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醒了。”
沉稳的男子声音,带着熨帖人心的力量。
阿梦泪眼汪汪看向高大的鬼将军,“师父,你的伤……”
银叶忽然感觉到一道凉飕飕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吓得她后脊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个先前透露梦将军挨了三百鞭子的小宫娥,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将脑袋垂得低低的。
阿梦从床榻上下来,因多日卧病在床,她身上只穿了白色衾衣,头发披散下来,不复平日扎成双鬟的俏皮活泼,竟也显出几分少女的温柔妩媚。
她绕着梦将军走了一圈,似乎要查看清楚他身上的伤。
梦将军一把揪住她衣领,将人丢回床榻,训斥道:“才刚好,光着脚满地乱走,也不怕再着了寒气。”
“哪有那么娇气。”阿梦嘟囔道,“相比起来,还是师父你的伤更重,怎么也四处乱跑。”
梦将军气笑,“翅膀硬了,也敢教训起师父。这点伤算什么,哪次征战不比这严重,也值得拿来一说?”
阿梦明白,师父只是不想让她担心,可是心里却更加酸涩。
三百鞭子的鞭伤,与战场上受的伤相比不值一提,可这么多年,师父又为鬼蜮出征了多少次,伤了多少次?
“师父,为什么要拒绝父王的赐婚?”
“小屁孩关心这些做什么,眼下最要紧的是养好身体,恢复课业训练。”
阿梦垂下眼睫。
她其实是明知故问。
明明那么多次,见师父珍而重之地描画那位女子。心里一旦住进了一个人,又怎会接受别人?
阿梦甚至想象了一下,如果有一天父王要将她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她会不会也像如今的师父一样,宁肯挨上三百鞭,也要抗婚不从。
见小公主长发垂曳,长睫轻颤,一副愁闷有心事的模样,梦将军怔愣一瞬,依稀间竟是从她眉眼间窥见了那人的神貌。
不过很快他便在心中自嘲起来。
也当真是相思成魔,荒唐可笑了。
原本伸到半空,想要抚摸小殿下头的手收了回去。
“宫内的流言,不要多想。”他微侧过身,目光避到一旁。
阿梦不明白向来不会安慰人的师父,怎么好端端突然冒出这样一句,不过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两相静默,一只小小的蛾妖绕着宫灯飞舞,最后一头扎进火苗,噗嗤一声,化为金粉散逸开来。
梦将军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离开扶桑殿的时候,心中感叹。
小殿下,到底是长大了。
阿梦望着师父的背影渐远,此刻她还不知道,这是师父最后一次来她的扶桑殿。
……
鬼蜮的各路文臣武将能很明显地感觉出来,自从那日梦将军拒绝陛下的赐婚,君臣两人便生了嫌隙。
于是有人猜测,只怕梦将军失了宠信,又是下一个广四,陛下可能会再扶起下一个能够与他制衡的人,然后再慢慢削弱他的兵权。
没想到的是,还没等梦将军真的成为下一个广四,原来的广四本尊竟是回来了。
当初广四谋害公主不成,被梦将军打得剩了一丝残魂逃遁,没想到竟是暗中聚集了力量,跑去攻打天庭,并一连拿下三座城池,归来献与鬼王,以示忠心。
本来嘛,谋害皇嗣的大罪,别说三座城池,就算打下三十城,也是罪无可赦。
可微妙的点就在于,如今的公主殿下血统存疑,那这谋害皇嗣的罪名,也就有待商榷了。
鬼王阎烈果然十分高兴,不仅为广四平反,恢复他将军身份,还大摆宴席,为他接风洗尘,连许久不曾露面的鬼后和公主也出席作陪了。
“本来嘛,广四将军的旧部谋反,也是受他那不成器的侄儿挑唆,表面上是打着广四的旗号,实际上分明是想夺了广四的权,如今广四回来,又怎能将罪名加之于他身上呢!”
宫宴上,阎烈端着酒杯从王座上下来,走到广四身边,好兄弟一样揽着他的肩,公然为广四开脱。
竟是绝口不提他放嗜灵蟒谋害公主的事。
这意思已经非常明显,有关广四将军的过往,就当是翻篇了,从今往后,广四依然是地位尊崇的鬼蜮将军。
宴席上的鬼界众臣全都跟着附和,目光却有意无意往梦将军和鬼后公主方向瞟。
只要不傻,此时都看出苗头了,鬼王这是想重新扶持广四将军,用以制衡梦将军。
梦将军神色淡然,因鬼王离席起身,也与众人一道起身执杯,随着鬼王给广四敬酒祝贺,不曾在意那些刺探过来的视线。
阎烈兴致十分不错,又对广四道:“你夺城有功,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出来,只要是我能给的,都给你!”
广四这次回来,明显与以往不同,不再那样张扬,内敛不少。
面对如此重赏,他忙跪伏于地,恭敬道:“陛下若真是心疼末将,不如赐末将一桩婚事。”
宴席出现一瞬间的安静。
赐婚?
这广四十故意的吧,梦将军刚刚因为赐婚失宠,他这边反而要求赐婚。
不过从广四的角度想,也能理解。毕竟他如今势不如前,又与如日中天的梦将军结了死仇,肯定想要快速壮大自己的实力,在朝中找到可靠的同盟。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广四心仪的联姻对象是熙鸳长公主。
阎烈心中也是这样推测的,不过还是故作惊讶地问:“咦?广四将军是已经有心仪的女子了?说来听听,是哪家千金?”
广四回答:“末将斗胆,想求娶公主殿下。”
“不可!”
还不等阎烈发话,同时有两人出声,一个是鬼后珠妙,一个是梦将军。
纵使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鬼界众臣,此时也不禁哗然,再难维持表面淡定。
公主殿下?阿梦公主?
这广四是疯了吧,他是不知道现在有关于公主的传闻吗?
她可说不定是天庭那位的野种啊!
阎烈脸色一沉,他并不理会鬼后,只冷冷看向梦将军,“广四将军是向我求赐婚恩典,我竟是不知道,原来如今梦将军也可代行王令,帮我回答了。”
梦将军立刻跪地回话:“陛下,臣只是觉得,公主殿下年纪还太小,不到婚配的年龄。”
鬼后珠妙脸色惨白,颤声道:“我也不同意,阿梦现在就考虑婚配的事,为时尚早。”
阎烈冷哼一声,对一旁宫人道:“鬼后身体不适,送她回去休息。”
第62章 062 过往 宁愿她联姻的对象是梦将……
一行宫人应声出列,准备将鬼后“请”出去。
然而珠妙这次却没有逆来顺受地隐忍不发,而是运功挥袖,祭出一条绚丽夺目的紫红色绸带,将靠近的宫人全部击飞出去。
四周桌椅翻倒,一片杯盘狼藉,好好的宴席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鬼后手中那条紫红色绸带吸引。
那并非鬼蜮之物,萦绕绸带周身的,竟是满满的神息。
资历尚浅的人对此颇为震惊,不明白鬼后为何会有天庭之物。
年纪大些的老臣却都彼此交换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牵扯出多年前有关鬼后身世的记忆。
阎烈的脸色难看至极,死死盯着那条紫红色绸带。
“珠妙,你这是做什么,要反?”
珠妙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以她如今的身份,实在不该在众人面前再次动用这件法宝。
悬停于半空蓄势待发的绸带,忽然软了下去,犹如斗志昂扬的战士突然被抽了脊骨,重新被收回珠妙袖中。
“陛下,阿梦还小。”
珠妙声音发颤,带着几分恳求地望着阎烈。
这是这么多日子以来,她第一次与阎烈对视,却不是以一个妻子的目光去看丈夫,而是以一位母亲的身份,保护自己的孩子。
阎烈被珠妙这样看着,也像那条被人卸了灵气的绸带,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垮了下去。
他别过头,无力地挥了挥手。
宫人们服侍着珠妙离开宴席,这次珠妙没再反抗。
阿梦想和母亲一同离席,却被阎烈叫住。
“阿梦,你留下。”
阿梦浑身一震,只好又坐回席位。
她心中害怕,下意识想去看师父,可是想到刚刚父王对师父的态度,不愿师父再卷进来,触怒父王,便只好强行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低垂着眼,装出镇定从容的模样。
接下来的宫宴中,阎烈不复之前的兴致昂扬,一直沉着脸,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有那等没眼色的上前奉承,也都被他骂了回去。
广四求娶公主的事,也没了下文。
阎烈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允,让人摸不透心思。
宴席结束后,梦将军回了自己府邸。
他的心腹副将道:“将军,这广四的性情变化太大了,若是放在以前,陛下没有对他求赐婚予以回应,他一定老早就嚷起来,非得逼着陛下给个准话才行!”
另有人附和:“是啊,你看他今天,完全就像换了个人,陛下不回应,他也不催促,这低调内敛的行事作风,还哪有广四的影子!”
