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度酒精操控行为,全身像浸满了麻药,她下意识往身前坚实的胸膛上靠。
谢淙倏地一僵,盯着她浓密的发顶,又忍不住发笑,“害怕?”
清醒时的她也许会嘴硬地为自己辩护几句,可现在被酒精熏晕了脑子,施浮年只是绞紧手指,嘴唇都被咬得发白。
又是一声轰鸣,施浮年的脊背骤然绷直,她抿一下泛干的唇,下秒,肩膀上多了份暖意。
谢淙犹豫了一下,见她脸色白得像墙面,还是用左手扣紧了她的后背,右手轻轻搭在她头上。
施浮年勾住他的衬衣,手指紧紧攥住那块布料。
明明骨头硬得像铁,发丝却又是软的,丝绸般的黑发快要融化在他手中。
两颗心紧紧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谢淙揉着她耳后那撮头发,又笑她,“你平时不是挺大胆?”
“我看不到。”
谢淙唇角的弧度僵住,“什么?”
施浮年声音很闷,“我从小就自己一个人睡,在晚上看不到东西,只听雷声当然会害怕。”
这算是后遗症。
施浮年说话还是有点大舌头,戳着他肩膀说:“我不信你小时候不怕打雷。”
环着她后背的手臂收紧,谢淙垂下眸,浓墨般的眼睛倒映着她的身影,“那现在呢?还怕吗?”
施浮年平静下来,悬着的心坠地,她松开手,也慢慢推开他,“好多了,谢谢你。”
她拖着注了铅般的腿走进浴室,咔哒一声关上门,室内又陷入一片宁静。
谢淙倚着衣柜,轻轻摩挲了下空落落的手心。
转眼就到清明,细雨潇潇。
施浮年离开公司,撑着伞走进停车场,打开车门,直奔谢家老宅。
今天要给谢老爷子谢正清扫墓。
等她进家门时,谢淙还在路上堵着车。
谢津明和易青兰先坐进了车子里,施浮年边换鞋边给谢淙打电话,“你快到了吗?爸妈在等。”
“你先上车。”
施浮年走出院子时,看到几米开外有一辆黑色迈巴赫。
她收起伞,见谢津明在主驾驶,易青兰在后排,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
谢淙看她在车旁瞎转悠,率先拉开了副驾的门,“你去后面。”
施浮年说:“好。”
她半个身子刚探进后座,就听到正前方的谢淙吊儿郎当地对他爸说:“雨天还碰车,您也是老当益壮。”
施浮年关上车门,视线在谢淙和谢津明中间来回打转。
谢津明只是淡淡扫他一眼,像是早就习惯了生出一个不着调的儿子,没理他。
雨势渐大,十字路口堵成一条红色长线,车子走走停停了几次后,谢淙望向窗外,“没心脏病的也要被颠出病。”
谢津明拧一下眉,“能把你颠出心脏病,我和你妈要放礼炮庆祝。”
谢淙透过中央后视镜往左后方看,果不其然,易青兰脸上已经泛起怒意。
易青兰一改平时的端庄大方,音量拔高,“今天是清明又不是过年,你们一个两个的能不能嘴上稍微积点德?”
主驾和副驾没敢再多吭一声。
施浮年盯着窗外的暴雨,视线一转,透过副驾座椅的缝隙,看到正前方的干净腕骨,上面佩戴了一枚百达翡丽陀飞轮。
他放不下心把车交给谢津明开,父亲年纪大了,视力和反应难免会出现问题,再加上天气糟糕,若是出现一些棘手的状况,难以调整。
只是谢淙这个人不会说好听的话,施浮年怀疑他一出生就会往外喷毒液。
与他结婚前,施浮年以为是家里父母影响。
结婚后才发现,谢津明和易青兰都是性格温和的体面人,谢淙那是与生俱来的脾性。
车子稳稳停在姑姑谢莉家。
谢莉和黎康还在二楼换衣服,客厅里只有黎翡一个人。
年轻男人脸上难掩疲惫,但还是强撑着招待舅舅舅妈,将他们安顿好后,转眼不见踪影。
施浮年抿了口水,觉得有些烫,起身去厨房找凉水。
推开厨房门,施浮年一怔。
咖啡机前站着两个人,中间隔着一米远,剑拔弩张的气氛。
施浮年的目光移向不远处高挑清瘦的女人。
施浮年准备关门走人时,见黎翡率先抬腿离开,她立在门口,与咖啡机前的余遥对视一眼。
余遥端起一杯美式,体面地弯起眼睛,“要喝咖啡吗?”
