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人, 定是她萧宛珠狐媚惑主,对,定是她吹了耳边风, 圣上这才只封了我儿为王爷, 贱人贱人贱人, 杀千刀的贱妇, 早在二十年前就合该死在大牢才好。”
华美的宫殿中回荡着歇斯底里的叫骂声,仔细一看, 那位满头珠钗的贵妇仍然在摔东砸西, 摧毁着殿里的瓷器和玉器。此时的坤宁宫一片狼藉,宫人们全都跪倒在地, 不敢大声喘气,唯恐自己被皇后娘娘责罚。
“母后慎言,宛贵妃不过一介女流, 如何能左右父皇的决策。”
开口的是秦王明帧, 他腿脚不便, 正坐在轮椅上。脸上有些羸弱之气,想来是常年受病痛折磨的缘故。但即便如此,这位而立之年的男子依旧眉眼舒朗,眸光澄澈,面庞清俊, 脱了少年的稚气,有着成年男子该有的稳重, 若不是腿脚不好,怕是早已入主东宫。
他虽与宗帝和程后长得都不像,却依稀可见太上皇年轻时候的模样,再加上他本就是一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王世子, 故而当初旁人请旨想立他为皇太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盛怒之下的程皇后却没有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消气,反倒还被他激怒了一般,“你是本宫的儿子还是那个贱人的儿子?怎么,你与她年岁相当,还想腆着脸唤她一声母妃吗?”
常年日日夜夜独守空房的遭遇,让这位半百妇人的情绪极为不稳定,每次口不择言地咒骂未央宫的主人时,都会让那些宫人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恰好今日南海那边又上贡了些东珠,宗帝却先让未央宫的挑了一斛,剩下的才送来了坤宁宫和慈宁宫,随之而来的还有二皇子被封王的消息,程皇后得了消息后立马暴跳如雷。但其实宛贵妃只挑了些粉色的,她是听说兰姝一直戴着副粉珍珠耳坠子,想给她凑齐一套头面罢了。
“母后,父皇怎能如此待儿臣,他……”
说话的男子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却目睹了一地的碎片,他还发现皇兄和母后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他竟在那位渊渟岳峙的皇兄脸上窥到了几分失态。他又望了望母后,见她脸色沉沉,五官微微扭曲,半点都没有母仪天下的雍容华贵。
半晌,轮椅上的男子似是妥协了一样,淡淡道,“二弟,你好好劝劝母后吧。”说完就让侍卫推着自己离开了。
明彦瞥了几眼离他越来越远的大哥,心里有些疑惑,“母后,方才您和皇兄在聊什么?”
“没什么,彦儿,你父皇当真只立了你为王爷吗?”
“母后,父皇他是不是被那对母子迷得失心疯了?他不立我为太子,难不成还想让那个杂种继承大统吗?”
许是见到儿子疯癫的模样,程娉菲这时才清醒了几分,她从亲子的身上瞧见了自己方才的失态。可她仍是怒火中烧,原以为之前明棣被立了昭王,彦儿入主东宫是铁板钉钉的事。父亲也是日日联合朝中大臣给圣上施加压力,他们甚至还拉拢了南蛮的使臣,可他却顶着压力只封了个王爷,他们如何不气?
她程娉菲两个嫡子,都被施舍般地册封了王爷,凭什么,自己和他青梅竹马,如今他却将一门心思都放在那个贱人和野种身上,他明镇宗真是好狠心。
待明彦一离开,身着华贵宫装的一国之母就孤身前往了暗室,里面灯火通明,有如白昼一般。静谧的空间除了妇人的脚步声,还有轻微的水滴声。
程娉菲走了半盏茶时间,才停下了脚步,跪在她面前的是一位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而稀疏的女子,那人手脚和头部都被固定住了,身上淤青遍布,布条下隐隐可见漆黑的火钳印,手上和脸上还有着一道道增生的暗红色瘢痕,就连十根手指头都被削去了一半。模样十分惨烈,甚至瞧不出她年方几何。
悬挂在她头顶的还有一个小水槽,竟是时时刻刻都在折磨人的水滴之刑,怪不得她那枯草似的头发都只剩一点点了,头顶的皮肤发皱发红,隐隐约约可以看出腐烂的脓疮。这人怕是被折磨了数年,如今只吊着一口气,她的眼中没有一丝光亮,看见有人来了也不为所动,像是死去了一般。
两刻钟之后,程娉菲才从里边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
而地上那个眼神涣散的女子,口中却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皇后娘娘吉祥。”她的声音沙哑,好似声带都已经受损。直到她渐渐地失去意识,再度昏死过去,倒在地上那滩污血中,口中的嗫嚅才停了下来。
程娉菲恨不能对那个卑贱的女人千刀万剐,若不是她,她怎么会和宗帝有隔阂,又如何会被未央宫那个贱人趁虚而入?都怪她,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生了明历那个狗崽子,她哪里会和自己青梅竹马的丈夫渐行渐远?
宗帝之前确实存着立明彦为太子的心思,只是宛贵妃有了身孕后他就打消了顾虑。萧宛珠比他小了近二十岁,不出意外的话当然是他先西去。若是程家的人得势,不仅是她,就连自己和她的四个子女都会惨遭黑手。
是以上次明彦差事没办好,他瞅准时机力排众议,只立了明彦为晋王。几个皇子中,明彦才学平平,实在是比不上耀眼的明帧和明棣,他也不过是托生了个好肚皮罢了。
这几日除却晋王在忙着迁居外,忙得不可开交的还有昭王府的萧管家。他本是萧家分支的一位账房先生,幸得贵妃娘娘知遇之恩,这才让他可以一展抱负。在明棣还没出生之前他就暗自发誓,此生无论生死,定要效忠贵妃母子。
朝中的大臣惯会见风使舵,原本以为二皇子被封太子是迟早的事,没想到宗帝颁发的这道圣旨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些之前看好二皇子的或是观望昭王的老狐狸,这几日纷纷前来对昭王府示好。除了送礼之外,送闺女的也不在少数,那些老匹夫,最不缺的就是妻妾和女儿了。可殿下最烦的就是女人。可怜他一把老骨头,还得挡住那些殷勤的玉腰奴和金翼使。
…………
“小姐,徐府的马车候在外头,说是带您一同前往晋王府。”
兰姝听了徐德的话后和小瓷面面相觑,凌老夫人今日虽说又吃坏了肚子,可按理说她兄长如今已是探花郎,她也收到了晋王府的邀请函,完全可以独自过去。但徐家却依旧把她当个附属品一样带去,不知道欲意何为,她和肖氏可没有什么感人的母女之情。
徐德是在小径上遇到这主仆二人的,是以兰姝不多时便上了徐府的马车,可依旧遭到了徐霜霜的嫌弃,“凌兰姝,拜托你下次早点准备好,别让长辈久等。一天到晚就知道捣鼓自己,狐媚子。”
兰姝抬头瞥了一眼,徐霜霜今日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却仍然尖牙利齿,说着刻薄的话。她心想,自己今日不过梳了个飞仙髻,戴了两根玉簪子,束发绑了几根丝带,脂粉都未施,哪里比得上徐霜霜那满头的华丽珠翠。
今日两位女郎脸色都白里透红,面露朝气。与她俩不同的是,两位夫人却是一脸衰相,这对妯娌眉眼间都可见疲惫之态。也是,徐家两位老爷近日都得了美娇娘,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1]甚至那两位和他们牵扯许久,都不算是新人。
林氏本想着看肖氏笑话的,没料到如今自己也成了供他人取笑的玩意。二房那些姨娘虽然争斗不休,可在她面前却是如鹌鹑一般,自己也早就给她们下了绝子药,却没想到竟是便宜了那外室。她最好这一胎怀的是女娃,否则就休怪她无情了,她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她的煜儿。
兰姝见车上还是只有两位夫人,心下了然,明白了那位秦氏的地位。虽然是个平妻,可在外出席露面的还得是正经夫人。
而且徐青章那位生母,似乎对冯知薇很好,兰姝对这点很在意。之前她去木槿堂的时候,瞧见她俩有说有笑的,就如同宛贵妃和她一样。秦氏对她反倒没有那么热情,将心比心,故而她对秦姨母也不会像和姨姨那般亲昵。她也许久未见姨姨了,有些想念她了,心想待会要和子璋哥哥说说才行。
兰姝没想改变徐霜霜对自己的看法,她说话刻薄,而她总不能当着两位长辈和她吵起来,好在她也就刺了那么一句。
肖婉蓉也不想来凌家,但老太太昨晚使人来吩咐她,今日务必带上兰姝,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来了。
她被那对野种母子气了一个月,现下已经清醒不少了。徐致虽说日日宿在她院子,可得了些奇珍异宝却还是先送给她来挑选。平妻又如何,不过是个妾,多年以后要和徐致同穴的可是她,她得好好活着才是。她是国公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她是官家小姐,父亲还是太常寺卿,那个卑微的婢女如何比得上自己。
如今她对这个便宜外甥女也有几分同情,料想她的处境竟比自己当年还艰难。
虽说徐致与她关系很僵,可她又不是死了,那些下人多数自然还是以自己为尊的。徐致和老太太并没有夺她的管家大权,她当然知道秦氏那个贱人多次给冯知薇送了些补品。
那药虽说凶猛,服用之人十之八九会伤精损脉,妇人也会因此伤了身子,只此一胎,但却也是能让妇人一举得男的好东西。冯知薇肚子里,怕是已经有那个竖子的野种了。
她好恨,恨老太太当年没让自己和徐致用那药。她甚至想过,若是徐青章是她和国公爷的亲子,该有多好,那她也不会只生了这个没用的女儿,女儿哪有儿子重要。
眼睁睁看着庶子越来越优秀,她已经全然忘了当初怀孕生女的喜悦了。对她而言,嫡女又如何,照样继承不了家业,当不了世子,做不了国公爷。
她甚至有些后悔没听娘家的话,把襁褓的他记到自己名下。她那会被妒忌之心蒙蔽了双眼,总想着自己能生,哪里关心过徐青章的死活。现如今一看,没准等她老了,还真要依靠那竖子过活。
兰姝发现今日马车行驶的时间有些久,想来是晋王府离得远了些,她乖巧地坐在那昏昏欲睡,却不想倏尔间被旁边人狠捏了一把,“坐好点,别挨到我。”
她身娇体软,如何经得住那一掐,立时疼得她泪花在眼里打转。今日她和徐霜霜坐在了同一侧,可她方才分明没有碰到她,“霜霜表姐,我刚刚并未碰到你。”
“你还敢顶嘴了,凌兰姝,你知不知礼数,懂不懂长幼有序?”面前的女郎因为对方的反驳而恼羞成怒。
“表姐,你屡次找我麻烦,可是对我嫁入徐府心生不满?”
徐霜霜睨着眼睛瞧着她,趾高气扬道,“你一个孤女,能嫁入我徐府就是几世修来的缘分,你……”
“好了,霜霜,少说几句。”
开口的是坐在上首的肖氏,兰姝好奇地瞄了她几眼,没想到她这位便宜姨母今日却给她解了围,实在是令人惊叹。不过也是方便她了,徐霜霜终究是没再出言讥讽她,找她的麻烦。
肖氏帮她也不仅仅是可怜她,更多的是觉得她这位不聪明的女儿说起话来,实在是聒噪不堪。她蹙起额头,越听越烦,看向徐霜霜的目光也透露出不悦来。
不止兰姝疑惑肖氏的举动,徐霜霜也心下存疑,不明白为何她母亲帮了兰姝。芙蓉苑的下人这一个月来人人自危,她也有些怕这位母亲。
林氏对此不置一词,同为妯娌,她还是比旁人更为了解这位大嫂的。
马车又行进了将近两刻钟,才停在一座宽广又华丽的府邸前,镂空雕花的朱门,几根红色柱子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彩凤,瞧着倒像是座雅致的公主府。兰姝望了望那些彩绘,她也耳闻过这座王府早前是前朝公主的府邸,不知圣上此举是何意。
一走进去,那五株高大的槐树就映入眼帘,绿树成荫,耸立入天,兰姝却觉得阴森森的,连带着拂过面的清风都冷飕飕的,心想这王府与二皇子,如今的晋王却很是相配。许是久未住人,里边的藤蔓爬满了几面红墙,乍一看,像是一条条绿油油的蛇,甚是骇人。
兰姝不喜欢这里,和昭王府的明媚大气不一样,这里让她觉得压抑,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晋王府怎么如此阴森,怪吓人的。”
兰姝回头瞄到了说话者,定睛一看,原来是平阳侯府那位卫小姐。听说上次她出了昭王府后就撞上了疯马,今日的她却面色红润,应是养了许久,她也大好了,瞧不出一丝病态。
跟着侍女走了半盏茶时间才豁然开朗,面前的是一汪清湖,隔水相望,曲折游廊,湖心立着一座凉亭,雕栏玉砌,白龙盘檐,甚是华美。
凉亭里已经有几位娇俏的女郎了,徐霜霜似乎也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了,慢悠悠地朝湖心走了去。兰姝见肖氏并未开口制止,便也随她一起去了。今日来晋王府祝贺,本就不需要她们这些小女郎去应酬。
湖心离路边较远,徐霜霜走近了才发现凉亭里面那几位女郎都是煞风景的。也是,这里毕竟是晋王府,适才她瞧着这凉亭甚美,才被吸引了过来。于是她半道而回,不再往前面走。
兰姝好奇地望着她沿途而返,不知她是何意,却听见前面有人在叫她,“兰姝,快过来。”
开口说话的正是几日未见的娥娜公主,她这会已经完全忘了明棣的叮嘱,只是一昧地朝前走了去。
“兰姝,短短几日不见,你竟愈发美艳了,你可有养颜药方?”