“换了个人么?”年轻的将军坐于案前,戴着银色指套的右手食指轻扣桌面,自言自语重复了这一句。
副将忽然突发奇想,“这广四该不会是个假的吧?他之前被咱们将军打的就剩一缕魂了,谁知道这次回来的是什么东西。”
“怎么可能,以咱们陛下的修为,若是个假货,早就被识破了。”
其他人都觉得副将有些异想天开,副将自己想了想,也觉得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嘿嘿笑了两声,揭过不提了。
“不过广四为何会求娶公主殿下呢,他明明知道公主她……”这人话说到一半,被旁边同僚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他们将军最恨有人背地里编排公主身世,于是咳嗽了两声,以作掩饰。
这时有人进来通禀,说是府外有客来访。
客人十分神秘,通身以灵力遮盖了真实容貌,明显不想被人知道身份,只是将一块手牌递了进来。
梦将军从仆从手中接过手牌,神色微变,忙下令将客人带进来。
“注意不要声张,莫让人看到。”他特意叮嘱。
在将军府后院看到珠妙,梦将军十分意外。
那块手牌是扶桑殿的,他原以为是阿梦被赐婚的事吓到,趁夜偷偷跑出来。
“我知道,用阿梦殿里的手牌,梦将军一定不会拒之门外。”珠妙看出来梦将军在想什么,惨然一笑。
的确,今日若递进来的是鬼后宫殿的手牌,梦将军是绝不会放人进来的。
他只是阿梦一人的师父,并不想成为鬼后党羽。
“不知君后深夜莅临,是为何意?”
“以将军之聪明,应该猜到我的来意了。”
梦将军不为所动,恭敬抱拳:“还请君后示下。”
谁知珠妙竟是直接在梦将军面前盈盈跪伏下去。
梦将军反应极快,一手拖住珠妙手肘将人扶起,“君后,这使不得。”
珠妙微微皱了下眉,拂开梦将军的手,依然坚定跪了下去。
“今日此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我知将军不愿答应,所以只能如此。”
梦将军向旁避开,不受鬼后这大礼。
“我知将军心中一直有一人,不愿接受其他女子,可是如今阿梦处境尴尬,我不愿她像我当年一样,被当做政治联姻的棋子,可若是这命运注定无法避免,身为母亲,我宁愿她联姻的对象是梦将军你,而不是广四。”
梦将军来鬼蜮的时间晚,起初并不知道鬼后和鬼王的过往,但他毕竟处于权力中心,自从阿梦的血统被质疑,也多少从那些老臣的风言风语中了解到一些。
珠妙原本是天庭神尊之女,与还是天界太子的元肆青梅竹马,情投意合。那时鬼蜮还是一盘散沙,直到鬼王阎烈横空出世,短短几十年便将鬼蜮统一,实力越来越强,威胁到天庭安危。
当时的天尊,也就是元肆的父王,贪图享乐并不好战,听说阎烈一直倾慕神女珠妙,便动了合婚的心思。但是鬼蜮之人十分排斥天神,不可能接受一位神女做他们的鬼后。于是这位天尊便大手一挥,将珠妙打成了凡人,再另其自尽化鬼,以鬼灵的身份嫁给阎烈。
珠妙为了家族被迫同意,等元肆得知,一切已经木已成舟,自此与鬼蜮结下深仇大恨,他登基为天尊后,天庭和鬼蜮便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征战。而珠妙嫁给阎烈后,阎烈对其千依百顺,只是常有传言,说她和元肆藕断丝连,直到公主阿梦出生,阎烈才算是彻底放下心结。
“君后,我是阿梦的师父,也一直视她如晚辈,不可能娶她。”梦将军微微叹了口气,对珠妙说。
“就因为你是阿梦的师父,如今在这鬼蜮,除了我,也只有你一人是真心为她好,愿护她周全了。梦将军你就当……是可怜可怜这孩子吧。”珠妙说到后面,有些哽咽,眼圈也微红。
梦将军沉默良久,才道:“君后若是一直如此和臣说话,即便臣想答应,也不敢了。”
珠妙惊喜抬眼,“将军这话当真?你愿意向陛下求娶阿梦了?”
第63章 063 广四 他来做什么,叫他滚……
在梦将军的坚持下,鬼后只好站起身来。
梦将军这才缓声道:“公主殿下是我徒儿,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愿为保护殿下,舍去性命。”
珠妙面露喜色,只觉得今夜目的已经达成。
然而梦将军话锋一转,“但若论求娶,天庭鬼蜮凡尘三界,我只会娶那一人。”
珠妙脸色一变,有些气急败坏起来,“梦将军所念之人,可能早已不在这世间了!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没有她的音信啊!”
整个鬼蜮都知道,梦将军在找一个女子,却没有人知道那女子的身份如何,姓甚名谁,甚至连梦将军与那女子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牵绊,也都无从知晓。
见梦将军眼神瞬间冷了下去,珠妙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改口:“将军放心,就算你娶了阿梦,她也不会对将军有什么要求,只是缓兵之计罢了,待眼下的危机解除,或者等你寻到了那位女子下落,你们完全可以再和离。”
梦将军态度却很坚决,“君后,此事莫要再议,臣就当今晚您没来过。公主的事臣自会再想办法,定不会让她嫁给广四。”
“梦将军!”
“恭辞不送。”梦将军一抱拳,强行送客,俨然不想继续再和鬼后纠缠下去。
珠妙纵使不甘心,也不敢真的得罪了这位大靠山。
“好,梦将军,记住你的承诺,不会让阿梦嫁给广四,不会让我的悲剧在她身上重演。”
……
阿梦插在花瓶里的桃枝长大了,小小的花瓶已经容不下新生的根枝。
这日晨曦初露时,趁着去演武场之前,阿梦将桃枝移栽到院子里,又将许多灵力灌注进去。
脱离了束缚的小小桃枝瞬间增高不少,抽出许多新枝,原本挂在枝头即将凋零的花瓣也重新精神起来,甚至还结出许多新的小花苞。
阿梦很吃惊,对一旁的银叶说:“我每日灌进去的灵力都一样多,怎么今日桃枝长大了这么多呀。”
银叶笑道:“这是自然,之前这枝子一直困在花瓶里,小小的空间,哪施展得开。”
阿梦点点头,“说的有道理。”她看向殿门外,“师父今天又不来么?”
银叶挂在唇角的笑容微僵,有些心疼地偷看小公主一眼,道:“啊,梦将军他……已经命人将今日的花送来了。”
自从那一晚将军来看望大病初愈的公主,就再也没来亲自送花了。
起初小殿下还以为只是师父受伤了,不便自己来送花,可是随着一日日过去,都是梦将军身边的侍从代行送花之劳,殿下的神情便逐渐黯然下去了。
“哦。”
阿梦应了一声,抬头望着越长越高的桃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也像被困在花瓶里的桃花枝,不知什么时候才有肆意生长的自由。
“派人去跟师父说,以后不要再来送花了。”阿梦吩咐道。
“殿下……您没事吧?”
阿梦回头,见银叶正目露忧色地望着自己,不禁笑了笑,“我有什么事,只是我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还需要师父送花哄我起床么?”
银叶鼻子一酸,觉得这样的殿下让人有些难过。
“真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阿梦回答得果决。
反正不是师父亲自送来的花,也失去了它的意义。
可具体是什么意义,阿梦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一个人前往演武场,却没想到等在那里的人不是师父,而是广四。
“怎么是你?”阿梦浑身戒备,还没忘了上一次在演武场见到这人,等着她的是嗜灵蟒。
“梦将军今日被陛下叫去谈事了,由我代为指点殿下。”广四笑着回答,态度十分恭敬。
他今日没有穿武将甲胄,而是换了一身素色常服。
广四原本长相五大三粗,阿梦记得小时候听人说过,他原身是一只黑熊精,十分骁勇善战,又不屑以术法美化修成的人形,所以远远看去,还是像黑熊一样。
可如今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失去了本体,只剩残魂修得的鬼灵,整个人看上去竟是清瘦削减不少,虽然还是高大挺阔的,但是看起来比以前斯文了,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甚至可以说他的五官称得上俊朗。
“师父怎么可能会让你指点我。”阿梦不信他的鬼话,脸上的厌恶不加掩饰。
广四也不恼,直接敛衽跪地。
阿梦吓得退后一步,“你干嘛!”
广四抱拳,诚恳道;“公主殿下,臣当初嫉妒梦将军因为教导公主而得宠,这才猪油蒙了心,出了昏招,想借嗜灵蟒陷害梦将军失职之罪,却没想到让公主殿下陷入陷阱。公主殿下,臣绝无谋害殿下之心,还望殿下明察!”
说完就开始以头抢地给阿梦磕头赔罪,咣咣咣没几下便磕得头破血流。
“你你你,你快停下!”阿梦哪里见识过这种阵仗,看到广四额头见血,嫌弃地用手捂住口鼻。
“那殿下是信臣的话了?”
阿梦拧着眉头不吭声。
广四又继续咣咣咣磕头,地面都被他砸得跟着震动。
要是就这么把自己磕死了多好……这样就不用在担心父王让她嫁给他了。
阿梦心里有一瞬间的暗黑,不过很快便清醒过来,且不说她想不想,就算广四在这里磕头磕到地老天荒,只怕也是死不了的。
“算了算了,你起来吧。”
“那殿下是信臣的话了?”广四又问相同的问题。
阿梦说不出违心的话,只能含糊地点了点头。
广四看起来很高兴,从地上爬起来,便没再说什么奇怪的话了,当真兢兢业业指点起阿梦的课业。
阿梦在演武场的训练任务主要分为两部分,体术和法术。广四以体术闻名于整个鬼蜮,是鬼蜮最强的肉搏战士,可是这一整天接触下来,阿梦没发现他体术上有什么厉害,倒是在法术上颇有些巧思。
以前有几个阿梦总也做不好的法决,没想到被广四随意两句点播,便轻易学会了。
“奇怪,怎么今日这法决看起来如此简单。”阿梦无意识嘀咕出心中想法。
广四在旁轻笑一声,道:“殿下聪慧机敏,既是之前学得不易,那一定是法术的体系弄错了。”
“法术体系?”阿梦疑惑,“怎么以前从没听说过法术还分什么体系?”
