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尖利的女声穿透了人群。
身形挺拔的持明少年用目光扫过众人，不动声色地将手掌一翻，腾空而起的水龙卷起人群中穿梭的一人，便轻巧地将其提到了半空之中。
那人手上拽着的包被水流轻易卷走，精准地递到了匆匆跑来的天人女子手中，天人女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接住包连声道谢。
夕悯放下在海市买的一大包杂七杂八的东西，在一旁呱唧呱唧地鼓起掌来。
这回两人出来丹枫没有带侍卫，而是伪装成了普通持明。
可他生得太过出挑，即使将角冠和尾巴都藏了起来，又刻意敛了气场，路过的行人仍忍不住频频回头多看几眼，更不用说现在出了这么一个风头。
在场其他驻足围观的路人也不约而同地跟着夕悯一块鼓起掌。
杂乱的掌声中还夹着这几声啧叹。
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丹枫恰好对上夕悯亮晶晶的眼。
小蝴蝶正冲他比口型，风里似乎传来了那一道温吞的声音。
“好厉害呀，小龙皇帝。”
将制住的小偷交接给赶来的云骑押走，丹枫跟着人去了地衡司派出的办公处，做了一个简单的笔录。
出了办公处的门，一打眼便能看到街边等他的夕悯，他正蹲在地上，伸着双手举着一只圆润的梦貘，一蝶一貘大眼瞪小眼。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夕悯转过身来站起，将梦貘举到了自己脸蛋旁边，献宝似的展示，“小龙皇帝，你看，我刚在街角朱明特产的铺子上买的！”
这粉色的小家伙和夕悯的发色有一半相似，被人举在半空，小短腿还在空中无助地扑腾几下，丹枫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看到了，“嗯，很可爱。”
“它看起来很好吃！”
两道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
？
丹枫欲言又止，内心复杂，“你……买来是是想吃它?”
他没想到夕悯会直接馋原材料。
总觉得有一种奇特的割裂感。
夕悯眨了眨眼，理直气壮道：“貘馍卷很好吃，貘馍卷是用梦貘做的，它是梦貘，又这么肉嘟嘟的，所以它肯定很好吃。”
丹枫：……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察觉到空气的凝滞，夕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做出恍然大悟状，“啊——你想养它吗？”
“这是你买的，你决定就好。”丹枫字斟句酌地缓缓开口，顿了顿又补充道：“最好还是不要生吃梦貘。”
“好哦，”夕悯低头和怀里的梦貘对视，依依不舍地捏了捏梦貘的肚子，手感还挺好的，再捏一下。
他贴近梦貘耳边，幽幽发出如同来自十王司的低语：“肉嘟嘟的貘貘，你这么可爱，生来就是要被吃掉的。”
那小梦貘似乎是听懂了，整只惊恐地猛打了一个哆嗦，露出似哭非哭一般可怜的害怕表情。
夕悯的面上却是绽开笑意，眉眼弯弯地将梦貘从上到下揉了一遍，“算了，还是先养着吧，看着也挺喜庆的。”
不知为什么，丹枫和梦貘同时松了一口气。
“噗——”两道没憋住的偷笑让两人齐齐转头。
身后是两位女士，一位是被偷包的苦主，另一位是给人做完笔录带人出来的地衡司职员。
其中后者还恰好是一位夕悯的熟人。
“抱歉抱歉，我们不是故意的，只是恰好在你们后面，”地衡司职员和夕悯打了个招呼，“夕悯，好久不见了。”
夕悯把梦貘挪到一边用胳膊夹住，空出来的爪子挥了挥，“允礼。”
名为允礼的地衡司职员眼里笑意愈深，“哎呀，桐大爷出远门前还把你托付给我们家照料，结果除了过年的时候说了几句话，其他时候你完全没给我们夫妻俩见面的机会，原来是去和好朋友一起玩了吗？真不错，是个见义勇为的持明呢。”
“是哦，不过我也不是要人照料的年纪吧，”夕悯重新抱好梦貘，歪了歪头，梦貘也跟着他歪了歪头。
“哈哈，我要是有你这样可爱的孩子，我出门也会很不放心的。”
夕悯：“嗯……谢谢？”
话说这是在夸他吗？
小蝴蝶思索，小蝴蝶思索失败。
另一旁，苦主对着丹枫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从那个失而复得的包里掏了掏，摸出了瓶绿色罐子装的液体，塞到了他手里，“恩公，这是我家店铺研发的新品——苏打豆汁儿，如果不是你帮我抢回包，我可能就要失去它了，为了报答你，我就把它送给你了，你快尝尝吧。”
丹枫推辞：“小事而已，不必如此。”
“要的要的，不用担心，我包里有好几瓶呢！”苦主将那罐液体往他手上一放，大大咧咧地拍拍自己的包，又拿了几罐分给在场的其他人。
见夕悯还抱着梦貘只有一只手能空出来，她更是直接帮他打开拉环再递过去，“都尝尝哈，有啥意见尽管提，我好改进。”
夕悯看看小龙皇帝接了，也道谢接过，好奇地抬起那罐液体凑到嘴边。
下一秒，一股酸臭刺鼻的气味涌入他的呼吸道，他在苦主期待的目光下艰难维持住微笑的表情，立马关闭自己的呼气道。
视野的余光看见已经面不改色地开喝的丹枫和喝的津津有味的允礼，夕悯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这东西真的能喝吗？
你们仙舟人是没有嗅觉吗？
还是说这个东西就是这个怪气味但其实挺好喝?