两人嬉闹了几句,娥娜就牵着她走去了凉亭,这里边的人她只认识一个程娴淑,只是另外几位女郎眉眼和她都有些相似,应当也是程家的人。
“你就是凌家小姐,徐世子的未婚妻?”
说话的人声音娇软,兰姝并未觉得不适,也友善地应了她。
“凌姐姐,我是程家的九小姐,我叫程娴萍,这位是我三姐娴丽,五姐娴朱和七姐娴淑。”
果然,兰姝猜得没错,这些女郎还真是程家的人。怪不得徐霜霜没往这边来,她方才和她走的不是同一条游廊,所以没碰上她。
没过多久,那位卫小姐也携着两位女郎走了进来,兰姝倒是认识其中一位,是那日在昭王府和卫意澜窃窃私语的蓝小姐。
“哟,竟是我来的不巧了,这里居然这般热闹,萍儿,你们在聊什么?”
“澜姐姐,我们方才在和娥娜公主说笑呢。”
“哦?娥娜公主,您近日的壮举可是震惊我们这些小娘子了。也是,那日在南风馆闹得那么大,晋王殿下还依旧要和您永结同心,您俩可真是天作之合。”
兰姝见娥娜还是一脸笑意,身上的银饰叮铃叮铃响个不停,她在纠结要不要提醒她几句,她怕是没听出来卫意澜语气里的讥讽之意。
“可不是吗,皇后娘娘说您对我们大铎的礼仪不甚了解,还特意请了几位嬷嬷教您规矩,没想到晋王爷却是率先给您打破了规矩。”
兰姝盯着桌上的果子,眼睛眨巴眨巴,对她们的谈话内容一头雾水,但好奇心却倍增,想立时找个人来为她揭开谜团。
好在没过多久她就从她们的谈话内容中,总结出来来龙去脉了。
“本就是明彦他不行,一晚上才叫两回水,本公主都嫌弃他。”
“放肆,娥娜公主,晋王是你我日后的夫君,女子应以夫为尊,你怎可在他人面前直呼王爷名讳,说出这些污言秽语?”
程娴朱年近桃华,程家本想留着她做太子妃的,谁料半途出现一个娥娜公主。程皇后她之前一门心思想用南蛮公主助力,好让二皇子入主东宫。
程娴朱眼看做正妃无望,这么多年的心思全都白费了,她如何不气?虽说皇帝姑父这次封了表哥为王爷,可却便宜了她,姑姑那日把她叫到坤宁宫去,给她了一道懿旨,仍然册封她为正妃。南蛮之女粗鄙,表哥又厌弃了她,待她日后进了王府,还不是想怎么就怎么揉搓她吗?
“什么夫君,那是你的夫君,可不是本公主的。明彦他人不行还想让我做他的小妾,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小妾?兰姝昂首望了望小瓷,之前她不是和自己说娥娜要和二皇子成婚了吗,怎么变成小妾了?
小瓷连忙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娥娜,你在胡说什么,赶紧给本王走。”
兰姝见那位阴鸷的晋王不知何时出现在凉亭了,估计也听到了她大胆的发言。他过来一把拽着娥娜就准备离去,娥娜自然是不乐意的,两人推搡间竟掉到湖里去了。
凉亭里都是些柔弱的女郎,当然也不会跳水下去救人。又见湖里的那两人都会水,一时之间竟忘了叫人前来,他俩的侍卫和侍女也在考虑要不要下水救人。而且那两人居然在湖里打起来了,水花四溅,惹得亭里的小娘子纷纷站远了些。
一刻半钟之后晋王才拖着娥娜上了岸,南蛮没有水,娥娜又是女子,体力不支呛了几口便晕了过去。
程娴朱见他俩上来了,忙追上前,递了一张素净帕子上前。可晋王似是不在意她的刻意讨好,一把拂开她,接着粗暴地把娥娜抗在肩头,目光仍然狠厉,踏步流星地离开了。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2]那张帕子随风飘起,摇摇晃晃落在湖面上,随着涟漪越飘越远了。
兰姝瞄了帕子的主人一眼,只见她的眸光一直追随晋王,瞧不出喜怒,直到那两人消失不见了,她才回了神。
“五姐姐,殿下定是担心娥娜公主身子有碍,这才先行了一步,公主日后到底是个侧妃,在姐姐面前可是要行礼的。”
“是了,九妹妹,多谢你的提醒。”程娴朱勾了勾唇角,只是笑意不达眼尾。
“五姐姐,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例子吗,凌小姐的未婚夫,家里头可是早早地就进了一房美娇妾。”
程娴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兰姝觉得她比徐霜霜还聒噪,一句话就得罪了两个人。
果然,程娴朱听了她的话后,望向远处的目光越来越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呢,冯小姐,哦不,如今该叫她冯姨娘了,早前听闻她可最是知书达礼了,当初家里还叫我向她学习呢。哪知道,她竟自荐为妾,听说徐世子都不曾去过她那里,也是个可怜人,日后她可就要在那一方小院子里孤独终老咯。”
卫意澜的确有些大嘴巴,她一直记恨着冯知薇和徐青章。要不是他俩,自己如何会遭那罪?是以每当她参加宴会时,遇上旁人论及冯知薇,她也总要拉踩人家一把。
“冯知薇?澜姐姐,我们可不谈那等扫兴之人,有那么个父亲,徐家没让她扫地出门都是好的了。”
程娴萍这话一出,又勾起了兰姝的馋虫,没办法,她没有耳报神,消息封闭,可又觉得身边发生的趣事比话本子有意思多了。
[1]摘自杜甫《佳人》
[2]摘自释惟白《续传灯录·温州龙翔竹庵士珪禅师》
第62章 扮演 朝朝从哪里学来那些勾栏做派……
女郎实在是太好奇了, 连忙竖起小耳朵,就等着听她们的八卦了。无奈,这次她们倒是不肯说下文了。
程娴萍瞧见兰姝那望眼欲穿的眼神, 掩嘴笑了笑, 好心给她解释道, “凌姐姐,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徐世子房里那位冯姨娘, 她父亲前不久犯了事, 已经被圣上贬去做主簿了,永世不得回京呢。”
果然兰姝一听就瞪大了双眼, 似是不肯相信她说的话。她之前还一直听旁人说冯知薇身上有主母的气质,说她最是适合做当家主母的。没想到一朝一暮就改了朝,换了代, 礼部侍郎的官职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 他的嫡女绝对是可以撑起后宅的,可如今她竟然变成了主簿的女儿。
许是程娴朱看了一场烂戏,如今兴致平平,便领着人出了凉亭,兰姝发现这里的人应是以她为尊的。还有那位程家的三小姐, 兰姝注意到,她一直都没开口说话。倒是这位九小姐, 从她出现就对她表现得十分热情,好似并不在意自己是政敌的人。她摸不准她是什么心思,但总觉得她应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虽说这位娇软的小娘子目前并未行不妥之事。
“姝儿妹妹, 可让姐姐好找。”
迎面而来的是如今张尚书的平妻,徐冰涵,她满面春风地朝兰姝走了过来,还很自然地从程娴萍手里牵过来了她。
“涵姐姐,今日你也来了呀。”兰姝看见她,眼里的笑明显真实了几分。
“嗯,张夫人她身子不适,张尚书就带我来了。”
兰姝一听她的称呼,觉得有些奇怪,还有她听出来徐冰涵提到张家时,语气有些冷淡。可今日她红光满面,身上的布料都是顶顶好的,花样也是当下时兴的,着实瞧不出来她过得不好。
“涵姐姐不喜欢张夫人吗?”兰姝已经和徐冰涵走远了,这才和她咬耳朵。
“好姝儿,她是主母,我是妾,哪有什么喜不喜欢的,妻和妾自古就是对立的。”
兰姝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半晌才开口,“涵姐姐,你会加害主母吗?”
“姝儿,只要张夫人不来招惹我,我定然是会与她和睦相处的。”徐冰涵没说出口的是,张夫人已经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了。
不知为何,兰姝总觉得徐冰涵提到张夫人时,眼里好似透露出浓浓的恨意,而且她隐隐发觉,徐冰涵在走一条不归路。
“涵姐姐,姝儿祝你得偿所愿。”
兰姝的内心一直都是不受世俗所教化的小女郎,所以她不会去劝,更不会去阻止这位已经梳了妇人发髻的女子。
“姝儿,我刚还在找你呢,没想到在这碰上你了。”
兰姝在厅堂前遇上了安和,正巧她也不想进去,便随着安和走了。
徐冰涵今日来王府祝贺,代表的是张家女眷出席,自然不比兰姝她们那些小娘子,她是需要前去和那些大臣夫人应酬的。这会瞧见有人过来陪着兰姝,她倒也安心了,她方才瞧着这位柔弱的小女郎,夹在那一堆程家女眷中,就像是羊入虎口一般,如何让人放心。
“阿柔,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呀。”
安和拉着她就往外走,像是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一样,不似她方才那般慢悠悠地闲逛,直到走到一间小屋子,她才停下脚步。
“皇兄,我可是把人给你带到了,那副紫宝石头面,可就是我的了哦。”
兰姝见她像完成任务一样把自己带到了此处,出去后还不忘把门给他俩带上,这会也明白了,自己被这对兄妹钱货两讫,卖给了这位玉面郎君。
“朝朝,过来。”男子声音温润,朝她招了招手。
“呜呜呜,你不要过来,朝朝会喊人的。”
明棣伸出的手在空中一僵,神色震惊,他不可思议地望着不远处的女郎。卓然而立的男子浑身僵了几息,倒吸了一口气,提步走了上去。
兰姝见他朝自己走来了,连忙环顾了一下四周,可旁边并没有遮挡物,她急急忙忙钻进桌子底下躲了起来。
男子走到桌前闭上了眼,想平复一下心情。可底下的女郎恍若不知道他的怒火一般,隐隐有火上浇油的架势,“呜呜呜,你快走,朝朝不要你。”
明棣一把掀开桌上的案垫,半蹲着身子把她拦腰抓了出来,他倒是知道收着些力,没敢弄疼她。可下一瞬就把她放到了腿上,打了她臀部一巴掌。
“呜呜呜,不要打朝朝,朝朝疼。”
女郎的求饶没引来男子的怜香惜玉,反倒是又使了些力往她臀上呼了过去。
兰姝这才觉得真有些疼了,转过头含着泪珠,苦苦哀求,语气微变,“哥哥,不要打了。”
明棣在听见她进屋后说的第一句话时,他就明白了她在玩什么把戏,所以他面上才带着愠怒。
原来是兰姝昨日看的话本里面,就有这样的桥段。偏巧那话本的配角爱那女郎爱到无可自拔,可那女郎早已成了婚,生了小孩,和夫君日子和美,哪里会喜欢什么奸夫。所以那配角才对女郎实施强制爱,对她强取豪夺。
兰姝看的所有话本,他都会翻阅一遍,他甚至都怀疑写那话本的文人在讽刺他,他还连夜派人去查了,查出来的结果自然是与他毫不相干。
方才气得他牙痒痒,狠狠打了她两巴掌,这会瞧见她眼里泛着泪光,他也恢复些清明了,正色道,“朝朝从哪里学来那些勾栏做派,是用来勾引男子的把戏吗,嗯?”