广四却没有再进一步解释,只是负手而立,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阿梦看着他这张脸十分讨厌,便扭开头去,“既然已经学会了,今日便到这里吧。”
广四恭恭敬敬目送公主殿下离开,等确定整个演武场再无旁人,才掐了个法决,虚空里一划,竟然凭空从半空撕裂开一道空间裂缝,从里面拉出一个人来。
此人正是梦将军身边的副将,只是此时双眼空洞,像是失了神志。
广四在副将肩膀上轻轻一拍,身形便消失了,只留副将一个人在原地,随着他那一拍,整个人一个机灵,像是大梦初醒般,眼睛里重新恢复了神韵。
副将四周看了看,像是才想起自己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一样,然后便匆匆迈着大步离开了。
第二日,第三日,接连很多天,都是广四来给阿梦指点课业。
阿梦每次都会问,是不是师父让广四来的。
广四都避而不答。
渐渐地,阿梦也就不再问了。
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猜测是父王为了撮合她与广四的婚事,故意为之,而师父的默许也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也同意了这门婚事。
“银叶,是不是对师父来说,我嫁给谁都无所谓呢?”
夜里阿梦睡不着,仰面摊在床榻上,目光空洞地望着上方帷幔。
银叶立刻道:“怎么会呀!梦将军最疼殿下了,肯定是想看到殿下幸福的。”
“我嫁给广四,会幸福吗?”阿梦轻声又问。
银叶卡了一下壳,才道:“呃……如今广四将军,对殿下也是极好的。”
阿梦冷哼一声,“我可不觉得一个会放嗜灵蟒咬我的人,会对我好。”
银叶不敢说话了。
安静的扶桑殿催生人的睡意,宫娥们陆陆续续睡着,而阿梦却依然睁着眼。
她盯着床幔之上,好像想透过帷幔的薄纱,透过殿宇的穹顶,透过鬼蜮的天空,看向那广袤无垠的星河。
她几乎一夜没怎么睡,第二天一早,照例卯时差一刻起来。
如今没有哄她起床的花朵了,而她也不再赖床。
可是就在她一切准备就绪,即将前往演武场时,却有宫人来报,说是广四将军在外恭候。
“他来做什么,叫他滚。”
第64章 064 催眠 陛下近来性情大变
扶桑殿的宫人们面面相觑。
阿梦明眸一瞋:“怎么,现在连你们我也使唤不动了?”
宫人忙道:“殿下,您……要不先去外面看看?”
这时外面一阵窸窸窣窣,像是进来很多人的样子。
阿梦跨出殿门,只见不少宫人正埋头往院子里搬东西,她看向站在院中的广四,冷笑一声,“广四将军这是做什么,要带人冲殿,来拿我么?”
她身形稚嫩,嗓音也还是脆生生的少女音,质问起人来,气势却十分了得。
广四躬身行礼,解释道:“臣听说公主殿下喜欢桃花,眼下桃花季要过了,便特意命人将无妄山上的桃花收集起来,做成桃花酿桃花饼桃花酱等各色吃食,并将桃花枝移栽到花盆中,以灵力滋养,搬来殿下院中供殿下日日欣赏。”
说话间,继各种坛坛罐罐之后,又有上百盆桃花被搬了进来。扶桑殿瞬时变为桃花香四溢的桃花岛。
阿梦冷眼看着底下的宫人忙活,等广四带来的全部东西都被搬进来,才点点头,道:“广四将军真是有心了。”
广四笑道:“只要是殿下喜欢的,臣都愿奉与殿下。”
话音未落,满院桃花便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化为灰烬。
广四表情愕然地抬头,只见纵火之人表情冷漠地收了法决。
阿梦一把火烧了广四送来的所有盆栽桃花,唯独留下自己亲手种在院子里的那一棵。
“殿下,您这是何意?”广四唇角的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住。
阿梦面无表情道:“我喜欢的是天生地养的桃花,不忍心看到它们被求困在盆中,索性给它们一个解脱。”
广四目光落在院中那硕果仅存的一株桃花树上。
阿梦:“哦,除了这一棵。”
广四:“……”
“怎么,广四将军不喜我这样做?”阿梦带着挑衅问。
广四讪笑,“怎会,只要是公主殿下喜欢的,臣都支持。您放火将臣送的花烧了,臣也会说一声烧得好。”
阿梦又扫视院中那些桃花制品,吩咐下去:“这些都搬去宫外,分发给穷困的鬼众吧。广四将军,想必您也没什么意见吧?”
负责搬运的宫人都是广四带来的,此时纷纷去看广四的脸色。
广四面上不太好看,沉声道:“看我做什么,没听到公主殿下的命令?记得分发时以公主殿下的名义,让受领者好好记得殿下的恩情。”
阿梦听到广四最后一句话,眉间微蹙,满心厌恶,不想顺了他的意,承了他的情。可是想到如今自己在鬼蜮的处境,终究是没再拒绝。
“时候不早了,广四将军,咱们去演武场吧。”
不管她多么讨厌这个人,这人身上的本事是实打实的,阿梦知道,如今对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
……
今日朝会之后,梦将军又被阎烈留下,和几位重臣在书房里单独问话。
这已经是梦将军连续第二十二天被留下来了,以至于耽误了公主殿下的课业,不得不委派心腹副将代任。
坐在上首的鬼王一直在揉太阳穴,眉尖深锁,似乎头痛难忍的样子。
说到对天庭的讨伐,以鬼相为首的文臣坚持反对意见,“陛下,天庭与我鬼蜮大战不久,如今双方均元气大伤,应休养生息为主,不宜再战。”
“是啊陛下,况且自从元肆登基为天尊,人间太平,甚少灾祸,天庭信众繁多,而鬼众数量有限,更不应该在这种时候主动挑起争端啊!”
啪!
阎烈怒而暴起,随手将桌案上的茶盏摔过来。碎瓷片迸溅起来,划破鬼相的额头,可是他却不敢躲,只能将身体跪伏得更低。
“哼,就知道长他人志气!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是在称颂元肆为三界明主么!”
阎烈起身,一边掐着头一边走来走去,像头暴躁又焦虑的狮子。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
阎烈指向一旁的博古架,从上到下珠光宝气,神光流动。
“看看这些,啊?这些都是广四将军从天庭缴获的战利品!广四以一魂之力,便接连攻下三座城池,重创天兵天将,你们倒好!一个两个尸位素餐,除了在这里哭丧还会什么?!对了,广四呢,广四将军呢?!给我把广四叫来,我不想再见这些酒囊饭袋了!”
一旁侍从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如今鬼王陛下的脾气越来越坏,特别是这种时候,任何人靠近,都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行为。
就在前几日,一位书房内适逢茶水的宫娥,因不慎咳嗽了一声,竟被阎烈直接扭断了脖子。
“陛下,您忘啦?广四将军近来魂魄不稳,告假家中养魂呢。”侍从陪着小心,低声回复。
“你说什么?”阎烈一把揪住侍从脖子,眼中满是血丝,额头青筋暴起。
侍从吓得连连告饶:“陛陛陛下息怒!”
“陛下。”这时梦将军出声,“是否头疾又犯了?不如召鬼医来看看?”
御书房内一众文臣武将都向梦将军投以敬佩的眼神,这种时候还敢出声,当真是以命相赌。
可怜的侍从被放开,好险捡回一条小命,连滚带爬地原地跪好。
阎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深吸一口气,摆摆手,示意让人去找鬼医。
鬼医来了,阎烈让众人散了。
鬼相等人一脸愁苦地离开,忍不住小声嘀咕:“最近陛下是怎么了?”
“哎,陛下近来性情大变,恐怕不是好事。”
“咱们今后说话可都小心着些吧,尤其是你啊梦将军,今日为那侍从说话,可太冒险了。”
鬼相看了看梦将军,也道:“梦将军有意救那侍从一命,可是依老朽看,那人只怕还是保不住性命啊。”
梦将军愣了一瞬,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眸色沉了下去。
鬼相说的没错,陛下现在的疑心病越来越重,绝对不会留一个险些被自己杀死,又欠了其他臣子人情的下属近身伺候。
果然第二天朝会,阎烈身边的近身侍从就换了人。
朝会上各种琐事吵架吵得厉害,阎烈又留下几个重臣到御书房单独议事,结果又是议到一半,头痛难忍得差点杀人。
不过这一次,梦将军没有直接离开,而是一直守在宫门外,等鬼医出来,上前询问阎烈的病情。
“哎,陛下这头疾的毛病,原本就是当年的旧伤,只是偶尔会犯。也不知这几个月是怎么了,竟然发病越来越频繁,也一次比一次更严重,查不出原因。”
梦将军道:“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复发第一次,鬼医大人可还记得?”
陛下的头疾整个鬼蜮都知道,并非需要密而不发的隐疾,而梦将军又是当今重臣,问的也不过是陛下第一次发病的时间,鬼医觉得并无隐瞒必要,便查了一下医案记录,给梦将军说了个日期。
梦将军算了算,阎烈第一次发病,正是广四回归后的第三日。
晚上回到府邸,他命令秘密监视广四府邸的暗桩回来通报,说广四这些天的确一直在府中养魂,未曾出过门。
梦将军又细细交代了暗桩新的任务,这才每日例行叫副将过来问话。
“殿下今日的课业如何?可有不懂的地方?”
