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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入水 船行万里,向阳而行。

    耗油作坊就建在船坞旁边的空地上, 一来产业放在一处方便打理,二来这里临近渔村,修建船坞时又修通了官道,不论是去别处采购原材料还是将成品运出去也都十分方便。

    未免制作方法被泄露, 曲宝从船坞将那些奴籍的工人抽调出来负责熬制耗油, 接着又去渔村找到白初儿, 请她帮忙在村里收购海蛎子。

    而小林则是揣着银钱去了福州, 负责采购耗油的包装, 他挑选了好几个样式的瓷瓶, 拿回来给曲花间挑选。

    耗油和葡萄酒一样,都是稀罕物,十几斤海蛎子能开出一斤左右的肉,而十斤海蛎子肉才能出一斤耗油, 算上各种各样的材料和开销, 一斤耗油的成本就要二两银子。

    平民百姓莫说花几两银子买这般金贵的调味料了, 便是必备的粗盐都得省着点吃, 是以耗油只能卖给有钱人或是达官贵人,售价和包装档次自然也就不能低。

    “选这个吧,让他们把瓶子烧制小一些, 一瓶装个半斤就行了。”曲花间挑出一个白底青花鱼纹彩瓷瓶,拍板敲定。

    这个瓶子是这一批样品里做工最精致的一个,价格自然也是最为昂贵,小林佩服于曲花间的眼力, 点点头便掉头又去了福州,回来时不仅带回订制瓷瓶的契书,还带回来一个消息。

    这几年各地灾祸不断,先是洪涝, 又是旱灾,听说几个月前雍州还遭了地龙翻身。

    地龙翻身就是地震,这次地震席卷百里,据说那边十室九塌,死伤无数,日子本就不好过的百姓彻底流离失所。

    而以徐广义为首的朝廷正与荆州的勇武皇帝打得火热,无暇也无心赈灾,最终导致活不下去的雍州百姓揭竿而起。

    带领难民起义的领头人自称前朝末代皇帝后裔,以光复南朝,解救受周朝压迫的百姓为名,带着人打砸官府,抢夺粮食兵器,组建了一支‘南军’。

    此举一呼百应,南军带着抢来的粮食与武器,吸纳无数难民,很快发展壮大起来,如今已然占领了雍,梁二州。

    这几个月曲花间一直在忙造船的事,穆酒也刚从北境回来,竟都没收到半点消息,听到小林的讲述俱是一惊。

    曲花间沉默半晌,既为受灾的百姓难过,又有对当前局势的紧张,好在雍梁二州都在京城以西,暂时波及不到福州和幽州。

    “别太担心,大不了咱们退守幽州,如今幽州有人有地,总不至于饿死。”穆酒轻声安慰曲花间。

    “偏安一隅总归不是长久之计……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曲花间按着酸胀的太阳穴,轻呼一口气。

    天下纷争渐起,群雄争霸一旦开始,就不是短时间内能稳定下来的,纵使他有家财万贯,穆酒有数万将士,也不见得能独善其身,但这些话没必要说出来增加焦虑。

    穆酒走到曲花间身后,接替他的手替他按揉着头部,没多说什么,心里暗自思忖着。

    边军北上踏破鞑靼王庭的事是秘密进行的,无论是朝廷,还是各路藩王,暂时都还不知道,短期内应当是没人敢将矛头指向幽州的。

    毕竟中原人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管关起门来怎么内斗,也不会让外族蛮夷入主中原的,除非此人已丧心病狂,不惧万世唾骂。

    ——

    不论外界怎么发展,日子还得继续过,造船和建蚝油作坊的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曲宝如今做事颇有章法手段,很快便将蚝油作坊的事办完了,第一批蚝油也赶在年前一个月运往各地。

    听说曲家又出了新的货物,许多老主顾连尝都没尝,便先下了许多订单,其中顾惊蛰是订货量最大的,首批订单直接包圆了蚝油作坊半个月的产量。

    一瓶半斤重的耗油,算上材料人工和包装等各项成本,足足要一两半不止,是以定价也十分昂贵,哪怕是给顾惊蛰最优惠的价格,也要一瓶三两银子。

    其他人则以三两到四两不等的价格批量购回去零卖。

    这半年来曲花间也在福州各个城镇开了些铺子,耗油的定价在六两一瓶,仍旧供不应求。

    之前鲁记少东家因聘用墨家父子的事修理这位外地人不成,反被撸去官职的事,福州城内各大豪商看在眼里,纷纷以为他是什么有后台的厉害人物,俱都不愿轻易招惹,反倒让曲花间行事颇为便利,开铺子的事也十分顺利。

    耗油作坊建成后,海湾渔村海蛎子的产量已然跟不上生产速度,一些海货商人便与曲宝达成了长期合作,至此曲家在福州也算勉强扎下了根基。

    随着一件件事情进展顺利,耗时近一年的大船也终于完工了。

    新船下水这日,船坞数百名工匠齐聚,甚至连附近渔村也来了不少人看热闹,船坞修在这里一年了,说是造船,整日敲敲打打,也没见一条船下水,吊足了渔民们的胃口。

    随着曲花间和穆酒祭拜完海神,工匠们各自站位,同时抽走垫在船下的机括,嘴里还齐声大喊着吉词,“新船下水,一帆风顺,海上平安!”

    “轰隆”一声巨响,长宽皆有数十丈的巨船倏然入水,数百名着装统一的水手每四人一组,挥舞有力的臂膀划动几丈长的船桨,巨船缓缓动了起来,驶出船坞。

    站在岸边的众人这才第一次看清了这艘庞然巨物的全貌。

    那是一艘堪比一座小型岛屿的巨船,船身刷了防腐防水的大漆,呈现出特有的黑褐色,船头尖尖的,上面还顶着一个奇怪的金色向阳花造型。

    那向阳花花盘呈金色,似用金粉刷过,花瓣却与普通向阳花不同,颜色是橙金色不说,还是略带弯曲的尖形花瓣,最奇怪的,要数那花盘里还雕刻着奇怪的五官。

    圆眼睛,凸嘴鼻,像狗,又像老虎,但又都不太像。

    除了这些,船身上还用刷了金粉的黄铜镶刻着五个大字,“万里阳光号”。

    围观看热闹的人不解,只觉得稀奇,连曲宝都不明白,为何这艘威风霸气的巨船要做成这样带着几分童趣的造型,倒是那船名,确实不错,寓意好。

    船行万里,向阳而行。

    对于众人的不解,曲花间不可置否,只与穆酒和几个亲近的下属解释,“那船头的既不是老虎,更不是狗,而是狮子。”

    狮子和向阳花,不是工具,是伙伴。

    要像太阳一样,从容快乐的,穿越残酷的万里大海。

    “这是我从前很喜欢的一本古籍上主人公们坐的船,这艘船会带着他们环游世界,实现梦想。”

    曲宝闻言,不再多问,少爷看的古籍太多了,各有各的用处,各有各的用意,总之都是好的。

    反倒是穆酒,他低着头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曲花间,问他,“那你还会再回去看那本古籍吗?”

    曲花间沉吟片刻,看了一眼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恋人,又看向海面上缓缓行驶的巨船,沉默许久,久到穆酒都有些心慌的时候,才开口,用几不可查的声音说,“不会了。”

    也回不去了。

    来处隔山海,山海非人力可平。

    而且这里有他的家,他的恋人,朋友,和钱,羁绊太多,他舍不得。

    周围一阵阵惊呼,船上的水手扬起风帆,海风吹来,巨船随风而动,速度渐渐快了起来,往海湾口驶去。

    巨船上很快放下来一艘比普通渔船大许多的小船,往岸边驶来。

    小船上的水手是林茂的几名手下,他们是来询问曲花间可否驶出海湾,在外海试航的,得到首肯后又很快回到大船上,小船也用绳索拉了上去。

    万里阳光号上,和那艘小船规格相同的运转船足足有十艘,还有二三十个羊皮缝制的皮筏救生艇。

    此刻正好吹着西北风,船上负责指挥的林茂大手一挥,万里阳光号便调转船头扬着风帆驶出了海湾,往外海而去。

    岸上的众人目送着大船远去,逐渐被海湾的天然屏障山峰遮挡,人群中惊呼不断,来看热闹的渔民们与留守的工匠们攀谈起来,俱都为那艘前所未见的巨船而惊异。

    还有些水性好的,悄悄向工匠们打听,问他们的东家要不要招揽水手,被身边的妇人扯着衣裳拉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那船可是要远航的,靠不靠实还说不准嘞,若是在外海遇上什么,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娘仨怎么活?”