男子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荤话,女郎都被他一本正经的羞辱震惊住了。
玉面郎君没给她回话的机会,将她从腿上抱了起来,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紧接着就一口咬在她如玉的脖颈上。
“哥哥,疼,疼疼疼,流血了,啊,别咬朝朝脖子。”
兰姝感觉自己脖子被他咬坏了,肯定出血了,忙想把他推开。
可男子这会正在气头上,如何肯轻易放过她,但片刻后他还是伸出舌尖给她舔舐着伤口。没多久,兰姝就感觉脖颈上的那股疼痛慢慢地变成了酸麻,不止身子难受,耳朵也软软的,因男子舔的时候还故意发出些蛊惑人心的闷哼声。
她连忙用两根玉箸夹住了小珍珠,可渐渐地,鼻腔那股沁人心脾的松墨香,似乎越来越浓烈,顺着七窍,往她的五脏六腑里钻了去。
她握着玉箸的力度小了些,男子察觉到她的异样,便不再局限于那个伤口,他开始用湿热的玉舌不断地滑动着这支无暇的脖颈。惹得女郎皮肤上冒出来一个个小圆点,打了几个寒战,身子颤栗个不停。眼看就要滑下去了,男子好心往前一挺,挟制过了女郎,却又似乎是卡到了什么地方,总之她不再往下掉了。
明棣本想咬她几口,惩罚一下她,可腿上这女郎磨蹭动作不断,明显是把他当成无悲无欲的泥塑了。
“嗯,哥哥,你,你亲亲朝朝好不好?”
男子冷眼瞧着女郎的媚态,对此他不置一词,既不拒绝也不答应,任由她自己动作。女郎似乎很不满他不听话,伸出嫩白的双手抱住他的脸,想凑过去吻他,可若是站起身来,那处就会失去快乐。偏偏男子对她不管不顾,就是不肯主动帮帮她。
“哥哥,子璋哥哥,你咬一咬朝朝,咬朝朝的脖子。”说着就抬了抬自己的脖颈,大有将自己进献给男子的意思。
明明前不久女郎还觉得疼,这会却是变了一副嘴脸,恳求着男子咬她了。可他似乎仍然恼怒着,只冷冷地盯着她,不肯亲她也不肯咬她。
房间里布料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大,女郎也越来越不满男子的不作为,不知道他抽什么疯,这会一句话都不肯和她说。她本想就此离了这房间,可她的活计还没做完,她不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于是她加快了做活的动作,想着早点做好。
这还是男子第一次在青天白日里瞧见她的这幅姿态,以往都是夜里,瞧得不真切,远没有她当下的七分美。
“朝朝,别憋着,不舒服就叫出来。”
兰姝不明白自己当下是不是不舒服,只是她此刻很想像黄鹂一般,婉转歌唱。一得到男子的鼓励,她也真的顺了他的意,殊不知她喉咙里的娇声对男子来说,确实比黄鹂更甚,更为动听。
男子凑近了她,却只停留在她唇边,他呼出的热气喷进她鼻腔里,立时让她的呼吸凌乱了,她吸食了他吐出来的气息,与他互换着,交融着。男子却只停留了几息,又很快地离开了。
反反复复几次,女郎也恼了,恶狠狠地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不让他走,语气却卑微恳求道,“哥哥,要亲亲。”
男子心软,到底是答应了可怜兮兮的女郎。凑过去含住她的唇瓣,撬开她贝齿,却不复往日的温柔,玉舌化身肉刃,压着她的舌根戳弄她。一时之间挺动不断,椅子也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在不满他俩的动作。
不到半盏茶功夫,女郎破碎的声音就从嘴角泄了出来,她绷直了身子,抱紧了男子,细细一看,她檀口微张,小舌还露在外头,双眸却在翻着白眼,俨然一副失去意识的模样。
明棣第一次见她这样,动作也停了下来。心道,小狐狸这是,畅快淋漓,甚至过头了?他往下瞥了几眼自己腰上的布料,像是被哪个不懂规矩的侍女倒上去了满满一杯浓茶,已经湿了一大滩,有着淡淡的香氛。
“朝朝,朝朝,能听见吗?”
男子唤了她几声,房里却没人回答他,他伸出两根玉箸按上女郎的脉搏,几息之后察觉她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可他心底却有几分凄凉,不过小半盏茶时间,她就晕死过去了,甚至还没有将那物真实地纳入其内,她可真是,真是没用,这点就禁不住了,日后可怎么办……
前朝公主这府邸久未翻新,并不是每间屋子都是除旧布新的。明棣选的这里虽然很整洁,可他身下这张太师椅却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更经不住律动,于是椅子规律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男子自然也是酥麻痛快的,神情里透露出爽快之意。只是女郎才一会就禁不住,她是尽兴尽情昏死过去了,他却被弄得不上不下的。
他本不喜欢在她没有意识的时候触碰她,可欲念就如同那银勾,它被抛到了一汪清潭,尝到了钓住银鲤的滋味,又如何肯放过他。那银鲤虽说通体雪白,可那一张一合的鱼唇却是绯红娇嫩的,钩子勾到那唇时,能感到湿滑黏腻的触感。
屋里的男子喘着浊气,纠结了几息之后就噙住了女郎露出的小舌,他咂咂地吮着,大口大口吞弄着她的津液。安抚着那银勾,忍着巨大的诱惑,没让它去勾鱼。那钩子似是有意识一般,知它的主人不让自己去那瑶池中逗弄银鲤,便也不如他的意,半点都没有要为主人分忧解难的意思。
“朝朝,朝朝,哥哥亲亲你好不好?”
男子声音沙哑,语气卑微,哀求着女郎。明明不久前还是女郎在求着他怜悯,这会却角色互换,下位者转变成了他,而那位昏死过去的美艳女郎对此全然不知。
他的身上被泼了浓茶,知这女郎身上也是如此,便好心替她寻到了湿泞处,轻解薄衫,想弄干她。
唇与唇的触碰,与以往有些不同,却依旧是湿滑温热的,很柔嫩。女郎口中的津液很多,对男子来说却是蜜液,是清甜的,带着少许花香。明棣不敢睁开眼,他吮了两息后就如同女郎一般,禁不住这巨大的刺激,得了灭顶的畅快。可他舌头的动作却依旧没停,口鼻都是女郎的津液,差点将他溺死。他轻轻刮掉残存的汁液,舌头一卷带入腹中,一盏茶之后才勉强吃了个干净。
他发现女郎即使昏了过去,可那唇口还是会因他的触碰泌出玉液,他极少放任自己沉迷某物某事,此刻他却玩得不亦乐乎。还是外头那侍卫提醒他有人来了,他才停了动作。
即使男子的眼里还是有着浓浓的欲,不过纾解过一回,已经能控制那银钩想咬鱼的冲动了。
只是后来他才发现,不是钩子咬鱼,而是鱼咬钩子。
…………
兰姝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兰芝阁了,她坐直身子,仔细回想着,可也只记得和明棣亲了一会,剩下的就没有印象了。正感到奇怪呢,就看见小瓷神神秘秘地进来了。
小瓷一进来就灌了一大口茶,接着神神叨叨地开口,“小姐小姐,您方才回来得早,没瞧见那件骇人听闻的事。”
“可是晋王府发生了什么?”
“您猜猜,是谁出事了?还是您认识的人呢。”
兰姝猜不准,去晋王府的女郎太多了,她认识的也不少,便朝小丫鬟摇了摇头。
“是徐霜霜小姐,前不久她不是刚和高状元定亲了吗。可刚刚在晋王府上,她竟然被一群夫人们瞧见了她与那个前未婚夫,张家大郎君,两个人在房间里面衣衫不整的模样。晋王又是程家的外孙,今日程家夫人去的不少,纷纷数落着徐霜霜和徐夫人。”
小瓷手口并用,眉飞色舞,说得绘声绘色的,又饮了一杯茶后才接着道,“后来奴婢瞧着高状元也往那边去了,但是桑度过来告诉奴婢,您先行一步回来了,奴婢便随着他也走了。待会奴婢去问问徐管家,看看他知不知道后面的事。”
腿间的隐隐酸痛却让兰姝脸色煞白,她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裙已经不是出门的那一套了,是一套崭新的中衣,那就定不是小瓷替自己换上的。
小丫鬟却没注意到自家小姐的不对劲,还想多说几句,却被她家小姐打断了,“小瓷,给我备水,我想沐浴。”
女郎身上其实很洁净,也很干爽,天之骄子学什么都快,照顾人也是一把好手。但是她觉得腿好酸,像是走了三天三夜那么累,待小丫鬟给自己准备好水后,她颤颤巍巍扶着桌子才走进了湢室。
浴桶里的水是温热的,女郎泡在里面,舒爽地娇吟了一声,那些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不少。她泡在里边放松了一刻钟,思绪才慢慢清醒。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和明棣,似乎有些过分亲近了。她起初只是嫉妒安和,妒忌她有个好哥哥,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隐隐地觉得明棣对她,竟比阿柔还要好了。
她自小多愁善感,心思敏感,所以她才断定程娴萍心眼多,也意识到昭王对自己好到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她不知道怎么办,心底有些害怕,动物的本能是趋利避害,浴桶里的她把自己蜷缩在一处,直到水温渐渐凉了,她才提步走了出来。
女郎走到外边发现桌案上已经摆好了晚膳,是了,她在晋王府并未用膳,那人照顾她方方面面都很妥善,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她望向那些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吞咽了几口,闭上双眸深呼吸了几口气,似乎要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小瓷,日后叫昭王府的厨子不必送膳过来了。”
“啊,小姐,可是今日这膳食不妥?”小瓷看了看桌上的五个玉盘,又望了望小姐,心下疑惑顿生,这几道菜都是小姐平日里爱吃的呀。
“日后兰芝阁还是吃凌家的饭菜。”
小瓷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心中猜想,莫非是昭王惹小姐不痛快了吗?但小姐的命令是绝对的,她才不会因为昭王府的厨艺好就背主。
“小姐,那现在,这顿膳……”
主仆二人都盯着桌子上的饭菜,目露馋欲,女郎语气软软的,话语却是狠狠的,“不吃,拿去喂狗。”
“小,小姐,家里没有狗……”
最终,那几盘美味佳肴还是被两位女郎吃入腹中了,小瓷夹着碗里最后一块香酥春丝鸭,露出了黏腻的目光,“好鸭鸭,咱们有缘再见。”
兰姝倒不如小瓷那般恋恋不舍,她堪堪用了两筷子就放下了,心中藏着事,烦闷不已,导致这位仙娥胃口不佳。
“小瓷,章哥哥在徐家吗?”
小瓷口中咀嚼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房内安静地有些古怪。
女郎好似也知道这小丫鬟定是不知情的,方才那个提问仿佛只是随口一说,紧接着又听她娇声道,“备马车吧,我要去徐府。”
凌家只和徐府隔了一条街,是以不到一刻钟,兰姝就出现在徐家的侧门边了。来迎接她的是徐家的管事徐茂,兰姝踏入徐府后,意识才渐渐清明了。
此时已几近昏时,初夏的黄昏总是比以往漫长些,朱红的日轮散发着它最后几分光亮,渐渐地沉入了厚重的云霞中,待它完全隐去,天边的彩霞也慢慢地褪了绚烂的颜色。
兰姝自然是不肯直抒胸臆,说她登门拜访是想见徐青章的,故而她跟着徐管家前往了老太太的木槿堂。
再次步入木槿堂,院子里的绿植依旧生机盎然,花木被下人打理得很好。可内室的老太太却形同枯槁,暮气沉沉,完全没有一丝生气,房里到处都充斥着浓浓的参味和苦涩的中药味。
兰姝见状不由得落了泪,触情生情,她想起娘亲去时也是这般模样。女郎伏在老太太床头,伸出两只洁白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瘦骨嶙峋的手掌。一老一少,老的风烛残年,小的却是朝气蓬勃,青春有活力。
“祖母……”
女郎声音哽咽,撇开头潸然泪下,她实在是不忍心瞧见老太太这副模样,明明这位慈善的老人前不久还在教她管账。如今却油尽灯枯……任谁来瞧见,都会觉得榻上的老媪命不多时,仿佛下一刻就会驾鹤西去。
榻上的老夫人似乎听见了旁边的动静,缓缓地睁开了那双浑浊的眼睛,她的瞳色很淡,已经没有往日的光亮了。老夫人盯了榻边半晌,她才颤巍巍地开口,孱弱的声音轻飘飘的,“姝,姝儿,你来了,你夫君呢?”