副将自信地拍拍胸脯:“放心吧将军,都按着您给的计划按部就班完成了,小殿下的确聪慧,一点就通。”
梦将军点了点头,犹豫片刻,才又问:“殿下可有不开心?”
副将疑惑:“不开心?为什么会不开心?”
年轻的男子垂眼,本想说没什么,准备打发人走,可是就在这一瞬,他忽然余光里瞥见副将身上有一丝异样。
“你过来。”梦将军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起来。
副将一头雾水,被自家将军的样子吓到,“将军,怎么了?”
梦将军却懒得和他废话,大步向他走来,一掌拍在他肩膀上。
“喂喂,将军,魂火都要被你拍掉啦!”
“闭嘴。”梦将军喝止副将,凝眸片刻,神色倏然一变,死死盯着副将,“你什么时候被人下了催眠术?”
施术者,居然还是一个天神。
第65章 065 宫变 完了完了,这梦将军怕是……
因为鬼王阎烈宠爱公主,特意将距离自己最近的扶桑殿赐给公主做寝宫,是以当深夜鬼王寝殿内传出一声凄厉惨叫时,阿梦第一时间从睡梦中惊醒。
“怎么了?”阿梦心慌得厉害,问银叶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银叶不安地摇头,“不知道,应是从陛下寝宫那边传来的声音。”
阿梦披了衣服起身。
银叶忙道:“殿下要做什么?”
阿梦道:“我不放心父王,过去看看。”
银叶阻拦:“殿下,如今……如今陛下待您不比从前,不然先遣个宫人过去看看……”
“你都说了如今父王对我不比从前,我亲自去都不见得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换成别人,只怕一个不小心命就没了,何苦连累无辜。”
公主殿下意念坚决,扶桑殿的人自然不敢再拦。
还没走到鬼王寝殿,阿梦便心生不祥预感。
空气中弥散着浓重的血腥味。
阿梦加快了脚步,走到第一道宫门时,照理说应该早有宫人出来迎接通传,可此时却安静得有些瘆人。
宫门虚掩,阿梦走过去用力推了一下,只听扑通扑通两声,门后两旁守门的宫人身体软倒,竟然全都死了,灵体即将消散。
阿梦倒抽一口气,下意识退后两步。不过还是担心父王,又硬着头皮往前走。
跨过第二道宫门,院中宫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俱是七窍流血,灵体将散,死状十分惨烈。
血腥味最浓重的地方在书房方向,而书房殿宇的门紧闭着。
“父王?”
阿梦试探着轻唤一声。
她一步步走上台阶,脚底踏过暗色的痕渍,却不是水,而是血。
月色下她的眼睛瞳孔放大,脸色苍白如纸,颤抖着手将殿门推开,所见画面令她心惊胆颤。
室内灯火摇曳,地上堆满宫人正在消亡的灵体,阵阵黑气冲天,怨念深重,而鬼王阎烈却不在殿中。
阿梦吓得差点夺门而逃,余光里却瞥见一丝微弱的灵气,来自歪头倚坐在梁柱旁的小宫娥。
这人还有一息尚存!
阿梦手腕翻转,掐动法决运转灵气,注入那小宫娥体内。
小宫娥身体猛地一颤,微微睁开眼。
“发生什么事了?”阿梦跪伏在小宫娥面前,急促地问。
只凭这一丝注入的灵气,不足以挽救小宫娥的性命,也只能让她勉力说上几句话。
“陛下……陛下疯了,杀了我们所有人,还要去……去杀……鬼后……”
说完,小宫娥便与这殿中大部分宫人一道,化作黑雾消散了。
阿梦大脑发麻,浑身上下冷得像冰,最后也只记得宫娥所言最后四字:去杀鬼后。
……
夜半三更,广四将军的府邸被重重包围。流言飞速传遍整个鬼蜮,说是梦将军不满鬼王扶持广四打压他,要发动兵变。
“梦将军一面之词,叫老夫如何相信你啊!”鬼相听人通禀梦将军来访,连夜爬起来,却听到一个惊天消息——
鬼蜮内混入了天庭细作,假扮为广四将军,还对鬼王施展了扰乱心智的术法。
“是否属实,鬼相与我进宫一探便知。”
鬼相一把老骨头了,也算见过大风大浪,此时在这银面将军面前,却是吓得冷汗直冒。
就这样带兵深夜闯进王宫,这要是梦将军说的都是真的也就罢了,万一不是,可就是妥妥的谋反啊!
梦将军不会真的如传闻中那样,不满陛下削他兵权,想要弑君篡位吧?
可若是不同意与梦将军一道进宫,难保自己会不会当场交代在这里。
梦将军冷眼看着鬼相在那里纠结,终于耐心告罄。
他一掌拍在鬼相干瘦的肩膀上,将人拍了个哆嗦,“大人,得罪了。”
不仅是鬼相,还有一众文臣,都在梦将军的“邀请”之下,随军深夜进宫。
驻守王宫的鬼卫看到来人是梦将军,好大阵仗,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天庭细作混入鬼蜮,蛊惑陛下心智,梦将军率部救驾,尔等还不快快放行!”
梦将军在鬼蜮威望极高,凡是军中之人,无不以他为楷模,哪怕以欲鬼之身,也能成为风光无量的大将军,这传奇经历不知给多少底层兵士带来斗志。
然而王宫禁卫军中还是不乏对鬼王陛下死忠的,说什么也不许放行,要等着通传鬼王,拿到鬼王的传召令才行。
梦将军一向爱护兵将,此时却果决到冷酷,“敢挡我者,杀!”
几个出头鸟被杀,梦将军眼也不眨,命人强开宫门。
鬼相和其他几个文臣彼此偷偷交换眼神,心道:完了完了,这梦将军怕是真的反了,他们该怎么办?是顺势依傍新主,还是誓死效忠旧主?
梦将军一路带人杀到鬼王正殿,这时所有人都察觉到异样。
空气中血腥弥漫,鬼王大殿上空怨气浓重,看上去竟是有诸多灵体溃散的痕迹!
“这,这什么情况……”鬼相大惊,不知错所看向梦将军。
梦将军毫不犹豫,率先带着部众进入鬼王书房。
空无一人的书房中,阴风阵阵,只剩下还未消散干净的宫人灵体。
“这里……这里怎么死了这么多鬼灵……陛下,陛下在哪里?”一众文臣哪见识过这种阵仗,都有些不知所措。
梦将军一身甲胄戎装,站在殿内环视。
这地方他最近几乎日日都来,却不曾察觉到异样,此时站在殿内,目光落在鬼王书案旁的博古架,他一挥手,下属鬼兵便训练有素地上前,将博古架上陈列的各色珠光宝气的天界之物取下来。
这些都是广四缴获的天庭战利品,献给了阎烈,阎烈很是喜欢。
他早该怀疑到这些东西的不对劲了。
梦将军命军中最通晓术法的人上前查验,那人看了片刻道:“将军,这些上面似乎都被刻印了隐形的天界符箓,我们鬼蜮之人无法探查。”
好在他有备而来,对副将使了个眼色,副将立刻命人拖上来一个天界俘虏。
俘虏在鬼蜮关了许久,早已被修理得服服帖帖,查看过后丝毫不敢隐瞒,回道:“这上面的确雕刻了天界箓纹,看起来有激发人心魔的作用,只可惜小人级别太低,无法解除……”
“喂,警告你别耍花招,你一个仙尊级别的天神,连这点符箓都解不了,骗鬼呢!”副将挥舞着拳头,就要上前揍人。
那天界俘虏忙跪地磕头告饶:“小的不敢欺瞒梦将军!这,这符箓……看上去是神尊级以上的神官布下的,小的当真没办法啊!”
神尊级别!
天庭神尊级别及以上的天神,拢共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若那假扮广四将军的细作当真是这种量级的人物,鬼蜮岂不是危矣!
如今眼见为实,鬼王阎烈的确被天界细作暗算了,鬼相等人终于放下对梦将军的怀疑,焦急道:“梦将军,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陛下!”
可是梦将军却没有回应。
此时他的目光被地上什么东西吸引,那是一个比成年女子还要小的血脚印,就在靠近殿门的梁柱旁边。
梦将军瞳孔微震,瞬移到脚印旁边,俯身仔细观察片刻,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
他顺着脚印追出去,辨别了一下方向,对众人下令:“去鬼后寝宫!”
