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1 交恶 不配为人皇!不配为一国……
对于云天骄来说,转世轮回镜里的画面在欲梦神元陨灭后便结束了,她所能看到的,只是以欲梦的眼睛能看到的发生过的事情,因而她并不知道少年会因金刚杵而身死,更不会知道他最后化为欲鬼,附着在了那柄金刚杵上。
从转世轮回镜呈现的前世境中出来,重新回到长乐殿,云天骄怔愣了良久,才自言自语叹了一句:“这样看来,我竟是神女欲梦的转世么?”
随即她又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被知微抓握着双腕,几乎是抱在怀里,想到刚才在镜中看到与那少年没羞没臊的画面,她的脸忽然烧起来。
“殿下在镜中看到了什么?”这时身后的知微开口。
云天骄挣脱开知微,有些意外地回头,“你看不到?”
知微摇头,“只能看到一些我年少飞升之前发生过的事。”
他好看的眉眼在烛火中被映得温柔缱绻,睫羽低垂地望过来,有一瞬,云天骄竟觉得他与那位叫仓寒的少年有些像。
“哦,这样么,那看来转世轮回镜里只能看到自己的前尘,看不到别人的。”云天骄略微松了口气,心想若是当真被这人看到自己的前世竟是与一个少年这样那样,当真羞耻。
接下来云天骄又和知微说了有关府罗的诅咒,“这么看来,我身上应验的活不过十九岁的劫难,就源自于他,只可惜府罗早在百年前就已经陨落了,叫我想要报仇都找不到人。”
云天骄有些郁闷,这转世轮回镜看的作用好像等于没有,她终究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走出当前困局。
“你说,诅咒的人都死了,诅咒还存在么?或者说,我所遭受的这些,只是因为斩断天柱的天道报应,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她陷入片刻的迷茫。
“殿下还在为那个算命老者的谶言而苦恼么?那样胡诌的话,倒也当不得真。”
“我说我记得自己几次转世轮回的事,你信吗?”
知微呼吸有一瞬的凝滞,不知是不是云天骄错觉,觉得他好像有一丝紧张。
“殿下在前面几次转世中,都是没能活过十九岁生辰吗?”
云天骄忽然噗嗤一声笑,故作轻松道:“骗你的,凡人怎么可能记得自己的转世轮回呢,当那奈何桥旁的孟婆是吃白饭的?”
知微见云天骄笑,也跟着笑,附和道:“嗯,说的也是。以后有机会再去鬼界,带殿下亲自去问问她。”
云天骄也不知道知微说得是认真还是随意打趣,这时又听他道:“但是有一件事,我有些想不通。”
“哦?什么事?”
“既然殿下是欲梦的转世,为何如今诸位天神,都好像完全不认得殿下一样?”
正常来说,天神可以追溯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哪怕容貌变化也无妨。
云天骄倒是没想到过这一点,经知微提醒,也觉得有些古怪,从转世轮回镜提供的前尘往事看,当今三位神尊与天尊,当年与欲梦都是共识,理应十分了解才是,她若真的是欲梦转世,为何这些人面对她时没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就在这时,福满慌里慌张地跑进来。
“殿下!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陛下,陛下和小沈大人打起来了!都动刀动枪了!陛下连禁卫军都调出来了,扬言要杀小沈大人呢!”
云天骄脑子轰的一声,感觉眼前发黑。
“怎么闹成这样?”
以前这两人虽然时常闹腾,却从没到这个程度。
“还不是因为沈小姐的事……”
云天骄也不敢耽搁,仪容都来不及整理便匆匆赶往长阳宫。
还没到宫门口,便远远看见禁卫军将整座长阳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看得人心里发沉。
见云天骄拾级而上,两名禁卫军拔剑阻拦。
福满颠颠地服侍在云天骄身侧,见状大骂:“狗眼睛睁大了瞧瞧,看看来的人是谁,你们有几个脑袋,也敢拦长公主殿下!?”
“都给我让开,今天长阳宫里若是有谁出事,我诛你们九族!”云天骄是带着真言来的,气势汹汹,一刀将两名禁卫军的剑挑开,“滚!”
镇国长公主在朝中的地位无人敢小觑,特别是陛下,对这位长姐更是言听计从,禁卫军终究是没敢再拦。
云天骄冲进长乐宫时,正看云天齐拿着一柄长剑抵在沈珩桢脖子上。
云天齐狠狠瞪着沈珩桢,跟只乌眼鸡似的,而沈珩桢也是梗着脖子,一副横眉冷对的架势。
“干什么呢你们!云天齐,你给我把剑放下来!”
云天齐一见到云天骄,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突然就委屈起来,“皇姐,不是我一定要杀他,是他要杀我!”
“不许胡说八道!”云天骄听得心惊肉跳。
天子与丞相之子拼的你死我活,若是这话从长阳宫传出去,还不知会在朝堂内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云天骄走过去,以真言将云天齐手中的长剑打掉,又看向沈珩桢:“小沈大人,琼枝的事是意外,天界已经承诺会给我们一个交代,你冲陛下发火有什么用?”
“交代?”沈珩桢嗤笑一声,他看上去状态非常不好,黑眼圈严重,像是很久没睡过了,“长公主殿下,你可知,琼枝最后的死状?”
云天骄微微愣住,外界都在传言沈琼枝是被竺景仙君失控后奸`杀,天界为了维护沈琼枝的声誉,对其死状也是绝口不提,想必不会特别体面,可是如今听沈珩桢的语气,竟是已经知道了。
“沈家有一位交情不错的天神,那位天神,刚好看到了琼枝最后的样子。”沈珩桢也不等云天骄回应,便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他说,琼枝被发现的时候,浑身血肉被吸干,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骨架和干皮,被人做成了纸鸢,是飘在半空的。”
云天骄不可置信,脚下几乎一软,她随着沈珩桢的描述想象那个画面,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少女鲜活明媚的笑脸,只觉心脏像是被人用锥子狠狠戳穿。
“怎么,这怎么可能……”
云天齐也吓得傻了眼,嘴巴张了张,竟是发不出声。
沈珩桢空洞的眼睛看向云天齐,像是要把他牢牢盯穿了一样。
云天齐不禁后退了两步,“你,你这样看我做什么?琼枝出事,我,我也很不好受的……”
“陛下,小妹死状如此凄惨,而天界对此却只字不提,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您身为人皇,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这样磋磨自己的子民?”
云天齐快被逼哭了,“朕,朕又有什么办法,他们可是神仙呀,神仙发了话,朕又能如何!”
“可笑,如今那些天神都是靠我们凡人香火生存,陛下若真的有心为小妹追求公道,只需一纸诏书号令天下百姓断供香火,不愁没有谈判的机会,可是您却只是听之任之,不敢对那满天虚假伪善之辈有丝毫的忤逆!您……不配为人皇!不配为一国之主!”
“你住口!”云天齐被激得直跳脚,他身为帝王,也是有尊严的,被如此冒犯,还顾念什么情谊,当即捡起地上的长剑,再次指向沈珩桢,“你说朕不配为人皇,不配为一国之主,那你说谁配?谁配?莫非是你么!”
“够了,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口!”云天骄不敢再让这对君臣矛盾激化下去,主动吸引火力,“沈珩桢,登仙大会每七年都会举办一次,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事,这真的是我们无法预料的……”
“登仙大会本就不该存在!”沈珩桢几乎是嘶吼出声,打断了云天骄,“蛊惑民心,强化神力,令众生将所有希望寄托于求神拜佛,不再专注现实。年年办这种东西,误人子弟消耗钱财,这东西,本就不该存在……”
“疯了疯了,沈珩桢你真的是疯了,真的是疯了……”云天齐不可置信,震惊到连生气都忘了。
云迟国举国尚神,沈珩桢竟是否认神明存在的意义,这无异于大逆不道,倒反天罡。
一时间长阳宫内变得死一样的沉寂,只有云天齐和沈珩桢两人因激动而显得粗重的呼吸声。
“沈珩桢,如今琼枝已经出事,再追究是谁的责任没有意义。你若还看重我们从小长大的情谊,信得过我,便将这件事交给我来调查,我一定会查明琼枝死亡的真相,给你和沈丞相一个满意的答复。”
“小神也愿尽绵薄之力。”这时一直沉默未出声的知微也开口,“小神在鬼界有些人脉,若抓紧些时间,或许还能追到沈小姐的亡魂。”
在听到知微说可能追到沈琼枝亡魂后,沈珩桢死寂的眼里终于恢复了一点光亮。他看向云天骄,似是在求证这话的可信度。
云天骄冲他点点头,“我愿意去鬼界,替你寻到琼枝。”
沈珩桢唇微动,似乎想要请求同去寻找妹妹亡魂,不过思索片刻,还是没能开口,只是退后一步,冲云天齐叩首跪拜。
“臣冲撞圣驾,罪该万死,愿戴罪立功。听闻万溪山一带山火不断,已有数月,且有继续向外蔓延之势,臣愿意亲自前往督办灭火救灾事宜,恳请陛下恩准!”
云天齐被沈珩桢这突然的服软弄得一时无措,看向云天骄,似是想要她帮忙拿主意。见云天骄点头,这才应允。
沈珩桢领旨谢恩,没有再说什么,便直接离开长阳宫。
云天骄看着开启宫门外那黑云压低的天空,目送沈珩桢孑然一身的背影远去,总觉得,这暴风雨,似乎刚刚才开始。
第42章 042 孟婆 今日没汤了,明日再来吧……
从长阳宫回到长乐殿,天已经蒙蒙亮了。
“知微……”
“好。”还未等云天骄开口,知微已先一步应允。
云天骄愣了愣,随即笑:“我都没说要做什么,你就答应了。”
“无论殿下想做什么,我都答应。”知微说完,竟是直接将云天骄打横抱起来,向凤榻走去。
“喂,你这是做什么?”云天骄吓了一跳。
知微将她放在榻上,温柔地替她盖上被子,“无论殿下做什么,都等睡醒后再说,你需要休息。”
从登仙大会的傀儡新娘秘境出来,再进入转世轮回镜的前世境,再然后去长阳宫折腾了一番,直到现在,云天骄未曾有片刻休息。
精神高度紧张时不觉得,眼下躺在榻上,被温暖烘干的锦被簇拥起来,她倒是真的泛起了困意。
“那说好了,等我睡醒,我们就动身前往鬼界。”
“好,一切都听殿下的。”
知微的声音轻柔低沉,似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云天骄很快就睡着了。
待她睡熟,知微掀开被子一角,轻轻将她一只脚托起于掌中,开始在脚踝处描画牡丹。
雪色的肌肤上,牡丹的涂料艳丽妖娆,每画下一笔,知微的眼神便晦暗一分。
这时外面传来雨声,烛光透过床幔笼在两人身上,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段久远的记忆。
也是这样的雨夜。
也是这样的烛火和床幔……
待整朵牡丹描画完毕,知微几乎是从云天骄的凤榻边逃离的。而睡在凤榻上的人,却对一切毫不知情。
云天骄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可见是累得狠了。她一睡醒,连午饭都没吃,便亲自去了沈府,刚好赶上沈丞相下朝回来。
“臣不知长公主殿下驾到,让殿下久等,罪该万死。”
“沈丞相言重了,今日我来,是为了琼枝。”
提到爱女之死,沈丞相向来很少流露出情绪的脸上显出悲色,“这一切都是小女的命数,不怨任何人,珩桢他年轻气盛,又仗着陛下和长公主殿下的宠信,这才失了理智,唐突了圣驾,还望殿下多在陛下面前周旋几句。”
如此看来,沈丞相对昨夜长阳宫里发生的事已经了如指掌,而以云天骄对沈珩桢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将这些事告知沈丞相的。
云天骄垂眸收敛一切情绪,对沈丞相道:“无论如何,琼枝亦是本殿的妹妹,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我这就动身前往鬼界,去追她魂魄,一定为她的死讨回公道。”
沈丞相一听云天骄居然要去鬼界,不禁骇然,“殿下万万不可!那鬼界哪里是生人能去的地方?!殿下千岁之躯,不可为了区区小女涉险。”
“我意已决,沈丞相不必多言。只是此一去,陛下无人可依,还要仰赖沈丞相照拂督促。云沈两家向来亲如一家,这不会因任何事而改变,你说是吧,沈丞相?”