兰姝一听这话,不免面露疑惑,还是一旁的桃衣小声提醒她,“表小姐,老太太她近日糊涂了些,怕是以为您和世子已经成婚了。”
女郎这才明白了缘由,轻声道,“祖母,姝儿的夫君待会就来看您了。”
“章,章哥儿,他打小就苦,是我老婆子做的孽啊。姝,儿,还望,望你能好好和他过完一生……”
几乎是同时,榻上的老人话音一落,手也无力地从女郎掌心抽离了下来,而恰巧外边也响起了旁人的脚步声,“祖母/母亲。”
来人正是徐谓和徐青章,徐谓是徐管家不久前去请过来的。他今日被徐国公勒令留在府中,原因无他,徐致得了消息,今日张岱的平妻要去晋王府。
而徐青章则是因为之前府上小厮去给他通风报信,说兰姝来了徐家,他这才急急忙忙从军营里赶了回来。
没想到这二人一同踏入木槿堂,竟是只远远地瞧了老太太最后一面。
“母亲,孩儿不孝,未能送您最后一程。”
兰姝见这位儒雅的美髯公疾步走到了床榻边,扑通一声跪在与世长辞的老夫人面前,泪流满面地磕了三个响头。
不多时,去晋王府的那几位徐家人也回来了,匆匆忙忙前去报信的人是在路途中遇上徐家马车的。徐霜霜的那些丑事一出,她们也不便继续待下去,便打道回府,谁料竟得知老太太薨逝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哈哈哈妹宝快要通窍了,小情侣要分手了[星星眼][星星眼]
第63章 通窍 男子闷哼几声,受不了她抓握的力……
徐致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府上到处都挂上了白绸花。平日里安静的木槿堂此刻却水泄不通,哭泣的人跪了一地。
他越过旁人,浑浑噩噩地走到床边, 也如他们一样屈膝跪下, 哆哆嗦嗦地掀开了黑色的绸布, 只见老太太的眉头紧蹙, 脸上皱纹遍布,脸颊深深地凹陷了进去, 浑身发黑, 应是死前走得并不安详。
他是知道的,母亲近几年身子越发不好了, 尤其是最近,木槿堂的人也来禀告过自己几次,可他也只来瞧过一两回, 便让管家送了些上好的人参补品, 请了几位太医前来探病。
他没想到母亲竟然这么快就病逝了, 他的目光呆滞,脑子里一片空白,对周遭的哭泣置若罔闻,发觉木槿堂有些冷,昂首又望了望榻上的逝母, 低声道,“母亲弥留之际, 可曾留下什么话?”
徐致声音低沉,可屋子里的人还是都听见了的,桃衣连忙上前答话,“回老爷, 老太太临终前只和表小姐说了些话。老太太心系世子爷,希望表小姐和他日后能过得顺遂。”
这位一家之主听到婢女转述的遗言后,片刻后终于忍不住痛声大哭了起来。
也许旁人只当这位年近半百的男子是痛失亲母,可蒋嬷嬷快速抬头瞥了几眼,她却是猜到了几分真相的。她想,国公爷这会应当已经放下对老夫人的仇恨了。
她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也见证了小姐这一生与徐老相濡以沫的感情。老国公爷年轻时十分俊美,比如今的世子爷还要俊俏几分,京城的小娘子没有不心仪他的。他与老夫人是因为一场意外结识的,渐渐地俩人就互生了情愫。
国公爷是他俩的第一个孩子,两人自然是对他寄予厚望,再加上老夫人的婆母当时也是个不好相处的,免不了对他严厉了些。相反,二老爷就过得比较称心如意了,后来国公爷又因为那药,恼了老夫人,故而这对母子近二十年来一直都有些隔阂。
蒋嬷嬷猜的不错,徐致的确在这一刻,彻底地放下了对老夫人的恨意。虽然她临终前只念叨了徐青章,可他知道,她何尝不是在记挂自己,当年那事也是她的心病。
兰姝跪在徐青章的旁边,俩人挨得很近。她没用膳又哭过一场,这会有些体力不支了。好在旁边的青年心细,朝她移了移,让她可以靠在自己身上。兰姝也没客气,歪在了他怀里。
“玲玉,玲玉。”外边传来两位男子的高声呐喊,声音恳切又悲伤。
兰姝好奇地朝外头看了看,身后的男子给她解释道,“是父亲和二叔在复礼,玲玉是祖父给祖母取的小字。”
“章哥哥,祖母临终前放心不下你,她希望你好好的。”兰姝知他心里不好受,伸手握住了他。
徐青章神情悲恸,与女郎十指相扣,朝她扯了扯嘴角。
他幼时不得人喜,徐家对他最好的便是祖父和祖母,可这两位老人终究是遵循自然法则,一个接一个地年老体衰,与世长辞了,他心中如何不痛?
待两位老爷喊完魂归来,木槿堂就开始进行哭礼,家里的主子跪满了整个卧房,连二老爷那些姨娘也全都在这了,包括那位有身孕的祝姨娘。不说这些人真不真切,只论那哭声,确实是声泪俱下,闻者伤心。
兰姝本不是徐家人,不用待在此处,可这会她也不知道为何,瞧见精神萎靡的徐青章,她就迈不动步子,想多陪陪他。
外边的天渐渐黑了,徐青章带兰姝去用了些晚膳,又使人去打扫了挽棠阁,还差人去凌家通报了一声,没想到一同回来的不仅有望青居的小厮,还有凌科。
“姝儿妹妹,该回家了。”男子的声音肃然又冷冽。
兰姝望着对面冷清如松的凌科,往后退了一步,再往前走几步就是挽棠阁的院门了,她本已和徐青章说好,今晚暂住徐家,谁知这位便宜兄长竟然过来逮她了。
“凌兄,姝儿她今日……”
“徐世子,下官的妹妹,还不至于无家可归。”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紧张,三人之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挽棠阁离得远,却也能隐隐约约听见外边的哭嚎声。
“青章,原来你在这里。”
男子一袭白衣踏月而来,头戴白玉冠,腰间悬挂的镂空蟠龙白玉佩,却没有因为主人的行走而发出半点声响。瑶阶玉树,如君样,人间少。[1]
明棣的眼神温柔,语气温润,全然不似那位清瘦男子的咄咄逼人。可徐青章知道,这位貌若潘安的男子才是他和身边女子最大的阻碍。
兰姝瞟了一眼他,便垂下头不再多看了。女郎方才狠狠哭过几回,此时眼圈泛红,眼中还泛着水光,好不可怜,她拉了拉徐青章的衣袖,“章哥哥。”
除却她拉扯的这位男子,对面两位郎君皆是一怔,只因女郎的动作已经告知这几人,她今日是住定徐府了。这三位都不是愚笨之人,自然是知道她的言下之意。
凌科倒是没说什么,目光冷冷地扫了几眼,便和上次一样离开了,只是袖口底下的骨节发白,替主人表达着他的不满。
而这位玉面郎君,却是笑了笑,“青章,徐老夫人身故,你今晚定是忙碌的。朝华又是外人,住在府上恐怕不妥。”
经他一说,徐青章也觉得有些不妥,最重要的是这边院子很幽静,他担心兰姝一个人住着有些怕。
“姝儿……”
“章哥哥,我不怕,我想待在这里。”
原本男子眼里满是担忧,女郎的话却定了定他的心。他岂会舍得赶她走,自然是对她百依百顺的。
“凌小姐和徐世子还真是,伉俪情深。”
要想俏,一身孝,常年一身玄衣的徐青章此时已经披麻戴孝,他本剑眉星目,风骨铮铮,眼下他的面容却憔悴不堪,给他增添了几分柔美,让小娘子很是心疼。
兰姝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明棣,对他的冷嘲热讽也是装作没听见。
白衣男子见面前的女郎一声不吭地踏进院子,他都要被这薄情寡义的小娘子气笑了。气她的狠心,气她的冷酷,气她的无情。明明今日午时她还求着自己亲她,这会却对他不闻不问,她好狠的心。别以为他没看到,方才她那副模样,比那日灯会的她还要冷淡。
他今日过来不过是想提醒徐家,老太太死得蹊跷,但眼下看来是没必要卖他们一个人情了。他毕竟是徐老的学生,旁人只当他是来慰问的。
“凌兰姝她醒来后发生了什么,说了什么,听了什么,做了什么,都给本王细细查来。”
桑度小心翼翼地应了男子,心中却腹诽,他家殿下发起火来真是太可怕了。上次他因为凌小姐生气,摔了手中的瓷器,这会却是没有任何作为,只冷冷地吩咐了他。他却觉得风雨欲来,隐隐感觉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兰姝醒来后就来了徐家,所以明棣的人查起她的行踪诡秘并不难,两刻钟后男子就知晓了她今日的点点滴滴。
“殿下,凌小姐应当是听了徐小姐的事,才对您有所偏见。”
不用他说,明棣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他没想到自己棋差一招,竟然被徐家人背刺了一把。
…………
兰姝身边只有一个小瓷,徐青章离去后就吩咐了他院里的惊蛰和谷雨,今晚去挽棠阁陪着娇娇儿。
这两个小丫头当然是乐意照顾表小姐的,表小姐美艳得不可方物,仅仅瞧着就会心生满足,更别说表小姐不日后便是家里的主母。
小瓷见这两人争着抢着做她的活计,知她俩有意讨好,还告诉了她们一些兰姝的习惯。她也瞧出来小姐今日的与众不同,但小姐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追随小姐的。
挽棠阁已经打扫干净且熏过香了,故而兰姝有一种故地重游的感觉。她其实住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还没有她在凌宅住得久,但毕竟住过些时日,此处也是能让她安心的地方。
外头黑漆漆的,只有一轮弯月高高挂起,风收云散,仲夏夜里,虫鸣蛙叫不断,更显得周遭很僻静。
刚沐浴完的女郎坐在窗前擦拭着秀发,兰膏新沐云鬓滑,宝钗斜坠青丝发。[2]她的乌丝既黑亮又秀美,宛如三月的杨柳垂拂着。
身后的人接过了她手中的帕子,替她细细地绞干头发,兰姝以为是那两个丫鬟,反正不是惊蛰就是谷雨,便随她去了。
一刻半钟后女郎那浓密的青丝才堪堪干爽,她知道徐青章叫这两人是来陪自己的,可她委实不喜欢屋里有外人,便柔声道,“下去歇着吧,不必再伺候我了,晚上也不用守夜。”
过了几息,身后那人还没有动作,兰姝不解,转过头来想看看,也就在那一瞬间,那人拥抱住了她。原来是屋里久未住人,熏了很浓的花香,掩盖了那人身上清幽的松墨香。她与他贴在一起时,才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墨香。
男子的怀里依旧很温暖,兰姝愣怔怔地呆了片刻,两人都未开口。直到隔壁耳房传来三位小丫鬟的嬉闹声,才让女郎清醒了些。女郎伸手一推,却遭到男子的不满,他原是轻轻地搂着她,可因女郎的反抗,他也加深了这个拥抱,不让她离开自己的桎梏。
男女的力量还是悬殊很大的,兰姝知自己推不开他,遂作罢,轻声道了句,“殿下。”
男子手一顿,下一瞬他笑出了声,附在她耳边,贴着她听户柔声道,“朝朝,怎么不叫哥哥,嗯?”