余遥没有久留,打过招呼后便先行离开。
等谢莉收拾妥当后,一行人准备去扫墓,年长的父母们坐在前面的保姆车上,三个小辈跟在后面。
这次是黎翡开的车,谢淙漫不经心地靠在后座,施浮年倚着车窗看路灯闪过,雨丝噼里啪啦地拍着窗户。
到达墓园时,天色灰蒙蒙的,乌云裂了道口子,大片雨丝泄下。
凉风习习,刮在施浮年的风衣外套上,她跟着谢淙走了十几分钟,最终停在一座石碑前。
谢正清离世早,墓碑上的照片很年轻,一股傲然正气,眉宇间皆是军人的坚毅。
谢莉把碑面的灰尘擦干净,放上谢正清生前最爱喝的白酒后,点火烧纸钱。
燃尽的纸钱灰飘在空中,谢淙隔着一层薄雾往碑前窥去。
“我和黎翡刚会走路就被带来祭拜,那会儿我们都不明白为什么姑姑总是会哭。”
他的声音不大,只有施浮年能听到,也很轻,仿佛要随着余灰一同漂浮。
“后来心智成熟,也渐渐明白了生离死别,我对爷爷没什么深刻印象,他在我刚出生没多久就去世了,对他的了解只停留在长辈的言语描述里。”谢淙双手揣进风衣口袋,“他是个军人,战功赫赫,铮铮铁骨。”
“受爷爷的影响,我之前还想过进部队。”
施浮年的目光在谢正清相片上一顿。
谢淙无奈道:“不过奶奶不让。”
她睫毛微颤,“奶奶担心你会受伤。”
谢淙笑了下,又垂眼凝视她,“爷爷是个很好的人,他会喜欢你的。”
施浮年错愕一阵,好似有团湿棉絮悬在胸腔,不上不下。
——
易青兰一想到今早父子两个的晦气话,就觉得心里堵了块石头,闹得她胸闷气短。
谢淙让她唯物一点,好歹也是个教书育人有文化的高校教授。
话刚说完,就得到易青兰一记犀利的眼刀。
“当初怀你的时候我就该天天抄佛经。”易青兰叹口气,念着要去庙里祭拜一下。
寺庙内香火缭绕,淅淅沥沥的雨丝滑过屋檐,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接一个的水洼,也滋润得草色越发碧青。
易青兰和谢津明往里深去,施浮年和谢淙在外面等。
寺庙里有棵古槐,被人俗称祈愿树,树枝上的红绳随着冷风向西飘去,人世间的红尘心事压弯了古槐的腰。
谢淙看了眼正往心愿牌上写字的施浮年,问:“你信这个?”
雨水和墨混在一起,她写字速度被迫放慢,谢淙把伞往她方向一偏,她说:“还行,算不上信,凑个热闹。”
施浮年放下笔,往前走了两步,准备把心愿牌缠在古槐树上。
谢淙抬眸,淡淡扫过去一眼。
红色牌面上赫然一行娟秀的字——
秩序之内。
她找了个高处,举着手臂系红绳,忽然听到谢淙问她:“什么是秩序之外的事?”
打结的动作一顿,心愿牌顺着手心滑落,施浮年不想让木牌落地沾染了尘土,弯腰去接,却被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抢了先。
施浮年拧眉。
谢淙重复,“什么是秩序之外的事?”
和你结婚。
和你结婚,是我顺风而行的人生中最偏航的举动。
她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谢淙不知有没有读懂她的眼色,他只是冷着一张脸将木牌还给她。
施浮年的视线回到古槐上,千百红绳一齐飘摇,遮蔽住方才的隐蔽位置。
她又找一个空处,比刚刚的位置要高得多,施浮年踮着脚,雨水顺着手腕往胳膊上滑,她忍着冰冷,小臂都在颤抖,一身反骨在体内叫嚣,心愿牌越是难系,她就越要硬挂上,还要把它挂牢,不论用什么办法。
转瞬间,一双宽大温暖的手搭上心愿牌。
施浮年愣住,下一秒,她被他推着往后走,掌心多了一把雨伞。
谢淙帮她挂好了心愿牌。
施浮年抿了抿唇,说:“这个心愿牌应该是祈愿的人系上去。”
“你这叫借贵人之手,知道吗?”谢淙拍掉手上的灰尘,笑得轻狂,“施浮年,说不定我就是你的贵人。”
施浮年一怔,听到麻雀一声声地叫喜,根根红线在细雨打叶中摇曳,雨滴顺着黑色伞面往下滑,敲中她的发顶。
“施浮年,该回家了。”谢淙见她不动,又喊一次她的名字,“愣着干什么?”
她想起大三那年。
a大在图书馆门口摆了个两米高的梦想栏,旁边摆着一张桌子,木桌上放着几沓便签和十来支各色记号笔。
当初的大学室友把自己保研的愿望贴上去,撺掇着施浮年也写一个。
施浮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在便利贴上写下三个大字——挣大钱。
写完就随意把便利贴粘到一个角落。
抬腿走了没几步,她听到有男生身后窃窃私语,“我靠,你看地上这个便签写的,挣大钱?这也太实际了点,看这字体估计是个女的写的,以后肯定拜金,啧啧啧。”
施浮年皱眉,回过头看到一些人扎堆围着一张飘在地上的便利贴,对它指指点点。
她认得他们,是机械一班的学生。
施浮年不是什么好惹的脾气,她刚想回头去和他们争执,就看到一个男生弯腰拾起那张白色便签。
谢淙将便签贴回到墙上,转过身,微抬下巴,“挣钱怎么了?我也想挣钱,这么瞧不起别人,你写的又是什么高大上的东西?”
施浮年回忆不起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只能隐隐约约记得,那天他穿了一件白色外套,很干净,和那张便签一样的干净。
“施浮年?”
她的视线撞向不远处的男人,他站在古槐前,撑着一把伞,整个人散漫得像缕捉不住的风,抬眼与她对视时,瞳孔深沉如黑洞,恍若要将她吸进那方幽暗中。
施浮年伴着庙宇的阵阵钟声走到他的伞下。
谢淙的目光扫过她头发上的雨水,取出一张干净的纸巾。
施浮年怔住,道谢接过。
二人指尖相触的时候,施浮年被他灼热的体温惊了一下。
心口猛地微缩,仿佛是被烫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