    夫人手边牵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大一些的已然是知事的年纪了,也跟着娘亲劝道:“是啊爹,咱们还是守着自家的渔船,每日出海打点鱼,卖了钱也够一家人嚼用了。”

    同样的事发生在在场许多人身上,有说丧气话的,也有看好的,毕竟那大船看起来就十分结实,且上面还有许多小船呢,即便大船出了问题,也不是那么轻易就沉没的,再不济还能坐小船逃生。

    尤其是那家里置办不起渔船的,生长在渔村,也没有多少地给他们种,一家子的生计要么在海边撒撒网捉捉鱼,要么就是在别人的船上帮忙,分得些小鱼小虾度日。

    这些日子渔村里许多人都在给耗油坊提供海蛎子,价钱给的公道不说,便是短了三两五钱的,也按整数结钱给他们,足以说明这位东家是个十分厚道的人。

    听说船坞里做工的人哪怕是手脚残疾的工钱都比外面给得高,若是能去船上做事,怎么着也能养活一家人了——

    作者有话说:致敬我的青春,有谁知道‘万里阳光号’的出处?

    嘻嘻嘻!

    第82章 招募 这艘前所未有的巨船,他们确确实……

    周榆木在福州待了近一年, 和本地工人打了不少交道,多少也能听懂一些土话。

    听见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说什么不靠实,又说什么三长两短,便猜到她是不看好这艘大船, 在说丧气话, 气得不行, 撸起袖子就要上去理论。

    这艘大船可是耗费他们师徒和墨家父子以及其他工匠们无数心血才造出来的, 是他们这些人的心头血, 容不得别人诋毁半句, 更听不得有人说它会在外海出事,这多不吉利啊!

    他师父和弟弟都上船查漏补缺了,他因为实在晕船严重才留在岸上,此时没人拉着他, 很快便与那妇人理论起来。

    两人一个说官话, 一个说土话, 俱都对对方说的话一知半解, 但不影响他们磕磕绊绊地吵得兴起,很快吸引了领头几人的注意。

    林茂上船试航,曲宝也跟着凑热闹去了, 其他几位管事级别的人也都在船上,只有穆酒和小林在曲花间身边。

    小林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曲花间只好凑上去查看情况,穆酒则紧紧跟在他身边替他拨开人群。

    周榆木虽脑子一根筋, 但对曲花间还是十分尊敬的,很快被安抚住不再与人争嘴,而后老老实实交代了前因后果。

    虽说别人说这种丧气话不吉利,但周榆木不管不顾与人争吵也有不对, 对方的家人也是明事理的人,曲花间便与那汉子协商着互相道了个歉了事。

    周榆木被按着头道歉这种事已是寻常,虽略有些不服气,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板着脸道完歉便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生闷气。

    生气之余,他内心还有些小小的忐忑,弟弟不让他和别人吵嘴,知道了定是要锤他脑袋的,希望东家不要告状吧。

    可惜东家不是个多嘴的性子,却抵不住其他人爱嚼舌根,他同人吵嘴的事许多人都看见了,很快便传到弟弟耳朵里。

    周榆木等啊等,等了好几个时辰,大船才缓缓从海湾外面冒头进来。

    岸边多暗礁,且有搁浅的风险,大船一旦入水是不会轻易靠岸的,此时也只是停泊在海湾中间,用数百斤重的船锚固定在海面上,船上的人则是坐运转船上岸。

    周柏木跟随师父同几位主事人一起,给曲花间汇报了万里阳光号在外海行驶的状况后,才得以脱身,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便听到相熟的工匠告诉他哥哥同一个妇人争吵的事。

    听说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东家出面调停的,周柏木眼睛一黑,怒气蹭蹭蹭冒过头顶,很快找到那个不省心的榆木脑袋。

    苦口婆心的劝告对周榆木已经不管用了,未免哥哥出去闯祸,周柏木近来一直对他厉声警告,此时更是直接邦邦两拳,锤得周榆木眼冒金星。

    周榆木身为兄长,被弟弟揍了也不敢还手,只委委屈屈地为自己辩解,可他本就嘴笨,又不占几分道理,解释了半天反倒又挨了两下。

    话说回曲花间这边。

    这次的试航非常顺利,万里阳光号在驶出外海数十里,又在海面上来来回回绕圈好几次才返航,一路上都十分顺利。

    回程的时候突遇一阵强劲的北风,霎时海面掀起巨浪,狠狠拍打在船身上,连甲板上都拍上来不少海水,很快又顺着出水口回到海里。

    饶是这样,万里阳光号依旧蔚然稳固,除了因大风略微偏航外,基本没遇到什么问题便安全返航了。

    当时船上众人均重重捏了把汗,心惊肉跳之余有人连救生皮筏都取出来了,结果最后平安无事,回来后纷纷手舞足蹈的同人讲起那时的惊险。

    尤其是曲宝,船身晃动最严重的时候吓得一个箭步就跳到林茂身上,四肢卷住他的躯干不敢下来,被吓得不轻,现在缓过劲来了,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比茶楼里的说书人还要言辞激动。

    “少爷,您是不知道,当时那叫一个惊险刺激,好在我机灵,迅速吩咐水手们取出救生皮筏,只看一个不对就要让他们跳海逃生,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曲宝挺起小胸脯,骄傲不已,林茂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在福州晒了一年更加黑亮的脸上带着纵容。

    曲花间看着他面不改色的吹嘘自己有多英勇,也不戳穿,脸上的笑意又深几分,转头问墨家父子感觉如何。

    墨家父子均是造船的老手,比乔木匠对船体的了解更深,老墨捋着半寸长的花白胡须,目光矍铄,“我年轻时还没继承家业那会儿,也跟着亲戚出过海,像今天那样的大浪,便是福州最大的船碰上也十分凶险,哪像这次,虽说颠簸了些,但船整体是很稳当的。”

    “东家想用这艘船远航,不说十分,七八分的把握是有的。”

    除了老墨,其他几个参与的试航的人也都赞成他的说法,曲花间虽没有亲自上船体验,心里也安定了几分。

    这艘船耗费人力财力无数,又无前车之鉴,全靠摸索着前行,即便有他提供的图纸和模型,实际建造的时候也遇到了许许多多的问题,让参与其中的人从最初的信心满满到最后的忐忑紧张。

    如今试航成功,所有人的心都落回了实处。

    这艘前所未有的巨船,他们确确实实造出来了。

    ——

    船造好,曲花间便开始着手招募水手,之前试航的水手除了从北方带来的护卫,便是船坞里的工人,工人们都得留在船坞继续造船,真要出航,还是得单独组建常驻船上的水手队伍才行。

    造船并非一锤子买卖,曲花间也并不满足于只有这一艘大船。

    他想要的是组建一支拥有数艘宝船的舰队,不仅能供应曲家的货物运输,还能出海远航,去周朝以外的沿海国家贸易,甚至有朝一日能跨过海洋,去别的大陆探索。

    有了万里阳光这个模版在,再建造这样的船便只是时间问题,而他也该回幽州了。

    万里阳光号招募水手的消息一传出来,便有许多人来报名,曲宝和小林在忙耗油坊的事,曲花间只好亲自上阵,和林茂一起亲自面试。

    因要从福州航行至幽州,路途遥远要在海上待许久不说,第一次出航面对的皆是未知的海域,是以需要水手不仅要体格健壮水性好,还得是对大海有所了解才行。

    要说了解大海,谁能比得过日日出海的渔民呢?但他们也只是在熟悉的海域打渔而已,不一定会看天时气候,去到陌生海域也不一定能看出哪里水深,哪里有暗礁。

    是以普通水手好找,能坐镇的领航人却难寻。

    就在这时,白初儿和她父亲找上门来,表示想为曲花间举荐一位有航海经验的人。

    白初儿这段时日一直在帮曲宝在各个渔村收购海蛎子,她性子开朗,放得下脸皮与人交涉。

    又曾在苟府得方露华教导过,不仅识字,还会些持家管理的手段,将采购原料的事办得妥帖无比,如今干得风生水起,赚到的钱比她爹每日辛苦出海打渔卖来的还要多。

    曲宝要跟着少爷回幽州,便有心将耗油坊交给她打理,这些日子也就时常将她带在身边交接事务。

    她也十分领情,凡事认真缜密,还在听说了曲花间招不到人很私下寻摸打听了数日。

    恰好她听父亲说年轻时有位好友,前些年跟着福州一家大商号的船队出过海,还混成了舵头,但后来因为得罪了上头的管事,丢了活计,一直没找到新的活,现在靠捕鱼为生。

    白初儿一听便拍案而起,急吼吼地拉着父亲去拜见了这位叔叔,得了首肯后连忙找到曲宝,告诉了他这个事。

    曲宝平时虽骄纵,但并不贪功,当即便带着父女两人来见曲花间,并说明了他们的来意。

    果然,曲花间听到这个消息大喜,立马便要去请那位做过舵头的人才。

    “他就在我家等着,我去叫他。”白初儿知道曲花间急要人,去拜访时便让父亲请那位好友来家中做客,免得到时候多跑一趟报信 ,很快便将人领了来。

    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名叫郑好渔,他生在海边长在海边,水性极好,每次出海都能打到比旁人更多的鱼,平时不缺吃喝,是以长得高高大大,体格也十分健壮,即便年逾四十,也丝毫不见老态。