“臣不敢。”沈丞相忙深深叩首,额头贴在地上,“臣为帝师,又是臣子,辅佐陛下自当肝脑涂地,沈家先祖世代尽忠于云氏江山,沈家后辈也必定恪守本分,为云迟国鞠躬尽瘁!”
“好,沈丞相的话,本殿记住了。”云天骄点了点头,又问:“不知小沈大人可在府中?”
沈丞相微微叹了口气,道:“犬子他今日天不亮,便应召前往万溪山了。虽然他平时对琼枝一向严厉,但要说在这府中谁最疼宠枝儿,那还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了。”
……
从沈府回宫,云天骄心情颇为沉重,连晚饭都没胃口。
春喜和福满费尽心思准备好的一桌佳肴,云天骄却连看都懒得看,只想到什么,问知微:“我记得上回去鬼界之前,你在我脚踝处画了一朵牡丹,说是可以遮盖我的活人气息,这次是不是也要画?”
“是,殿下。”
“那还愣着做什么,快点画吧。”云天骄急着去鬼界,生怕再多耽搁下去,沈琼枝的亡魂就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投胎去了。
她说着踢掉鞋袜,结果就看到自己脚踝处已然有了一朵红牡丹。
“咦?这是什么时候画上去的?”她惊讶。
“昨晚趁殿下睡着的时候。”知微此时已经像上回那样,准备好了一条红绸。
想到上回描画着牡丹的场景,云天骄不禁有些耳热。
“殿下?”知微将红绸叠好,示意要为云天骄蒙眼。
云天骄盯了那红绸一瞬,道:“不,这次我不想蒙眼睛了,知微,我想看着你是怎么带我进入的鬼界。”
知微眸色微动,“殿下当真?”
云天骄认真点头,“嗯,既然此行是去鬼界寻人,而不是玩乐,自然要提早适应鬼众百态。再者,我的承受能力也没有那么弱,不过是一些鬼灵而已,就算样子可怕,生前不也和我一样,是活人一个。”
知微似是觉得云天骄说得有道理,将红绸收起来,笑道:“嗯,那就听殿下的。”
他的心情看上去颇好,牵起云天骄的手时,唇角还勾着浅浅的弧度。
通往鬼界的黄泉道,走起来远比云天骄想象得太平,除了些一闪即逝的古怪影子,她几乎没看到什么吓人的东西。
这次两人没有去鬼市,而是直奔奈何桥而去。
奈何桥横跨于忘川之上。
忘川在奈何桥下流动着幽蓝色的诡谲波光,映得周围树木山石也都是一片幽蓝色。
奈何桥边有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婆婆,裹着破破烂烂的棕灰色的袍子,大大的兜帽将整张脸拢入阴影,正佝偻着腰为路过的行人杳汤。
云天骄没想到,知微昨天还在玩笑说要带她认识孟婆,今天竟是当真见到了本尊。
有关孟婆的传说在凡间耳熟能详,云天骄一时间有点发憷,不太敢上前搭话。
还是知微道:“不如我们在桥头等一会儿,应该用不了多久,孟婆就下工了,说话更方便。”
云天骄听得瞠目结舌,“下……下工?孟婆还能下工?”
知微被云天骄的样子逗笑,“这是自然,鬼界又不是天界。”
云天骄细细揣摩,总觉得天界诸神又被知微给骂了。
两人就站在忘川边上,果然没用多会儿,便有两名鬼差拦在奈何桥这端,告诉那些想要过桥的鬼灵,今日奈何桥开放时间结束,想要过桥去往生界碑处投胎,得等明日再来了。
等着过桥的鬼众还排了老长的队伍,处于队伍末尾的倒还好,那些马上就要排到位置过桥的鬼灵,一听说今日奈何桥关了,无不骂骂咧咧,甚至有几个胆子大的,还打算强行冲关。
“今日没汤了,明日再来吧。”孟婆声音嘶哑,像破风箱呼啦呼啦的响。她这时已经扛着扁担挑着汤锅,慢吞吞向着桥这边走来。
那几个刺儿头还是不肯善罢甘休,眼看着两名鬼差就要拦不住,让他们冲上桥去,走到近前颤巍巍干巴巴的孟婆随手扁担一挥,便将几个大块头齐齐挑起来,丢进了忘川河。
忘川河冰冷刺骨,顿时下面响起一阵鬼哭狼嚎。
围观鬼众齐齐退后,一哄而散。
而孟婆却还是慢吞吞挪动着步子,像是随时都需要被人搀扶,挑着汤锅继续颤颤悠悠往前走。
“这是我的朋友,想向你打听一个人。”知微带着云天骄径直走上前,竟是连客套都没有,开门见山地问。
孟婆隐藏在兜帽下的脑袋微微歪了一下,似乎看了知微一眼,却什么也没说,继续走自己的路。
不过很显然,孟婆与知微颇为熟识。
两人跟随在孟婆身边,云天骄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沈琼枝的画像,“老人家,您可曾见过这个人走过奈何桥?”
孟婆瞥了一眼,摇摇头,“没见过。”
云天骄不死心,“她或许死状凄惨,变了样子,没活着的时候这样好看了,您再仔细辨认一下?”
孟婆却显示出不耐烦,“都说了,没见过,只要是喝过我孟婆汤的人,不论生前死后变了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认错。”
见孟婆说得如此笃定,云天骄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希望,满怀期待地对知微道:“难道沈琼枝还没死?”
孟婆冷笑一声,立刻泼冷水道:“这可不一定哦,也许是这小姑娘不愿投胎转世,在鬼界住下来了呢。”
云天骄也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未免是关心则乱了。可是鬼界这么大,鬼众这样多,又该怎么找到沈琼枝?总不能大海捞针吧。
这时孟婆已经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远离热闹街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只见“她”直立起了身子,不再佝偻如老妪,紧接着依次扯掉身上的破旧袍子,脸上的皱巴巴人皮,和头顶花白的假发,摇身一变,成了个玉树临风唇红齿白的白皙青年。
云天骄:“……”
她看向知微。
不是孟婆么?婆呢?!
青年却对云天骄的吃惊视若无睹,将这些行头胡乱收拾好之后,他又一脸烦躁地从装着汤锅的破篓里拽出一身官袍和一顶官帽,马马虎虎地穿戴好。
知微冷眼旁观,等着青年忙活完,才轻咳一声,对云天骄介绍:“这位是鬼界的判官肖严,兼任孟婆。”
云天骄:“……”
第43章 043 命簿 两位客官,是住水屋还是……
鬼界已经这么缺人了吗,居然要找判官来兼职孟婆。
而且那可是孟婆呀,翻遍整个鬼界都翻不出一个老太太?非得弄个俊俏后生来假扮?!
云天骄的一言难尽写在脸上,判官肖严瞥她一眼,显然是猜出她在腹诽什么,却懒得解释,依旧是那一副厌世的表情,视两人如无物,重新挑起扁担,默默往胡同外面走。
知微示意云天骄继续跟上肖严,主动解释:“肖严以前一直都是担任孟婆之职,因其过目不忘,又善于断案,被鬼王调去做了判官。”
肖严这时发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也不知在嘲讽什么。
云天骄摸不清此人脾气,小声问知微:“可是孟婆不应该是个老妇人么,凡间话本都是这样说的。”
谁料肖严耳朵很灵,竟是听到了云天骄在说什么,十分不耐烦地抱怨起来:“就是因为这个谣言被凡间盛传,以至于很多凡人亡魂过奈何桥时见到我,都不相信我是真正的孟婆,甚至怀疑我是骗子,拒绝喝下孟婆汤。”
所以才只好乔妆改扮,打扮成人们心目中孟婆的样子么?
云天骄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好笑么?”
肖严一张惨白惨白的脸忽然出现在云天骄面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浸满了墨的羊毫笔。
知微不动声色将云天骄挡在身后,对肖严道:“既然我们要找的人没有过奈何桥转世投胎,就先帮忙查查她的命簿吧。”
这时三人已经来到一座官衙门口,上首匾额写着“阎罗殿”三字,有不少和肖严同样打扮的人进进出出,只是肖严的官服颜色与众人的深绿不一样,是深红色的。
“我今天很忙,可没工夫管这等闲事。”肖严拒绝一切额外的工作。
“不急,你先忙今天的公务,我们可以等。”知微语气淡淡地说。
“不行,忙完公务我还要回家熬孟婆汤。”肖严拒绝一切额外的加班。
知微也不恼,桃花眼笑吟吟看着肖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前段时间我听游微将军说,好像有个孟婆的绝佳人选,想要推荐给鬼王陛下,以解你兼职之苦,不如我和游微将军说说,还是算了吧,咱们肖大人似乎很喜欢当孟婆呢。”
肖严像被人拿捏住了七寸的蛇,怨念地盯了知微片刻,最终妥协。
“随我来。”
于是两人跟着他走进阎罗殿,来到命簿司。
命簿司内是一排排望不到尽头的卷宗架子,上面摆的密密麻麻的都是凡人的命簿册。
肖严找了片刻,才将沈琼枝的命簿翻出来,只是薄薄的一小册。
“你们要找的这位沈小姐,今年芳龄?”肖严问。
云天骄道:“十五岁。”
肖严点点头:“那就没错了,她的寿数正好就到十五,具体应是终于两天之前。”
两天之前,正是云天骄他们在傀儡新娘秘境中的日子。
“这么说,沈琼枝当真是死了。”云天骄有些失望,“她又没过奈何桥去转世投胎,难道真的是在这鬼界中留下来了?这可有些难办了。”
人死后想要在鬼界立足,十分困难,尤其是无亲无故没有人接应的新魂。除非有极深的执念,否则没人愿意受这份苦。
“这又有何难办的?让鬼王陛下多派些鬼差,在整个鬼蜮搜索一番,还怕找不到一个……小姑娘?”
肖严忽然感觉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凉风袭来,导致后面的话卡了壳。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一旁知微正冷冷向他看过来。
云天骄听得莫名,“鬼王陛下?那样的人物又怎会管这种事。”
肖严有些心虚地看了看知微,然后找补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和游微将军颇有交情,游微将军是鬼王陛下亲信,或许能说上些话,不过就是调动些鬼差,又不是什么大事。”
云天骄迟疑了,看向知微,“这法子可行么?”
知微点点头:“倒是可以试试。”
“如此甚好。”云天骄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即将走出命簿司的时候,她忽然又站住,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我知道您想问什么。”肖严这次率先开口,那双总是显得疲惫而不耐烦的眼看向云天骄,总算认真了一回,“我在奈何桥上几百年有余,却从没见过你,命簿司内,也没有你的命簿。”
云天骄挑眉,这倒是她意料之外。
“为何会如此?”
肖严道:“命簿司只掌凡人命簿,而走过奈何桥,也只是彻底了却尘缘的投胎转世。换言之,阁下并非凡人,即使有过转世轮回,也并非寻常凡人的投胎转世。”
离开阎罗殿,云天骄一直在思索肖严的话。
根据转世轮回镜中的前尘记忆,欲梦身死道消后,却并没有真的彻底从天地间消失,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她,不会有她之前两世的模糊记忆。
可是肖严说她应该从未投胎转世过,那她有着模糊印象的两世记忆,又是什么?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游微将军府,不巧的是,这次游微将军竟是不在府中,而是陪夫人外出去了。
云天骄原本以为这借鬼差的事算是没戏了,谁知峰回路转,知微又找了个鬼界兵部的其他相识,同样能在鬼王面前说得上话,不出一个时辰,就等来了鬼王的调遣令。
而两人找了一间茶馆,一边品茗一边等消息。
“知微,你在鬼界……还当真颇有人脉。你该不会是鬼修入的神道吧?”
