见她的睫毛微微有些颤抖,更是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林揽熙忽然意识到她是真的有要紧事要说。再瞧瞧她手里的奏折,那是寻常百姓亦可上达天听的普通折子,在官府里可凭户籍领到。
“你说吧。”林揽熙靠在椅背上,发现桌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碗银耳雪梨羹。那雪梨被挖成圆润的小球,瞧着赏心悦目。银耳更是精挑细选,白润如小菊。
一尝之下,竟比看上去更加清甜可口,似乎还有一丝他平素喜欢的酸甜。
他一口气将雪梨羹一饮而尽,从喉头到胃的舒坦让他的心情好了许多。李清婳见他神色变好,这才柔柔说道:“府试之后便是国试,各府会选出考绩在前一百的女子赴盛京考试。可这些女子中有家境贫寒者,有族人阻碍者,如此种种,皆是困境。所以我想出川资,再请各府开通让文牒,以期不漏下一人。”
各府一百人,举国一千余人,川资大概在万两之上。林揽熙略略沉吟,便问道:“这就是你要做的大事?”
“还不是。”李清婳摇摇头。
林揽熙觉得意外又有趣。他总也摸不透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但毫无疑问,她提出的这件事,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他感念她的细致,却又忍不住叹道:“这是好事,你又何必如此正式?”
“因为这件事说来容易,其实并不简单。川资之数也算巨大,若不精选钦差,难免会有贪污藏私之人。还有通让文牒,这文牒要一户户相送,才能保证真的发挥作用。”
说话的功夫,李清婳已经站到林揽熙的桌案旁边,她修长嫩白的手指点在奏折上相关的文句上,声音娇柔,神色温婉。
林揽熙一时觉得,要是往后的奏折都由李清婳来念,那自己定然不会如此头疼。“过来。”他忍不住伸手。
李清婳推着他道:“我是来说正经事的。往后还有殿试,我若是不多练着胆气,定然不会取得好名次的。”
“你想练胆气?”林揽熙起身将人揽住。
李清婳咬咬唇,心里又打起鼓来。她不得不承认,一被林揽熙揽住,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说不清是胆小还是紧张局促,总之她窝火极了。偏偏林揽熙霸道得很,每回都缠着她不肯餍足。
“我不要。”李清婳用手推开他。
可她的手那样无力,在林揽熙挺括的胸膛面前,几乎如螳臂当车。
“你不要什么?说清楚,我就让你走。而且,还会答应你的折子。”林揽熙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李清婳的耳尖似乎在跟红宝石较劲,比比谁更红。“我……我……”
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林揽熙愈发不讲理了,将她的手扣在墙壁上,懒懒道:“李清婳,你要知道。川资的钦差、各府的文牒,若本王不松口……”
“我不要你吻我!”李清婳鼓足勇气道。她的鹿眸上睫毛如蝴蝶振翅,抖得可爱。
“说得好。还有呢。”林揽熙的双眸锁住她的脸,眼底倒映着她的娇容。
“还有……还有不要,不要再要水了。今晚,我不想要水了……”李清婳的声音如蚊呐,如她在床榻上的声音一般。
“胆子是大了。”林揽熙忍不住肯定道。
“那你答应了?”李清婳试探地看向他。
“答应什么?”林揽熙吻上她的唇,感受到温热与柔软。更有银耳羹的香甜。
她定是偷吃了。
林揽熙迷醉在她的唇上。
李清婳被吻得神志模糊,手里却依然死死扯着自己的那本奏折。“你……答应不答应……”她问。
“今晚再说。”林揽熙轻轻在她的唇瓣上咬了一下。虽然不痛,但却让李清婳的神智在一瞬间抽离。
她软软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腰间。