    他见了曲花间也不拘谨,见礼后便挺直腰背,突起的胸膛看起来梆硬,因常年在海上劳作,肤色带着棕黑,笑起来一口黄牙都显白了几分。

    郑好渔朗声自我介绍了一番,不等曲花间询问,便主动交代了自己从前被辞退的缘由。

    他三十岁便练就了一身好手艺,不仅鱼捕得多,会看鱼群海流,还能测天气,看海中地形,每每带着村民出海,总能收获颇丰,渐渐在附近有了名气。

    后来便有人找到他,请他去一位大海商的船上做事,因这身本事很快便得了东家看重,成了一艘船的舵头,他在船上干了七八年,负责的船一直是船队里最稳当的。

    只可惜好景不长,新来的船队管事是东家的亲戚,却不是个好相与的,平时作威作福动辄叱骂也就算了,忍一忍的事儿。

    可偏偏他才十二三岁的幼女来送东西时被那人看见了,竟起了歪心思,要纳她为妾。

    福州人多宠女,郑好渔也不例外,幼女是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莫说给人做妾了,便是明媒正娶,那也是打算多留几年大一些再许人家的。

    因严词拒绝了那位管事,郑好渔也因此丢了活计,并且被记恨上。

    那人不仅在东家面前诬陷他偷拿船上货物,还在同行海商那里败坏他的名声,导致他这几年只能在村里靠打渔为生。

    其实光靠打渔也不是养不活一家人,只是近年来四处遭灾,导致粮价物价上涨,偏偏鱼价却还是那样。

    女儿也大了,到了该相看的年纪,若没有好的嫁妆,难免被夫家看轻,郑好渔略有焦愁,恰好昔年老友介绍了这份活计,不论成与不成,他都该跟人家说个清楚明白。

    这些话平铺直述,说得诚恳,又有白初儿的父亲佐证,众人信了大半,不免对这位不畏钱权也要维护女儿的汉子多了几分敬佩。

    第83章 出航 万里阳光号驶出海湾,调转船头,……

    招募水手的事进行得十分顺利, 有白家父女介绍的郑好渔在,他还给曲花间介绍了几个从前有出海经验的艄工和舵工。

    曲花间对白初儿十分感激,正想备些谢礼给她送过去,曲宝便趁势推荐她做耗油坊的管事。

    “初儿虽是女子, 但很有本事, 少爷您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考校她一番。”曲宝不仅极力说着白初儿的好话, 还将她做的采购海蛎子的账本拿给曲花间看。

    账本前半段是用传统方式记录的, 虽说繁复, 但也条理分明, 数字清晰,看得出写就人心思十分细腻,后半段则换成了曲家管事们惯用的表格记录法,连数字都换成了阿拉伯数字, 更是一目了然。

    白初儿一手字写得娟秀有力, 曲花间粗略翻了翻, 便点头同意了曲宝的提议, 他一个现代人,从没有过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偏见思想。

    只是大多数女性被时代所局限,不愿也不能接触到外面的世界, 如白初儿这般,在困境中不忘提升自己,抽身过后还能不屈不挠的人并不多。

    前几年曲花间也曾在水匪手中救出一些女子,她们中除了秦莺儿家世很好父母想法开明以外, 其他人都无家可归选择了被曲花间收留。

    曲花间将那些女子安排在青岱的作坊里做事,她们便每日埋头苦干,休息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将住处围成一个小院子, 每日锁得好好的,至今几年过去,作坊里的其他工人都还与她们不甚熟悉。

    即便青岱并没有人知道她们的遭遇,共事的其他人也从未投去过异样的眼光,但她们却把自己圈禁起来,不肯走出那高高的围墙半步。

    得到首肯,曲宝十分高兴,顾不得林茂酸溜溜的眼神,蹦蹦跳跳地去渔村找白初儿告知她这个好消息了。

    曲宝出门后,林茂坐在屋外小板凳上擦拭着自己的爱弩,看起来兴致低迷,黝黑油亮的肤色都暗沉许多。

    曲花间八卦之心被点燃,忍不住试探着开口,“你和曲宝……怎么样了?”

    林茂抬头看了曲花间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手上动作,状似轻描淡写地开口,“我与宝管事相处得很好啊,他人很好。”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懂的……”曲花间挤眉弄眼地暗示,也不好明着直接问,偏偏林茂不接他的茬,装作不懂。

    见他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曲花间也不好再多问,这些日子曲宝和白初儿走得很近,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进退有度,并无逾礼之举,分明是一对好友。

    但身在局中看不清全貌的林茂却仍旧心情不佳,好在他是个拎得清的人,虽有误会,但从不迁怒于人,日常相处和做事都一如往常。

    曲花间委婉地开导他几句,便转移了话题,这种事,外人说再多也没用,还是得曲宝自己开窍才行。

    ——

    福州万事皆安排妥当,曲花间便准备着要回幽州了,穆酒也在这里待了两个月,算上赶路的日子,已然离开边城近三个月。

    虽说现在边城无战事,又有潘多颜坐镇,但长时间不归队总是不好。

    这次他们打算直接乘坐万里阳光号回幽州,是以提前一个月便让老吴将今年采购的粮食和物资运往福州了。

    除此之外,曲花间还写了信给顾惊蛰,一来是感谢他低价供给木材,二来也是道别。

    这一年来曲花间一直待在福州,仅与来福州送木材的顾惊蛰见过一两次,但两人志趣相投,你来我往之间已然有了些真情实意的友情,时不时便会通信。

    穆酒坐在一旁,抢过岑喜研磨的活,看着曲花间逐字逐句写出一封完整的信,面上不显,心里却酸得直冒泡。

    信写好等晾干的间隙,他倏地凑过去,哑着声音开口,“你闻闻,我身上酸不酸?”

    曲花间一脸疑惑,没弄懂他的意思,“???咋?你昨晚没洗澡?”

    穆酒:“……”

    他干脆不再说话,直接凑上去让不明所以的恋人尝一尝他嘴里的酸味。

    一吻结束,岑喜和小林早已识趣地退出房门,曲花间也终于弄明白他这是吃醋了,忍不住砸吧砸吧嘴,状似认真地道:“嗯,真的有一股子醋酸味儿,你是不是早上没漱口?”

    穆酒闻言,无可奈何地将那不停开合的嘴唇再次堵上,让它再说不出气人的话来。

    两人纠缠许久,被人讨走许多利息的曲花间喘着气靠在男人身上,阻止了他更进一步的动作。

    “青天白日的,你发什么烧!我与惊蛰兄……顾惊蛰不过是友人,这种飞醋你也吃!”

    “你与他写信的字数,都快赶上给我的了。”穆酒冷硬的脸庞上锋芒尽敛,露出几分违和的委屈。

    这是男人一贯地撒娇手段,曲花间早已免疫,但被人在意也让他心里熨帖,软着心思捏捏他的俊脸。

    穆酒虽说时不时吃些莫须有的飞醋,但也没真阻止他与人交往,更不会对吃醋的对象冷眼相对,曲花间知道这是他在尊重自己,也不介意在他吃醋时哄哄他。

    “咱们以后天天都能见面,根本不需要写信了,你要实在介意,那我单独再给你写一封?”