在夕悯陷入大宇宙的思考中时，允礼已经一滴不剩地将苏打豆汁儿喝完了。
苦主期待地瞪大眼睛看向她，“怎么样？”
允礼给她比了一个大拇指，“很不错，非常有新意，还挺开胃。弄得我有些饿了，去买点烧饼焦圈吃吃，你们要吃吗？我一块买来。”
夕悯摇了摇头，他感觉刚才的诡异气味还在空气里攻击他。
允礼问了另外几人后，就和一个同事一块去边上的烧饼铺买吃的去了。
丹枫也喝完了苏打豆汁儿，并提出冰镇一下会更好的建议。
苦主拿出小本本记下，转了一圈收集完建议，最后又将期待的目光转向了夕悯。
夕悯闭合住呼吸腔，再次将那气味诡异的液体凑到嘴边，视死如归地浅浅抿了一口。
苏打的冲劲让豆制品发酵的酸臭瞬间蔓延了整个口腔，只一小口，就让那一股歹毒的口感在他的嘴巴里充斥开来。
要礼貌，不能呕……
夕悯抿着唇，对苦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建议可提。
苦主有些可惜地收起小本子，和他们道了谢就离开了。
终于不用憋着了，小蝴蝶游魂似的去向地衡司的职员要了一杯水漱口，憋的眼泪汪汪的眼睛望向丹枫，“小龙皇帝，仙舟人是都喜欢这个味道吗？”
见他反应这么大，丹枫一边帮他抱过梦貘，一边给他拍背顺顺气，听了问题只觉好笑，“仙舟人也不是都喜欢豆汁儿的，更不用说加了苏打的创新，你若是不喜欢可以直说的，不必勉强自己。”
“我还以为是我的味觉出了问题，你们看起来都喜欢这个味道，”小蝴蝶哼哼唧唧。
丹枫失笑道：“我的确觉得挺好喝的。”
夕悯面色瞬间复杂，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三分敬畏三分抗拒和四分不可置信，脚步缓缓后移，“尊重，祝福，再见。”
丹枫一把拉住有要跑到八百里外架势的夕悯，把梦貘还到他的怀抱里，“我又不逼你喝，要是还难受你可以……咬咬它。”
被放回“恐怖小蝴蝶”怀里的梦貘猛一回头看向丹枫，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被雷劈了一般的震惊。
这个人刚才还救它一命，如今竟要亲手推它重入蝶口！
小蝴蝶把梦貘抱紧，捏了捏小东西软乎乎的肚子，“你不是说它不能生吃吗？”
“嗯……最好不要，其实我只是哄哄你。”
夕悯把梦貘往头顶一放，自己趴到了丹枫的头顶，抱着丹枫的脖子说：“那你没哄好，怎么办呀小龙皇帝？”
一条青蓝色的长影突然出现，半透明的水体长尾巴和逗猫棒似的在夕悯面前晃了晃，尾巴毛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小龙皇帝的声音还是清清冷冷的，仔细体会却又似乎掺了些笑意，“这样?”