第66章 066 诅咒 以己身为祭,诅咒三界……
阿梦赶到母后寝宫时,正看到父王阎烈揪着母后的头发,将人一下一下往墙上撞。
“你这贱人,你这贱妇……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对你还不够好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鬼后珠妙头破血流,殷红血液顺着额头流淌下来,血线将一张闭月羞花的脸割裂成两半,脆弱苍白的脖颈被掐在阎烈手中,像是随时都能折断的瓷器。
阎烈疯得厉害,一边发狠地将珠妙往墙上撞,一边流泪痛哭,猩红的眼泛着血光。
珠妙口中不停咒骂:“没错,我就是背着你和元肆睡了,你满意了?这么多年你养的都是仇人的种,我把你当傻子玩,每次看你对着阿梦笑,我都在心里嘲讽你!哈哈,谁让你让人如此恶心……”
恶毒的话语就像刀子,一下一下捅着阎烈的心,换来的是更为变本加厉的施暴。
鬼后也疯了,她不再呼痛求饶,反倒放声大笑,用指甲疯狂抓挠阎烈的脸,将人抓到血肉模糊,像只最凄厉不体面的女鬼。
阿梦呆呆立在宫门口,几乎不敢相信眼前一幕是真实发生的。
除了那一夜,有关她身世的谣言刚传开时,父王怒极之下打了母后一个耳光,便没见父王再伤害过母后,只不过一直情绪消沉,冷落着母后和她。
她原以为事情过去这么久了,父王会慢慢平静下来,他们一家三口,纵使不能恢复昔日的和美,也不至于发展到互相伤害这一步。
阎烈被珠妙抓伤,竟也不躲避,依然抓着她的头发和脖子。他也和珠妙一样,开始大笑,笑到脸上伤口崩裂,狰狞可怖。
“父……父王,母后……”
阿梦感受不到自己在哭,可是眼泪却不停从脸上滑落,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又害怕又心痛,浑身打颤,呼吸滞涩。
不论谣言如何,在她眼中,眼前两人始终是最疼爱她的父王与母后。可是如今因为她的存在,竟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她不知道该上前拦谁,又该向谁哭诉央求。
她的声音吸引了阎烈的注意。
面目全非的鬼王向殿门口看了一眼。
在看到阿梦的一刻,阎烈愣了一下,随即就像反应过来什么,开始低声自言自语起来。
“对,对,都是因为这孩子,只要她不见了,我们两个就好了……我们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阎烈就像忽然找到了新鲜猎物的猛兽,随手丢开珠妙,摇摇晃晃向着阿梦走过来。
珠妙这时也看到阿梦,她似乎猜到阎烈想做什么,面露惊恐,袖中瞬间飞出一道紫红色光。
那是珠妙的紫红色绸带,此时锦缎锋利如刀,硬生生洞穿了鬼王的身体,精准无误从背后刺穿他心脏。
阎烈身形一顿,后知后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穿胸而出的绸带上滴着血,将原本艳丽的布料染成更为妖冶刺目的颜色。
他表情错愕,有些不可置信,又带几分疑惑。
面对结发之人,他根本没有设下任何防备,以至于如此轻易就被击碎了体内的灵丹。
那是属于鬼王的灵丹,每天不知有多少人惦记,可是想要打败这位鬼蜮最强的王者,谈何容易。
没有人会想到,想要毁掉这颗灵丹,只需要一根柔软的绸带。
珠妙似乎也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吓坏了,抓着绸带的手剧烈颤抖,整个人几乎都要跟着破碎掉,可她却依然牢牢抓着这件致命的法宝,挡在自己的孩子面前。
阎烈缓缓转过身,他眼中的疯狂消失不见了,深邃的眼望着珠妙,变得平静又宽容。
“别怕。”
他轻轻安抚着鬼后,就像安抚一个胆小害怕的女孩。
“珠妙,别怕。是我失控了,险些伤害了我们的阿梦,你做得很好,你没错。”
铁汉柔情的声音,却成了压倒珠妙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整个人瘫软坐在地上,哭得抽噎:“我没有对不起你,你,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阎烈,你为何不愿意信我!”
阎烈怔愣地看着珠妙崩溃大哭,他也无法解释自己这些日子是怎么了,他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回荡着那些不堪的谣言。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任何荒谬的风言风语,都会化作切实的画面,在他眼前不断浮现。
他看到心爱的女人与另一个男人寻欢作乐,看到他们共同密谋着要害死自己,看到鬼界众人对他指指点点……
可若真的爱她,又怎忍心亲手伤害?
“妙妙。”他又唤回了多年不曾启齿的昵称,“我……终究是不配得到你。”
“别……”
珠妙眼看着面前的男人身形渐渐变得淡泊透明,开始惊慌,她好像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别,别死。阎烈,你别死!”
珠妙连滚带爬地扑到阎烈跟前,拼命向他身体内输入灵力,阎烈满是伤痕的脸在灵力的修复中逐渐复原,又变回了曾经伟岸俊朗的鬼蜮君主。
危急时刻,珠妙突然想到什么,眼中升起希望:“当初广四也是被击碎了内丹的,他还有一缕残魂尚存,你……”
“没用了。”阎烈笑了笑,紫红色的绸带在他手中化为绕指柔,他用它将珠妙披散的乌发竖起,粗粒的手掌拂过她额头的伤,用仅剩的灵力为她抚平伤口。
“这是天界法宝,上面刻印着专克我的符纹。”
“符纹?怎会有符纹?”
珠妙迷茫的目光落在手中绸带,这是当初她还是神女时,元肆亲手送给她的。
“或许他只是想保护你。”阎烈眼中划过欣慰,此时他已无力支撑,单膝俯跪于地,“你不知道这上面刻了符纹,我很高兴,妙妙,我……很高兴……”
寝殿外传来刀兵碰撞的声音,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震动,整个宫殿都被鬼兵围了起来。
阿梦从进入母后寝宫,就一直处于麻木的状态,她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术,不能动,不能言,也无法思考。变故发生太快,她只觉得一切都像做梦。
直到看见率先冲进殿门那人,身穿甲胄,头戴银面,携带着鬼蜮深夜的寒意和肃杀。
师……师父……
阿梦想向他伸出手,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银面将军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公主身上,然后才上前跪伏,向鬼王鬼后禀报天庭细作之事。
广四利用公主血统之疑,四处散播谣言,为鬼王种下心魔,并趁机献出动了手脚的天界宝物,不断加重这心魔的影响力。
可是这些对阎烈和珠妙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
越来越多的人进入殿中,却被灵体溃散的鬼王吓到,以鬼相为代表的一众文臣扑通跪倒在地上,目光在鬼后和鬼王之间来回移动,震惊到发不出声音。
鬼后……杀了鬼王?
谋……谋反了……
“传我口谕,我死以后,由公主阎梦即位,鬼后珠妙辅政,梦将军为帝师……凡有违背叛逆,无论是谁,杀无赦……”
阎烈只来得及留下这几句话,便彻底消散了。
这是他能为他所爱之人,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道护身符。这护身符是留给珠妙的,更是留给阿梦的,哪怕他并不确定阿梦究竟是谁的女儿。
只要她是珠妙的女儿。
只要她是珠妙的女儿。
他终究是配得上珠妙了。
最后匆匆一瞥,阎烈看向珠妙的眼中,并无遗憾。
可是珠妙在眼睁睁看到这位夫君魂飞魄散之后,却彻底疯了。她哭到失声,紧紧抱住他留下的衣冠,凄厉地放声尖叫起来。
那是绝望的哀鸣。
痛彻心扉。
无力回天。
她犯了个弥天大错,在意识到自己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却永远失去了他。
为什么会恨?
原以为只是对这段被迫婚姻的厌恶的延续,到此时此刻才发现,她只怨他不信她。
他不信她,可这又怎能怨他?
世人言之凿凿,三人成虎,又有几人能立于毁谤重伤之中,而不动摇?
珠妙恨,不仅恨假扮广四的天庭细作,还恨天下助纣为虐的传谣之人。
她的泪化作血,乌黑的发一瞬间变白,通身灵力外溢,散入天际。
殿内众人看到袍发飞舞如同魔物的鬼后,吓得纷纷退后,逃出大殿。
梦将军上前揽住公主殿下,想将她带走,可是阿梦却不肯离开,定定立在原地。
最后殿中便只剩下珠妙,阿梦,和梦将军。
师徒两人在沉默中,看到鬼后声如洪钟地仰天发出最后的诅咒——
我,珠妙,以己身为祭,诅咒三界。
凡有造谣生事,所言非实者,皆患上烂舌之症!
病入膏肓之际。
肠穿肚烂。
不得好死!
第67章 067 暴露 不愧是她……
珠妙以天神之身化作凡人,又以凡躯入鬼道,灵力之深厚非同凡响。如今她散尽三魂六魄,祭出通身灵力,其怨念之深,恨意之强,堪比山河日月之力。
整个王宫都随着她的溃散而黑气冲天,而直到这一刻,阿梦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父王!母后!!”她崩溃地嘶喊,哭得泣不成声,要不是梦将军在身后撑着她,她早已瘫倒在地。
“殿下,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梦将军微微侧头,神色冷冽。
殿外再次出现了甲胄碰撞摩擦之声,而这些人并非出自他的调动。
显然,又有人来了。
而来者不善。
副将这时神色慌张地跑进来禀报:“将军,广四不知如何逃出了府邸,联合一众王族,带人围了王宫!咱们,咱们被困在这里了!”
广四带来的人,数量几倍于梦将军的亲信部队,因为有不少文臣在场,梦将军部处处掣肘,只能不断收缩后退,紧闭鬼后寝宫大门,撑起结界,以作防守。
阿梦哪里见过这样阵仗,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父母刚刚在眼前双双身死,还死得那样惨烈,正是神魂未定的时候,眼下又突逢宫变,完全不知所措。
“殿下,您相信臣么?”