知微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不过很快恢复自如,打趣道:“我若当真是鬼修入道,殿下可会嫌弃我?”
“为何会嫌弃?人死了不都变成鬼,投胎以后变成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修炼了再变成妖,人鬼妖修道又都会飞升成神,哪有什么不同。”
云天骄说得理所当然,倒是显得知微那一瞬间的紧张有些好笑了。
“殿下说的是。”知微温柔一笑,“是我狭隘了。”
云天骄:“说起来,还从未听说过你提起飞升之前的事。”
知微想了想,道:“飞升之前的事,我也不大记得了,大概是飞升后太过虚弱,伤了本元,很多前尘往事,也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云天骄感叹:“这么说来,我们倒是同病相怜。”
知微的眼睛像是会说话,脉脉看着云天骄,竟是将她看得有些难为情,移开了视线。
大概两个时辰后,云天骄和知微已经用过了晚饭,那兵部的头领才来回消息,说是翻遍了整个鬼蜮,也没找到沈琼枝。
云天骄皱眉,“怎么会这样,人已经死了,既没过奈何桥,又没在鬼界,还能去哪里呢?”
知微沉吟良久,道:“这六界之内,还有一个亡魂的去处。”
云天骄:“什么地方?”
知微:“同悲塔。”
同悲塔是天界关押那些恶鬼大妖的地方,并不受鬼界辖制。
云天骄不解道:“沈琼枝只是一个凡人小姑娘,枉死后纵使化为怨鬼,也不至于变成恶鬼吧?知微,你有办法带我进同悲塔么?若是她真的被关在那里,我总要和天界讨个说法。”
知微道:“想进去倒也不是没有方法,但是同悲塔内关押的都是大凶之物,我需要三天时间,为殿下打造一样护身的东西。”
“三天?难道我们要住在鬼界三天?”
知微笑道:“殿下上回来鬼界只是匆匆而过,这次不如就安心多住两日,我知道一家极好的客栈,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云天骄心想,若是直接这样无功而返,也不好和沈家交代,索性留下来,让知微安心做进入同悲塔的准备。
“两位客官,是住水屋还是沙屋呀?”
走进知微所推荐的客栈,柜台前的老板热情洋溢迎上来,他虽是男子,却长得俊俏妖娆,松松散散的袍子套在柔弱无骨的身躯上,衣襟半敞,露出大片雪色的胸膛。
云天骄被问懵了,她在云迟国贵为长公主,也是骄奢淫逸惯了的,什么新鲜玩意没见过,却不曾听说这客栈还分什么水屋沙屋。
知微倒是显得熟门熟路,从容道:“要两间水屋。”
“两间啊?”老板挤眉弄眼,将“两”字说得百转千折,“确定要两间吗?我们这样的好景致,可是适合两个人一起欣赏呢!”
鬼界民风开放,云天骄听出客栈老板的言外之意,脸有些发热。
知微再次确认:“两间。”
客栈老板努了努嘴,似是颇为失望,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碎碎念自语道:“没事没事,刚开始两间,住着住着就变成一间啦!”
知微没有理他,换了客房令牌,随着店小二穿过客栈大堂,往客栈后门走。
当云天骄走出客栈后门,不禁为眼前景象震撼,才知道这里竟是别有洞天。
原来这客栈后面是一片无垠的蓝紫色水域,水面碎光闪烁,如坠满钻石。
水岸相接之地,是月白色的沙滩,沙滩上一排造型精巧的房屋,应该就是老板所说的“沙屋”,而水面之上同样有几排房子,也就是所谓的“水屋”了。
第44章 044兰汤 鬼王陛下!是鬼王陛下来了……
“这里是忘情海,乃忘川河汇聚之地。”知微给云天骄介绍。
“忘情?”云天骄一瞬间想到诸多在凡间看过的话本桥段,“该不会是喝了这里的水就会忘情绝爱吧?”
还不等知微开口,前面带路的店小二先一步笑出来:“这位客官好会打趣,鬼界之人向来没心没肺,哪有那么多情情爱爱。这里的忘情二字,取的是忘情享乐之意,纵享鱼水之欢。”
鬼界民风开放,但是云天骄也没想到会开放到这种程度。她斜睨了知微一眼,似在问:这就是你说的,不会让我失望的极好的客栈?
知微以手掩唇轻咳了一声,对那店小二道:“我们已经知道哪间房了,你可以退下。”
店小二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喜笑颜开道:“那小的就不打扰了,两位尽管在此享乐,有什么吩咐随时传唤小的。”
两人订的水屋相连,知微为云天骄选了海景视野更好的一间,一如既往,亲力亲为服侍她,将一切安置妥当。
“明天我要去一个地方,准备一些特殊材料,殿下不便同去,只管好好在这里休息,我晚一些便回来。”
云天骄一个大活人,知道在这鬼界内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方便去的,也就点点头,没有多问。
知微得了允诺,便准备离开去往自己的房间。
云天骄看着他背影,突然开口道:“你以前连本殿的凤榻都敢躺,为何如今却连一个房间都不敢住了?”
她说这话就觉得血液一瞬间全部涌上脸颊,热得滚烫,却偏偏昂起头,直盯着知微,准备待他转身之际,以挑衅目光相迎。
谁料知微僵立原地,竟是没有转过来看她,只是片刻后幽幽叹息一声,道:“殿下,这里是鬼界,乃欲念之渊,情孽之薮。若在此地与殿下同屋而眠,我怕……我是忍不住的。”
竹篾的房门轻轻推开又关合,云天骄仰面躺倒在柔软如云的床榻上,拉起锦被蒙在脸上。
床榻对面是大敞的木楞窗,窗外忘情海如流光四溢的绸缎,随风铺满视野,在星光下妖媚地鼓动。
这是凡间与天界都难见的美景,可是云天骄此时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毫无观赏的兴趣。她心跳怦然,听着海浪,脑子里都是一个人的模样。
万千盛景,妖娆如斯,皆不及君。
……
云天骄这一晚睡得难得香甜,第二天却不是被海浪声唤醒,而是听到欢快的鼓乐声自远方传来。
“客官您醒啦?”
听见她起来,等在门口的店小二立刻将丰盛的早饭送进来,殷勤道:“这是与您同行的那位公子吩咐准备的,不知是否合您的口味。”
云天骄大概扫了一眼,鬼界吃食品类虽与凡界有所不同,看起来都是她能爱吃的,随便挑了一样点心放进嘴里,的确香软可口。
“外面为何有鼓乐之声?”
店小二笑道:“三月三上巳节呀,鬼界中心广场夙夜池那边在举办兰汤祓禊的仪式呢!”
云天骄才想起来,原来已经是上巳节了,上巳节要兰汤祓禊,这习俗云迟国也有,意旨在于泡汤去尘,洗秽辟邪,可是这鬼界中生活的不是秽物就是邪祟,倒是不知道他们这边的兰汤祓禊,祓除的到底是什么。
云天骄心生好奇,总归知微不在,她一个人在这里等着也是无聊,便想去瞧一瞧热闹。
走到客栈大堂,原先站在柜台处身姿妖娆的客栈老板早已不见踪影,客栈内也是冷冷清清,不见一个房客。
只有两个小二眼巴巴向着窗外张望,小声抱怨:“听说这次的兰汤祓禊鬼王陛下会来呢!”
“是啊,要不然以咱们老板的财迷程度,怎么可能放下生意不管,跑去夙夜池看热闹呢!”
“哎你说咱们要是偷偷跑出去……”
“不要命啦,被老板发现的话就死定了!”
云天骄听到两个小二的议论,越发来了兴致,出了客栈大门,便顺着乐声走,很快便听见沸反盈天的人声。
鬼界的中心广场热闹非常,几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云天骄瞥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人影,仔细辨别,发现居然是游微将军。
游微将军撑着臂弯,小心翼翼护着怀里一位温婉端秀的女子,生怕她被挤到,应该就是那传说中的游微将军夫人了。
云天骄注意到游微将军夫人袖摆上紫色鸢尾花的图案,突然想到什么,力排众鬼挤了过去。
“游微将军!将军夫人!”
“原来是长公主殿下。”游微将军看到云天骄似乎有些意外,不过立刻向夫人做了介绍。
云天骄自怀中拿出一样东西,交给游微将军夫人,“这是之前说好的,送给夫人的礼物,前日去府上拜访,您不在府中。”
游微将军夫人接过东西,发现竟是墨悲神尊的亲笔福笺,喜道:“多谢殿下,劳烦您费心了。”
夫人一说话就自带浅浅笑意,眉眼弯如弦月,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她对墨悲神尊的亲笔福笺极为珍重,轻轻摩挲了几下,才小心翼翼收入袖中。
云天骄对这位被游微将军捧在心尖尖上的夫人印象极好,恭维道:“之前一直听游微将军提起夫人,如今有幸见到本尊,也总算理解游微将军为何会对您心心念念了。”
游微夫人垂眼笑,像个害羞的小女孩,“殿下是凡间贵客,不敢承您尊称,叫我熙悦就好。”
游微将军在旁接话道:“是啊,殿下不必客气,我们熙悦这是非常喜欢您,想和您多些亲近呢。”
熙悦更害羞了,偷偷用胳膊肘戳了戳游微将军,示意他别这么自来熟,没皮没脸跟人套近乎。
三人一边说话一边随着人流往前走,很快就能看到中心广场的夙夜池。
一些鬼众正在吵吵嚷嚷的往夙夜池里倾倒某种泛着幽香的蓝色艾草,使得原本清澈的夙夜池水也染上淡淡的蓝色。
围在夙夜池边唱歌跳舞的鬼众们忽然兴奋起来,纷纷走入夙夜池,开始向彼此身上泼水,激起又一轮欢声笑语。
云天骄看着这一幕心想,这鬼界的兰汤祓禊和凡间似乎也没什么不同,甚至更加热闹痛快。
游微对熙悦提议:“夫人,我们要不要也进去夙夜池濯洗濯洗?”
熙悦脸腾的红了,小声道:“这都是年轻人玩的,我们,我们就算了。”
游微故意逗趣道:“哎,我们也很年轻嘛!”虽然这样说,见夫人没有进夙夜池的意思,也就没有再提。
云天骄心中不解,这进入夙夜池濯洗辟邪,和年不年轻有什么关系,直到她又看到一张熟面孔,是她第一次来时在戏楼里碰到的老板娘仙娘。
相比于第一次见,仙娘艳丽的眉眼间多了一丝妩媚温柔,她穿着一身玫红色的纱裙,正在夙夜池里开心的跳舞转圈,目光却深情地望着对面。
高大伟岸的男子正抱着双臂,站在夙夜池中望着仙娘,很快便被拉着一起跳起舞,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相拥在一起,竟是肆无忌惮地亲吻起来。
而他们并非异类,夙夜池中不少情侣都在一边跳舞一边热吻,而周围的人看到他们也都是见怪不怪,各自欢快舞蹈。
云天骄脸越来越热,心中嘀咕,这要是让云迟国那些朝臣见到,可还了得,不得一个个捶胸顿足,大呼世风日下。
想到沈丞相板着一张脸,非礼勿视的样子,云天骄一时没忍住,竟是噗嗤笑了出来。
便在这时,她忽然又听见身旁游微将军叹了一句:“确实是年轻人啊,年轻还是好。”
她古怪地回头看游微,忽然想到一件事。
以梁岳和仙娘的“高龄”,在游微眼中依然能被感叹“年轻真好”,那游微和熙悦得有多少年纪?
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将军夫妇,忽然在云天骄眼中变得慈祥和蔼起来。
随着鬼众们情绪越来越高涨,亲密行为越来越大胆,云天骄觉得此地不可久留,还是提前离开比较好,谁知就在这时,不知是谁高呼一声:“鬼王陛下来了!鬼王陛下来了!”