    “那倒不用,手累。”穆酒捉起那柔软纤细的手,细细把玩着,这双漂亮的手若是因为握笔长了茧子,心疼的还是他。

    ——

    安排好一切事宜后,众人便踏上船准备乘坐万里阳光号回幽州了。

    海边,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海面也十分平静,曲宝等人将大包小包的行李往运转船上放,船身因他们的运动幅度轻微摇晃着,但并不剧烈。

    穆酒不放心的握住曲花间的手,牵着他走上踏板,很快便上了船。

    待行李和人都上船后,负责划船的两名护卫才挥动船桨往海湾中间的大船而去,大船上搭设了用滑轮和木框组成的人力吊装器,船上的人见小船靠近,立马指挥着杂役将吊框放下来。

    几人合力将行李放进吊框里后,朝大船上一喊,上面的杂役便喊着号子将绳索往回拉,绳索带动滑轮,很快便将吊框拉上甲板,由另一拨人将上面的行李卸下来。

    接着便是用同样的方式将运转船上的人拉上去,只留下两名护卫将特制的吊索将小船绑好,然后再坐下一趟吊框上船。

    护卫上船后又搭把手帮着杂役们将小船也给吊上来,归置在专门用来存放小船的屋子里。

    曲花间等人上船后,便径直往甲板上的三层小楼走去,小楼一层是船主舵头等几位主事人的房间,大大小小足有十几间屋子,其中最大最宽敞的一间位于正中,开的窗户正对船尾,能看见海上的风景。

    二楼则是饭堂和澡堂之类的生活区,从一楼屋子外的楼梯走上去,前端是一条带木质屋檐的走廊,是以室内的区域比一楼小一些。

    走廊尽头又是一个梯子,直通三楼,三楼用栏杆圈起来成了一个天台,上面摆着些桌椅板凳,作为船工们休憩饮茶的地方。

    靠船尾一点的地方则是一根几人合围才能抱住的桅杆,上面挂着尚未展开的风帆,顶上则挂着独属于曲家的船旗。

    这艘船曲花间几人不知上来过多少次,看着它从一个简单的框架慢慢组建成这样一艘完整的巨船,后来第二次试航时也跟着出海过。

    倒是穆酒,之前第二次试航的时候去福州曲花间买海鲜春卷错过了,那海鲜春卷是福州一家食肆的招牌菜,味道极其鲜美,很合曲花间胃口,就是放不住,冷了便不怎么好吃了。

    福州到船坞足有半日路程,便是快马加鞭也得一个多两个时辰,穆酒每次都是趁热买了刚出锅的头一份,有用油纸棉布厚厚的裹上一层,然后放进怀里,骑着追风快去快回,才能让曲花间吃上这口热乎的。

    是以这是他第一次登上万里阳光号,曲花间便带着他在船上四处参观,此时船工们已然准备就绪,舵头郑好渔指挥着一个瘦高个爬上桅杆四处望风。

    只见那瘦高个手脚灵活不已,像猴子上树一样,顺着桅杆上预留的突起蹭蹭蹭便爬上了顶端,然后一手保持平衡一手抬起来置于额前往海湾口处看去。

    很快,得到信号的水手们各就各位,划动船桨驱动着巨船往海湾外驶去。

    曲花间带着穆酒参观完小楼,又下到船舱里去,船舱一共有三层,最上层是水手杂役们居住的地方和货舱,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两人一扫而过便继续往下。

    往下是货舱和动力层,这一层是整艘船里层高最高的一层了,足有好几米,船身两边开了许多瞭望孔和桨孔。

    水手们此时正站在高台上奋力划动着船桨,这些船桨桨把很长,利用杠杆原理可以让水手们划动时更省力些,是以需得站在高台上才能触到船桨。

    这是在没有机械驱动的时代最精妙的设计了。

    这一层的中间则是一个十分宽敞的货舱,货舱里没有墙面,全是一根根的立柱支撑着上层,也能让货舱装下更多的货物。

    最底下一层则是一个个被分隔开来的小船舱,借用福船的设计,这些船舱并不相通,即便其中一个船舱触礁漏水,船也不至于因为灌满水而沉没。

    船舱底部装满了用来配重的沙子,上层空间则可以放一些不甚重要的货品和杂物,此时整艘船满载粮食布匹,最底层也不例外。

    看完整艘船的构造,万里阳光号也驶出海湾,调转船头,迎着寒风往北而去。

    第84章 除夕 外面声色喧嚣,将屋内的动静掩盖……

    腊月二十九, 万里阳光号停靠在青州海岸线外的近海中,曲花间等人乘着运转船上了岸。

    今年没有年三十,这一日便是除夕了,虽是在路上过年, 曲花间也不愿草草将就, 便让郑好渔就近找了个临海的城镇停下来。

    那样似船非船的庞然巨物停靠在近海处, 早已在岸上激起惊涛骇浪, 引来岸上不少人围观, 再看到那巨物的方向缓缓驶来几艘小船, 船上坐的也是两个眼睛一个嘴的人,围观群众发出叽叽喳喳的惊呼和讨论。

    这个小镇由几个大小不一的渔村组成,在靠海的一片空地上坐落而居,名叫海勃镇。

    海勃镇临海而建, 地处青州常州和兖州的交界处, 虽归青州管辖, 但当地人说的却是常州方言, 常州兖州与冀州相邻,方言虽有差别,但互相之间也能勉强听得懂。

    曲花间等人还未上岸, 码头上便扎堆站满了人,还用方言互相讨论着船上众人的来头,和远处那个巨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有个扎着总角的天真天真小童指着船上面容姣好的曲花间,同自家大人道, “娘亲,那是爷爷说的蓬莱神仙吗,你看那个人长得多好看呀,爷爷说神仙都长得很好看的!”

    童言童语没人当真, 有人笑着逗那个说话的小女孩,“说不准就是呢,传说里蓬莱仙岛是神仙居住的地方,神仙手一挥,就搬到咱们这了。”

    “哇,原来那就是蓬莱仙岛吗?我要让爷爷划船带我上岛去玩。”小女孩伸手遮挡额头,垫着脚看向远处巨物。

    这话逗笑了不少大人,他们一边讨论着,一边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已然靠岸的几艘小船。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未免引起骚乱,曲花间让人同那些围观者粗略解释了一番,那庞然巨物并非什么奇怪的物件,也不是蓬莱仙岛,只是一艘大船罢了,他们也只是途经贵宝地,暂歇一晚便会离开。

    “怎么可能!老夫在这海上待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船,净吹牛!”

    “什么!?那是船,我的天娘诶,得有一座岛那么大了吧?”

    “不是蓬莱仙岛?那不是神仙吗娘亲?”

    人群中炸开了锅,这样不可置信的声音比比皆是,最后还是护卫当中有位常州人,操着一口地道的本地方言再次解释了一番,才让人们将信将疑。

    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熟悉的事物,那位护卫口音听着熟悉,虽然素不相识,但也让这些人有着天然的亲近感,便将信将疑的渐渐散去。

    这样的情景,每在一个城镇停靠,就会遇到一次,众人早已习惯,也有应付有余,此刻依旧不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今日是除夕,镇子上为数不多的铺子也都关着门,曲花间只好安排人在镇子周边的农户家中挨家挨户询问,看能不能买到一些新鲜的肉菜,带回船上烹饪。

    船上柴米油盐样样不缺,鱼干肉干也备了许多,但新鲜的肉菜不好保存,便只能在停靠的时候上岸补给。

    好在过年家家户户都多少备着一些鱼肉,至于蔬菜,那更是每家每户都有的东西,也只有长时间待在海上的众人会觉得稀奇了。

    很快,散开去买东西的人都回来了,曲花间想在客栈歇一晚的想法也因没有客栈开门而落空,只好随着众人上船去。

    穆酒看着他蔫哒哒的样子,有些心疼,提议要么找间民房,给主人家一些钱看能不能借宿一晚,被曲花间摇头拒绝了。

    “大过年的,人家一家人团聚,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了。”

    “再说了。”曲花间撑起身子,伸手捏捏穆酒刀刻般削瘦的脸蛋,“不管在哪里过年,只要和你在一起,都算团圆。”

    穆酒闻言,捉住那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凑上前去,亲吻那比蜜还甜的嘴唇,曲花间下意识的往后一扬,眼看就要倒下,被一只大手拦腰搂住,困在怀中,任由男人施为。

    众目睽睽之下,饶是曲花间并非腼腆的性子,也忍不住红透脸庞,趁男人换气的间隙恶狠狠的阻止了他,“再这样今晚你睡地板。”

    这话极具杀伤力,穆酒很快老实下来,正襟危坐,还贴心的替曲花间擦干净唇角沾染的口水。

    曲花间恼羞成怒,在他大腿上狠狠拧了一下,又转头瞪了一眼捂着眼睛却张开缝隙偷看的曲宝。

    回到大船上,厨房负责煮饭的杂役很快将几大筐新鲜的肉和菜抬走,因东家说想吃火锅,又挑出一部分鲜嫩的小菜,就一些船上撒网弄到的鱼虾,摆了盘端到曲花间的屋子里。

    锅底是用蘑菇干熬制的菌汤,配上海味的耗油和鱼虾,主打一个山珍海味俱全。

    曲花间的屋子是船上最宽敞的,不仅有床铺书案,还有一张四方桌,此时上面摆满了切好的食材。

    四方桌被挪到靠墙的位置,空出中间的地方摆上一个小炉子,上面架着一口铜锅,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蒸发出来的水汽遇到冷空气又变成白烟,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曲花间主仆四人,穆酒林茂六个人围坐一团,各自手里端着调料碗,筷子则伸进锅里烫着菜。

