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初守的偃月宝刀已不知砍了几多人,正同那匪首恶战。
这匪首倒也有些本事,加上多年来经过这柴爷的指点,学了些邪术打熬身体,早就不是普通武夫,不然的话也不会在初守手底过这许多招。
再加上时不时有其他喽啰闯入,惹的初守分神砍杀,不然只这匪首一人,独力难支,早就落败。
自打夏楝跟初守现身,不过一刻钟不到,寨子内在场的小喽啰们,死的死逃的逃,那些当机立断选择逃出山寨的,也算是聪明了,可他们却不知道苏子白正带着阿图青山等人,分头在半山的关卡处等着,那些被吓破胆的溃逃匪贼,如何能逃过天罗地网。
柴爷耳朵很灵,知道山寨已然大乱,这可是它数年盘桓之所,竟毁于一旦。
“你到底是何人,报上名来。”
“你不配。”
柴爷手中的弯刀一碰,发出耀眼火花:“小丫头,我哪里得罪过?无冤无仇,何必要赶尽杀绝。”
夏楝淡声:“你之所作所为,天理不容,我亦不能容。”
柴爷假意试探,却见夏楝毫无退意,神色都不见松动。
她身后跟着的少年起初还抓住她的衣角,明明是惧怕极了,可见夏楝不动,他竟挡在她的面前,怒目相视。
柴爷稀疏的眉毛抖抖,心念急转:“该死的小子……”
弯刀向着少年袭来,勾魂夺魄。
谁知“咕”地一声,只见大金嘴巴一张一合,那刀光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
柴爷这一击本就是为试探夏楝,眼见对方手指都没有动自己这致命一招就失了效,獠牙微露,正欲走为上策,却听夏楝道:“莫急,你走不了。”
柴爷色厉内荏:“小丫头,你仗的谁的势?别以为我怕你。”
“柴爷救我!”是那匪首困于初百将的刀阵,濒死呼救。
那雪亮的刀光,柴爷自也看见,它在这山中修行多年,这匪首颇为得力,自己也曾教导过一些修习法门,这么死了有点可惜。
柴爷身形微晃,举手向着那边一挥。
一股灰雾往初守方向袭去,可惜大金的舌头更快,嗖地一卷,灰雾已然消失不见。
夏楝眉眼不抬,道:“我说别急,你的对手不是我。”
“你说什么?”柴爷心焦,看向三足蟾,“你难道想我跟这只河蟆……”
大金就地一弹:“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金爷放对。”
夏楝抬手指了指,柴爷顺着看去,正看到初守脚下踩着一具尸首,左手提着一颗头颅。
他将偃月宝刀上的血在尸首上擦了擦,而那依旧骇然睁大双眼的头颅,正是属于匪首的。
就方才,生死立见。
初守虽跟匪首鏖战,却也时时刻刻留心夏楝。
他虽然相信夏楝必定可以自保,却仍不敢大意。
自然将她的动作也尽收眼底。
见夏楝纤纤手指指着自己,初守把刀往肩头一扛,大四方步地走了过来:“哟,这又是哪位?”
夏楝道:“这是百将你的对手。”
柴爷先是惊怔,又松了口气,继而愠怒,惊的是夏楝竟选了一个凡人武者来当自己的对手,松了口气也是这个缘故,对付一个凡人比对付面前这个看不出根底的少女要容易多了,愠怒则是……自己竟被看轻至此!
初守却没什么反应,把头对着大金一扔,三足蟾早张大了嘴,越是罪孽深重的魂魄于他而言越是美味,他跟守宫辟邪不同的是,辟邪吞的只有魂体,而它连尸首亦可,活人亦可,甚至某种意义上,大金能吞“万物”。
“你确定?”柴爷问。
夏楝道:“你若赢了他,我放你离开。”
柴爷惊,眼珠转动:“你究竟何意……难道,我杀了他,你也能放我离开?”
“不错。”
初守的震惊不输于柴爷:“这厮不是人吧?你就这么放心我……?”
夏楝笑容清浅:“北关第一,不至于连一只豺都打不过吧。”
“柴……什么玩意儿?”