纵使他语气柔和,声音温润,可女郎心思敏感,也知道男子在表达他的不满。
“朝朝不想见我母妃吗?母妃这些日子时常念叨着朝朝呢。”
兰姝刚想开口,搂着她的男子就咬住了她的耳廓,还使坏往里边吹气。兰姝如何经得住他的坏心眼,一时之间浑身发软,腿脚都打着颤,她想伸手撑住后面的桌子,男子却反剪了她的双手,将她压到桌前。
“哥哥,啊,不要舔,耳朵痒,不要弄朝朝。”
明棣含着她,将她的听户舔了好一会,每一处都被他细细啃咬过了,最后吮吸着她的耳珠,咂咂有声,女郎终究是抵不住他的猛烈攻势,连连朝他讨饶。
可玉面郎君恼极了她,岂会轻易放过她,顺着她的耳珠吻到了她的脖颈,寻到了午时咬她的那处,伸出舌尖来回扫着那个牙印。
兰姝脖颈那处被他舔得又酸又麻,但也好过男子折磨她的小耳朵,既然他喜欢舔脖颈,便忍着随他去了。
只是那股痒意却让她时不时娇吟出几声,她发现每次自己憋不住发出声音,男子口中的动作就会狠弄几分,好似是在惩罚她。于是她死死憋着,不让自己叫出声,但是鼻腔的呼吸却越来越重,小脸涨得通红。
“朝朝,别忍,叫出来。”
兰姝没有如他的意,猛地一下推开了他。还急忙过去把灯给灭了,原来是她透过小窗瞧见徐青章过来了。
她其实很怕黑,夜里睡觉总要留一盏微弱的烛火照明。可此刻她待在漆黑一片的房里却感觉不到害怕,那白衣男子宛如是她在黑暗中的定心丸,不得不说,他在身侧,她无惧意。
“姝儿,你睡了吗?”
徐青章走过来时刚巧瞅见屋里灯灭了,想着她应当还未睡,便低声问了问。
兰姝在纠结要不要答话,可听见外头男子走到门前的脚步声,担心他推门而入,她连忙朝外头道,“章哥哥,我已躺下了。”
话音一落,房里的男子就朝她走了过去,再次搂抱住她。女郎浑身一僵,继而紧张得身子都颤栗了起来。
隔着夜色,屋里的光亮昏昏沉沉的,什么都瞧不真切,只是这怀里的女郎露出的那一截脖颈,却白得晃眼,女郎肌肤赛雪,宛如剥了壳的鸡蛋,细腻又白润,男子也没委屈自己,俯身低头,再次啃下了这口嫩滑,果然满口馨香。
兰姝不敢动,任由那男子或啃咬,或舔舐,或吮吸着,只是小腿打着颤,站都站不稳了。
“朝朝,叫出来。”
男子锲而不舍地又重复了一次,可女郎哪里敢叫,未婚夫就在外头,她却在里边被旁的男子啃脖子。
柳腰花态娇无力,[3]怀里的女郎连抓他衣角的力气都没有,堪堪扯着男子腰间的玉佩才没往下坠。
明明这男子前不久还反对他的胞妹掐女郎的小脸,这时他却忘了自己的初心,他尊崇了本心,也捏上她的软肉,她的身子哪哪都软,像一颗多汁的水蜜桃,一抓就会淌汁似的。上次他给她说木瓜的功效,也不是唬弄她的。不仅是旁的男子,就连他也免不了俗,他也爱把玩瑞雪和红梅。
外头的徐青章也在纠结,要不要进去和兰姝说说话。可看着屋里头一片漆黑,他心想还是算了,今日姝儿跪了一晚上,现下定是腰酸腿疼的,他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于是男子嘱咐了她几句好好休息,便很快离开了。
如男子所猜,女郎今日确实腿酸,可却不是因为跪了的缘故。
这还是兰姝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被他揉捏身上的软肉,她觉得身子变得很奇怪。只见女郎眉眼含春,眸子里泛着水色,檀口微张,吐着粗气,玉津从她口中流了出来,极具魅惑。男子瞧见她这副模样,眸光一暗,只当她是在邀请自己,于是他吻上了女郎的娇唇,嬉弄她的小舌,吞咽起她的口津。
女郎的身子软成一滩烂泥,倏尔间他腰间的玉佩被她扯掉了,于是她直直地往下坠,她急忙挥舞着手臂,想抓住什么借力,好在下一瞬她就抓住了男子粗壮的手臂,他手腕好硬,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那股烫意。
男子闷哼几声,受不了她抓握的力度,不得不离了她的唇,两人的津液连在一起拉出一条银丝,他喘着粗气不敢动弹,“朝朝,你还要抓哥哥多久。”男子声音暗哑,好似对她的行为有些不满和隐忍。
兰姝这会也清醒了几分,她瞧见那条银丝断在男子的嘴角处,男子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又凑了过来想亲吻她。兰姝伸出双手推开了他,不满道,“子璋哥哥以后不要亲朝朝了。”
“哥哥错了,朝朝,你想抓多久就抓多久可好?”男子自然而然过来抱着她,像只小狗一样讨好地蹭着女郎的脖颈。
“朝朝日后是要嫁给章哥哥的。”
明棣脑袋一顿,停下了讨好她的动作,半晌后他轻笑了一声,他现在是在做什么,给她当狗吗?求着给她当狗,人家都不要了。这一次,即使女郎没有挣扎,男子的双手也松开了她。
多说无用,两人都是聪明人,面前的女郎已经知道他俩的关系越了界,自己又何必像个怨妇似的苦苦哀求她。
兰姝垂着眸,并未瞧见男子眼底的情绪,但她知道他在盯着她,两人站在一起都没开口说话。半盏茶后男子拦腰把她抱起,放到了榻上,脱了绣鞋,又去给她点亮了一盏烛火,这才离开了卧房。
可他没看到的是被衾下女郎的手伸出了床外,似乎是怕热,又或许是在挽留什么。
许是认床,又或者是睡惯了昭王给的柔软被衾,由奢入俭难,总之兰姝在榻上躺了许久都难以入睡。
兰姝披了件褙子就出了门,清风徐来,夜间有些凉意,冷得她打了个寒战。房里其实有件鹤氅,是惊蛰送来的,说是徐青章怕她夜间着凉,还给她送了两套襦裙过来。惊蛰还说,徐青章卧房里面有个多宝阁,上面都是崭新的衣裙和头面。
惊蛰原是外边打扫的小丫鬟,秋白走了以后,秋露见她手脚麻利就升了她的职位,她如今也是大丫鬟,可以进世子爷的卧房打扫。实则秋露心里想的是,与其来一个新人,不如她卖惊蛰一个面子。但无论怎样,惊蛰都是感激秋露的,大丫鬟固然是好的,光银钱就涨了不少,更不消说旁的待遇。
兰姝没有回房拿鹤氅,提步出了院子,外边的视线比房里好了些,不至于瞧不清路。今晚月色很美,月下女子月貌花容,而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些微的哭喊声,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有些凄凉。兰姝拢了拢褙子,她这会觉得有些冷了。
她不想一个人待着,可偌大个徐府,她也只与徐青章相识。她想着,望青居就在隔壁,她以前还去过几次,头脑一热便走了出来。
可行至半途她才有些惧意,她倒不是怕远处那些哭声和老太太临终前的面容,她只是畏惧夜色,她很怕黑。纵使明月高挂,小径上还有稀稀疏疏的灯笼照明,她也还是有些不安。风飒飒地吹来,望青居后面那片竹林,在诡秘的黑夜中沙沙作响,她连忙小跑了起来,总觉得身后有人。她猜的不错,不远处的树后确实有一道长长的影子,瞧着应当是个身形颀长的人。
兰姝跑了一小会就到了望青居,院子静悄悄的,连守门的小厮也不在,应该是去外头帮忙了。
她其实没来过徐青章的住处,以往也只是在院门口站着,这会对他的起居室生了几分好奇心。
她朝正房走了去,推开那扇门,寻了蜡烛点上,屋里顿时变得亮堂堂的了。除了那位妖孽殿下和自己的兄长,兰姝没有去过外男的卧房,前两位男子的房间布局还能瞧出来主人是个讲究之人,尤其是那位殿下,银安殿里无一不精细,那一砖一瓦都不是多余的。
而她现下身处这间卧房,她扫了一圈下来,最大的感受就是旷,太过空旷了,一位国公府世子爷的卧房居然如此简陋,除了那张供人休息的床榻之外,居然只有一张桌案,两个博古架,几个大箱子。
这卧房连张椅子都没有,女郎只好上了徐青章的榻。被衾倒是绸缎的,只是里边却是普通的棉花,当然不及银安殿和兰芝阁那柔软如云的锦衾。
兰姝本想坐着等他的,结果没坐一会眼皮就开始耷拉了,她索性脱掉了褙子,盖好被衾,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了。这一晚,即使没有上等的棉被,即使她很认床,也在这张只有皂角味的木床上得到了身心的休整。她并不讨厌这股皂角香,里边还夹杂着阳光的气息,很好闻,暖洋洋的。
徐青章是寅时归来的,身上携着寒露,目光如炬,透着一股子冷冽的寒意。他想不通,怎么好端端的一个女郎,还能在他家里丢了。他正与父亲商讨祖母的葬礼,姝儿那丫鬟就诚惶诚恐地跑了过来,跪在他面前告诉他姝儿消失了,挽棠阁到处都找不到她。
他当即叫来管家和外院的侍卫,封锁了徐家所有出口。他倒要看看,是谁敢来他面前抢人,就算是阴曹地府,都得把她还回来。
他本想去挽棠阁查看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却没想到途径自己院子时,里面门是大开的,他当即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步入房中想查看个究竟,却听到了浅浅的呼吸声,他的卧房没有屏风,一览无余,榻上的被衾是鼓起的,榻边还有一双精致小巧的绣花鞋。
男子顿住脚步,心中一滞,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他原以为是歹人趁乱,进来窃玉偷香,又或者是徐家的政敌绑架了未来的国公府主母,总之他心中做了无数个糟糕的猜想。
可他唯独没去猜,是这女郎睡不着,半夜想寻他,才独自从卧房里出来。还过来睡了他,睡了他的榻。他似乎能听到,自己胸膛里那颗炙热的心脏在扑通扑通乱跳,他的娇娇儿定是受委屈了,她找不到自己肯定是怕了。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蹲在榻边了,瞧见被衾下有颗毛茸茸的脑袋,只露出一双紧闭的双眸。榻上女郎粉妆玉砌,柳眉弯弯,即使只能看到半张脸,观者也会觉得这小娘子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徐青章今日在悲痛欲绝之下还有些高兴,高兴祖母临终前只记得他,高兴兰姝今日在三位男子中坚定地选择了自己。他虽是铁骨铮铮,可他也逃不掉七情六欲,是以此刻见到榻上的小娘子,他竟感动得有些落泪的冲动。
[1]摘自吴泳《水龙吟·寿李长孺》
[2]摘自白居易《任氏行》
[3]摘自柳永《法曲献仙音·小石调》——
作者有话说:通窍进行时[星星眼]男主太坏了,怎么能当着人家未婚夫的面亲近妹宝呢[撒花]
第64章 二叔公 年轻的时候就爱缠着他母亲……
榻上的女郎睡得本就不安稳, 这会也察觉到身边的动静。她柳眉微蹙,扇动了几下乌睫,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身白衣。天未大亮, 房内光线依旧暗暗沉沉的, 是以看不真切, 不过很快她眼神就变得清明, 瞧清楚了榻边的男子。
“章哥哥。”
女郎迅速地坐起身来,搂抱住他, 她好怕, 方才做噩梦了。
“姝儿,我在。”徐青章这会又怨恨上自己了, 没早些来寻她,抱着他的女郎泣不成声,一看就是受委屈了。
“章哥哥, 我做噩梦了, 梦里的我躺在一株红碧桃树下, 天上下起了红雨,不知为何,我很难过,我想找你,可四处都没有你的身影。”
徐青章一听她这话, 身子一僵,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因为怀里女郎说的这话,也曾多次出现在他的梦中。
“姝儿,哥哥在,章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梦都是反的。”
兰姝累极了,哭着哭着就在他怀里睡着了。男子却不敢动弹,他怕自己没轻没重的会吵醒她。他知道,这女郎若是被吵醒了,气性极大。似乎回想起来幼时那些童真时光,男子眉眼带笑,轻轻地吻了吻女郎的发顶。
半个时辰后,徐青章见她呼吸平稳,想把她放倒,让她好好休息,可一放下,榻上的女郎就蹙起蛾眉,嘟着小嘴,眼皮都没动,却凶巴巴地说,“不许走。”
他哭笑不得,心想这娇娃还和往年一样。当年去凌家时,她总不好好睡觉,每次都要他给她讲好几个故事才能睡着,睡着之后还不许他走,他只好倚在她的榻边,守着她到天亮,好在凌父和凌母并未说什么。
每当她醒来的时候,都会缠着自己抱她,身子娇软,性子也娇,她惯会恃宠而骄的。
…………
“章儿这会怎么不在老爷身边?”