    与此同时,隔壁舵头的屋子里,郑好渔和几个相熟的船工也同样涮着火锅。

    船上炉子只有那么几个,剩余的水手们自然没这个待遇了,吃的是厨房提前煮好的一锅脍,但也有菜有肉,放足了调料,听做饭的杂役说,他们这几盆食材,足足用了一整瓶耗油呢。

    耗油是东家的产业,众人都知道,在铺子里一瓶要卖六七两银子,也就是他们这些替东家做事的人,才能时不时免费吃上用这种金贵调料烹饪的菜。

    “真香啊,这加了耗油的菜就是好吃。”

    “是啊,我有位远房亲戚家里可有!那年请我去福州城下馆子吃的菜也没这个好吃。”

    “嘿,你吃那馆子能比上这耗油炖菜?听说好多小馆子都用不起耗油嘞,只有有钱人家和大食肆酒楼才用得起。”

    “快吃吧,待会儿没了,你看老米,闷头狂吃!”

    那被点名的老米闻言抬起头来,“说啥呢,我是吃了得去站岗,哪像你们那么清闲?吃你的,东家说了,今儿过年,管饱,不够又煮。”

    饭堂里众人有说有笑,声音传到一楼,隔着楼板和窗户,曲花间几人听不真切,但并不妨碍他们被这份欢欣感染。

    “除夕快乐,又是一年了。”曲花间举杯同众人碰杯,杯子里是珍藏了几年的葡萄酒。

    接着他又倒了一杯,同穆酒单独碰杯,“阿酒,除夕快乐。”

    “除夕快乐。”两只杯子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穆酒眼神中是不可思议的柔和,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旁的曲宝学着两人,同桌上所有人都挨个碰了一杯,最后竟然将酒杯对着地上埋头吃鱼的小哈,“小哈,除夕快乐,嘻嘻!”

    小哈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不明所以,见曲宝伸手,以为杯子是给自己的,于是很给面子的舔了一口。

    咦~是老头子给它喝的那种辣舌头水!

    曲宝转了一圈酒,已然有些微醺,反应也迟钝许多,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竖着手指指着小哈,大骂它不该喝自己的酒。

    “来,喝这个。”林茂拿走曲宝手中被弄脏的杯子,取来一杯蜂蜜柚子水给他。

    曲宝酒量比曲花间还差,抱着蜂蜜柚子水当成酒喝,再次找人碰起杯来,可惜其他人都敷衍他,唯独岑喜老老实实同他碰了许多次杯,最后被曲花间拦住了。

    “你同小孩子喝什么酒,喝坏了我唯你是问。”

    “哪里小了,他都快有我高了!”曲宝挺直身板,将手掌举过头顶,同岑喜比了比。

    曲花间待身边人向来宽厚,平日里吃穿用度从来都是他吃用什么就给几个小厮吃用什么,岑喜跟在他身边半年多,不仅补齐了前十几年的营养亏空,身高更是蹭蹭蹭猛涨,如今已然是个翩翩少年郎了。

    岑喜以前从没喝过酒,被灌了好几杯竟也不见醉意,还在曲宝比划时矮了矮身子,免得他恼羞成怒。

    看着几个人笑闹,曲花间也忍不住翘起嘴角,转头看见穆酒还在给自己倒酒,忍不住劝道,“少喝点,今夜还要守岁呢,别醉过去了。”

    穆酒闻言,凑到他耳边悄声说:“放心吧,睡不着,你要是犯困我帮你。”

    酒饱饭足后,船上也没有什么消遣娱乐的东西,小林和岑喜将桌子收拾干净,便同其他人一样各自回房了。

    穆酒也践行了他帮曲花间醒酒的承诺,原先以为他说的是在自己犯困的时候叫醒他,没成想是那样帮,摇曳间忍不住在男人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墨蓝的天空中繁星闪烁,弯月高悬,行至当空时也代表着子时已至,新的一年到来了。

    船上没有竹子,也不能烧篝火燃爆竹,守夜的水手们围着火炉,喊唱着福州人自小唱到大的渔歌。

    还有人找来铜锣,敲得“铛铛”响,用以驱赶年兽。

    曲花间在这样热闹又嘈杂的环境里,失神了一次又一次,他紧张得不敢出声,奈何身上那狗男人偏偏要欺负他,还不准他咬唇强忍,一次次用撬开唇舌,害他发出闷哼声。

    好在外面声色喧嚣,倒也将屋内的动静掩盖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说:这章写得有点僵硬,奈何在下没文化,一篇白话走天下。

    捉了个虫。

    第85章 连城 酒过三巡,老县令也没说要走,支……

    海路畅行无阻, 也不需要绕路,从福州到幽州仅用了十二日,节省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万里阳光号在正月初六这日靠了岸。

    幽州地广人稀, 他们靠岸这处是整个幽州唯一一个临海城镇, 连城, 也是除了府城外最繁荣的一个县城。

    连城坐落在离岸十里外的一处山坳中, 三面环山, 一面临海, 临海这面地势平坦,许多百姓都定居在这一片,海边有几个渔村。

    虽地处偏远,但到底是个颇具规模的城池, 是以官道和码头一应俱全, 而且曲花间上半年便写信给知府严子渊, 请他与连城县令说和, 由曲家出钱,拓宽了这里连通府城的官道和码头。

    修桥铺路可是地方官的一大政绩,虽然现在朝局混乱, 幽州官员升迁无门,但连城县令还是十分配合,不仅帮着广征徭役,还说动当地一些富户也跟着凑了些钱, 将县城连通各大村镇的官道一并修缮了。

    曲花间等人上岸时,正值晌午,新修的巨大码头还未完全完工,还有些服徭役的百姓敲敲打打的在做事。

    旁边一个棚子里架着几口大铁锅, 此时正冒着热气,负责煮饭的厨子挥舞着大铁铲奋力搅动着锅里的饭食。

    大周朝服徭役是强制性的,被选中的村子每家每户都得出人,不仅没有工钱,若是只在本地做工,还要自带饭食。

    不过此次服徭役是曲家牵头,自然不能如官府征徭役一般苛刻,一切全凭自愿,来的人包两顿饭不说,还每日给五十文工钱。

    五十文工钱虽比曲家作坊的工人们少了一半,但在外面,尤其是地处偏远的幽州,已经不算低了,而且还包吃,农闲时候不仅能挣些钱补贴家用,还能省下口粮,是以报名的人多得挤破了头。

    码头上做工的徭役都知道这码头是谁出钱修的,又是为了等谁家的船靠岸,是以运转船队靠岸时,有识得几个大字的人认出了船旗上的“曲”字,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因为有看管的衙役在,徭役们不敢大声讨论,但都忍不住频频侧面。

    曲花间等人一路过来,每次靠岸都会引来无数围观,早就习以为常了,此时目不斜视的上了岸。

    连城县令不知怎么得了消息,没多会儿便赶过来了,他今年六十好几了,头发花白,任此地县令已然三十年有余,自踏入官途便在这里没挪过窝。

    曲花间恭敬行了礼,又与这位面相和善的县太爷寒暄了几句,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后假装护卫的穆酒一眼。

    穆酒秘密离开边城,并未与外人道,此时也不便暴露身份,于是便找护卫借了衣服,神色冷峻的往曲花间身后一站,像个生人勿近的煞神。

    老县令没见过穆酒,见他紧紧挨着曲花间,只以为那冷面神一般的男人是他的贴身护卫,只粗略扫了一眼便继续与曲花间攀谈起来。

    “曲公子真是年少有为啊,本官还未替连城百姓多谢你,让他们多了一条挣钱的路子。”老县令在连城待了三十多年,虽政绩平平,但难得的是有一颗怜悯之心,对治下百姓都还不错,很受爱戴。