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过林揽熙总算效率极高。他不仅很快将川资拨了下去,也让各州府提前备好了文牒。一切都赶在放榜之前完成了。
另一边的瑞王府里,李桃扇正愁着正妃即将入府之事,以至于她都没心情准备国试了。按照皇太后的旨意,正妃会在立秋入府。而她这边,却连赵揽庭的心都没笼络上。从前刚成婚的时候,赵揽庭一旬里还能来她这七八日。可时间一长,他便故态复萌地又开始饮酒作乐,宿醉不归。
李桃扇每晚都一边读书一边等到月上梢头,连燕儿都有些熬不住。
侧殿的书房不怎么透风,李桃扇此刻吩咐人四窗都打开,却依然觉得闷闷的。这才六月初,她简直不敢想往后入了夏该怎么过。地窖里倒是屯着不少冰,可没有赵揽庭的吩咐,下人根本不会提前开窖。
毕竟照理是要7月份开始用冰的。
李桃扇只好指使小丫鬟轮番地摇扇子。
她的桌案上堆着厚厚的书本,全都是那位前朝的大儒要求她看完的篇目。她也算看明白了,这位大儒的手段无非是死记硬背。不过不得不承认,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她看的书多了,的确日渐进益。
“王妃,南霜郡主到了。”玉儿进门说道。
“她怎么来了?”李桃扇的眼珠转了转。如今嫁入皇家的她已经明白,像周南霜这种异姓王的女儿其实在宫里并不十分受宠,跟那些真正的公主可以说是天壤之别,所以她不怎么在意周南霜了。反倒是周南霜,看见她总是客客气气的。
“或许是有事吧。要是没要紧事的话,也不会来吧。”玉儿道。
李桃扇知道从来不能指望这个丫鬟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一时不由得有些无奈。可她身边又实在没有知根底的中用人手。娘亲倒是派了几位婆子过来,可娘也是省心的命,派来的人自然也只知道吃酒,全然没有心机和算计。
“给我换身衣裳,再去见她。”李桃扇说着,便见玉儿拎了一件金丝昙花的锦裙。她赶紧摇头道:“这件衣裳上回见她的时候穿过了,赶紧给我换一件。”
“可是您最喜欢这件衣裳呀,而且这件衣裳也十分贵重。您瞧瞧这里头的金线……”
玉儿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她摇摇头道:“不成,不要这件。拿那件霞彩千色的鲛纱裙来。”
“可那件衣裳不结实,穿不得几回的。”玉儿有些舍不得,但很快便被李桃扇瞪了一眼。她不敢再磨蹭,赶紧双手捧着衣裳送过来。
“侧妃已经准备国试了吗?”周南霜进门便笑道。她的身材细高,其实并不好看,不过渐渐懂了梳妆打扮,倒是比从前瞧着强了一些。
“郡主呢?”李桃扇反问。她跟周南霜许久没来往,摸不清她到底什么意思。不过她知道,周南霜很不喜欢李清婳。
“也就这两日就要放榜,等出了考绩再准备不迟。今儿我来不是想跟侧妃说这件事,而是想问问侧妃知不知道太子妃为各州府前百名女子出川资的事。”周南霜问道。
“她这样大方。”李桃扇嘴里嘟囔,其实并不奇怪。毕竟李清婳之前在赈灾的时候就没少干这样的事。
“是啊。所以我是来找王妃您商量的。我觉得或许是太子爷知道了什么,所以提前让太子妃做一些好事,用以彰显德行。王妃,这样的事用不上多少银子,就能博一个美名,您不想试试嘛?”周南霜怂恿道。
◉ 第 60 章
“用不上多少银子?”李桃扇摇摇头。“那么多的人川资, 怎么可能用不上多少银子。人家是太子妃,拿多少银子都拿得出来,咱们跟人家又怎么比。”
周南霜没她这么酸, 她只在于自己的考绩,不想屈居人后罢了。能用银子办到的事,都不算什么事。不过她娘亲不太赞成, 觉得不应该把银子花在这种无用的地方, 所以她只好动用自己存下来的银子。而这银子她粗粗算了算, 却是还差小几千两,所以她才过来找李桃扇。
李桃扇的考绩一定没有自己好, 这样的好机会给她,不会威胁自己将来入殿试的名次。
“自然川资是一笔不少的银子。可眼下川资已经有人替咱们出过了,咱们要出的可以是另外一笔钱。比如说, 是供各处考生落脚的地方。这样的地方不必多精致, 只要有个枕头被褥就行了。这样算下来其实不用太多银子。而且我会出大头,只需要王妃你出一小部分就可以了。”周南霜劝道。