呼!
鬼界广场四周火柱腾起高高的火焰,一瞬间将气氛推到高潮。
人群突然骚动沸腾起来,一只鲛人兴奋地化出巨大的金色鲛尾,云天骄好巧不巧,刚好站在她不远处,竟是被她一尾巴拍进了夙夜池。
“鬼王陛下呢?不是说鬼王陛下来了吗?在哪里呀!”
“没有呀,没见到呀!”
“是呀,哪有鬼王陛下,不知是谁乱喊的啦。”
“鬼王陛下都很多年没参加过兰汤祓禊了,听说他老人家早就去天界做神仙了!”
“胡说八道!做神仙哪有做咱们鬼王逍遥!”
“就是就是,不传谣不信谣!”
最初的兴奋劲过去,鬼众们发现虚惊一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片刻,便又高高兴兴地跳起舞唱起歌,将夙夜池内的水花拍打的一浪掀起一浪。
云天骄就像一直落进水里的鸟,刚扑腾出来,又被不知道哪个妖鬼推挤得扑进水里,好不容易挣扎到一个人少点的地方,才勉强站起来,已然成了落汤鸡。
她用手撸了一把脸,努力排开众鬼往夙夜池外走,从她身边经过的两只长着狗鼻子的小妖忽然嗅了嗅,“咦”了一声。
“奇怪,我怎么闻到了活人的味道?是我出现幻觉了嘛?”
“没有没有,你没出现幻觉,我也闻到了!唔,就在这附近!”
两只小妖狗一样在鬼众中闻来闻去,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云天骄身上。
“就是她!她身上,有活人的气味!!”
他们的声音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鬼众,还不等云天骄走出夙夜池,俨然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啊,我认得她!这不是云迟国的长公主殿下嘛!”
“啥?那个每天睡八个男宠的长公主死了?”
“呸!要不是长公主殿下力排众议将军中抚恤金提了上去,我家里人现在还吃不饱穿不暖呢!长公主殿下可是好人!要长命百岁的!”
一些云迟国的新近亡魂很快将云天骄认了出来,鬼众都喜欢看热闹,聚集过来的妖鬼越来越多。
云天骄被团团围住,不可能再悄无声息脱身,她低头看了眼,发现脚踝处被知微画上去掩盖生人气息的红牡丹已经被水洗掉了,索性不再遮掩。
“活人怎么了,在座各位生前又有哪个不是活的?”
大概是云天骄的态度太过淡定从容,鬼众们竟觉得她的话也十分有道理,跟着起哄。
“是啊,活人就活人呗!”
“大惊小怪,又不是神仙,怕什么!”
“就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鬼样子,活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哎,那她既然来了这里,也得跟着我们跳舞才对呀,你看她都不肯跳舞!”
“对呀对呀!跳舞!跳舞!殿下跳舞!”
鬼众们清奇的脑回路也不知道是怎么转的,关注点竟是从云天骄是活人,变成了她应该合群在这里和大家一起跳舞。
云天骄也不扭捏,但她向来都是坐在上位看别人跳舞的,又哪里会这种取悦别人的技艺?想了想,便将斩鬼刀真言从腰间解下,翻了个刀花,顿时引起一片喝彩声。
真言的刀身上还裹着知微施展了封禁术法的布条,并不会真的对鬼众产生威胁,但或许是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刀身所过之处,众妖鬼皆退避三舍,不多时便为云天骄让出一片宽阔的舞刀场地。
云天骄周身衣袍被打湿,勾勒出身体玲珑曲线,又因是舞刀,而不是单纯的舞蹈,妩媚间不失英姿,踏步间飞溅起的夙夜池水花被周围火光映得亮如碎金,纷纷扬扬落在她发丝上。
鬼众们看得入迷了,渐渐也不觉得害怕,之前那个不小心将云天骄拍进夙夜池的鲛人开始为她伴舞,媚眼如丝,娇俏的大眼睛满是欣喜地望着她,还时不时用漂亮的金色鲛尾撩拨缠蹭。
夙夜池四面喷泉突然开启,喷出的却不是水,而是甘冽的美酒,鬼众们再次沸腾起来,扬起脸接酒雨喝。
云天骄也来了兴致,有样学样地和鬼众们一起仰起头喝酒,自得知沈琼枝身死后的郁气纾解不少,大有一种生死看淡的解脱感。
这时有妖鬼捧来糕点,邀请云天骄品尝,问云天骄敢不敢吃。
云天骄好奇:“这有什么敢不敢的?”
一旁鬼众起哄道:“这可是上面进贡来的哦!”
云天骄不解,“进贡来的?”
“就是活人烧给死人的东西呀!!哈哈哈哈!”鬼众们哄笑,像是恶作剧得逞,又莫名带着点期许,像是在追求什么认同感。
云天骄一挑眉,拿起盘中点心便塞进嘴里吃起来。
那只端点心的小鬼试探地问:“殿下就不怕吃出问题?”
云天骄一口点心一口酒,浑不在意地问:“能有什么问题?”
“阳间人吃阴间饭呀……”
大概是酒意上头,云天骄想也不想道:“大不了就是一死,和大家一起做鬼嘛!”
鬼众们一听这话,高兴了,纷纷跟着附和:“做鬼好!做鬼好!”很显然,已是对这位来自凡间的公主十分的喜欢了。
云天骄和鬼众们一起狂欢,渐渐觉得腿软身热,歪歪斜斜就要再次栽入池水中,却被一只带着银色护指的大手一把捞起来。
她迷迷糊糊抬眼望去,看到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高大男子。
周遭突然安静一瞬,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热烈欢呼。
“鬼王陛下!是鬼王陛下来了!!”
第45章 045 鬼王 牵手成功!咱们是不是要……
银面鬼王穿着玄色绣金长袍,长身玉立,他将云天骄从水中拉起来,鬼众们见此,均兴奋得嗷嗷叫。
“哇哇哇,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鬼王陛下在夙夜池选中女子牵手呢!”
“牵手成功!咱们是不是要有鬼后了?”
“要有鬼王子啦!”
“为什么不是鬼公主?!”
“可她是活人诶,怎么给我们做鬼后哇!”
“不管不管,我看中这个鬼后了,大不了把她弄死嘛!”
鬼众们对他们的鬼王陛下丝毫没有畏惧,很快又载歌载舞起来,将两人围在正中心,推推挤挤,好不热闹。
鬼王将云天骄护在身前,却又十分有礼地保持与她的距离,“长公主殿下乃我鬼界贵客,但是殿下只身前来夙夜池,为免鬼众唐突,不如假装与本王共舞到池边,以此助殿下脱身可好?”
他声音低沉,态度诚恳,丝毫没有鬼王高高在上的架子。
云天骄望着那只悬在半空向她摊开的手,只觉得这感觉莫名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只手,但苦于醉酒头晕,竟是想不起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将手放在鬼王掌心中,由对方牵引着,舞向夙夜池边。
这时漫天忽然飘落下如雪花一样的东西,云天骄仔细看,发现那竟是白色的环状纸钱。
鬼众们欢呼起来,争先恐后地去捡纸钱。
银面鬼王解释:“神有香客,鬼亦有信众,只不过相比于香火,我们更喜欢凡间的纸钱。”
云天骄看得惊呆了,这如雪片一样的纸钱源源不绝,像是没有穷尽,看样子几乎要将整个中心广场覆盖住。
“凡间……居然有这么多人供奉妖鬼么?”
她素来只知道云迟国百姓尚神,平日也没听说谁会供鬼。
附近一只鬼众听见她的感叹,抢话道:“那当然啦!天界的神仙们只管大香客的死活,哪里顾得上掏不起香火钱的穷苦百姓?还不如供奉我们鬼王陛下,性价比超高的!”
“是呀是呀,而且我们鬼王陛下可不会看谁烧得纸钱多就帮谁的!”
云天骄好奇:“那是看什么?”
“当然是看公道啦!”
“对!看公道!所以现在供奉咱们鬼王陛下的人越来越多啦!看看今年的纸钱,嗬,看起来比去年多了一倍还不止呢!”
这时鬼界蓝紫色的诡谲天空忽然显出巨大的众生相,是无数曾经向鬼王祷祝过的信众前来还愿。
云天骄被半空中距离她最近的一张脸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位头发苍白的老婆婆,脸上的褶皱如布满沟痕的土地,沧桑黝黑,和云天骄平时见到的那种保养良好的贵族老太太截然不同。
之所以会第一时间吸引她的注意,是因为老婆婆脸上虔诚的表情。
她紧闭着双目,脊背佝偻着匍匐于地,双掌合十并于干裂的唇前,一遍遍祷告:“感谢鬼王大人让我家小戈儿重病痊愈,希望您继续保佑他,保佑小戈儿一生逢凶化吉。老婆子我愿为鬼王陛下献上一切,下辈子也为鬼王大人做牛做马……”
银面鬼王见云天骄看那老婆婆,随手一道金光打了过去。
显示着老婆婆的那一小块碎片镜像亮了亮,而老婆婆却对一切毫不知情,依然在默念祷祝。
云天骄回头看向鬼王。
鬼王却不看她,只是眸光淡然地盯着那老婆婆:“这阿婆做过许多善事,她与孙子相依为命,若是她孙子死了,只怕她也活不成了。”
云天骄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自鬼王指尖打出的那一道光,竟是来自于鬼王的祝福,这意味着老婆婆的愿望得以满足,其孙子小戈儿今生必定逢凶化吉。而鬼王此时居然是在和她解释,为何会这样做。
真是……受宠若惊。
云天骄目光不自觉下移,落在鬼王陛下带着银色护指的手上。
那一晚,知微第一次来到她凤榻边,被她瞧见戴于右手食指的银色金属指套。
“这是什么?”她问他。
“飞升前受的伤,因伤到了魂体无法修复,太过丑陋,便以指套遮掩,让殿下见笑了。”
不知是怎样的鬼使神差,想到这一幕,云天骄忽然伸手将鬼王右手的护指扯了下来。
冰冷繁复的银色金属装饰落于夙夜池水中,溅起水滴。鬼王右手的五根手指完整地露了出来,修长白皙,指节漂亮分明。
“抱歉,我……”
云天骄觉得她真是昏了头,怎会怀疑知微是鬼王。
这鬼界的美酒,果然厉害……
伴随着鬼众的各种起哄和口哨声,银面鬼王及时将失去意识的凡人公主打横抱起,走出了夙夜池,于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身影。
不远处同样在看热闹的仙娘,忽然踢了一脚身边看傻了眼的男人。
“喂,看什么呢!”
梁岳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一旁杏目圆瞪的爱侣,抱歉地笑了笑,“不知怎么,竟觉得那云迟国的长公主十分眼熟。”
仙娘双手抱臂,不耐烦道:“你不是跟我讲过嘛,是她和一位天神在淮城超度了你,让你知道我还在鬼界等你。”
谁知梁岳却摇了摇头,“应该不是那一次,我好像在更久,更久之前,见过她……”
……
云天骄再次睁眼,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回到了忘情海的客栈水屋。
妖娆的老板重新出现,脑袋在云天骄面前晃来晃去。
“哎呦喂客官,您总算是醒过来啦!都睡了两天两夜啦!”