    曲花间出钱请连城百姓修路,老县令主动揽过去征徭役的活儿,优先录取了那些极为贫困的百姓,让他们能有一份进项,不至于在这连年的天灾中饿死。

    为着此事,他心存几分感激,听闻曲家主事人到达连城,特意迎出来,还在城中酒楼订了席面,盛情邀请曲花间去吃饭。

    曲花间盛情难却,便坐上老县令的马车进了城,其余人则骑马跟随左右。

    到县城后,曲花间先让小林去驿站将提前写好的信寄出去,然后才与老县令踏进酒楼大门。

    这是连城最好的酒楼,但相比起繁华的南方城镇来说,也不过是个装修得没那么朴素的食肆罢了,不过没人嫌弃,俱都有说有笑的落座。

    老县令对曲花间十分尊重,不仅花大价钱订了十几个菜的席面,连桌上的酒水都是风靡一时曲记葡萄酒。

    还请了县丞和他的师爷作陪,甚至贴心的给穆酒林茂这些随从也安排了一桌饭菜,就在包厢角落。

    席间,几人相谈尽欢,那位师爷长相精明,说话也十分动听,特意恭维起来,说得曲花间面颊泛红,颇有些不好意思。

    酒过三巡,老县令也没说要走,支支吾吾半天,终于斟酌着开口。

    曲花间就知道这些当官的饭没有白吃的,心里不免警惕起来,待老县令说完,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人家。

    老县令虽能力平平,但着实是有些爱民之心,虽说曲花间才出资拓宽官道和修建码头让许多百姓挣了些辛苦钱,但这毕竟是一锤子买卖,等这些事做完,百姓又要失业。

    于是他也顾不得脸面,厚着脸皮请曲花间在连城开设作坊,给百姓们提供些活计。

    曲记东家曲长安财大气粗,不仅家财万贯,还有良田数十万亩,收留了无数流民这事,在幽冀两州几乎是家喻户晓。

    老县令也知道他是个良善之人,这才打了这个主意。

    曲花间原以为老县令与苟聪之流无异,是想找他索贿,又碍于知府的面子找了别的理由开口,没想到他是为百姓而来,当即便点头应下此事。

    “小民不过一届商人,能得大人看重实是抬举了,但幸好最近我新得了一样用海蛎子制取调味品的方子,此物在江南一带供不应求,连城靠海,正好可以开设一处作坊,不仅可以提供一些活计,也能让沿海的百姓靠卖海蛎子赚些银钱。”

    除此之外,曲花间向老县令打听了连城有些什么特产,言明可以将这些东西收购起来,运往南方售卖。

    如今有了万里阳光号,也打通了南北航线,运送货物比以往节省了大半时间,正好可以开启海上贸易,将各处的特产收购起来,卖往他处。

    若是往后船队壮大,甚至可以不拘于周朝境内,去其他国家做贸易。

    老县令对自家地盘上的事如数家珍,很快便报了好几样别处没有的特产出来,神色激动的问曲花间何时开始置办产业,他可以让底下人帮忙,简化些繁复的流程。

    “正好小民要在此处等管家将最近的货物运来,然后将船上的东西运回去也需要时间,待我找好客栈落脚修整一番,这几日便开始物色地盘修建作坊。”

    曲花间已然如此配合,并许诺尽快行动,老县令等人也不好催得太急,笑呵呵的邀请他去官舍暂住。

    官舍是衙门的产业,用来给当地官员居住的,曲花间婉拒了老县令的邀请,与他们道别后找了个客栈落脚。

    出了酒楼,刚好碰到去送信回来的小林,他还没吃午饭,老县令的师爷不知什么时候打包了食盒,贴心的递给小林让他回去再吃。

    这连城县令与手下官吏实在是面面俱到,此般热情,真叫人不适应。

    船上水手众多,连城仅有的几家客栈也容纳不下这么多人,是以大部分人还是留在船上没下来,直至翌日,曲花间在牙行买了个三进的宅子,水手们才得以上岸修整一番。

    但还是留了一半人手守在船上,等上岸这批人修整好了又将他们换下来。

    安置水手的事交给了曲宝,曲花间则带着舆图去了码头附近的一片空地,这里是他从县衙买来的地皮,用以建造新的作坊和周转点。

    户房司的书吏得了老县令的嘱咐,大开方便之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仅仅用了两刻钟,曲花间便拿着地契从户房司走出来。

    那位师爷不知何时候在门外,向他推荐了许多家境贫寒又老实肯干的汉子。

    “县太爷说了,不叫曲公子为难,只是修建作坊总归是要招些干苦力的人手,您可以自己挑挑,若不合适,自己找人也是使得的。”师爷笑得略有些谄媚,跟牙行里那些牙人有得一拼。

    曲花间并未拒绝老县令的好意,很快便买来材料招齐人手开始热火朝天的建造作坊了。

    连城距离府城只有两日路程,离边城则要四日,信送出去后十日,曲福便带着一大批货物和车马来了。

    他带来的都是近几月在边城收购的特产干货和药材,至于冀州作坊里的货物,如今已不需要曲家的商队自行运送去南方售卖了。

    周围几个州府的商人早已听说了曲记的大名,每每到出货的时候,便被远道而来的行商们抢购一空。

    连城也有曲记的铺子,除了售卖曲家货品的杂货铺和火锅卤味店,山货收购站也有,但连城临海,虽也有住在山里的人,总归是少数,收上来的山货也不多。

    曲花间考察一番后,将老县令说的那几样特产也加入了收购名单中,一时间,收购站门庭若市,短短几日,便收购了一大批货物。

    连城除了一些山货药材,还有许多海货,其中以一种肉质透明,口感清脆的海蜇最为出色。

    海蜇水分充足,不易保存,晒干后损耗巨大,且还影响口感,是以只在本地售卖,曲花间让人将这些海蜇收购起来,晾干后用粗盐腌制起来,又密封在坛子里。

    曲花间曾经网购过这种盐腌的海蜇,包装上的配料表便只有海蜇和海盐两种,这样腌制起来不会改变其口感,还能密封保存近半年之久,就是要在海蜇表面全部裹满粗盐耗资巨甚。

    海蜇水分足,吃再多也不顶饱,是以价格低廉,市场价一斤只十文左右,而最低等的粗盐也要两百多文一斤。

    腌制一斤海蜇就要用掉一两粗盐,普通百姓根本舍不得用这样金贵的盐来腌制海蜇,也就没办法将这样鲜美的特产卖往别处。

    曲花间就没这样的顾虑了,只是用食盐腌制确实奢侈,便让人收购了一些海盐。

    直接用海水晒干的海盐不能食用,也没什么人收集,小林跑遍了好些地方也没能买到,最后还是在牲畜市场找到一些给牲畜吃的海盐粒子,但分量不多,可谓是杯水车薪。

    如今还未开春,现找人晒海盐也来不及不说,若是被有心人举报私自造盐,即便老县令有意与他交好也是难做,只得暂时将此事放下。

    如此一来,一斤海蜇算上用来密封的陶罐,成本便达到了四十来文,再加上一路运往南方以及内陆城市,分摊下来怕是要上五六十文。

    如此一来海蜇的定价也变不能太低,至少得卖上百文一斤才能赚钱。

    好在曲家的铺子本也不是挣穷苦百姓的钱,那些能在曲记消费的人,也不会消费不起这百十来文的新鲜吃食。

    第86章 礼物 给小曲和小哈都准备了礼物,偏偏……

    装卸货物用了整整七八日, 因周转点还没修建好,这么多物资无处安放,只能一边卸货一边往幽州的仓库运送。

    上百辆畜车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才将一整船的物资运送完毕, 然后装载着货物的大船又缓缓驶离了连城近海。

    这一次出航曲花间等人都不再跟着去, 便派了林茂随船再跑一趟, 曲宝则留在连城忙活修建作坊的事, 顺便等林茂回来。

    曲花间几人走的时候, 曲宝前来相送, 这一次他没再向往常一样闹着舍不得少爷,反而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完成任务,引来曲福欣慰的笑容。

    “好小子,总算有点大人样了!”曲福拍拍儿子的肩膀。

    昔日性子跳脱, 总喜欢跟在曲花间身边叽叽喳喳说些搞怪话的少年, 如今也成熟了许多, 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青年。

    曲家主仆几人关系一直处得融洽, 曲宝又自诩是最受宠的贴身小厮,平时对小林和岑喜十分照顾,此时马车都走出去半里地了, 两人还探着身子同他挥手。

    穆酒与曲花间各乘一骑打头走在前面,见曲花间频频回头,不免升起一丝醋意,夹紧马腹部身子凑过去在他耳边吹气, “别看了,我要吃醋了。”

    曲花间:……

    赶路的日子总是枯燥无味的,好在有恋人相伴,一路上凛冽的寒风似乎都柔和许多, 只是如果恋人不那么幼稚就更好了。

    幽州。

    几人刚到家,一进院子便见穆老身着单衣在练刀,看到儿子和未来儿婿两人,眼前一亮,将手中大刀递给伯雷,大踏步走过来。

    “回来啦!回来就好。”