男子沉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阿梦转身看向银面将军,稚气未脱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除了将军,无人可信。”
短短八字,却比千金还重。
梦将军呼吸一滞,冷硬的颌线微动,他向阿梦伸出手。
阿梦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男人掌心因常年握兵器而磨出厚茧,在她的手放上来时,强有力地握紧,带来极大的安稳感。
阿梦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跟着梦将军一起踏出内殿。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出现在内殿门口,台阶之下黑压压一众兵将与文臣,都在这一刻仰起头。
“陛下已逝,传陛下遗诏,即日起由公主阎梦即位,梦将军为帝师,凡有违背叛逆,杀无赦。”梦将军威严的声音响彻夜空。
这时围在鬼后寝宫外的广四部也开始高声放话:
“里面的人听着,梦将军污蔑忠臣良将,胁迫鬼后和公主殿下谋反篡位,害死陛下,又挟公主以令鬼众,罪无可赦!陛下何其仁明,一手将他从一个卑贱的欲鬼提拔到如今地位,可他却不知感恩!与其跟着这样狼心狗肺的人背叛鬼蜮,不如早早开门投诚!”
这话极具蛊惑性,如果不是阎烈临死前当着鬼相等一众老臣的面亲口留下遗诏,只怕就要被广四给说动了。而在场兵将就更不用说了,能在今夜被梦将军带进宫的,都是誓死效忠于他的嫡系,不管广四放什么屁,都只听从梦将军一人命令,不会动摇。
个别想法天真的文臣还对广四抱有幻想,高声冲外面喊话道:“广四将军,陛下薨逝时,我等皆在场,虽然不知为何陛下与君后会同归于尽,但根据陛下口谕,的确是传位于公主殿下的!您误会梦将军了,不信,您问鬼相!鬼相也在的!”
老奸巨猾如鬼相自然明白,眼下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谁能活过今夜,谁说的就是真相。所以他并没有理会一旁的同僚,依然保持着缄默。
况且他心中也还有顾虑。
鬼后与鬼王同归而亡,公主殿下的血统存疑,即便有鬼王遗诏,阿梦公主这位子,又能否坐稳?
在场和鬼相抱有同样想法的文臣并不少,而他们的这些小心思,也正是广四所攻击的软肋。
果然,广四那边的人又继续喊话。
“如今鬼蜮皆知,公主并非先王骨肉,而是天庭的野种!陛下生前就对此事耿耿于怀,常与鬼后发生矛盾,又怎可能传位于公主?就算是真的这样说了,只怕也是被梦将军和鬼后以术法控制……啊!啊!啊!!”
那边的人喊了一半,突然开始啊啊啊的惨叫,寝宫内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着那声音怪瘆人的。
而结界之外,很快便有人回禀广四,说那喊话的鬼兵突然舌头溃烂,说不了话了。
广四浑不在意,以为只是那鬼兵突发了什么急症,下令换一个人上去继续喊。
可是新替换上的人没喊几句,也同样开始烂舌头。接连三个人上去,都是这种情况。
广四这边的人本来就成分复杂,有广四新收揽的部从,也有怀着各种心思的王族,还有与梦将军素有愁怨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心不齐,这变故突发,更是人心惶惶。
部分闯入王宫的先头部队,恰好听见了鬼后临死前发出诅咒,此时也开始暗暗心惊。
难不成有关公主血统的质疑,当真都是胡乱造谣的?今夜若公主殿下继承王位合情合理合法,那他们成了什么?不就是妥妥的叛军?
广四知道人心不能散,再耽搁下去只怕对己方不利,于是也不再搞什么攻心之术了,直接命人强攻。
“众将听令,遵熙鸳长公主之命,今夜务必诛杀叛将,肃清奸佞,为先王报仇!否则我等愧对先王圣恩!”
他刻意注意措辞,并没有指名道姓谁是叛将佞臣,也是因为在看到了那几个烂舌头的士兵之后,有所猜测,不敢再轻易诽谤。
而这时梦将军的部众也反应过来,纷纷向外面喊话:“各位同僚,这‘广四’是天庭派来的细作,伪装成广四将军暗算先王陛下,还不快点将其拿下,不能让他继续祸乱鬼蜮!”
广四率先攻击结界。有他带头,各怀鬼胎的其他人也不再迟疑,蜂拥而上。
结界外突然开始大举进攻,负责支撑结界的鬼兵们被震得口吐鲜血,不得不加派更多人手,却还是十分吃力。
梦将军冷眼看着,知道一直这样下去,他们撑不了多久,结界很快就会被攻破。而失去守护的屏障,就凭他们这些人,胜算非常小。
“公主殿下,你在这里等着,臣去去就回。”
“师父!别丢下我!”阿梦想抓住梦将军的手,可是梦将军却已经身形一闪,跃至宫墙之上。
他手中祭出一样金光闪闪的东西,挥开臂膀以底部在结界上重重一击,外面正在攻击结界的人被这突然袭来的强横力量击飞,而梦将军就趁着这间隙,将结界挑开一个缺口,飞了出去。
“师父!”
阿梦追到墙头,结界已经重新封上了,梦将军已经飞身对上广四。
擒贼先擒王,一经交手,梦将军便意识到如今的广四和昔日截然不同,他很难占到上风,好在他本来也不是意图击败他,只要能迫得他暴露出天神的身份,局面自然会有转圜。
广四却在看到梦将军手中之物时,脸色骤变,两道目光几乎要将梦将军的手戳出窟窿来。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你是谁?!”
梦将军微微蹙眉,紧紧盯着广四的脸,不错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你认识这个?”
“你知道了?”广四浑身杀气忽然变得极重,目光下意识向结界内看了一眼。
梦将军却没听懂,不知道广四指的是什么,但他并未回答,想看看广四到底卖的什么名堂。
“你到底是什么人!”广四显然情绪失控,气急败坏向着梦将军的银面抓来。
梦将军向后躲让,同时将手中金刚杵放大,如天柱一般向广四击去。
素来以体术身法著称的广四将军,此时却在极短的时间内掐出无比复杂的法决,只见万道金光瞬间迸发,向着梦将军刺来。
金刚杵奋力护主,挡在梦将军身前高速旋转,形成一面金色盾牌,将广四的万道金刃尽数挡掉。
殊不知,广四这一招“神光普照”只是声东击西,趁着金光万丈,吸引梦将军注意力时,自他袖中飞出一只小小金鸟,混入在金色利刃里,从背后向着梦将军飞去。
就在这时,宫墙那边也同样亮起一大片金光,广四忽然感觉到背脊一寒,向那亮出回望。
只见另有一个“神光普照”,带着浓重杀意向他袭来。
怎么可能……这是鬼蜮,除了他,怎么还会有人使用这招神光普照?!
盛大金光中,广四终于看清楚,那站在宫墙之上的少女。
是她……
“广四”想起来了,那天短暂地教导过她一个小法术,主要是为了让她了解到,相比于鬼术,其实她更适合天界的法术体系。
可是他忘记了,那个不起眼的小法术,刚好就是今日这招“神光普照”的基础,而她就凭刚刚在旁观望,竟是有样学样地模仿出了这套法决,就算还差点火候,也足以对他产生致命的威胁。
不愧是她……
“广四”心情无比复杂地笑了笑,却不敢真的托大,继续以这具炮制的傀儡身体硬接天界一等术法攻击。
属于鬼蜮的甲胄窄袖开始慢慢宽松涨大,封印在体内的神力彻底释放,属于“广四”的皮囊褪去。
随着洁白的神袍广袖轻轻拂过,轻易遮挡掉阿梦的金刃攻击,他终于在鬼蜮众人面前展露出属于自己的真容。
梦将军眯起眼,随着所有光束散去,他脸上的银面碎裂掉落,而他也终于看清了对面那位天神的脸。
“府罗,是你……”
第68章 068 出鞘 今夜,她要一路杀到王位……
天界神尊公然在鬼蜮现身,这简直颠覆了鬼众认知!
原本还跟在“广四”身后的鬼兵鬼将们全都傻了眼,纷纷停下进攻,转而将矛头对准府罗。
府罗却只是盯着银面碎裂后露出的俊美面容,错愕又震惊。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你居然就是梦将军?!”
天界与鬼蜮征战这么多年,府罗也没少和这位鬼蜮名将交手,可是却从没见过对方真容。如今第一次看到他面具下的脸,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
这就是当年那个被他抓到天庭的凡人小鬼!就因为他的搅合,才让欲梦从他手中逃脱,最后酿成那般不可挽回的后果。
不是府罗记忆力惊人,实在是这张脸太让人难忘,那五官眉眼,能第一时间让人想到红颜祸水四个字。即便如今年轻的男人已经和当初稚嫩的少年模样有了很大变化,也还是很好辨认。
府罗心中怒意顿起,长袖甩来,想要抢夺金刚杵。
欲梦的本命法宝,怎能容鬼物玷污?!
然而金刚杵却自发躲开府罗,牢牢守护在年轻的鬼蜮将军身前。
府罗看得紧促眉头,天界之物,怎么会认一个鬼灵为主?除非……除非这金刚杵是由前任主人亲自赠与的。
可是凭什么!他一个卑贱的乞儿,当年凭何获得她的垂怜?!
嫉妒和酸楚让府罗面容扭曲,失了天神的风雅。
梦将军冷笑,一伸手,金刚杵重新变回正常大小,握于他手中。
“你既然认出我了,便应该知道这金刚杵为何会在我手中。府罗,念在你当初救过她一命,我放过你这次,快滚吧。”
府罗也知道他既然身份暴露,便不能再久留。他此次潜入鬼蜮,一来是为了扰乱阎烈心神,祸乱鬼蜮,二来则是因为探查到欲梦的神元气息。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欲梦的神元居然会在鬼蜮公主身上。若不是一时贪心,冒险混入王宫,借由指点课业接近公主,他也不会这么快被人发现。
府罗目光扫过不远处的阿梦,收敛心绪,对梦将军道:“听闻鬼蜮的梦将军有一位心上人,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也不知找到没有?”