“其实我也不是拿不出银子来,只不过如今身为皇室之人,多少双眼睛都瞧着。若是太过铺张,难免有人会怀疑我们王爷。”李桃扇拿帕子按了按鼻子上的粉道。
“那倒也是。”周南霜已经懒得应对她这种谎话了。
二人的话还没等说完, 外头已经传来吵嚷的声音。下人很快过来传话,说是外头已经放榜了。因为事关王妃, 所以不少下人特意去看了看热闹。
“出考绩了?”周南霜顿时紧张起来。她几日没出门了, 没想到真就这个时候出了考绩。她捏起了手帕, 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
李桃扇同样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她已经派了得力的人手守在那, 既然已经放了榜, 那下人肯定会回来传话的。
果不其然, 没过多大一会, 已经有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恭喜王妃郡主,二位都已进入国试了。”
“这不是废话吗?”周南霜嗔怪道。李桃扇也继续催:“你只说我们考了多少名?”
“王妃看来很有信心的样子。”周南霜笑笑。
“那是自然的。郡主读书那么好,自然知道其中的辛苦。我努力了这么久,要是再没些回报,那就真是蠢笨了。”李桃扇不忘回了这么一句,而后又把目光转移到眼前的小丫鬟身上。“快说?!”
“回王妃的话,您考了第九十七名。”小丫鬟低着头不敢看人,只敢看自己的鞋面。
“什么?”李桃扇咬咬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算上了德行考绩吗?”
“是,您算术考得中良,文才考得下优,德行是中优。”
周南霜很明显地看见李桃扇的脸色一白。她心里暗自嘲笑,像这种从小未曾认真读过书的人哪里能比得过她们这些从小读到大的人。不过她眼下没时间多想。“那我呢?你可曾记住了?”
“奴婢未曾记住,不过进门前在门房遇上了郡主跟前的人。那人也才从前头回来,奴婢便从他那抄得了您的考绩。”
“说吧。”周南霜故作镇定,其实手心也出汗了。
“您考得第十八名。”小丫鬟道。
“才第十八名?”周南霜的指尖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手心,脸唰得红了。
小丫鬟倒是乖觉,赶紧道:“您算术考得上优,文才是上优……可惜德行是下良。”
“德行德行,该死的德行!”周南霜一甩袖子,恨恨地坐回矮脚云腿椅上。她后悔当时怎么就没多管一管闲事呢。又恨那京兆尹安排的考题太过可气。
接着,二人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问道:“太子妃呢?”
“太子妃?”小丫鬟怔了怔,她不记得侧妃嘱咐过要看太子妃的考绩。她一时有些紧张,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试探道:“王妃,敢问太子妃的名讳?”
“李清婳!”周南霜抢白道。
“噢。”小丫鬟笃定了,昂首道:“王妃,郡主,若奴婢没记错,太子妃应该是头名。您不知道,眼下外头都在说太子妃厉害呢。您敢信吗?她的算术文才和德行考教竟然都是上优,而且主考特意把她的考卷与考绩榜一块贴在了告示上,奴婢是看不出什么的,可在那围观赞叹的人真是不少。”
……
小丫鬟浑然没意识到,眼门前的这两位脸色并不好看。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旁的丫鬟扯到一边去了。
留下周南霜咬着牙不敢相信。若论文才与算术的考绩,自己其实半点都不差啊。而另一边的李桃扇比周南霜更加难以接受现实。
说实话,她其实觉得眼下李清婳并没有自己努力。因为据自己所知,从宫里的应酬到贵人间的来往,李清婳比从前忙多了,肯定摸着书本的时候也少多了。可她偏偏就三门都得了上优。难道真的是她天资聪颖吗?