云天骄心里一惊,起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晕乎,“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那夙夜池我们鬼众都不敢泡太久的,酒更是不敢多喝,您一介凡人,却只睡了两天,都算是了不起了!”客栈老板语气夸张,咋咋呼呼,该准备的东西却毫不含糊,掐着兰花指将一群小丫鬟指挥得团团乱转,又是伺候梳洗又是准备醒酒汤。
一直等云天骄被伺候妥当,才扭着水蛇腰,率领着众人鱼贯退出。
水屋内总算是恢复了安静,这时房门又被敲响,是知微来了。
“抱歉。”
“抱歉。”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彼此都是怔愣一瞬,随即笑出声来。
云天骄道:“抱歉,没有听你的话,出去乱跑,暴露了身份,不知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知微却道:“怎会是殿下的错,明明是我思虑不周,连累殿下身陷困境。”他在云天骄身旁跪坐下来,将她一只脚轻轻抬起,脱掉鞋袜。
云天骄脚踝处原本勾画的红牡丹已经被水冲泡得彻底没了痕迹。
知微取出蘸了红色颜料的羊毫笔,开始重新为她描画。
“这用于遮盖殿下生人气息的颜料名为‘往生’,上巳节鬼众会在夙夜池中添加一种艾草,‘往生’遇上,会自动消融。我既知是上巳节带殿下来鬼界,便早该想到这层,应提前在颜料中加些纸钱水。”
“加了纸钱水,往生就不会被消融了么?”
“嗯。”
云天骄感受着羊毫笔在肌肤上轻轻刮蹭的痒意,下意识想要将脚缩回,却又被知微捉住。
“难道不是只要用这种颜料在身上画些图案,就可以遮掩我的生人气息么?非得画牡丹不可?”她微微蹙着眉,显然不太喜欢这种体验。
知微解释:“‘往生’只是涂料,牡丹是我为殿下画的护身印图案。”
云天骄道:“可艾草不是去邪的,你一个神仙画下的印,怎么会如此轻易被艾草洗掉?”
知微作画的手在这一刻顿住,他垂眼盯着云天骄脚踝处那朵才画到一半的红艳牡丹,半晌才道:“大概是因为……小神道行不够,心有邪念,无法自控吧。”
云天骄:“……”
明明知微好像也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可云天骄就是在一瞬间心跳加快,不敢再抬头与其对视。
她目光盘旋于知微继续画牡丹的手上,看到他右手食指的银色指套,忽然想起什么,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知微面不改色道:“我回来的时候,殿下已经在水屋内熟睡了,无人看到是谁送殿下回来的,不过据当时在夙夜池的客栈老板说,是鬼王陛下相送。”
“鬼王陛下……人还挺好的。”云天骄若有所思道。
“殿下毕竟是凡间贵客,鬼王既然知道您在此地,便不会放任您出事。”
知微似乎不太想进一步谈论鬼王,画好了牡丹,重新为云天骄整理好鞋袜,然后拿出一物,放于她掌心。
“这是我为殿下制作的护身符,有它在身上,殿下便可自由出入同悲塔。”
云天骄仔细看,发现这竟然是个小小的金刚杵项链吊坠。
“这不是……你的法器?”
她曾经在傀儡新娘的幻境里见知微使用过这东西,只是相比于知微当时用的那件金刚杵,手心里的这件要缩小很多倍,但是看花纹和构造,云天骄自信绝不会认错,就是和知微那件一模一样。
知微并没有否认这是自己的法器,只道:“我重新将此杵淬炼过,平时可以缩成这般大小,方便殿下佩戴,若是殿下遇险,它自会重新变大发挥出应有的法力,护佑殿下安全。”
云天骄听罢,忙将金刚杵推回给知微:“不行,这是你的本命法器,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知微却坚持,“我的命都是殿下给的,又有什么是不能给殿下的?若殿下不愿受累,大可在找到沈琼枝以后,再将此物还给我。”
既然知微都这样说了,云天骄再继续推拒,未免显得有些矫情,便将那金刚杵吊坠接过来,挂在脖子上。
抬起头的一瞬,她见知微正深深望着她,漆黑眸中似乎蕴了诸多情绪。可是转念再看,便发现那好像又只是他那双多情桃花眼的常态——传说中的看狗都深情。
“谢谢你啊,知微。”云天骄很郑重地说。
“这都是小神应该做的。”知微弯起一双桃花眼,笑得特别好看。
两人准备离开鬼界,前往同悲塔。
退房时,客栈老板还非常不甘心,觉得没有等到他们住到一间房里,简直是他们客栈的奇耻大辱。
“两位客官,有机会再来呀!”他挥着手帕,恋恋不舍冲两人背影喊道。
“老板,我怎么觉着,那位男客官身上的气息,好像鬼王陛下身上的气息呀,前日上巳节在夙夜池见到鬼王陛下,我离得好近,真的味道好像……哎呀!”
“不要命了么,胡说八道什么。”客栈老板爆锤店小二狗头,还丢过去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看破不说破懂不懂!”说完又反应过来什么,“好啊,你们那天都旷工去夙夜池看热闹了,对不对!”
客栈大堂内顿时传出一片鬼哭狼嚎之声,不过云天骄和知微已经听不见了。
两人此时到了黄泉路口,只是不同于来时黄泉路的清清冷冷,今日的黄泉路上,显得分外拥挤,大批新死的亡灵,正在鬼差的指引下,从凡间前来鬼界,茫茫然如过江之鲫。
云天骄听见两名守城门的鬼差小声吐槽。
“怎么回事,最近死的人有点多啊!”
“你仔细看看,这一批都是烧死的!和前几天那些饿死的不一样。”
“嘶,据说凡间起了大型山火,这都烧了好几年了,还没扑灭么?”
“谁说不是了,也不知天上的那些神仙都在干什么……”
“嗐,神仙们哪会管黎民百姓的死活呀,我前两天还给我的后人托梦,让他们没事少拜神仙,还不如给我多烧点纸钱呢。”
第46章 046 入塔 喵呜,喵喵喵,喵呜!……
好不容易等到这批亡魂潮过去,云天骄才和知微顺利离开鬼界。
然而才踏出鬼界的结界,知微悬挂在腰间的玉牌便亮了起来。
这是所有神仙都会有的传音玉牌,但知微是新晋之神,又鲜少与其他神仙结交,云天骄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传音玉牌亮起。
知微显然也愣了一下,拿起玉牌解封,只听玉牌内传出一个声音:“天尊召唤,所有天神请立刻前往天界集会。”
与此同时,身后的鬼界忽然界门大关,其内传出一阵急促的钟声,伴随着鬼将齐声呼喊:“戒备!戒备!”
云天骄心中一惊,看向知微:“这是怎么了?”
知微神色淡淡收起了玉牌,道:“无妨,应该是天界有所动作,又要与鬼界交战了。”
见云天骄神色紧张,知微笑道:“殿下不必担心,鬼蜮和天界势不两立,诸如此类的龃龉时常发生,只因规模不大,并没有被凡间感知到罢了。”
云天骄虽然没经历过仙魔大战,但是从那些口口相传的远古神话来看,两界一旦大动干戈,苦的还是凡间百姓。听知微如此说,心下稍安。
“不过,可能暂时无法陪同殿下一起去同悲塔了。”知微又道,露出歉意神色,“劳烦殿下先回宫等候片刻,待我回来,再前往同悲塔。”
云天骄却道:“你此去天界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不是已经给我准备了护身的宝物么,我自己去就好。一日得不到沈琼枝的消息,我便一日无法心安。”
知微沉思片刻,点头道:“也好,那我送殿下到同悲塔入口。”
说完,他便开始在地面上画传送法阵。
云天骄看那阵法图纹复杂,道:“这法阵应该要耗费不少神力吧,你可以吗?”
要知道,当初他可是带她瞬移十几里地都觉得吃力的,这同悲塔不知所在,总归不会很近。
知微听到云天骄质疑,画阵的手微顿。
“殿下,登仙大会之后,小神也算是小有信众,很多事都是可以的。”
他故意加重“可以”两字,似有意强调,很快便将法阵画好。
两人入阵传送,眨眼间便出现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塔跟前。
知微从阵中出来,径直走到塔下大门,修长白皙的手按在门上,轻轻一推,塔门无声打开。
云天骄:“……”
这同悲塔不是传说中关押魔头的地方,竟如此轻易就能被打开么?
“殿下先进去寻找沈小姐下落,我稍后便来。”知微用手指将云天骄脖子上挂的小小金刚杵挂坠勾出来,让它显露在外。
大概是早已习惯,云天骄也没有意识到这动作有多亲昵。
“你安心去,不必担忧我这边。”云天骄拍了拍挂在腰间的真言刀。
知微目送云天骄进入塔中,便传送离开,竟好像当真完全不担心。
砰!
同悲塔大门在云天骄踏入瞬间轰然关合,与此同时,云天骄只觉得周遭阵阵阴风卷来,如梦吟般的呓语充斥耳畔。
“哎呀又来新人了啊,瞧瞧又是哪个倒霉蛋,被那些狗日的天神关了进来?”
“哈哈来新人啦来新人啦,以后倒夜香的活可就不归我喽!”
“唔,真香啊,我怎么好像闻到了活人味儿?”
到底是独身进入魔窟,云天骄虽然摆出的姿态颇为潇洒,还是难免紧张。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猛地被这么多妖魔鬼怪包围,她下意识抽出斩鬼刀真言,矮身横劈一刀过去。
顿时引来一阵鬼哭狼嚎。
一片骂骂咧咧声中,四周墙壁烛火瞬间亮起,照亮一方塔内天地。
云天骄持刀站在大门口,四下一双双窥视的眼望过来,带着好奇,审视,小心翼翼。
他们彼此对峙,保持安静,一时间陷入僵局。
直到不知是哪只妖鬼悄声问了一句:“你们……看见了嘛?”
“唔,你也看见啦?”
“可不,我还以为是我眼睛花了……原来你们都看见了啊!”
云天骄听着妖鬼们你一言我一语,甚至想接一句,你们到底看见什么了?
不过紧接着众妖鬼便又打起了新一轮的哑谜——
“是吗?”
“唔……应该是吧……”
“我也觉得是……”
“你们谁上去仔细看看?”
“没看见她手里那把刀么,可不是好招呼的。”
“要不,我们跟她打个商量?让她先别砍呗,容我们看看再说。”
云天骄终于耐心告罄,咳嗽一声,打断了这些妖鬼的“窃窃私语”。
“其实,你们可以更大声一点的,反正我也听得见。”
周围瞬间落针可闻,妖鬼们就像是突然集体中了失声咒,变得噤若寒蝉。
云天骄等了片刻,试着向前踏出一步,顿时引来一阵阵倒抽气的声音,好像她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窃窃鬼语又响成了一片。
“要不,老唐你去吧,变回原形,人类对你的原形不是都很友善么。”
“是呀是呀,老唐你去看看!你毛茸茸你可爱!”
“为啥让俺去,你们谁的原形不是毛茸茸的!”
“嘶嘶,我就不是呀!嘶嘶……”
“哎呀这里你年纪最大,死了也不亏你去你去!”
云天骄疑似听见了一阵野猫打架的声音,紧接着一只橙黄色的圆滚滚的毛团子从暗处滚出来,更确切地说,像是被踢出来的。
她戒备地握紧斩鬼刀,待看清那毛团露出一双水汪汪圆溜溜的黑眼睛,和一对毛茸茸的尖尖耳,才勉强按捺住想要抽刀狂砍的冲动。
“额,那个什么,咳咳……喵呜?”
云天骄:“……”
长公主殿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毕竟看着一只肥胖的橘猫蹲在自己面前,先是口吐人言,又假装猫叫,是件极其诡异的事。
“喵呜,喵喵喵,喵呜!”
胖橘猫似乎找到了感觉,喵起来没完没了。
云天骄斩鬼刀出鞘一半,露出森森寒光,冷声道:“说话!”
胖橘吓得一个机灵,浑身蓬松柔软的毛都炸了起来,两只前爪抱住脑袋,缩成了一个球。
“别别别,女英雄手下留情!我只是,我只是想靠近您看看清楚,没有恶意的!”
“你要看清楚什么?”
胖橘放下一只前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往云天骄脖子的位置瞄了一眼,“就,就那个嘛,你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小金坠子。”
云天骄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小金刚杵,问:“这个怎么了?”
胖橘小心翼翼问:“请问这坠子……是一枚金刚杵嘛?”