梦将军微微眯眼,眸色冷厉,“这不关你事。”
府罗眼神闪动,心中已了然。他笃定梦将军应该还没发现他日思夜想的人,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公主殿下。
这认知让府罗心中有种隐秘的胜利感和窃喜,心情一好,竟然和颜悦色地笑了起来。
“也罢,前尘往事,诸如过眼云烟,已经和我没甚关系了。我只愿将军能够早些找到心上人。”
他又遥遥一拜,对阿梦道:“公主殿下,你我有缘,不止于此,咱们来日方长。”
说完翩然转身,消失了身影。
府罗走了,然而这场兵变却没有结束。一部分原本不明真相的叛军在看到府罗后,立刻倒戈,归顺于梦将军部。但那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尤其以拥立熙鸳长公主为代表的几家王族,心里明镜,一旦让公主阿梦继承了王位,回头清算起来他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与其到时候成为板上鱼肉,任人宰割,倒不如趁着今夜大局未定,拼死一搏!
于是,新一轮的拼杀开始了。
“殿下!刀剑无眼,末将先护卫您进入内殿躲避!”留守在结界内的副将对阿梦道。
阿梦看着结界外的战场,看到不断有鬼灵被爆了内丹魂飞魄散,偌大的鬼蜮王宫已化作修罗场,黑雾弥漫,怨气冲天。
“不必。”
稚嫩的少女将凌乱不堪的双鬟头拆开,叫人拿来发冠,一丝不苟地重新束好,然后将副将身上的佩剑拔出,一跃至高墙上。
她对那些支撑结界的鬼兵道:“撤下结界,与我杀出殿门,与外面的人汇聚一处,合力绞杀叛军!”
这些鬼兵都只听命于梦将军,所以纵使公主亲自下令,也不敢动作,依然兢兢业业守着结界。
阿梦对此毫不意外,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随机踹倒了一个结界兵,趁着这短暂空档,像她师父那样,直接将结界挑开了一个缺口,飞了出去。
结界内的鬼兵这回吓傻了,尤其是梦将军的副将,气不打一处来地咆哮起来:“还愣着干什么!公主殿下出去了,你们这结界还守个屁呀!都他妈给老子出去干!快!快!若殿下有个闪失,小心将军碎了你们的内丹!”
殿门大开,退守在鬼后寝宫内的鬼军倾巢而出,喊杀声震天。
原本结界外只有临时倒戈的叛军在支援梦将军,形势相当胶着,如此一来,拥护公主殿下的一方兵力瞬间占了上风。
梦将军察觉到身后有人,正欲回击,却猛地看到自己小徒弟的脸,神色骤变。
“殿下,你怎么出来了?真是胡闹!”
阿梦挥刀斩断一个叛将的头颅,手法干脆利落,颇得其师父真传,为自己辩解:“师父,此一时彼一时。”
其实阿梦也并非鲁莽行事,比如先前府罗还在时,他们这一方不占优势,自然以守为宜,自己如果贸然闯出结界,只会给梦将军带来麻烦。
可是现在府罗走了,对方少了最主要的战力,又失去了围宫兵变的合理动机,变成了师出无名的不义之兵,自然要合力出动,趁势消灭对方气焰。
如果连这点战场局势都判断不出来,那她也就白和梦将军学了这么多年了。
梦将军自然立刻明白小徒弟的意思,可他不愿让她涉险,坚决不同意她在前线。
阿梦却坚持:“师父,鬼蜮崇尚强者。母后多年用心良苦,也许为的就是今日!”
珠妙总是和她说,不愿她被养成一朵娇花,她希望她的女儿强大到足以保护自己,而今夜,正是娇花蜕变为利刃的时刻。
面对少女坚毅的眼神,梦将军终于妥协,甚至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那殿下顾好自己,将我平日教你的,一样一样对那些胆敢觊觎你王位的人,施展过去!”
“好!”
阿梦用力点头,她的脸上有迸溅的敌人血液,却如初见血的宝锋,寒光透亮,锋芒隐现,不再困囿于鞘中,只当做摆设。
今夜,她要一路杀到王位,那是她父王留给她,她母后用命换给她的东西。
第69章 069 供鬼 供鬼之风一时盛行
此时叛军的带头者,正是熙鸳长公主和鬼王阎烈共同的表弟,也是鬼蜮四鬼将之一的壬丰将军。
阿梦血统存疑,壬丰一直便想让与阎烈血缘最近的熙鸳长公主上位,这与府罗的想法不谋而合,是以今夜围宫他们一直打着熙鸳的旗号。
壬丰算盘打得好,只要熙鸳上位,他再以青梅竹马的情谊求娶熙鸳,自此便可成为鬼蜮实际的掌权者。他只是没想到,那天界的神尊如此废物,竟然这么快落荒而逃,让这场兵变形势急转,大大降低了胜算的概率。
事已至此,他们已被逼上绝路,只有死战到底。壬丰杀红了眼,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击杀公主阎梦!
越来越多的叛兵向着阿梦所在方位汇聚。
壬丰振臂高呼:“杀了阎梦!杀了伪公主扶长公主上位!今夜之后,我们都有从龙之功!”
梦将军的部从也不甘示弱,喊话回去:“你们拥立长公主,可你们的长公主在哪里?我们鬼蜮一直以强者为尊,你们心中的鬼王,总不能是躲在众人身后的鼠辈吧!”
这番说辞,配上正在战场上奋力杀敌的公主身影,效果别提多好了。
拥立公主这一方的鬼兵们顿时气势高涨!
看见没,他们可是在和公主殿下并肩作战呢!这才是他们心目中合格的王位继承人!
眼看着叛军颓势已显,节节败退,壬丰慌乱之下,竟是丧心病狂地命人去长公主府,将熙鸳长公主捉了来。
熙鸳是阎烈的胞妹,长兄如父,阎烈一直将她保护得极好,她是真正娇养的花朵。
此时花朵被人横刀于颈,逼迫她念出事先写好的檄文,上面满满的讨伐之词,都是职责阿梦血统不纯,梦将军包藏祸心的。
“念!快念!长公主,您才是真正的王族正统,怎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天庭野种篡位?”
熙鸳泪眼婆娑,整个人抖若筛糠,贝齿紧咬朱唇,看向火光冲天中正奋力砍杀的少女。她水一样的眸子里映着她飞扬的身姿,竟流露出一丝羡慕。
多耀眼啊,如烈火般。
“念!快念啊!”壬丰就像穷途末路的匪徒,将熙鸳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
阎烈在鬼蜮的威望无可替代,鬼兵鬼将中几乎都蒙受过阎烈的大恩,只要强调血统,唤醒这些人对阎氏血脉的忠诚,或许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白皙的颈子被刀刃割出一丝血线,熙鸳睫毛颤了颤,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再度睁开眼时,一双水眸两若星辰。
她高声厉喝:“众将听令!我以长公主之名,命尔等诛杀壬丰等一众叛兵,不必顾念王族身份,以公主阎梦为尊,肃清鬼蜮!”
“你这臭娘们……”壬丰气急败坏地狠狠将熙鸳长公主踹倒,提刀欲砍。
却在这时,一道破空之声响彻云霄。
携带千钧之力的羽箭穿越重重兵将,精准无误钉入壬丰的头颅!