李桃扇微眯着眼,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她真的好想要一次能够超过李清婳的机会啊。不管是哪方面,只要能比她强一次就成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命好又聪明的人呢?
接着,李桃扇开始后悔自己跟赵揽庭夸下的海口了。若是比李清婳差得少也就罢了,偏偏差的是九十余名。也就是说,自己入殿试的机会简直比大海捞针还要渺茫。
李桃扇以为自己没脸见赵揽庭了。没想到当晚赵揽庭听见这事的时候,反倒有些高兴。“越不过太子妃是好事。既然这样,之后的国试也就不必去了。你好好养养身子,等到正妃入府,帮正妃打理些家事吧。”
她刚开始一听还有些高兴,可很快反应过来。赵揽庭看上去糊涂,但实际上是个聪明人。他让自己在正妃入府后帮忙打理家事,而不是此刻就开始打理家事。这就很意味深长了。
李桃扇不甘心地咽了一口气。她从丫鬟手里接过一碟什锦虾仁,柔柔放在他面前道:“自然是帮正妃打理咱们王府的。可眼下,我既然进了国试,若是不去,难免让人说些风言风语。您也知道,父皇很是在意女子科举一事,要不然也不会让太子爷亲自出面主考。既然如此,咱们身先示范,让普天女子都知道皇室亲力亲为,与民同考,不也是好事吗?”
赵揽庭沉吟了一下,随即咬了一口鲜美的虾肉点点头道:“那倒也是。反正你无论如何也考不过太子妃去,试试也无妨。”
……
李桃扇气得差点把嘴里的一口茄肉呛住。
赵揽庭没看见。或是看见了装作没看见,继续道:“眼下还能由着你折腾折腾,不枉咱们夫妻一场。不过往后等正妃入了府,你就要小心伺候着正妃,一切以正妃为先了。宠妾灭妻之事,在我赵揽庭身上永远不会发生。所以你要认清自己的地位。”
说罢这句话,他拿起手边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嘴,又拿跟前的茶水漱了口,随手将帕子往桌子上一撂道:“你继续用吧。往后不必做这么多菜,按照侧妃的位分,你一餐四个菜便足够了,不得僭越正妃。”
他一口一个正妃,让李桃扇吃得胃都拧巴了。连玉儿也有些看不过去,送走了赵揽庭后回来道:“王爷怎么如此看重正妃,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啊。”
“能一样吗?那位正妃是太后娘娘选来的,据说小时候就在太后那挂了号的,年节太后都想着她。咱们这位爷,一向看皇家脸子。”
“那咱们怎么办?王妃,夫人可是传话说要您想法子当上正妃的。”
“我记得呢。”李桃扇不耐烦道。“你先告诉爹娘,再想法子给我凑些银子吧。再去告诉周南霜,就说她说的事我答应了。不过要她大肆宣扬一番,务必得让盛京城都知道我这个侧妃才行。”
虽然玉儿还没明白,但李桃扇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坚信如同此刻盛京城里的人都在夸赞李清婳一样,到时候人们也一定会如此夸赞自己。
而名望,正是她眼下所稀缺的东西。
另一边的太子府里,此刻李清婳也刚刚好拿到自己的考绩。“头名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教出来的学生,怎么不会是头名?”林揽熙窝火道。
李清婳的唇畔一点点泛起笑意,最后绽放出一朵耀目的花。“竟然是头名。我真是太意外了。我还以为,自己能考入国试就极好了呢。”
“你也太没出息了些。”林揽熙依然嫌弃,可瞧着她高兴,唇角却忍不住扯得比她还大。不远处的昌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无奈地摇摇头。
“你怎么累成这样?”燕儿从身后的回廊绕过来,刚好遇上昌宁。
“喏。”昌宁指了指里头正用扇子努力在身后送风的林揽熙。“这位祖宗,为了让你家太子妃高兴,非要亲自回来送信。天可怜见,我坐在前头赶马车,差点被大日头晒死。”
燕儿被逗得咯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