    几人还没来得及寒暄两句,便被突然从曲花间身后扑过来的狼崽子打断了,许久未见,小哈竟没将穆老忘了,一改往日高冷,围着他的小腿转圈磨蹭,垂在身后的蓬松尾巴也忍不住摇来摇去。

    穆老向来稀罕这条通人性的狼崽子,也忘了同两人说话,躬身捏住小哈两只前爪,同它玩闹起来。

    “天凉,伯伯先穿上衣服吧。”曲花间说完又让伯雷取来老爷子的外衫,让他赶紧披上。

    终于到家,两人难得松弛下来,同穆老说了会儿话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小林和岑喜已然烧好了热水,曲花间迫不及待地洗了个热水澡。

    乌黑油亮的长发被洗净,用吸水好的布巾包裹起来,穆酒草草就着曲花间用过的水洗完澡,便凑过去替他擦头发。

    屋子里燃着地龙,穆酒又让岑喜燃了炭盆送来,细细将那一头乌过腰长发烘干,便见曲花间被暖烘烘的炭盆熏得脸颊透粉,昏昏欲睡。

    顾不得将自己的头发烘干,他伸手将靠坐在小榻上的青年打横抱起,放到床上,低头在那光洁的额头啄了一口。

    不忍打断曲花间的睡意,穆酒轻手轻脚将被子盖好后,便走出里间继续擦拭自己的头发了。

    翌日,修整完毕的曲花间被穆老带着去斜对面串门,刚好严子渊休沐在家,便被穆老拉着说是要手谈几局。

    曲花间本以为他们是要下围棋,这个他不甚精通,便坐在一边旁观,谁知两人竟下起了五子棋。

    穆老从曲花间这里学会下五子棋后,便上了瘾,每日的爱好除了练刀喝酒,又多了个找人下棋。

    偏偏他又菜又爱玩,是个臭棋篓子,不仅总是输给严子渊,还爱耍赖,半点没有年长者风范。

    严子渊苦穆镇北久矣,在第三次被悔棋后不顾斯文地搅乱了棋局,让曲花间来同他下。

    曲花间下棋就正常许多,两人输赢有往来,看得穆老在一旁指指点点,“诶!下这儿下这儿!”

    “看吧,下这儿就赢了!”

    “哦豁!”

    “闭嘴!观棋不语你不懂吗!”严子渊忍无可忍,呵斥出声。

    穆老也不服输,严子渊也顾不上下棋了,你一言我一语斗起嘴来,远香近臭,这对昔年好友门对门住了一年,已不复当年客气,整日吵得鸡飞狗跳,严府的下人都习惯了。

    曲花间夹在两人中间,有些不知所措,好在他们并没有吵多久,又开始哥俩好了,穆老还提醒严子渊,“你不是有话对小曲说吗?”

    “啊对,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严子渊正襟危坐起来,转头看向曲花间,将所说之事款款道来。

    原来经过两年的收留,渔湖田庄已经容纳了数十万流民,这样大规模的人口聚集地,已经赶得上一个人口密集的大县了,自然而然就产生了许多大小事务和纷争。

    护卫队除了巡逻和训练外,还要兼职处理佃户们之间的纠纷,原先田庄只有十多万人时,杜山君和几个护卫队长还能勉强应付得过来,如今人越来越多,他们也有些分身乏术了,急需一个像县衙这样的机构处理这些事情。

    之前曲花间这个话事人不在幽州,遇到一些无法处理的事情,杜山君就会将涉事人送到幽州来,请衙门评断,这一年来幽州府衙的工作量比往常大了一倍不止。

    本来府衙就没多少人,这一下子弄得衙门上下叫苦不迭,严子渊便提议在渔湖田庄设立一个衙门,可渔湖田庄算是曲花间的私产,他不在,没人能做主这样的事。

    就这样煎熬了整整一年,严子渊总算把他盼回来了,特意调了休沐在家,同他说起这个事。

    “你放心,我并非是要干涉渔湖田庄的内务,而是打算设立一个镇,由你为镇长,政务也由你独自处理。”怕曲花间误会,严子渊赶紧多加了一句,还同他解释一番设镇的缘由。

    虽说数十万人的聚集地,至少也是个郡县级别了,但曲花间没有功名在身,若是将渔湖田庄设为郡县,不仅要通过朝廷审核,县令人选也得经过朝廷选择才行,还是不如村镇方便。

    知府有直接设立村镇的权利,且镇长乃是不入品阶的小官,不需要考取功名,多是由当地乡绅兼任,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十分方便的。

    曲花间听完严子渊的话,没多犹豫便点头同意,甚至还表示要出五千两纳资,作为捐官的费用。

    捐官之策古来有之,许多财政困难的地方,都会以这种方式让平民百姓或是功名不足以达到授官水平的士人捐纳钱物,以获得爵位官身。

    但也有一定限制,像曲花间这样连童生都没考过的人,最多也就只能捐个镇长或是衙门书吏,再高的带品阶的官位,除非是暗箱操作弄个假功名,否则是不合规矩的。

    对于曲花间要出纳资这件事,严子渊并没有客气,一来这本就是正常流程,二来府衙确实资金紧张,去年幽州各地除了府城和连城勉强好一些,其他几个县的各项税务都没收齐,整体差了一大截,有了这五千两,今年的压力便会小很多。

    这事原本就有所打算,严子渊当即便将早就准备好的官印和袍服拿给曲花间。

    镇长只是个不入品阶的小官,这些东西都十分简陋,官印不过是个十分普通的黄蜡石印章,袍服的衣料还赶不上曲花间身上的常服。

    “这官印还没刻字,你自己想想要给新镇子取个什么名字,到时候刻好了报上来再做登记。”

    曲花间接过放着这两样东西的托盘,郑重同严子渊道了谢,“多谢世叔,我待会儿便让人把纳资送来。”

    “直接送去府衙吧,人多嘴杂的,免得说我中饱私囊。”严子渊捻着颌下美须,笑咪咪地道。

    “是我考虑不周了,就依世叔所言。”

    又在严府待了会儿后,穆老说要继续与好友手谈,让曲花间自己先回家,并且表示不必给他留饭。

    曲花间走出严府,没走两步,便看见穆酒迎面而来,两人去拜访严子渊并没有带他,他便一直守在自家门口等着,一见到曲花间出来便迎上来。

    穆酒十分自然地接过曲花间手中的托盘,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曲花间将严子渊的话同他一说,穆酒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而是问他何时同自己回边城。

    “我还得去渔湖田庄待一段时间,你一个人回边城吧,索性如今边境安稳,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听到两人又要分开,穆酒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又开始浮现出委屈,好在被及时遏制,才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始撒娇。

    只是到了夜里,他身体力行地让曲花间感受了一番他心中强烈的不舍。

    翌日是二月二,龙抬头。

    一大早,穆老同儿子比划完后,又换林茂同穆酒对练,他与曲花间坐在角落的石桌边喝早茶。

    伯雷取来刮刀和剪子,又搬来圆凳坐在穆老身边替他刮胡子修剪发梢。

    “二月二,剃龙头,今年顺顺利利,五谷丰登。”伯雷一边手上不停地动作着,嘴里喋喋不休说着些吉词。

    替穆老修整完毕后,他还想给曲花间也剪一剪发梢,但被穆酒截了胡,“我来。”

    穆酒接过剪刀,擦拭干净,这才小心翼翼捏起一缕乌发,像是怕它疼一般,只浅浅剪掉一点点发尖。

    曲花间的发质很好,没有枯黄也没有开叉,穆酒根本不舍得多剪,只意思下剪了一点点图个好意头。

    穆老看着儿子那不值钱的样子直摇头,起身大步走开了,很快又拎着一个大包袱回来。

    包袱皮打开,里面是一件绯色大氅,穆老将大氅拿起来抖落开,“看,好看吧,这颜色好看又耐脏,小曲你试试。”

    绯色大氅用的上好绸缎缝制而成,内里是整张的银白裘皮拼接而成,边上还镶着一圈雪白兔绒,既保暖,又舒适美观。

    正好穆酒已然停下剪头发的动作,曲花间抿着笑脸起身,将大氅披在身上,展示给众人看。

    “还别说,之前我还说国公爷选这颜色有点太暗沉了,这样一看,正正好,衬得长安肤色都白了许多。”伯雷后仰着身子,打量着曲花间,脸上是慈爱的笑容。

    穆老扬着下巴,抬手抚摸刚刚刮干净的下巴,一脸得意,“你个老货,说了你也不懂。”

    “是是是,国公爷慧眼识珠!”伯雷哄着老爷子,又对曲花间道,“这大氅去年就做好了,长安你人不在幽州,如今天也暖了,留着下半年再穿也是使得的。”

    曲花间点点头,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开心,“谢谢伯伯!”