“回秦夫人,世子爷,世子爷还在望青居。”
“章儿可是困了?也是,都忙活一晚上了,待会做点杏仁露,如今不能食荤腥,告诉厨房务必拣些强身健体的膳食送过去。”
说话的正是秦氏和秋露,一家子人为老太太任劳任怨地忙碌了一晚上,但一辈子也就一次,自然是得尽善尽美,好好地将人送走。
“秦夫人,世子爷他……”
秦氏见这丫鬟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的样子,料想必有隐情,连忙道,“说啊,章儿怎么了?可是累病了?”
秋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道,“世子爷没有休息,表小姐做噩梦了,他,他在照顾表小姐。”
秦氏似站不稳一样,往后退了几步,嘴皮嗫嚅了几下,好半晌才开口,“看好望青居的人,不许泄露一个字,对外就说章儿旧疾犯了。”
待秦氏走远了,才见屈膝下跪的丫鬟颔首浅笑,与那满堂的白布格格不入,有些渗人。
跪在地上的丫鬟缓缓起身,舒展开手心,却见她掌心血肉模糊,淌着血,细细一看,浮现好几个深深的指甲印。
眼下秦氏眉心乱跳,脸色煞白,乱了心神,踉踉跄跄地回了她的院子。
她本是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却因机缘巧合生了国公爷唯一的儿子,待在庄子上时她老实本分,从不奢求别的什么。可如今她回到了徐家,当年那死寂一般的清潭,这会却是荡起一圈圈的涟漪。一池碧晕雨初落,千叠翠鳞风更微。[1]
欲望是不断膨胀的,昔年的小丫鬟已是国公爷的平妻了,再往上那就是……
秦可玉回到房中,喝了两口茶才淡淡道,“冯氏她近日如何?”
“回夫人,冯姨娘这几日还是郁郁寡欢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夜间还一直咳嗽。昨日采荷来禀报,说她吃点东西都会吐出来,本想去找大夫人,求个郎中给看看,可大夫人那会去赴宴了,所以就一直拖着。”
秦可玉心下了然,为何她的丫鬟只求大夫人而不求她。徐致虽说夜夜宿在她这,金银首饰,一切用度都没缺她的,可家里的管家大权她却是半点都挨不上,自然也没法去请郎中的。
“夫人,姨娘怕是有了小少爷,咱们要不要找徐管家叫来个大夫给瞧瞧?”
“不可,若是早两日便也罢了,偏偏老太太刚没了,再过段时间吧。你去厨房打点一下,虽说家里要斋戒,但……算了,你去找小徐管家,叫他这段时间在外头买些清淡的荤腥进来。”
那小徐管家惯会见风使舵,一瞧家里头多了个如夫人,上赶着就来讨好了,故而一来二去他和绿衣就熟悉起来了。
吩咐完绿衣后,秦可玉还是觉得头疼,自顾自的按压着穴位。没过多久,听到男子的脚步声,甫一睁眼,就见到了这位一家之主。
“老爷,可是忙完了?累坏了吧,妾身给您捏捏。”说完她递了一杯茶过去,又起身给他按摩。
“玉娘,今日辛苦你了。”
“老爷这是说的哪里话,妾身都是您的人,哪有什么辛不辛苦的。比不上老爷,操劳了一晚上。”
徐致似是真的累了,阖眼养神,并未回她。
秦可玉见他未再开口,思绪也不由得飘向远方。在这家里她自然是以徐致为尊的,夫为妻纲,[2]妻事夫,这是万古不变的定律,可她的亲生儿子却……她方才听到秋露的那一番话,整个人都被震惊了,她的信念仿佛崩塌了一样,情绪无法稳定下来。世间女子怎可由丈夫服侍,那人还是她的亲子。
家里头谁不是在为老太太的身后事劳碌,她凌小姐倒好,这个时候还来徐家添乱,要是传出去,别人该如何看待她儿子?
这会又想起来那日送她见面礼,虽说她很喜欢那个镯子,也很不舍。可她却给自己还回来了,现如今她哪里敢戴出去,只能在绿衣和徐致面前戴一戴,就连外面那些小丫鬟,她也是不敢在她们面前,让这镯子显露半分的。就怕她们嘲弄自己穷酸,送出去的东西还被人退回来。
眼下对她的怨气真是不止一点,偏偏自己儿子还是个痴情的,上次她明里暗里说要给他多纳几个人开枝散叶,可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自己。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年轻,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年纪,可她如何不知道,她那儿子一颗心都给了凌家那女郎,眼里哪里容得下他人。他和国公爷,不愧是亲父子……
“玉娘,我想起来还有些要事,今日就不宿在你这边了。”
徐致似是突然记起,迅速地起身,和往日的缱绻不同,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大步流星地迈向了外头。
秦可玉将他送到门口才回来,准备去榻上歇会,不想绿衣这时候进来了,“夫人,奴婢方才遇到老爷了。”
“嗯,他跟我说还有些事要处理,今日就不在这边过夜了。”
“夫,夫人,老爷他去的方向是大夫人的芙蓉苑。”
秦可玉端茶的手一怔,无意识地脱了力,茶盏瞬间落到地上碎开了花,滚烫的茶水溅起在她脚边,有些烫人,可她心里头却是凄凉一片。
“嗯,老爷是去处理要事了。”
绿衣瞥见她脸白如腊,手还颤抖个不停,心中也是叹了一口气。
但徐致确实是去处理芙蓉苑的事情的,本该昨日好好教训那个逆女,偏巧老太太过世了,这才拖到了现在。
只是还没等他走到芙蓉苑,徐管家就火急火燎赶了过来。
“老爷,二叔公带着一大堆人来了。”
徐致脚步一顿,这会却是没再前往芙蓉苑了,转身换了条道,前往会客的大堂。
徐茂却擦了擦汗,继续说,“老爷,二叔公说,要,要二小姐给老太太赔命。”
走路的男子倒也没问管家为何说这话,“叫肖氏把徐霜霜看好了,别让她出来。”
徐致一进去,就见徐家那位二叔公吹胡子瞪眼,拄着根拐杖,坐在左下首,旁边还站着几位岁数和他相当的中年男子。徐致方才没问就是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位二叔公为何而来,只因他年轻的时候痴迷老太太。
可那会老太太都生下他了,这位二世祖还日日来徐府溜达,后来家里好说歹说才逼着他成了婚,婚后他也消停过一段时间。可他爹一死,这老头竟然不害臊地想入住徐家,一大把年纪了还日日给老太太送花,送些小玩意。
“侄孙,把你女儿叫来,今日要么是叔公随玲玉去,要么是她给玲玉陪葬。”
徐致没在第一时间看他,而是望向了他的儿子徐言奕,果然只听这位中年男子谄媚道,“族长,我爹是老糊涂了,我这就把他带走。”
“慢着,我看二叔公虽是一片痴心,可也并非没有道理,老太太怎么就死得那么蹊跷,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二小姐一出事,她就被气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我看你是个老不死的,玲玉那是驾鹤西去,西去!”这位二叔公一边口中振振有词,一边拿着手中的拐杖往那人身上招呼,老爷子力气足,打得那人连连求饶。
“二叔公,我母亲身故之时,徐家的女眷还在晋王府,母亲是久病缠身,到大限了,并非与霜霜有关。”
“什么病,那还不是你们没好好照顾她!玲玉那么好的一个人,你们读书人最是薄情寡义,这一家子人,谁又日日在她床头侍奉了?一群文人,都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头去了。”
徐茂站在屋外,听着二叔公那震耳发聩的嗓音,擦了擦冷汗,心想今日怕是不能善了。这二叔公一口一个老太太的小字,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徐老国公在世呢。
徐致打小就知道这位二叔公是个胡搅蛮缠的人,年轻的时候就爱缠着他母亲,现在就连她身故了,都不肯放过她,倒是这些徐家的族人……
“二叔公,我母亲已经去了,您若是还念及她,就不要扰了她的清净。”徐致语气不再温和,常年浸淫在官场中,官威浩荡,自然不是这些商户能比的。
“族长,我们今日前来,一是为了老太太和二小姐的事,二呢,也是想让佳临在您身边做事,打打杂,跑跑腿也行,给他长长见识。”
徐言奉长了一双吊梢眼,瞧着很是精明。他见徐致隐隐不耐烦的模样,连忙赶在二叔公面前开了口。
徐佳临,正是开口说话这人的亲子,也是当初徐致和肖婉蓉看好的嗣子。
徐致睨了他几眼,淡淡道,“言奉,此事当年我就与你二人说清楚了,国公府后继有人,我已不再需要嗣子。”
“叔父,佳临不求能为您延续香火,但求您看在佳临一片赤胆忠心的份上,让我跟着您做事。”
方才还在徐致身旁立如青松的男子,这会却是降颜屈体,语气卑微,跪在他面前,一连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当初徐致见他身子骨强健,脑子又灵活,最重要的是他长得虎头虎脑的,肖氏很喜欢他,这才在一众子侄里边选了他。这些年自己虽没刻意打听他,不过也听过几耳朵。听说他格外用功,事事力求尽善尽美。
“族长,佳临对您也是一片心意,虽然不如世子爷与您亲昵,但也是徐家子弟中的佼佼者。日后多个人给您侍奉香火也是好的,您看……”
“说的这叫什么话,言奉,我大哥的儿子都快娶妻生子了,如今你还想卖子求荣,这是安的哪门子心?”
出言不逊的正是急匆匆赶来大堂的徐谓,以往每次徐言奉父子前来徐府,都是徐谓出面摆平的。无他,徐谓自小就是被老太太宠着的,天不怕地不怕,当初也是个二世祖来的。徐致或许还得顾虑些言辞,他徐谓可没那么多讲究。
果然,一听徐谓那句卖子求荣,这对父子俩的神色微变,脸色煞白,不再如之前那般平和。
“谓兄,你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吧。佳临本就天资卓越,如今程家虎视眈眈,国公府正是需要帮手的时候。”
“什么帮手,我儿子都只是个贡士而已,徐佳临又哪里……”
话还没说完,就被徐致拦在身后,“二弟,勿要多言。”说完又接着朝前面那几人淡淡道,“国公府每年再给族里捐资三千两,府里还需忙老太太的身后事,诸位请回吧,过几日再来悼念。”
众人本是随着二叔公和徐言奉父子过来凑热闹的,一听徐致这话,知晓自己也能得些好处,便也不再闹事,纷纷准备打道回府。
“叔父当真如此狠心?”徐佳临依旧倔强地跪在地上。
徐致望了他几眼,深深地叹了口气,“佳临,这些年叔父也知你勤奋刻苦,是棵好苗子,但你我今生实是无缘做父子。”
跪在地上的男子默然,半晌后拉平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随后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袖,颈动脉也随他的拍打而跳动着。做完这些,他弯腰对着徐致行了一礼,率先出了徐府。
剩下几位徐家的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几息过后也陆续向徐致作揖告辞。
“我不走,我要见玲玉。”老顽童依旧用拐杖震了震地面,似是撒泼一样。
“二叔公,你若再闹,就不怕母亲在天之灵都不能安息吗?”
此时厅堂里,只剩徐致兄弟和这位二叔公了,那老顽童一听这话竟潸然泪下,哽咽道,“玲玉在哪,让我见见她,最后一面了。”
徐致听后久久不为所动,倒是一旁的徐谓不知道想到什么,张口唤了声大哥。
“也罢,你随我来吧,但不可扰了母亲安宁。”徐致见这位古稀老人哭得肝肠寸断,终究是松了口。
…………
天际露出鱼肚白,夜间似乎下过一场雨,兰姝醒来就感到鼻子有几分微凉。入目的便是倚靠在床边的徐青章,他呼吸沉稳,想来是还未醒,不过兰姝刚想抬手触碰他时,男子就睁开眼了。
兰姝见他满眼红血丝,想起老太太临终之言,顿时心头泛酸。
“姝儿,可要喝水。”醒来的男子声音虽沙哑,可话里的关心却不减分毫。
“抱抱,章哥哥。”
女郎坐起身来,扑入男子怀中,她又做噩梦了,这一次却不是桃花树,而是梦到他战死沙场的画面。
温香软玉在怀,偏生这娇柔的小娘子还是自己的心上人,他没法抗拒她,也阻止不了心中的狂喜。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冲上云霄的小鸟,自由自在地遨游在天际,与那些柔和的白云共舞。
“姝儿,哥哥伺候你洗漱可好?”