大金因吃了他给的人头,对这青年武官很是满意,便道:“咕,它是一只山中豺,豺狼虎豹里的豺。”
初守匪夷所思:“豺狗子的豺?”饶有兴趣地赶忙打量,“哎哟,看不出来呀?我这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真的,耳朵呢?尾巴……这怎么变的?真的假的?”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恐怕他要上手摸一摸。
柴爷的獠牙几乎磨出火星子:“我要杀了你们!”
它受不了了,必须杀光,再统统吃掉。
妖能修成人身,至少是三五百年的道行。
能到这种地步,不管是妖力,还是术法,都颇有可观。
柴爷盘踞此处,临近素叶城,却不受城中皇朝之气影响,可见它的本事。
而且这许多年来,或多或少,也吞吃过来往的武者、甚至低级的炼气士也有一二。
体魄早就非比寻常,几乎可称得上铜皮铁骨,虽还不至于到力大无穷的地步,但如果是小郡所坠的那块山石,于它而言抬起来亦是轻轻松松。
所以说如果是肉搏或者近战比拼,它自信不会输给一个夜行司的百将,毕竟百将虽是武者,就算武功再高再强,毕竟是肉身凡胎。
更别提它还有很多法术傍身。
故而柴爷觉着夏楝安排初守来跟自己对战,简直如同让初守送死,实在想不通。
它甚至忍不住猜测:难不成是这小女郎故弄玄虚,其实她没什么本事,而初守才是两人一妖灵中最能战的?
不然为何会出如此下策。
反观初守,他同样不明白夏楝的安排,但初百将深知的一点是——夏楝绝不会做无意义的安排。
甚至在最初的短暂惊愕之后,初守心中有一种怪异的东西在萌发,涌动。
他理解不了,但却能深切地体会到夏楝的用意。
首先,夏少君是相信他的,相信他能迎战一只看着很厉害的大妖,甚至……相信他绝不会输。
做最坏的打算,就算他初守会输,但是夏楝绝对有足够的把握,保证他不会死。
一旦想到这个,初百将就……
身体里好像窜进了一种让他极度陌生的玩意儿,那玩意儿横冲直撞,不受控制,让他恨不得立刻提刀把那柴爷剁成臊子。
初百将想到一个不恰当的比方,他记得有一种药,有毒,让人服了后会飘飘然,觉着自己无所不能。
可夏少君明明没给他服药。
她只用了三言两语,一个眼神,一点淡笑,还有方才她叫自己过来时候那随意的素手一指。
报君黄金台上意,
提携玉龙为君死。
这就是他此刻热血奔涌之际,心中无师自通想起的一句。
他觉着自己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被人蛊惑两句上头,就要去干些很可能掉脑袋的事儿。
但偏偏甘之若饴,愿意为她去赴汤蹈火。
“小子……我会尽量让你死的痛快点儿。”柴爷呲了呲牙。
初守闭上眼睛,把心中鼓噪的声音跟想法都压下。
他问:“像是囡囡一样的女娃儿,你吃了多少。”
柴爷有点意外,哼道:“谁知道,隔三岔五的,总有百八十个。”
初守道:“百八十……好。”他睁开眼睛,双眸中已经没了先前的躁狂激烈,“我会尽量让你死的慢一点……让你也尝尝那些孩子所经受的恐惧绝望。”
“放肆!”柴爷弯刀一碰,疾冲而至。
“铿!”弯刀跟初百将的偃月宝刀撞在一块儿,发出令人耳膜难以承受的锐响。
电光火石间,接连刺耳响声,是一人一豺又过了数招。
柴先生心头暗喜,毕竟是妖,修行多年,已近力大无穷,要对付一个人类武者,简直不要太容易。
以前也有过好几回,有武者想要替天行道上山来挑衅,结果无一例外都折在它手中。
初守几次三番刀势扑空,明明看着已经斩中,对方却又在间不容发中消失。
而对方的身法之鬼魅,让他防不胜防,若非他的本能迅速反应,差点儿吃了大亏。
初守憋着一口气。
从入了山寨,除了匪首,刀下亡魂总也有三四十号。
本已经有些力衰,又对上这柴爷,他向来引以为傲的体力竟有些不敌对方,身法上更不占优势,不必提对方还有妖术。
这是他生平首次正式对上一只妖,才察觉人对妖,原来如此吃力。