被冰到的小蝴蝶下意识往旁边一偏头，嘴一张就把尾巴叼到了嘴里。
龙尾巴虽然看着像果冻，咬起来却是硬邦邦的，有点磕牙。
丹枫显然没想到他会直接上口，身躯带着尾巴陡然一僵。
小蝴蝶也没怎么用力咬，只是将他冰冰凉凉的尾巴半含在温热的唇里，在鳞片上浅浅地磨了磨牙，声音含含糊糊的，不知道支吾了些什么话。
见小龙皇帝久久没有动静，夕悯张开嘴松开尾巴，站直身探头探脑地去观察丹枫的神情，“我咬疼你了？”
丹枫面色微赧，把尾巴收了起来，背着手转过身，“……没有，只有点痒。”
面对小蝴蝶眼巴巴的表情，小龙皇帝不为所动，径直迈步，“该回去了。”
跟上丹枫的脚步，夕悯抬头看看天色。
黑的，看不出来时间，倒是能看到断掉的建木。
他拿出玉兆，发现上面有一条未读讯息。
[弃文从戎好多年：三年之期已到，本人回归倒计时即将归零！]
[圣生花：你什么时候到达仙舟？
弃文从戎好多年:那已经是早上的信息了，我现在已经到家，小蝴蝶你去哪里鬼混了？：）
圣生花：才没有鬼混。[照片]
圣生花：我和小龙皇帝现在在海市庆典，刚准备摆驾回宫。
弃文从戎好多年：回家吧孩子，回家吧，你都在持明族地住多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入赘了
圣生花：可是你不在那里，那就不是家了
弃文从戎好多年：……
弃文从戎好多年：你是不是去偷偷进修了语言的艺术
圣生花：最近我看了很多很多书，还跟着小龙皇帝一块学习了。
弃文从戎好多年：[小手绢擦眼泪.jpg]我太感动了，小蝴蝶你现在真的很拟人
弃文从戎好多年：我明天就去给饮月君定做一个“优秀教师”的锦旗送去
弃文从戎好多年：但是你还是得回来，我有事要和你聊聊
圣生花：不能玉兆上说吗？
弃文从戎好多年：我刚下星槎就被云骑请去喝茶，套的话全是关于你的，对此你有什么头绪吗？
圣生花：讨厌的妖弓猎犬。
弃文从戎好多年：[捂小孩嘴.jpg]好了，回来说
弃文从戎好多年：这是怕你忘了地址[分享定位]
圣生花：我会明天回去一下的
弃文从戎好多年：行]
从玉兆上收回视线，夕悯抬起头，却没看见刚刚还在前面走的丹枫。
夕悯：我那么大一只龙呢？
一只虚幻的小蝴蝶凭空间显出身形，是他放在丹枫身上的那只小蝴蝶复制粘贴了一份自己，让复制体飞了回来。
夕悯伸出手，小蝴蝶停在了他的指尖，投放出视野回放。
先是一个小孩不小心撞了一下丹枫，爬起来后就害怕到慌不择路地跑走，不一会，又突然跑过来一个拿着凶器的男人，神情凶恶地去追那个小孩，丹枫下意识的跟着追往同一个方向，跑到了一个偏僻的巷道里，下一瞬间，一股迷幻气体忽然充斥了方寸之地……
“是持明，稀罕物，肯定能拍卖出好价钱！”
“嘘，别嚷嚷，快带走，最近罗浮戒严，风声紧的很，咱们的船得快点离开去下一个地方了。”
……
这藏头露尾的几人的交流被丹枫从重渊珠里放出来的小蝴蝶记录下来，但他仍然假装昏迷被那些人带走。
「小龙皇帝这是要深入拐卖团体大本营呀。」
夕悯轻轻拂过蝴蝶的翅膀，指尖随意地点了点。
「之前还教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呢。」
若有人在此时注视他的眼睛，会看到一对散发非人光芒的金色漩涡。
「真想知道那群团伙知道自己抓的是持明龙尊会是什么反应。」
他人不知道夕悯现下的内心所想，见其微微侧过头瞥了一眼身后，缓缓地勾起一个笑，那是漫不经心又一眼虚假的笑容。
——似乎是人的画皮在什么怪物的身上摇摇欲坠。
「药王慈怀，愿那些拐卖犯速去往生。」
虚幻的彩蝶在他的指尖消散成点点磷粉，消散在了无拘的风里。
“沙沙沙。”
很细微的声响，是草木冒出了新芽。
原地只剩下瑰丽梦幻的鳞粉与一朵一看便不是仙舟物种的彩色小花随风摇曳。
一道冰寒的白光乍现，锋利的剑刃陡然将那朵彩花斩落。
出乎意料的，那朵花从茎干上落下，却没有失去生机，而是在落地的瞬间化作了一只蝴蝶。
振翅的蝴蝶翩翩飞走了。
闪烁着梦幻光芒的斑斓鳞粉在空气中铺成了一条蜿蜒绵亘的光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