两人相拥了一会,徐青章担心她饿了,便开口询问她,和以往一样,眉目温柔,语气殷切。
徐青章幼时可没少伺候她,初次见面时,她就尿了自己一身。他虽不嫌弃,可当时隐隐觉得,这个娇娃娃日后肯定是个难伺候的主。不得不说,三岁看到老,他是个很敏锐的人。不过他也是心甘情愿罢了,或者说,他对于伺候她这件事,求之不得。
那日在行宫,就是如此。而他近日也知道,另外那人那晚心里定是不好受的。可他有什么资格吃味,他照顾的是他的未婚妻,他若想要伺候小娘子,京城里大把的贵女任他挑选。
待他简单给俩人洗梳过后,女郎果然开始挑刺了,只见她撅着小嘴,不满道,“章哥哥,我给你的香怎么不用?”
那香是林书嫣给她的,她闻着不错,这才借花献佛送给了他。可她却没有在他身上闻到那股松木香,登时就恼了他。
徐青章不方便与怀里的小娘子明说,他是舍不得用,他怕用一点就少一点,他还怕兰姝也送给了那人。
“姝儿,我……”
“章哥哥不喜欢姝儿的香,也不喜欢姝儿了。”女郎瘪瘪小嘴,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作势就要一走了之。
男子忙拉扯住她,“姝儿,我,哥哥没有不喜欢你,我现在就去用可好?”
女郎没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心下了然,连忙前去多宝阁,寻来那松木香,可捣鼓半天也没研究明白。
“姝儿,哥哥不知道如何用。”
兰姝见他耳尖泛起一抹红意,忍不住逗逗他,从他手里接过那盒香膏,不仅在他手腕上涂抹开来,甚至还挖了一勺揩上男子的脖颈。
女郎原只是想挠他痒痒,可她一触碰到他白皙又粗壮的脖颈,就发现他的青筋猛然暴起,她顿时也被吸引了目光。不由自主地伸出食指顺着那青筋从下往上滑去,一直到他下巴处才停下。
兰姝挑着他的下巴,眼神轻佻,“章哥哥,你……”
“世子爷,秦夫人正催您过去。”
兰姝话还没说完,目光一转,寻到说话声音来源,往门口看了去,仔细瞧过几眼后才想起那人应当是徐青章的丫鬟。只是,今日见她却和以往不同,她穿戴不俗,隐隐显露出几分姿色来。兰姝又想了下,倒是记起来她叫秋露。
“章哥哥,你去吧,我一会就和小瓷家去了。”
徐青章却没急着去寻他母亲,而是先把兰姝送去了挽棠阁,再叫了一个小厮拿来些新鲜糕点,安排了她出府。
今日徐府确实忙,他亦是担忧白日里更容易出乱子,怕旁人冲撞了她,想着下次兰姝来的时候,他再好好招待她。
…………
“小姐,呜呜呜昨天晚上奴婢担心坏了,还以为您被歹人拐了去。奴婢昨日起夜,瞧见院门大开,又见您不在房中,顿时被吓得六神无主。好在奴婢出去找到世子爷,没过多久世子爷就差人来告诉奴婢,说您在望青居歇着了。”
兰姝有些尴尬,羞得小脸通红,“嗯,我昨日不想一个人睡觉。”
未施粉黛的女郎立在烟雨中,朦朦胧胧的雾气升起,缠绕在她身上,自有一番独特的韵味。
凌科一出门,就见到了昨日令他勃然变色的嫡妹。他眼含冰霜,冷冷地望过去,却见那女郎的衣裙被微雨打湿,心中立时又升起一股怒意,徐家那男人,就是如此待她的?
“姝儿妹妹,这就是你反抗为兄,要与他……”倏尔间,男子收声,神色郁郁,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连忙把手中的油纸伞塞到她手里,转身离去了。
兰姝朝不远处的男子望过去,眼里满是疑惑,不明所以。反而是旁边的小瓷开了口,“小姐,大少爷是不是还对您昨日不和他回来这件事,怀恨在心呢。”
“兴许是吧,老古板,不理他,我们回去。”
回到兰芝阁,俩人碰见了守在门口的红莲,小丫鬟怯生生地说,“小姐,昭,昭王府刚刚送来了早膳。”小瓷和她俩打过招呼,所以小丫鬟才有些怕自己办错事了。
兰姝顿了顿,望向那个精美的食盒,王府的一切用度都是好的。可她方才已经在马车上用过糕点了,哪里还能吃下第二顿早饭。她想,她的确只能吃下一个人给的。
“你们拿去分了吧,下次不要再拿昭王府的膳食了。”说完迈着小碎步进了屋。
小瓷虽然嘴馋,但是什么都比不上小姐,于是她也未曾留下与她俩分食,便跟着兰姝走了。
“对了,小姐,徐世子如今,是不是要与您延迟婚约了?”
“嗯,章哥哥昨日与我提过一嘴,要延期一年。”
小瓷神情戚戚,面露难色,“那小姐,我们日后是不是要与端安公主一起生活?”
[1]谢宗可《水纹》
[2]摘自董仲舒《礼纬·含文嘉》——
作者有话说:有人喜欢凌科吗?还没考虑好要不要让他死。
还有说说二叔公这个人的灵感来源,我以前看小说,那些炮灰男配的结局大多数是听家里人安排成婚生子,但是我在想,他们成婚后难道就不喜欢万人迷女主了吗?所以给老太太安排了他这个狂热男粉丝hh
第65章 晓事 不可以和旁的男子亲近
徐致倒没亲自带二叔公前去见老太太遗容, 他吩咐完徐谓后就转身往芙蓉苑去了,他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处理。
这会早已过巳时,周遭却暗沉沉的, 乌云密布, 不见一丝阳光。天边突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寒意阵阵袭来。刹那间, 闪电划过,惊雷滚滚而来, 劈到了男子的正前方。
“老爷, 那边是夫人的院子,似乎击中了院子的梧桐树。”徐茂连忙寻来一把油纸伞给徐致撑开。
高大的男子顿住脚步, 朝前方眺望了几眼,继而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这才继续往前走。
徐茂自小跟着国公爷, 他自然也是知道当初这夫妻二人感情深厚的。肖氏与他青梅竹马, 当初也时常来徐家串门, 那株梧桐树还是她未嫁进来之前,与国公爷一同种下的,如今早已亭亭如盖。没成想,这生机勃勃的大树,有朝一日也能遭了天灾,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
跪在庭院的女郎面如死灰,与昨日的朝气完全不同, 此刻的她发髻凌乱,双眼无神,嘴唇干裂,就连身上的华服也是皱巴巴的, 这人正是昨日被旁人看了笑话的徐霜霜。
说来也巧,一个多月前她欲引人去旁观徐冰涵的丑事,而昨日她却被徐冰涵撞见了,仿佛冥冥之中似有天意一般。
徐冰涵席间喝了不少酒水,本想跟着几个命妇过去厢房歇息片刻,不料竟机缘巧合之下,撞见了徐霜霜与自家庶子在一起卿卿我我。她当然不是故意的,看来万般皆是缘。
男子与男子之间也是有差别的,张家大郎君可不比他那官任尚书的爹,是个没种的,眼看自己和徐霜霜的私事败露,竟只顾着拾辍他自己,推开人群从房里跑了。他一走了之,徒留徐霜霜一人立在原地受人指指点点。
房内女郎自食恶果,她虽与张居安搂在一起被人看了笑话,可旁人口中的谣言却和老太太寿宴那日一样,越传越凶。是以众人皆以为她痴恋前未婚夫,衣衫不整与张大郎君在榻上行了鱼水之欢,好不痛快,更有甚者说他俩在外头情难自禁,做了对露水鸳鸯。又因本就是在晋王府出的事,故而传得最闹腾的当属程家的几位公子。
只因两家同为国公府,却也不尽相同。程国公府是宗帝上位后才封的,而徐国公府却是老世家。那时的程家与徐家关系并不僵,可偏生里头还有个程泽延爱慕她,娇蛮任性的徐大小姐当面就拒绝了他,竟还跟小姐妹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以徐霜霜自少时起,就时时瞧不起程家子弟,
程泽延乃是程家小辈里的佼佼者,他旁的堂兄弟纷纷想为他打抱不平,可彼时她兄长已在军营里崭露头角,自家也只是个小小侯府,哪里比得上如日中天的徐家,便也不了了之,如今可算是被他们逮着机会了。
昨日肖氏几乎是最后一个去找徐霜霜的,只因和徐冰涵同行的夫人当中,有一位同程家三夫人交好,她暗暗使人去传了消息。程三夫人一听果然狂喜,故而带着那些大臣的夫人都围去厢房瞧政敌女儿的热闹。
最后还是徐冰涵看不下去,唤人去通知了肖氏。她对这位堂姐并无多少敌意,那日她本就是故意引张岱前去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霜霜的举动还误打误撞地帮了她,即使她存了些私心。
肖婉蓉当即带着徐霜霜和林氏上了马车,眼下也没管兰姝如何,只一心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林氏不傻,知道在外她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不会下她们母女的面子。
徐霜霜自知理亏,回了家里后就跪在了芙蓉苑里。而肖氏身为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昨晚也为老太太忙活了一晚上。眼下回到院中看见独女仍旧跪在地上,也没叫她起来,一句话都未曾与她说,越过她就准备进屋歇息。
一夜北风紧,[1]雨虽是方才刚下的,可很快也打湿了地面以及跪着的女郎。雨滴清脆,不留一丝情面地砸向女郎,好似那些恶毒谣言一般,如他人的唾沫星子,压得她喘不过气。
好巧不巧,待肖氏越过她后,跪在地上的女郎摇摇晃晃瘫倒下去,晕死了过去。
她本就是金枝玉叶的贵小姐,自出生以来,待遇堪比一国公主。程家虽也是国公府,可程家人太多了,哪有她这唯一的国公府小姐尊贵。她昨夜生生挨了一晚上的风,经雨一淋,又见母亲不肯原谅她,身心俱疲,彻底没了精神气。
肖氏冷眼盯着地上的独女,一双杏眸里满是厌恶,她勤勤恳恳当家三十年,向来都以徐家荣辱为重,可自己生下的这块肉却如此不争气,害她下了好大的面子。
徐致一踏入芙蓉苑,就瞧见好几个婆子正在灭火,那天雷滚下来,几乎把那株梧桐树根都烧没了,周遭遍地是焦黑的树枝。可他也瞧见了倒在地上的徐霜霜,他眸子一凛,黑着脸抿着唇。
而身旁的徐茂晓得老爷的脾性,连忙厉色道,“一棵树能有人重要,不知道去请大夫?”
众人这才停了动作,立在原地面面相觑了两息,直到天雷又滚了一声,旁人才朝徐霜霜身边走去,想把她抬出去,似是想搬去曦霜阁。
“一个个的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大小姐抱进去。”徐致看这些人踌躇不决的模样,彻底黑了脸。
肖氏听见外面动静,此刻也从里头出来了。得了主母眼色,马婆子这才将徐霜霜抱进内室。
立在院子的两夫妻,是国公府最尊贵的两位主人,此刻他俩相互对视着,却一言未发,好似也如那被劈成两半的枯树,终究是鸾只凤单。
“老爷,高状元上门来了。”小徐管家冒着雨跑过来,点头哈腰在徐致身旁禀报消息。
“可曾带了家属?”
“回老爷,高状元是独自登门的,眼下正在大堂里候着。”
“你好好照顾霜霜,给她请个大夫瞧瞧。”
徐致一听高瓮安是独自前来,心下明了几分,便不与肖氏多言,吩咐完便又出了芙蓉苑。
而站在门口的肖氏,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夫君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她一言未发,只冷眼瞥着那枯树,默了默,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高瓮安确实有经世之才,早在徐致有嫁女的心思之前,他就注意到这位出色的晚辈。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就在金銮殿上被点了状元。就连如今出了这等丑事,他也是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同为男人,徐致也不得不钦佩这位铁骨铮铮的小辈。
…………
“小姐,您猜猜,那日徐霜霜被人看了笑话后,后事如何?