就算如此,依旧周旋进退,不曾让那柴爷找到破绽。
可仍不免着急,毕竟若跟对方比拼体力,只怕会输。
他要做的本该是速战速决,拖下去只会不利于自己。
这么一恍惚,眼前的豺突然不见。
香气缭绕,初守仿佛觉着有什么贴近自己,猛回首却又不见,这种微妙的不适感,让他越发情急。
耳畔好似传来奇异的低吟,唤他之名,如熟悉如陌生。
心突地一跳:“夏……”
像是回答他的回话,身后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搭在他的肩头。
暗香袭来。
初百将突然想起上山时候夏楝挽着自己那只手臂……心神一荡,通身的杀气在瞬间消退。
他仿佛沉迷于某个不可说的梦境,浑然没有发觉,搭在肩上的那只纤手陡然变成了狰狞锐利的爪子,向着他的肩膀狠狠扣了下去。
倘若用力,会轻易地将他的血肉甚至骨头都撕碎。
柴爷总算找到了致命的破绽。
他用了隐身术,吹出一口浊气,迷心灰雾侵袭,青年百将果然中招。
眼见初守的眼神些许迷醉,动作放慢,空门大开。
连自己的爪子即将把他撕碎,他都未曾反应。
爪子底下的武者肉.体,修伟精健近乎完美,血气更是蓬勃充盈,如此诱人,是它前所未见。
柴爷舔了舔嘴唇:可惜。
左手的弯刀向着初守颈间掠去,无声无息。
收紧爪子,眼见刀刃把初百将脖颈上划出了一道血口。
胜负已分,柴爷主宰着自己的战利品,抬眸看了眼观战的夏楝。
他实在很想看看这一刻,那少女是什么样的脸色,他最想看见的,是那张仿佛永远淡然的脸,陡然色变。
柴爷甚至考虑是否该留三分余地以要挟夏楝。
时机稍纵即逝,生死不过转瞬。
眼角似有一点白光闪烁,柴爷不知如何,但动物的本能让它欲退。
它拼命催动法术,身形消遁,但偃月宝刀已经从初百将肋下向后,直刺入胸口。
犹如一枚大号楔子,将柴爷牢牢钉住。
鲜血汩汩而出,百年未有的剧痛让它心中大惧。
本能地想施展脱身之术逃走,初守却不给任何机会,刀光若电闪,果决狠辣,刷刷刷。
——胳膊,腿脚,然后是……头颅。
柴爷七零八落地倒地,化出原形。
豺狗子的豺,依旧瞪大双眼,满是骇然,不信,以及初守曾许诺它的绝望。
初守提刀,戒备。
他很少对上妖物,不晓得这个情形,算是死的彻底呢,还是会有其他自己不知晓的术法,让它重又复活。
啪啪。
初守抬眸,望见那少女微笑着看他。
旁边的三足蟾鼓着圆肚子跳了跳,那是兴奋,连一只河蟆的反应都比她大。
初守身旁的少年怀中抱着囡囡,目不转睛地望着初守,满眼的崇拜之色。
妖啊,那是一只强大的凡人无法匹敌的妖啊,竟被、被百将斩杀了!
若非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
初守慢慢舒了口气,还是不忘问一句:“真死了么?”
“你都把它斩成六段了,还问这个?”夏楝走到了初守身旁:“不错。”
初百将拎着刀,肩头带着伤,颈间流着血,只差一寸就会当场毙命,如此生死一线,换了两个字。
他叹气:“你故意的让我跟他打,总有个缘故吧。”
夏楝道:“什么缘故,不过是我打不过罢了。”
这话若是在他们初遇的时候,初守多半就信了,但现在他已非昨日“天真”的初百将了。
看出他眼中毫不掩饰的不信之色,夏楝面不改色:“神行符只够支撑一个人,多带了百将上山,已经竭力了。”
初守觉着自己该反驳点什么:“那……那你刚才跟豺狗子对上,它怎么不动手呢?”
要真的她打不过那豺狗子,难道那妖是眼瞎了不成,对峙了那许久都不对她出招?
夏楝道:“谁知道,多半是它不太聪明。”
初守咂了咂嘴,心想:“起初我以为这小姑娘是内向腼腆的,现在才发现竟然……有点儿蔫坏啊。”
夏楝低头看那豺尸,忽然问:“百将方才陷入迷津,看见了什么?”
“什、什么迷津?”初守其实隐约猜到,只不知为何有点心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