“不错。”
胖橘顿时来了精神,也顾不上害怕云天骄手中的真言了,四爪并用,扭动着胖乎乎的身体凑近了些,将本就不长的脖子努力往高了伸,睁着圆圆的猫眼睛,认真而努力地盯着金刚杵看。
“哎呀,还真的是!还真的是啊!”随着他这一声感叹,原本安静装死的一众妖魔鬼怪全都活泛起来了,纷纷现形,黑压压一片,将云天骄围在当中,鬼头鬼脑地往她身上的金刚杵吊坠张望。
云天骄没有从这些妖鬼的身上感觉到恶意,稍稍放松了心情,道:“你们认得这个?”
本以为众妖鬼会给出肯定的答案,却没想到他们一听云天骄询问,一个个像是拨浪鼓般摇头,矢口否认。
“不认得不认得!”
“是啊,从来都没见过!”
“完全不知道!”
云天骄:“……”
听知微提起过,这同悲塔的层数越低,锁住的妖魔危险程度越低,难不成这第一层里关着的,都是傻的?
众妖鬼看清楚云天骄脖子上的金刚杵后,仿佛一瞬间集体对这东西失去了兴致,决口不再提及,并且纷纷争先恐后,以拙劣的方式生硬地转移话题。
“女英雄,你这件衣服真好看呀!”
“女英雄今天吃了吗?要不要尝尝我下的蛋?”
“女英雄你来这里是准备砍死我们的吗?我怕疼,能不能先把我敲晕了再砍呀呜呜呜……”
云天骄被他们吵吵嚷嚷闹得头疼,将斩鬼刀真言从刀鞘中抽出,一瞬间群魔退散,安静如鸡。
“向你们打听个人,有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眼睛很大,瓜子脸,梳着双环髻,个子差不多这么高,见过么?”云天骄比划了一下大概的高度,想了想,又描述了一下沈琼枝在登仙大会最后一天的服饰。
妖魔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终不约而同想到了同一个人。
“说的不会就是那个爱哭鬼吧?”
云天骄眼睛一亮,忙道:“她在哪儿?”
第47章 047 哭声 打扰两位雅兴,借个道……
“贵客此来…当真只为寻那个爱哭女娃娃?”众妖魔之中缓缓走出一位婀娜妖娆的女子,小心翼翼试探。
云天骄道:“不错,她是我的妹妹,死因不明,若是诸位见过她,烦请带路,让我与她见上一面。”
众妖魔听她如此说,纷纷松了口气。
“原来女英雄不是来砍我们的!”
“太好了太好了,又可以活了!”
云天骄不理会聒噪的妖魔们,只看向那妖娆女子。
妖娆女子为难道:“不是我们不想为您带路,实在是……那女娃娃的怨力太重,我们这层容不下她,已经升去了同悲塔上层。”
地上蹲着的胖橘猫跟着补充:“咱们同悲塔是这样的,越是厉害的妖魔,所在塔层越高,“爱哭鬼……啊不是,令妹虽然只是个新死的怨灵,但是她身上怨力强大,远不是我们这些底层妖魔能够承受的,刚一进来就升去上面了。”
说着,猫尾巴弯起,尾巴尖指向大厅正中的木梯。
那木梯看着成色古旧,腐朽破败,似乎摇摇欲坠。
挤挤挨挨几乎要站满空间的妖魔们对其退避三舍,围绕着木梯留出相当一段宽阔的空间,似乎在忌惮什么。
云天骄神情凝重,还在想着胖橘妖猫那句“怨力强大”。
也不知琼枝死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怎会生出那么强的怨力?
她向着木梯方向走去,周遭妖魔抽气声顿时连成片。
一只腐尸慌忙捂住自己将掉的下颌,还有三眼的魔物把利爪塞进嘴里做惊恐状,挤在后排的小妖也小碎步后退着,偷偷往阴影里缩。
“女英雄当真要去上层嘛?可要小心呀!”
“上层的妖魔们……可没有咱们这样好说话。”
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云天骄若是一点都不紧张,未免太不给面子。于是她抬手握紧了斩鬼刀的刀柄,踏上木阶的瞬间,整座塔内回响起此起彼伏的幽咽啼哭声,如万鬼同悲。
难道这就是同悲塔名字的由来?
在一众妖魔崇拜的注目中,云天骄一步步登上环形木梯。
在木梯尽头的转角处,是一层水波状的结界,如柔软流动的蓝白琥珀。
云天骄试着以斩鬼刀刃接触那结界,斩鬼刀居然很轻易便穿透了结界,紧接着某种吸力从刀尖传来,强劲地将她拉了进去。
她感觉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被一股冰凉的水流拂过,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然来到同悲塔二层。
这里显得空旷而冷清,没有一层那么多妖魔,大厅当中摆着一张圆形石桌,只有两名长袍宽袖的男子在桌边安静对弈。
有人能穿透结界从一层上来,显然让这两人十分吃惊,他们双双停下手中棋子,转头向云天娇看过来,两张脸竟是长得一模一样。漆黑沉郁的眼被黑色瞳仁填满,看不到眼白,嵌在苍白无血色的脸上,有些鬼气森森的,倒是可惜了原本俊美精致的面容。
“额……打扰两位雅兴,借个道。”
云天骄见沈琼枝不在此处,双手一抱拳,准备安然无事继续爬下一层楼梯。
地盘被侵,两个妖魔又哪里肯就这样轻易放人走。他们也未动作,依然坐在石桌旁,只是自他们脚下开始泛出水渍,不多时便浸漫了整层塔楼。
“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两名男子之一笑着开口,声音居然意外的悦耳动听。
云天骄早有防备,斩鬼刀出鞘,身体前翻,整个人倒立腾空,以刀尖在地上一点,再借着一挑的力量高高跃起,横刀向两人砍去。
两名男子感觉到斩鬼刀的不凡力量,不敢大意,双双向后退去,云天骄一刀劈空,所带刀气却向两人直追而去,同时矮身踏落于石桌之上。后者双手施法,操控从地上升起的水墙抵挡刀气袭击。
只听轰的一声,刀气击碎水墙,震得漫天雨落。
云天骄挽刀花击落水滴,以防溅落在自己身上,同时瞥了眼下方已经可以没过脚面的泛着寒气的水流,纵使不知道那是什么,凭直觉也知道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我道是何方高人,原来是一对双生水鬼啊。”
诚然如一层妖魔所言,塔上层的妖魔都不太好相与,经云天骄这一番嘲讽,双生水鬼真的恼怒起来,两人的宽袍大袖开始无风自舞,黑漆如缎的长发疯长,像水草一样向云天骄缠绕过来。
云天骄微微皱眉,手中斩鬼刀左劈右砍,轻易便将水鬼的发丝斩断。但是这些头发源源不断,旧的斩断,新的又立刻长出来。
这样耗下去迟早力竭,云天骄便改变策略,随着下一波头发袭来,从石桌上跃起,双脚勾住几缕发丝,借力一扭,如陀螺般飞旋出去,斩鬼刀高举于头顶,整个人如绞肉钻,穿透发丝织就的墙壁,向两个水鬼冲去。
两名水鬼见她如此快就破了阵,也是大吃一惊,神色沉郁,均拿出拼死一搏的决心来,正准备再出招,眼前却有一道金光闪过。
“这是……且慢!”
水鬼之一看到云天骄脖子上的金刚杵挂坠,脸色骤变,忙收了攻势,同时长袖一卷,将自己的双生兄弟拽到一旁,躲开云天骄的斩鬼刀。
“兄长,你这是做什么!”
“闭嘴!没看到那个么!”哥哥冲弟弟使了个眼色。
水鬼弟弟这时也注意到云天骄身上的金刚杵挂坠,吓得眼白都出来了,倒是褪去了鬼气,变得细皮嫩肉,秀色可餐起来。
“这这这……是是是是……是那位?”
“不然呢!还敢出手,真不要命了?!”哥哥没好气低声训斥。
云天骄见两人停了攻势,也不再出手。同时注意到地上的积水于瞬间褪去,变得干爽洁净,仿佛方才一切都只是幻觉。
她落回地面,横刀于身前,并未完全放松戒备。
双生水鬼却双双跪伏于地,向云天骄行了个大礼,水鬼哥哥道:“我兄弟二人常年囚困于这塔中,不知是何处得罪了贵人,要置我二人于死地?烦请示下,让我们死也死得明白些。”
水鬼弟弟急忙附和:“对对对,我们只想死得明白些,不敢劳烦贵人动手,我们自己就能把自己弄死。”
云天骄:“?”
她没记错的话,刚刚只是说要借个路上楼吧?什么时候说要弄死他们?
本就无冤无仇的,云天骄也没兴趣杀鬼,便道:“二位误会,我来此处只是想寻一个人,听说她在同悲塔上层,无奈经过两位宝地叨扰,烦请通融,让我借木梯一用。”
双生水鬼如那些一层塔的妖魔般,在得知云天骄不是来收他们的一刻,大大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不知您想要找的人是谁,居住在几层?这塔中妖魔鬼怪众多,或许我兄弟二人可以帮到贵人……”
“既然不在这层,应该还需要向上层塔寻她,你们能去上层么?”
按照一层塔妖魔所说,他们各层塔的妖魔似乎没办法去到比自己楼层高的地方。
水鬼弟弟这时露出一丝得意之色,“贵人有所不知,我们与一层的那些妖魔不同,并非是被束缚在二层的,只是嫌上面聒噪无法安心钻研棋艺,才下来找了个安静地方……”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砰砰巨响从上层传来,像是有什么重物在一下下锤上层塔的地面,同时传来凄厉的哭叫声。
双生水鬼中的哥哥,在听到哭声的一瞬也现回了眼白,一直以来沉静稳重的神色不见了,像只警觉而又凌乱的小鹿。
“呜呜呜……呜呜呜……”
哭声越来越清晰,伴随着那咚咚的钝击声,房顶木屑灰尘簌簌掉落。
水鬼弟弟双手抱头,像是听到了什么镇鬼的铃音,一脸痛苦,“别别别,那位祖宗别是又下来了……”
“呜呜呜……呜呜呜……我要见兄长!我要见爹爹!!!呜呜呜……快放我离开这鬼地方……”
第48章 048 死因 天上的神仙就没有好东西……
云天骄越听这声音越觉得耳熟。
爱哭鬼?是琼枝!!
她心中大喜,忙向塔厅中央的木楼梯奔去。
楼上的咚咚声越来越大,一下比一下震得更为猛烈,终于,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传来木头碎裂的声音,同时一个大洞出现在双生水鬼头上方,一个浑身充满黑气的人影轰然坠落。
双生水鬼夺命狂奔,却被那人影一手一个的逮住脖子抓回来。
“呜呜呜……呜呜呜……烦死了,怎么又是你们两个……”
两个水鬼在此人手中被摇来晃去,犹如两个破布娃娃。
水鬼弟弟哇哇乱叫:“祖宗!小祖宗!别摇了别摇了,魂都要被你摇散啦!!!”
水鬼哥哥还算稳重,强忍着蹂躏没出声,只是忽然目光阴沉地抬眼,盯着上方房顶的大窟窿。
窟窿四周趴着一圈脑袋,被水鬼哥哥盯得瑟缩了一下,其中个圆头圆脑的章鱼怪举起两根章鱼须以示无辜:“不关我们的事啊水哥,拦不住呀实在是拦不住!”
“是啊是啊,姑奶奶一跺脚,生生从六层塔踏穿下来,咱们这头顶的窟窿也没补上呢!”旁边一个蝎子精附和道,同时伸尾巴指了指他们上方,同样一个大窟窿,连通着塔四层。
窟窿边同样围着一群看热闹的妖魔。
“……琼枝?”