兰姝见小丫鬟一脸兴奋,料想徐霜霜应该没有好下场,“她被旁人辱骂了吗?”
“小姐您猜错了,奴婢也没想到,那高状元竟是个痴情种,他第二天就上了徐家,据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徐国公亲自送的,他俩岳婿一个比一个高兴。”
“那是不是,没有人敢说徐霜霜的是非了?”
“正是呢小姐,高状元真是令人大吃一惊,徐家也因他的态度,向外宣布,徐霜霜那日与张大郎君清清白白,若旁人还要造谣生事,徐家定不轻饶。”
兰姝一听小丫鬟这话,登时露出难以置信的脸色,不过倒不是因为小丫鬟说的话。而是她乍然意识到,似乎有了未婚夫,就不能与旁的男子亲近了。
腿间的隐隐酸痛在告知她,她也做了一件错事。女郎浑身冰冷,猛然打了个寒颤,面露难色没有作声。
耳边依旧传来小丫鬟的声音,但她此刻听不清任何话,她心跳骤然加速,急急忙忙下了床,往屋外走去,却不想走得太急撞到了人。兰姝本就迫切,那人身上又十分清瘦,额头立时传来钻心的疼。她捂着春台连连后退几步,眼看一个脚滑没站稳就要摔下去时,那人拉了她一把,待她站稳后,男子才松了手。
“姝儿妹妹这么急是要赶哪里去?”
小瓷连忙拿了件狐裘给兰姝披上,只因她家小姐现下身上只穿了中衣和半裙。心下却腹诽,虽说小姐这几日不知为何,是起晚了一点,可男女三岁不同席,这大少爷饱读诗书,怎么今日就硬生生闯进亲妹妹的闺房了?
兰姝这会也有些生气,“大哥,你来干什么,痛死我了。”
卧房一片安静,鸦雀无声,更没人应她。许是室内太过安静,兰姝这才想起来这人不是明棣,也不是徐青章,而是她那古板的兄长。
凌科也疼,女郎冲过来时撞到了他的唇角,力道很大,把他磕破了,他已经闻到了口腔里的血腥味,还有一丝丝清甜。
偏生这妹妹还恶人先告状,有趣,他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兰姝仰首快速地瞥了一眼,只见男子下巴红了一团,渗出一丝丝血,他还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女郎顿时心生怯意,和小瓷一样退到了一边。
“不气了?”
怯如鹌鹑的女郎摇摇头,又快速地点点头。
“妹妹都快嫁人了,怎么还这般毛毛躁躁?”说着便抬手把她狐裘的衣带摆正了些。
兰姝遭了他一顿训斥,心想这人果然和她爹爹一样古板。在爹爹面前她还能撒娇蒙混过去,可这位兄长,她如何敢和他撒娇?而且他还爱打人,若把他惹恼了,他怕是会像对待白平儿那般,也狠狠打她一顿。
“姝儿妹妹,端安公主在门外等你,梳洗好之后便过去吧。”
兰姝眺望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思考了一会端安公主是谁,须臾后才记起来那是他的未婚妻,她的准嫂嫂。
“小姐,这端安公主怎么来找您了?难怪大少爷匆匆忙忙来兰芝阁寻您。”
“我也不知。”往常她只和安和公主有来往,而且阿柔还告诉她,端安不是好人。
小瓷迅速地给兰姝换了套浅蓝襦裙,又梳了个双丫髻,额心画上一朵当下时兴的牡丹花钿,俏皮又不失雅致。
等兰姝走到侧门时,已经过去两刻钟了,停在凌宅前面的是一辆陌生的马车,里面的人也是素不相识的。
而内里的主人似乎知晓她等的人来了,一把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姝儿妹妹,可算来了。”
开口说话的正是端安,今日她也是一身蓝色宫装,头上戴了几只珠翠,笑脸吟吟,倒也是个美人胚子,想来德妃娘娘也并非无颜之人。不过想想也是,生于皇室又岂会有猪狗之辈,獐头鼠目。
“臣女参见端安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好妹妹,再过不久咱俩就是一家人,你唤姐姐端安即可。”
说完便拉着兰姝的手进了马车,好似真与兰姝是一对亲昵的小姐妹。
“姝儿妹妹,姐姐这马车是内务府今日拨的,是不及三哥财大气粗,妹妹可不要嫌弃姐姐才是。”
兰姝被她拉扯着,同她一样坐在了主位,可她却如坐针毡,她似乎明白了阿柔为什么叫自己离她远点了。这位公主虽然一直都笑吟吟的,可她说的话却令人有些不适。她并非嫌贫爱富之人,方才只轻轻扫了几眼便不再多看,可端安却以为她是嫌弃她马车的简陋。
“端安公主说笑了,臣女怎敢嫌弃公主。”
端安似是瞧不见她的局促,见她还如此客气,便逼着她唤了两声自己端安,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她的小手。
兰姝虽然最近长高了不少,可也只是身姿挺拔了些,那双嫩白的素手依旧小巧可爱。
“妹妹就不问姐姐一声,姐姐今日要把妹妹带往何处吗?”
“姝儿不知。”女郎澄澈的眸光望向她,稍稍疑惑。
“哈哈,好姝儿,姐姐先告诉你一件趣事吧。”
兰姝见她笑得花枝招展,银铃般的笑声止都止不住,也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产生了几分兴趣。
端安笑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勉强停下来,她眉眼依旧带笑,故作高深道,“安和公主送了皇奶奶一件抹额,这事你可知晓?”
她见兰姝面露疑惑地点了点头,才继续道,“前几日皇奶奶面见命妇之时,头上的抹额在太阳底下渐渐褪了色,直到彻底变成了白色,哈哈。”
耳边依旧传来女郎娇俏的笑声,可兰姝却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她瞳孔骤然放大,不可思议地望着身边笑靥如花的女郎,被她缠住的手也感到了些许凉意。
“姝儿妹妹,你可高兴?姐姐听闻安和公主当初可是在昭王府想下你面子的。而且,她喜欢了你的未婚夫近十年,你不恼她吗?”
兰姝不知道怎么说,原来端安以为她讨厌阿柔,可阿柔现在对她很好,她已经不讨厌她了呀。而且那个抹额,不是徐霜霜替她绣的吗?徐霜霜不是她的手帕交吗?内心生出种种疑惑,可她也知道不能向身边这位公主求证。
“姝儿并不讨厌安和公主。”
“好姝儿,姐姐今日带你去看一场好戏如何。”
听到女郎的回答后,她却满不在乎地转变了话题。一边说着,一边动手掐了一把女郎的芙蓉面,紧接着又说,“妹妹的肌肤如雪,不施粉黛就如此貌美了,真真是叫姐姐羡慕了。”
兰姝倒没有被掐疼,只是白嫩的脸颊上还是多了一块浅红的印子,看着既清纯又妩媚。
莫说那些男子了,就连眼前的端安都对她有了几分怜意,怪不得,她那位天之骄子般的三哥,会对她心动。想必徐世子还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被好兄弟觊觎了吧,果真是有趣。
她也是前不久才猜到的,那日在宫道上看到剑拔弩张的三皇兄和徐世子,她隔得远,自然也没听见他俩的谈话内容。不久后她那位三皇兄步行上了马车,但却很快又被赶了下来。匆匆一瞥,只远远地望见了炫目的雪白,那般白皙的女子,她只见过一位。即使没瞥见那女子的真容,但她心中的直觉告诉她,那日在马车里的女郎就是她身边这位。
她虽不得宠,可参加的宫宴也不算少,那些大臣之女都是熟悉的面孔,却没有这般白到晃眼的。而且她三哥也不是那种会逛花楼寻欢作乐的人,是以那女子定不是花娘。且那人竟然能让她那位天之骄子的皇兄折服,又如何会是下三滥的小妇。
她还听宫人说过,徐世子的未婚妻得了贵妃娘娘的青睐。那位美若天仙的宛贵妃,这么些年从未瞧见她亲近过哪位大臣之女。也是,父皇给了她想要的一切,只除了后位。她又岂会像她母妃那般,还需讨好那些命妇。
兰姝本以为她会带自己去百戏楼听曲,没成想她竟把自己带来了一间小茶馆,包了个雅间,听楼下说书人讲述他的所见所闻。
她还是第一次踏足这种市井小民生活的地方,以前徐青章也带她去过几次茶楼,不过他挑的都是一些文人雅客常去的。
那些茶楼算得上一间巨大的雅室,里面没有嘈杂的叫喊,没有讲香艳俗事的说书先生,没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的高贵公主。她却更喜欢这种充满烟火气息的街头巷尾,让人感觉很亲切,也很好玩。
端安喝了两杯茶后才道,“姝儿妹妹喜欢这里吗?”
皇家不养闲人,她自然也是心细如发的,她可没错过这女郎听那说书先生讲到跌宕起伏的情节时,那小眼神透露着藏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喜欢的。”兰姝点点小脑袋,如实答道。
“那姝儿妹妹可要听好了,老先生下一个讲的故事可是真实发生的。”
这也是端安今日带她来这里的目的,但是有些出乎她意料的是,旁边的女郎似乎很喜欢这家小茶馆。她原以为她这般神仙玉骨的小美人,该是同她三哥,同安和一样,只喜欢那些华美奢侈的东西呢。没料到她那张美人皮下,竟也有一颗好动的心。
兰姝没注意到端安打量她的眼神,她正全神贯注地听着那说声人口中叙述的奇人奇事。
“却说那青云庵近日来了个小娘子,那小娘子长得是般般入画呀。可青云庵哪里是什么好地方,那可不是普通小娘子该去修行的地方。传闻,女郎一旦进去了,那就是被家族彻底抛弃了,您说说,这好端端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怎么就要去庵庙度过余生了呢?”
“莫非是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个身穿补丁的穷书生上前说道。
“林公子不愧是鹿羽书院的教书先生,您真是文思敏捷。不错,那小娘子确实做了错事。她本有个高门大户的未婚夫,长得一表人才。可她呢,却爱上了表哥,怀上子嗣后却不认账。那未婚夫也是实诚,只要两家退婚,从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可小娘子家里人不同意啊,她继母想要小娘子进了那富贵窝,是妻是妾也好,为牛为马也罢,总之她要那继女嫁进去,好给她的亲儿子铺路。小娘子实不愿做妾,这才自行去了青云庵,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说书先生没像以往那般继续卖关子,直接给众人娓娓道来了后续。
“我呸,这等水性杨花的女子还想嫁人呢,简直是不知羞耻。”
“哎哎哎,吴兄,话可不能这么说,兴许是那奸夫强迫的小娘子呢。”说话的正是那位文思敏捷的林秀才。
端安一直观察着旁边的美人,果然她听了楼下人说的话后,小脸霎时一白,浑身轻颤着,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姝儿妹妹,你呢,你如何看待那个小娘子?”
兰姝在短短一天之内,先是听了小瓷那番话,而今又被端安带来此处,被迫接受的信息量太大,她已经明了,若是已有婚约的小娘子,是不可以和旁的男子亲近的,即使那人是表哥,也不行。
“好妹妹,你说那小娘子是不是咎由自取,明明有了般配的未婚夫,却与旁人有了肌肤之亲,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偏偏学那勾栏做派,做了不知羞耻的事情。”
说话的女郎仍然笑靥生辉,可兰姝却站了起来,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她察觉到端安的笑声和她的语气中的嘲讽之意,眼前的端安虽是在嘲讽他人,可她分明觉得她也在讥讽自己。
一如那日在昭王府茶宴那时一样,女郎脑袋空空,一把推开雅间的门想逃离此处,却不想头脑一热,腿脚一软,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兰姝晕过去前瞥了一眼抱住她的道袍男子,她想,那人身上应当有一颗红痣。
[1]摘自曹雪芹《红楼梦》——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妹宝通窍了,我在考虑雄竞修罗场要不要加个谢应寒。
妹宝:红痣美人!
谢应寒无奈笑了笑:姝儿,寒哥哥胸前没有红痣,不信你摸摸
赶来的明棣一把抓住某宝想作乱的爪子,恶狠狠道:凌兰姝!你手往哪里探?(咬牙切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