壬丰整个人一震,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魂飞魄散,手中的兵刃也随之应声落地。
长公主熙鸳倒抽一口气,吓晕了过去。
阿梦自半空缓缓落回地,左手握着长弓,右手还端在半空,保持着射箭的姿势。
刚刚一跃而起的射击,早一分死的就是她,因为会成为敌军的活靶子,晚一分则救不下熙鸳,不得不说时机掌握得相当刁钻,饶是梦将军自己,都不能保证有这样完美的一箭。
“殿下好身手。”梦将军点点头,赞道。
阿梦长吁一口气,不免有些后怕,不过嘴上却道:“这可比射杀嗜灵蟒容易多了。”
主将身死,剩下的叛军自然溃不成军,随着阿梦一步步走出鬼后寝宫,叛军也跟着一步步后撤,最后不得不缴械跪倒在地,任凭处置。
梦将军自始至终都挡在阿梦身前,不敢松懈。
鬼蜮天色即亮,他护着阿梦一路从鬼后寝宫走到朝会大殿。
“还有谁,不服先王遗诏,胆敢妄议王位,尽管站出来。”待浑身浴血的公主殿下坐上王位,梦将军转身面向群臣,冷声道。
经过这一夜血洗,无论文臣武将,自然安分如鸡,不敢再有微词,纷纷俯首称臣,承认了公主阎梦即位的正统性。
阿梦身处于冷冰冰黑压压的宫殿,屁股底下坐着的王座也是又冷又硬,想到父母皆亡,从今往后她就只有孤身一人,褪去了战意的身体从骨子里透出冷来。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前方男人高大挺拔的背脊上,看着他横刀挡在自己身前,才略微感受到一丝暖意。
宫门外的鬼蜮天空一点点亮了起来,朝会的时间到了,往日此时,父王会坐在这里,与群臣议事,而如今坐在这高高王位上的人,成了她。
就像当年父王嬉笑时所说,他的阿梦以后是要做女鬼王的。
父王……
阿梦眼中酸涩,却顾及威严,强行将眼泪憋在眼眶。
你看,阿梦真的做了鬼王了,可是……阿梦好想哭啊。
……
鬼蜮一番风云很快平息,随着鬼王阎烈与鬼王珠妙的丧事结束,一切都尘埃落定。
然而凡间却忽然变得不太平起来,一种烂舌头的怪病大面积爆发,药石无医,病到最严重时,患病者肠穿肚烂,痛苦而死。
凡间不得不向神明求助,可是向来无所不能的天界众神,居然也拿此病无可奈何。
神仙们管不了,越来越多的凡间信众开始转而求助妖鬼,供鬼之风一时盛行。
鬼蜮的信众在短时间内翻了几番,纸钱天天不要钱一般从天上洒落。这幸福来得太突然,穷久了的鬼众们一时间就像刚进城的土包子,搞来的钱全炫嘴里了,各种买好吃的,撑得都要走不动路。
不过若说众鬼之中谁的香火纸钱最旺,那还是当属梦将军。
凡间人从各种渠道听说鬼蜮换了新王,新王是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真正老大还是这位梦将军,所以就像对待天神一样,为他焚香筑庙。
梦将军终于等来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些年他为了寻找欲梦,搜集来很多有关欲梦的信息。只是有一部分信息,他始终无法得知。
他一直想查清楚,当年欲梦斩断天柱被囚之后,为何凡间突然将她打成了娼神,以致最后信众快速崩散,令她神元力量急速下降,到了濒临消亡的地步。
可是天界之人对欲梦的当年事守口如瓶,他无从查起。
直到这一天,他在供奉他的庙宇内,看到了一个特殊的信徒。
第70章 070 祸源 可惜,百年前并没有鬼后……
无论是天神还是妖鬼,只要凡间有人给他们建立庙宇,供奉香火,就等于在这殿宇之内有了自己的分身,可以随时聆听香客的祷祝。
梦将军这日在自己的其中一座殿内,发现了一个特殊的香客,他做凡人老翁打扮,却并非凡人,而是只仙兽,化为人形混迹于凡尘。
他察觉到这仙兽已足有三百年的仙龄,心念微动,不过最终促使他在这仙兽面前现形的,却还是因为他祷告时提到了一个名字——
“……若欲梦娘娘还有灵,保佑我的祷告被鬼君听见吧……”
这世间,已经很久不曾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你所求之事,我自然会想办法应允,不过有件事,我倒是想问问你。”
这仙兽原本游戏人间,三十年前与一个凡人少女相爱,他隐瞒了身份和少女结婚生子,并陪着少女白头终老。两年前他的妻子死去了,两人留有一个孩子,眼看着也要娶妻成家,却忽然生了烂舌头的怪病。
仙兽有些道行,自然看出这并非寻常疫病,而是中了鬼术的诅咒,所以才日日来妖鬼的殿宇内叩拜祷告。
“鬼君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老朽一定知无不言!”看到梦将军出现在面前,这仙兽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忙跪下拼命磕头,激动到无以言表。
“刚刚听你提起欲梦娘娘……你与欲梦娘娘有何渊源?”
仙兽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自觉在心中向欲梦娘娘求告。
在鬼君的殿宇内向一位神女祷告,这原本是大忌。
仙兽不知道面前这位鬼君和欲梦娘娘什么关系,不过看他提起欲梦娘娘时,神色温和,应是并无过节,这才稍稍放了心。
“回禀鬼君,当年我化形之时,恰好偶遇欲梦娘娘,得她点化,这才突破了瓶颈顺利修出男体。自那以后,我便是欲梦娘娘的香客,每日为她焚香祷祝。”
梦将军神色忽地一沉,“既然蒙受过她的恩惠,为何在她落难之时,没有继续为她供奉香火?若有你这样的仙兽为香客,她再怎样也不会沦落到神元陨落那一步,还是说,你当年和那些毁谤她的人一样,也对她弃如敝履?”
仙兽感应到这鬼君身上的杀意,瑟瑟发抖道:“鬼君有所不知!此事……此事说来话长啊!”
接下来,仙兽主动运转灵力,将自己的记忆画面展现给梦将军,由此揭开一段百年前的真相。
已记不清具体年月,只知道那日春风和畅,年少不知愁滋味的仙兽,正作少年模样,在人间酒肆享用美食,这时听到酒肆中有人谈论起天神之事。
“听说了吗,那位女天神,叫欲梦的,竟然因为一个相好的凡人,把天柱给斩了!”
“啊?真的假的,那可是天柱啊!”
“不会吧,我经常拜欲梦天神,她很灵的,比其他天神都好呢!”
“哎,办公事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私下里……嘿嘿,据说很是风流呢!”
讲这话的是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他说了一半便不说了,故意吊人胃口,自古以来提到女子的风流韵事,男人们都是又鄙视又心痒,恨不能刨根问底亲眼看到才好。
果然,见书生不继续往下说了,同桌的其他人开始催促,连邻桌的也都凑了过来。
“哎,据说啊,她看上的那个凡人男子,是个战场上的将军,本来都要死了,她为了救他,逆天改命,违背天规,强行攫取天柱的力量。”
“付出这么大代价都要救那个男子,只怕是遇到真爱了吧?”
“嗐,什么真爱啊!”书生不屑,“听说那位神女见一个爱一个,最喜欢生得好看,长得强壮的男子,每每遇到,总免不了一番云雨,还冠冕堂皇,称之为‘以色渡人’……”
“你放屁!对神女不敬,小心遭报应!!”
仙兽哪里容得了别人诋毁自己恩人,见那书生越说越不像话,冲过去打他,为了让对方长教训,还暗暗动用了仙力。
那书生没有防备,着实狠狠挨了几下,他抱住自己的头,躲在桌子下面的样子看起来狼狈,然而在侧过头时眼锋扫来的一瞬,仙兽却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威压。
他被唬得退后一步,脸色都白了,惊恐而惧怕。
面前这位书生,竟是个天神。
而且从威压的力量来看,级别还不低。
他只是一只小小仙灵,怎敢得罪高高在上的天神?特别是这位天神可能是一个仙尊,甚至是神尊!
仙兽在一片混乱中,跌跌撞撞逃出酒肆,他连家当都不敢去收拾,只想快快逃离这座城池,跑得越远越好。
结果没过多久,却被那书生模样的天神追上。
仙兽连连告饶,声称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太岁。
可是那天神却不肯放过他,因为他不希望有人知晓他做过什么,所以绝不留活口。
仙兽只觉得眼前一片金光,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本以为这一遭小命呜呼,却没想到他命这么硬,竟然挨住了天神致命一击,没有死透,沉睡几十年后又醒了过来。
可是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这天底下便再没有神女欲梦了。
他只能从一些年岁较大的老人口中得知,神女欲梦曾经竟被当成了娼神,人人喊打,直至最后无人供奉,身死陨落。
记忆的画面缓缓散去,梦将军垂在身侧的手已经紧握成拳,面如冷霜。
这仙兽身份卑微,虽为仙灵,却对天界众神并不熟悉。然而作为近些年和天界频频交手的鬼界将领,梦将军却对各位天神的术法再熟悉不过。
当年企图灭口仙兽的天神,用的那一击杀招,是咒术化作的一只金色小鸟。
天界诸神只有一人最爱鸟,这人便是神尊府罗。
金鸟飞刃,是府罗的绝杀之技。
那天晚上府罗也正是用这招对付他的。
梦将军在看仙兽记忆的时候,意识到那个大肆败坏欲梦声誉的书生是位天神时,他脑子里将天庭一众狗神仙全都想了一遍,却唯独没想到这人会是府罗。
他只知道府罗当年在欲梦受刑时做了手脚,将她暗中救下,他也知道府罗想要像金丝雀一样将欲梦豢养在身边,他更知道府罗对欲梦近乎扭曲的占有欲和爱意。
可是他唯独没有想到,一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会对她用出这样歹毒的手段。他亲手折断她最后的羽翼,将她从一颗耀眼的星辰,变作土里的沙,然后毁灭于悠悠众口。
府罗……
府罗……
天神府罗!!
梦将军眼睛赤红,此时无比后悔,那晚竟然将府罗轻易从鬼蜮放走。
他本应该无所不用其及地,不计任何代价地,让那卑鄙的东西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梦将军转身就要离开,那仙兽连跪带爬地伸出皲裂的老手,扯住他衣袍一角,悲切地恳求道:“鬼君……求您,救救我家阿郎……”
“他得了烂舌之症,必是因为背地里编排了何人,让他去那人面前道歉,并且逢人便要为其正名,待这孽力还清了,他也就好了。”
百年前欲梦所遭受的,如今也有千千万万的人都在遭受。
毁谤,造谣,以讹传讹……
可以说府罗是祸源,然而真正将她推向毁灭的,是每一个传谣之人,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可惜,百年前并没有鬼后珠妙的诅咒,而那些随意造谣生事之人,也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无力改变,只能隔着茫茫时间之海,看着她在彼岸,被一点点吞噬。
带着银面的鬼将军从最开始的杀意冲天,到最后的落寞黯然,消失了身影。
年迈的仙兽呆呆地注视着空无一物的老手,独自跪于殿宇中,忽然老泪纵横。
他也如梦将军一样,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烂舌头的诅咒,要是提早个百年,该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