云天骄在那人影从楼顶掉落下的一刻,便止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那人身上熟悉的衣服发饰,却被冲天黑气包裹得若隐若现,一时间竟是不敢认。
正在疯狂摇晃双生水鬼呜呜呜哭的少女鬼灵动作一顿,背对着云天骄的身体保持原样,依然一手一个掐着水鬼脖子,单单一颗脑袋径直一百八十度扭转过来,怔怔地看向云天骄。
“天骄……天骄姐姐?”她还在啜泣着,脸色苍白灰暗,不复活着时的明媚俏丽,眼睛也显得空洞,黑眼瞳散得很大,几乎要将眼白完全挤占出去。
“是我,我来找你了。”云天骄看着这样的沈琼枝,毫无惧怕,想到上次分别前,她还是个活泼生动的小姑娘,心中只有满满的心疼。
扑通——扑通——
沈琼枝松开手,将可怜的水鬼双生子丢在地上,荡悠悠地向云天骄飞扑过来。
“贵人,贵人小心!”水鬼哥哥出声提醒。
云天骄却将斩鬼刀收入刀鞘,在沈琼枝飞扑过来的同时,张开手臂,轻轻抱住了她。
“呜呜呜……天骄姐姐!天骄姐姐……你终于来找我了,我好害怕啊,我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呜呜呜呜!!”
沈琼枝窝在云天骄的怀抱里,哭得惊天动地,大滴大滴泪珠滚落,身上的黑气却一点点消散下去,除了唇无血色面白如纸,倒也看上去和活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了。
“别怕,别怕,我来了……”云天骄一下下顺着沈琼枝的后脑勺,轻声安抚着。
这时那些趴在三层看热闹的妖魔,和互相搀扶着起来的双生子水鬼,齐齐向沈琼枝投来怨念的目光。
怕?该说怕的应该是他们好吧?
自打这个能哭的姑奶奶进来,他们每天就过得提心吊胆生不如死!明明他们才是受害者啊!
沈琼枝哭了好久,云天骄一整个肩膀几乎要被泪水浸透,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琼枝,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怎么会……”云天骄说了两遍,都没能将那个“死”字说出口,她至今仍无法接受这个从小跟在她身后叫天骄姐姐的妹妹身死的事实。
沈琼枝抽了抽鼻子,长长的眼睫低垂下去,竟是显出几分羞涩,“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进入傀儡新娘的幻境后,我就变成了被丝线操控的傀儡,动弹不得……”
云天骄和沈琼枝作为排名第一和第二的天神香客,进入的是同一个幻境,听沈琼枝如此说,她便知道两人进入幻境的初始处境相同,都是扮演一个叫“珍儿”的姑娘,被黑心父母做成了傀儡新娘,准备嫁给山主大人。
“然后呢?”云天骄见沈琼枝不说话了,追问。
沈琼枝扭捏地咬了咬唇,十分难为情的样子,倘若她此时还是个活人,脸颊应该已经羞得通红了。
“然后……然后竺景仙君就来找我了……他,他说他很喜欢我,还,还想和我做那种事……”沈琼枝声音越来越小,脸上却是小女儿想到心上人时的甜蜜。
云天骄眸色黑沉下去,她将沈琼枝越来越低下去的脸捧起来,看着她漆黑单纯的眼问:“然后呢?你答应了?”
“我……我也没法不答应呀,我当时的身体完全被傀儡丝线控制,而傀儡丝线掌控在竺景仙君手中,自然是……自然是他想怎样就怎样了……”
云天骄心中火冒三丈,脸色阴沉得可怕。
琼枝年纪太小了,懵懂无知的少女,甚至不懂得这属于强`暴。
“然后呢?是他杀了你?”
沈琼枝茫然地摇头,“不知道,我当时好像一下就晕过去了,什么印象都没有了,等我再醒来睁开眼,就已经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破塔里了,他们,他们都说……我已经死了呜呜呜……”
说着,沈琼枝便又伤心哭了起来。
天神对自己最忠诚的香客图谋不轨,先奸后杀,吸干血肉,之后又将亡灵打入同悲塔,永世不得超生,这是何其歹毒的手段!
云天骄想到沈珩桢所说沈琼枝的死状,说她最后只剩一张人皮,被做成了纸鸢飞在空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压制因愤怒而颤抖的手,掏出巾帕给沈琼枝擦眼泪,哄道:“放心,我定为你报仇,让那竺景挫骨扬灰,神魂俱灭,为你陪葬!”
谁知沈琼枝一听,吓坏了,一把抓住云天骄的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对不对!天骄姐姐,肯定不是竺景仙君杀的我,他是无辜的!我相信竺景仙君,他绝对不会伤害我的!这天底下就没有比他更人品高洁的天神了!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沈琼枝一番话将远处围观的一众妖魔雷得外焦里嫩。
“都是天神了,还能是个好的?”
“这同悲塔里的同仁们,可都是被那些狗日的天神关进来的!”
“就是啊!天上的神仙就没有好东西!”
妖魔们七嘴八舌地插话,沈琼枝听了又开始呼呼往外冒黑气,腾地升到半空,双手叉腰怒目而视,滚滚威压释放开。
“不许你们胡说八道!就算这天底下所有的神仙都去做坏事,竺景仙君也不会!他一定是被冤枉的!!一定是!!”
沈琼枝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于那些妖魔来说似是有极大的攻击性,一时间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求爷爷告奶奶让沈琼枝别再发威。
大抵是因为云天骄是活人,居然没有受到沈琼枝的怨气影响,但饶是如此,也为沈琼枝的威力所瞠目。
她曾听过一个小神说过,原本命格极好的人若是被外力强行改命横死,就会生出极大的怨气,搞不好会横空出世一个鬼王来。
虽然之前在鬼界查过沈琼枝的命簿,上面记载她的确死于十五岁,但云天骄不能确定,这本命簿到底有没有被人篡改过。
沈琼枝是丞相之女,未来的云迟国皇后,可以说命格贵不可言,一朝惨死,被押入同悲塔永世不得超生,若这一切都不是她原本的命运,那她死后生出如此大的怨气,也就说得通了。
沈琼枝对着妖魔们一阵输出,又开始伤心地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转身飞回到云天骄面前,委屈巴巴道:“天骄姐姐,你信我,竺景仙君一定不会伤害我的。”
可他在你没有行动力的时候对你做了那种事,已经是伤害你了啊。
云天骄心中怒意难平,却只能无奈摸摸她的头:“好,我一定仔细调查这件事,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沈琼枝摇头,拉住云天骄的手,认真强调:“不是为我讨回一个公道,是要还竺景仙君一个清白!”
“……”
怎么以前就没发现,这孩子竟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第49章 049 祖宗 祖宗这里最可怕的就是你……
云天骄这辈子从出生到如今,都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待遇,偏偏面前这位沈大小姐也是跟她相同的待遇,可恶的是,这人还非得从小到大跟在她屁股后头,叫她姐姐,跟她撒娇。
所以云天骄哄沈琼枝已经是习惯了,而沈琼枝也早就习惯云天骄为她撑腰,话明显比之前多了起来,也开朗不少。
“天骄姐姐,你还活着,是怎么进来的这里?”
同悲塔二层的大厅内,早已摆好了软榻软枕,沈琼枝拉着云天骄坐在其中,以双生水鬼兄弟为首的一群妖魔伺候在侧,忙进忙出地为她们奉上茶果点心。
云天骄喝了口茶润喉,道:“你死状凄惨,我们都想弄清楚你是如何被害的。我与知微去鬼界寻你生魂不得,他便想办法送我来同悲塔,没想到你竟是真的被押入这里。”
“同悲塔?!天呐!”沈琼枝眼睛瞪大,捂住嘴巴倒抽一口凉气,“那不是传说中专门关押大妖魔的地方!原来我被关在了这里啊,好可怕!!”
正在生无可恋给沈琼枝捶腿的章鱼怪和身边给沈琼枝剥葡萄皮的蝎子精:“……”
祖宗这里最可怕的就是你了好吧!!
两只妖魔彼此交换了一个更加生无可恋的眼神,然后继续捶腿的捶腿,剥葡萄皮的剥葡萄皮。
自幼将沈琼枝当妹妹看的云天骄,自然不觉得她这话有什么问题,安抚道:“别怕,我会想办法将你从这里救出去,送你去鬼界暂住,知微在鬼界有些相识,会关照你的。不过从古至今,这同悲塔里就只有一个鬼王破塔而出,我还需要些时间,看看能否请天尊出面帮忙。”
“哪里需要劳动天尊,只要能证明竺景仙君清白,他自会想办法来救我的!”沈琼枝说得自信满满。
云天骄嘴巴张了张,居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有在内心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小枝儿啊小枝儿,这天杀的竺景仙尊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当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沈琼枝知道自己如今已经身死,阳界怕是很难回去了,难过道:“看来以后不能再陪伴爹爹和兄长了,他们怎么样了?”
“沈丞相还好,沈珩桢他……”
沈琼枝立刻紧张起来:“哥哥他怎么了?!”
云天骄叹气:“因为你的事,他与皇帝大吵一架,自请去万溪山督办灭火了。”
沈琼枝愣了一瞬,神情落寞下来,“我都没能见哥哥最后一面,还说过以后再也不想和他说话,我……”说着又红了眼圈。
云天骄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害你的人。”
沈琼枝吸溜一把鼻子,愤恨道:“没错!这人不仅害死了我,还连累竺景仙君,毁了他清誉,当真可恶!”
云天骄:“……”
这个天没法聊下去了。
好在沈琼枝后面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又开始像以前那样,缠住云天骄的胳膊撒娇,让她多留下来陪她几天。
同悲塔内一众妖魔鬼怪瑟瑟发抖,心说单只这一位祖宗留在这里,他们的日子已经不好过了,这要是再来个撑腰的,在这里住个没完,他们还活不活了?
水鬼哥哥接收到众人央求的眼神,清了清嗓子,陪着小心开口:“沈小姐,这同悲塔乃关押妖魔鬼怪之地,长公主殿下乃阳间之人,在此久留,只怕会伤及身体。”
沈琼枝“啊”了一声,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忙道:“哎呀,那天骄姐姐你还是快离开这里,我没事的,我很厉害,不会被欺负的!”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来,柳眉倒竖:“不过那个知微是怎么回事,怎么没有侍奉左右,居然让你一个人进来这么凶险的地方!”
“天界召众神归位,他也是身不由己,不过他已经事先给我留下护身之物。”云天骄将自己脖子上的金刚杵吊坠拿给沈琼枝看。
沈琼枝试着伸出指尖碰了碰,居然毫无阻碍,不由狐疑:“这东西根本没有镇鬼辟邪的作用呀!”说着扭头去看其他在场妖魔,“你们很怕这个?”
众妖魔看天看地玩手指,自然没人敢说出实情。
云天骄见这些妖魔一直对自己脖子上的金刚杵讳莫如深,不想为难他们,便道:“目前看来还是很有效的。”
尽管沈琼枝十分不舍,还是很快催着云天骄离开,陪着她重新回到塔一层。
此时的塔一层已经不像云天骄进来时那般拥挤,原本关押在这里的妖魔鬼怪全都消失得干净,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沈琼枝看着高大的塔门,怨念道:“这道门我之前想了无数方法,却无法打开,不知道天骄姐姐你身为阳间之人,会不会有所不同。”
云天骄想到进塔时知微轻轻松松推开门的样子,走上前,试着推了推。
塔门封得严严实实,未有丝毫开启的迹象。
她又加大了力气,甚至将斩鬼刀祭出,去撬门缝,最后拳击脚踹,却连门缝都没能打开一点。
沈琼枝神情凝重起来,“若是你也不行,又该如何出去?”
她低头想了想,忽然抬脚用力在地面上跺了两下,道:“都给我滚出来!”
一群妖魔头晕眼花地滚了出来,大有被沈琼枝那两脚震得吐血的迹象。
“姑奶奶有何吩咐啊?”
沈琼枝一指大门:“这道门打不开,还有其他出口吗?”
胖橘猫两眼冒着金星,欲哭无泪:“喵呜,这同悲塔就从没有过出口呀!有出口的话我们还能都被关在这里嘛,喵呜!”
“是呀,这道门只是同悲塔的入口,从来都是只进不出的。”
先前那名主动和云天骄搭话的妖娆女子是只花妖,看起来似乎是这一层的话事人,说道:“先前鬼王陛下破塔而出,是从最顶层出去的,不知是否还留有出口。”
虽然这样说,但是所有人心知肚明,若塔顶的出口还在,这同悲塔内如今还哪里会关押着这么多妖魔。
沈琼枝却不肯放过任何机会,对云天骄道:“天骄姐姐,不如我们去塔顶层看看?”
云天骄有些担心,“都说这同悲塔里的妖魔越高层越厉害,不知道顶层是个什么状况。”
谁知沈琼枝却异常平静道:“没关系,我进来以后就被关进了最顶层。”
云天骄:“……”
总觉得,有了沈琼枝,似乎脖子上的金刚杵都不那么香了呢。
第50章 050 器灵 你身上挂着他的东西,竟……
同悲塔一共九层,原本云天骄想要到达塔顶,还要费一番功夫。
可沈琼枝的存在就像一张通行令牌,云天骄连楼梯都不用爬了,直接由沈琼枝拉着手,顺着她之前跺出来的大窟窿,一层层直飞了上去。
每经过一层,都有各色妖魔在旁围观,云天骄只觉得穿越过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比去鬼界见识的妖魔种类还要多。
终于脚踏实地,沈琼枝却是带着她驻足在同悲塔八层。
“到这里就不能再升上去了,还得爬楼梯。”沈琼枝语气有些不满,仰头看看塔顶,又看向塔厅中心的楼梯,双环髻上的蝴蝶发饰随着她的动作颤动跳跃。
云天骄顺着沈琼枝目光向上看,这一看不禁惊讶,原来这第八层塔的屋顶并非像其他层那样,是木制的隔层,而是一片泛着水蓝色荧光的流动水层。
沈琼枝又回头看向跟着他们上来的双生水鬼兄弟。
水鬼哥哥立刻道:“沈小姐,虽然我们是水鬼,但当初也是乖乖走楼梯从九层下来的,这四时水,别说操控,可是连碰都不敢碰。”
云天骄好奇:“什么叫四时水?”
水鬼弟弟解释:“四时水就是取用四个时辰的特殊之水,分别为冬至子时朱砂水,夏至午时桃木水,秋分酉时艾草水,春分卯时陨铁水。这四种水合在一起,对妖魔鬼怪是绝对的克星,就算是鬼王亲临,只怕也是不敢触碰的。”
“触碰会怎样?”
“轻则功力大损,重则灰飞烟灭。”
能被关在塔八层的,都是实力非凡的大妖魔,没有一二层的妖魔聒噪多话,可是提到这四时水,还是引发不少窃窃私语,似乎都对头顶那片时刻能取他们性命的水域十分忌讳。
沈琼枝有些烦躁又有些无奈地对云天骄道:“没办法,只能走楼梯了,我当初从上面下来,也是走下来的。”
似乎对此非常内疚。
云天骄有些好笑,道:“走楼梯也好。”
沈琼枝叹气:“要委屈天骄姐姐了。”
这时双生水鬼委婉表示,不再陪她们同上九层了,水鬼弟弟更是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却被沈琼枝一袖子缠住,逮了回来,“不行,你们两个得跟着。”
水鬼弟弟苦瓜脸:“姑奶奶,饶了我们吧。我们上去也没有用呀,又不知道哪里是出口。”
沈琼枝冷漠无情:“你们在九层关押了多年,总比我们知道的更多,一起上去。”
接着又看向八层其他妖魔。
妖魔们集体屏住呼吸。
“算了,你们也上不去,都是废物。”
妖魔们长长呼出一口气,无比庆幸会在此刻被骂废物。
废物好啊,当废物可以保命。
于是沈琼枝打头,云天骄跟在后面,双生水鬼兄弟断后,四人一同走进塔厅中心的旋转木梯。
这是云天骄第二次踏入同悲塔木梯,和第一次踏入一层通往二层的木梯时一样,古旧的木梯刚一踩上去,整座塔内又回响起万鬼齐哭的悲鸣。
很快云天骄就明白,为什么无论是沈琼枝还是水鬼兄弟,对爬楼梯都这般反抗了,实在是……这楼梯看起来简直是无穷无尽的样子,完全和一二层之间的木梯不是一回事。
云天骄此生十八年,所见过的台阶加在一起也没有这次的多,更折磨人的是,一边爬楼还要一边忍受刺耳的鬼哭之声,实在是抓心挠肝,恨不能抽`出斩鬼刀将这整座塔都给劈了。
“你们能不能想想办法,让这哭声消失!”沈琼枝掩藏在宽大宫袖下的双手攥成拳头,忍无可忍对双生水鬼说,“快被吵死啦!!”
双生水鬼也是不堪其扰,试着放出水流,将四人包裹起来,却也仅仅能做到让那此起彼伏的哭声小一点,没办法完全隔绝,不过也算是聊胜于无。
也不知爬了多久,云天骄最后已经筋疲力尽,只能由沈琼枝拉着,等终于看到出口,四人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哎呦,好久不见啊两位,终于想起来看望我这个老邻居了?”
一道女子慵懒妖娆的声音响起。
从楼梯口出来,云天骄总算是看到了这传说中同悲塔顶层的全貌——
漆黑的塔厅内看不到地面,除了中间这道连通其他塔层的木梯,整层塔完全被四时水淹没,泛着幽蓝波光,让人可以勉强视物。
塔厅上方几乎高不见顶,只从四方以成人腰粗的铁链吊下来四只铁笼,却有两只是空的。
而这说话之人,正被关在其中一只铁笼子里,半空中隐约可见曲线玲珑的女人剪影。
“咦?看来还是小妹妹比较厉害,居然带了个活人上来呢……”
铁链摇晃出哗啦啦的声音,那个侧躺在笼中的女人似乎被云天骄吸引,在笼中坐了起来。
而另一只关押了妖魔的铁笼里,却依然静悄悄的,远远看去,只有一团卧伏的黑影,不似人形,更像野兽。
沈琼枝将云天骄挡在身后,警惕地看向笼中的女人。
“尤姬,你最好不要乱搞事,这位可是云迟国的长公主殿下。”水鬼弟弟警告。
尤姬嗤笑一声,更靠近笼子边缘,水光映照下,现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她双眼微眯,目光始终在云天骄身上打转,极具色欲地舔了舔殷红的唇。
“长公主怎么了?我还是九尾狐族的长公主呢,有什么了不起,云迟国又是哪个国,凡人建国不过几百年,也配来威胁本座么?嘻嘻,也是很久没有尝过活人的滋味了,不如……”
水鬼哥哥冷声打断:“劝你先睁大眼,好好看清楚她身上带着什么东西。”
双生水鬼中的兄长,说话的分量显然比弟弟重,九尾狐尤姬这才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想要探出笼子的利爪,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云天骄,忽然发出一声轻轻的“啊”。
“你身上……怎么会有他的东西?”
云天骄自进塔以后便被知微所给的金刚杵保护着,她先前只以为这是什么辟邪之物,能够镇鬼除妖,所以才让塔内一众妖魔鬼怪不敢靠近。
可是刚刚沈琼枝试着触碰过,这金刚杵分明没有那么大的威力,何以所有妖魔都要敬上三分,而且都是一副不敢提及不敢直视的样子。
“他是谁?”
金刚杵是知微的法宝,难道这些塔中妖魔也都认识知微?
尤姬笑了起来,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从笼子边缘垂落,一晃一晃,似乎觉得十分有趣。
“你身上挂着他的东西,竟不知道他是谁么?”
沈琼枝不乐意了,“喂,会不会好好聊天,再这样故弄玄虚,小心我把你打下来哦!”
尤姬似乎对沈琼枝颇有忌惮,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抱着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睡觉,不肯再说话了。
水鬼哥哥对云天骄道:“长公主殿下莫怪,这金刚杵的主人当初与我们同押于同悲塔九层,但他能力超群,从囚笼中脱困,我们与他打了个赌,我兄弟二人赢了,受他帮助,也能离开囚笼,得以在这塔中自由行动,可惜尤姬赌输了,所以一直心存怨念……”
说到这里,上方笼子里的九尾狐妖又发出哼的一声,没好气道:“你们安静点,别吵老娘睡觉。”
云天骄轻轻摩挲金刚杵吊坠,问:“那你们说的这位金刚杵主人……如今在何处?”
水鬼弟弟笑道:“哎,长公主殿下还没明白嘛,这金刚杵的主人,就是那位自古以来唯一冲出同悲塔的鬼王陛下呀!”
鬼王?
可这明明是知微的法宝……
云天骄心中惊疑不定,回想在鬼界与那蒙面鬼王的短暂相处,不得不再次勾起曾经的怀疑——
莫非鬼王真的是知微?
这般分神瞬间,变故突生,只见那原本没有丝毫声响,关押着另外一只妖魔的牢笼,忽然冲出一团灵光,猝不及防向着云天骄扑来。
云天骄被这刚猛的力道狠狠一撞,从窄小的木梯口平台栽了下去,直坠向下方的水潭!
“天骄姐姐!”沈琼枝伸手去拉云天骄,却没能拉住。
她第一反应是和云天骄一同跳下去,却被水鬼弟弟出声提醒:“沈大小姐!这可是四时水啊!”
沈琼枝及时收住了脚步,惊魂未定看着云天骄落水,却无能为力。
水鬼哥哥道:“这四时水于凡人来说,与普通的水无异,只要殿下略通水性,应是性命无虞。”
“天骄姐姐……天骄姐姐水性好,应该,应该不会有事吧……”
可是凝望水面良久,也没见云天骄浮上来。黑沉的四时水就像潜伏于黑暗中的怪兽,将云天骄吞吃进去。
“刚刚那个是什么?”沈琼枝想起方才将云天骄撞入水中的那团灵光,问水鬼兄弟。
水鬼哥哥目光却看向先前那关押着另一只妖魔的铁笼。
此时铁笼中已经空空如也。
云天骄落入水中,出于求生本能,想要向上泅水,却被那灵光光团卷携着,拖入水底。
恍惚之中,她似乎看到那光团凝成一只豹子似的野兽形状,带着她直冲入水下一道暗门。
猛然脱水而出,云天骄呛了好几口水,大口大口喘着气,发现自己竟然进入了一间石室。
这地方在四时水下,却并没有被水淹到,整间石室内十分干燥清爽,似乎有什么地方与塔外相连,可以通进新鲜的空气。
石室墙壁上甚至有火把点亮照明,其中只摆着一张长长的石桌,别无他物。
云天骄环顾四周,发现墙壁上刻着很多画像,具体面目已经看不清楚,却能辨识出是一位女子。女子姿态各异,或坐或立,轮廓柔美动人,一看便是饱含作画之人的情愫。
先前那团灵光跟着云天骄进入到石室当中,原本悬停在云天骄身侧,似乎在与她一同观看壁画,直到发现云天骄目光移转而来,便唰的一下钻进石桌上某物,消失不见了。
“你到底是谁?为何带我来此处?”
云天骄忙追到石桌边,发现那灵光团竟然是钻进一个黑色豹子样式的镇纸中,安安静静,看起来无辜无害。
镇纸下方原本应该是镇着纸张的,只是年久陈腐,纸张早已朽为粉末。
云天骄迟疑了一下,先是没有理会,将石室四周检查了一圈,并未找到出口,这才不得以回到石桌旁,试着伸出手,将那黑豹镇纸拿了起来。
随着镇纸离开石桌桌面,其下纸屑也化为灰烬消散,抹去了在这世间最后的痕迹。
而与此同时,云天骄手中黑豹镇纸突然灵光大亮,吞没了她的身形。
乾坤变幻,石室的墙壁在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口漆黑的古井四壁。
云天骄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进入到一个少年,不,应该说是一位少年鬼灵的记忆……
【第三卷:臣女之死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