    穆老身无长物,连这大氅的衣料都是用曲花间给的银钱买的,但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小子,不仅亲手缝制了这件大氅,还从包裹里取出一个木盒递给他。

    “这个你也拿着,去年你不在,这是给你的及冠礼。”

    曲花间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支巴掌大的小弩,下方还安置着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手环,原来是一把改造过的袖弩。

    弓弩坊制造的神兵弩穆老也得了一把,便照着其中机窍将其缩小了数倍,虽威力小了些,且只能连发三箭,但用来防身却是极好的。

    若说收到那大氅曲花间只是有些惊喜,看到这袖弩就是十分喜欢了。

    青年眼神晶亮地同他道谢,眼里全然是对礼物的喜爱,穆老十分受用,脸上的得意更添几分,直到自己亲儿子开口。

    “父亲,我的呢?”

    穆老:……

    “你什么都不缺,要这些做什么。”

    不仅给小曲准备了礼物,连小哈都得了个铃铛,套在脖子上叮叮作响,偏偏就忘记了给亲儿子准备,穆镇北十分心虚。

    第87章 设镇 渔湖镇衙门开张了。

    二月初三, 穆酒便独自回边城了,本想带上穆老一同回去,却被他拒绝了。

    穆老闲不住,刚到幽州时换了粗布麻衣在城内转悠, 给自己找了个活计, 替一个木匠铺子做些桌子板凳挣零花钱, 已然干了大半年了。

    听闻这个的两个小辈哭笑不得, 曲花间还让穆酒私下问他是不是缺钱了, 他却说自己钱还多, 就是闲不住,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那木匠铺子的东家虽不知道穆老身份,但还算宽厚,不仅工价给得公道, 熟悉之后还允许他将木料带回家来做, 只按时将成品送过去就行。

    曲花间忍不住问他, “您这做一套桌椅能得多少工钱啊?”

    穆老得意的伸出两个指头, 神秘兮兮地开口,“这最次的木料做出来也能有个二百文,若是好料子, 带花纹的,至少五百文起步。”

    “那确实不错,一个月做个两三套,买工具的钱是不愁了。”曲花间没扫他的兴, 附和道。

    伯雷在一旁帮忙削木板,插话道,“何止呢,你们不在家, 咱们开销少,一个月的菜钱都够了。”

    “这么节省?我不是留了银钱在账上供厨房开销吗?”曲花间诧异。

    “国公爷每日都要出门,顺手就把菜买回来了,厨房只负责买柴米油盐这些东西,若是想开荤了,他们也会买些肉回来。”

    曲花间闻言十分无奈,“伯伯,您闲不住找点事做我不拦着你,但您挣的钱自己留着用就行了,吃穿都有我们呢。”

    穆老就是觉得一直吃用曲花间的有些过意不去,心里要强,想要自食其力,但这话不好直接说出来,怕寒了小辈的心,只得一声不吭地听着。

    曲花间也大概猜到几分他的心思,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让穆酒多宽慰一下他。

    谁知穆酒满不在意地说,“随他去吧,他一辈子都要强,当初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刘翁送来银钱,他都没收。”

    除了为边军将士奔走,穆镇北一辈子没因为自家的事求过人,没吃过一口嗟来之食,这个习惯一时半会儿是改不过来的。

    曲花间闻言气得使劲在他大腿上拧了一下,“你说的什么话,吃我的怎么就叫嗟来之食了,合着我不是你穆家人呗!”

    为着这事,曲花间一整日没搭理穆酒,直到他牵着马准备出发时还瞪了他一眼。

    穆酒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花间,我又要走了,你不送送我吗?”

    曲花间一下子就心软了,让小林牵来踏雪,骑着马将人送出城。

    回来后他又找到穆老,提议他去渔湖田庄开一间铺子,那里百废待兴,除了商队每次路过会帮忙捎带一些生活必须品,佃户们想买些什么都得走很远的路到其他县城去,曲花间也有意在那里修建一些商业街。

    “能行吗?”穆老有些心动,但还有迟疑。

    曲花间点头,“之前建弓弩坊我把许多匠人都抽调走了,应当是有市场的。”

    而且这两年佃户们渐渐安定下来,每年多余的粮食都卖给了曲家,手里也多少有了些余钱,应该是愿意花钱置办家当的。

    曲花间细细同穆老解释了一番,很快便将他说动了,翌日就去木匠铺辞了工,还买了许多木料,说要拉去渔湖田庄。

    除了木料,曲花间还提议让他去杂货铺进了许多日常用得着的杂物,在渔湖田庄也开一间杂货铺,穆老欣然同意,又跑了几家铺子,对比了价格,进了一批物美价廉的杂物,接着便请人浩浩荡荡的运去了渔湖田庄。

    经过数日的考虑,曲花间最终决定沿用渔湖田庄的名字,将其命名为渔湖镇,还请穆老帮忙在官印上刻了字。

    去府衙将一应手续办完后,曲花间便和穆老一同去了渔湖田庄。

    这里有当初曲宝修建的水榭,众人一来就安顿下来了,很快陈成和杜山君等几个管事的便来拜见东家。

    得知渔湖田庄从此改为渔湖镇后,众人都激动不已,纷纷向曲花间道贺。

    不论大小,曲花间如今至少是个官了,自然值得庆贺一番。

    曲花间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新镇设立,必然是要广而告之的,于是便安排众人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务必让田庄所有人都知道。

    除此之外,曲花间自己任职镇长之外,还将陈成,杜山君任命为副镇长,因两人文化水平不高,又写信将弓弩坊的杜文君调过来,也任副镇长。

    杜文君秀才出身,实际文采水平远不止于此,若不是遭遇灾祸后投奔了曲花间,便是举人也随便能考,且他本人能力不错,将弓弩坊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在秦枫走后培养出了两个副手,正好能顶替他的空缺。

    杜文君是两日后到达渔湖镇的,一来便同陈成和弟弟杜山君交接事务分了工。

    曲花间这个镇长只能算是名义上的,因为他经常东奔西跑,除了大事上需要他拍板决定外,其他一应事务都需要由这几个副镇长来落实。

    陈成算是在渔湖镇待得最久的老人了,熟悉此地事务,人也会来事,这些年也足够努力,自己学了识字,便由他来负责人口土地这方面的管理和登记。

    而杜山君职务不变,仍旧率领护卫队负责镇子的巡逻和安保工作。

    至于杜文君则领了财务方面的差事,以及一些行政琐事,相当于郡县级别的县丞一样的职位,除此之外,曲花间还让他在镇上开办一所学院,落实教育问题。

    如今渔湖镇这个草台班子越来越大,需要的人才不少,但镇上数十万人也挑不出多少识字的人,正经读过书能担起事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虽说现培养人才慢了些,但聊胜于无,只是刚开始这两年就要辛苦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了。

    除了三个副镇长,其中一个名叫曹誉的小管事,被陈成极力推荐,最后也被任命为实习副镇长,负责给百姓断案和调解纠纷,类似于派出所长或是调解员这样的人。

    渔湖田庄原本的几个管事和护卫队小队长也都领了相应的职位,如此,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镇衙门就正式成立了。

    衙门设立在水榭旁边,原先曲花间每次过来暂住的房子里,八间青砖大瓦房围成的小院子,被修整一新,在一片敲锣打鼓声中,曲花间用力拉开檐下的红绸,崭新的牌匾展露出来,上面刻着几个赤金大字。

    渔湖镇衙。

    ——

    镇衙门刚开张,就引来无数佃户的光顾。

    *

    张家的妇人怀疑李家的汉子偷了自家的鸡,听说刘家的小姑娘看见了,但她父母不肯让她出来作证,没有证据护卫队管不了,去县衙太远不说,还得挨十下杀威棍。

    听说镇衙门是东家开的,张家妇人便让自己男人拉着李家汉子来找镇长断案,虽说最后没见到东家,是原先的曹管事现在的副镇长主持了公道,张家人还是千恩万谢地离开了镇衙门。

    曹誉不仅是童生,还熟读大周律法,招来那刘家小姑娘问话后,又严词审问了李家汉子一番,罪证确凿,判了那偷鸡贼折算成银子赔了钱,还多给了一倍,最后还罚鞭笞三十。

    *

    张家人满意而归,又有下一波人踏进镇衙门。

    陈家人是最初来渔湖镇那批佃户之一,在湖东那边开出二十亩好地,第二批佃户里有家姓王的,来这里后挨着他们家的地开荒,也开了十九亩,两年过去,陈家人的地只剩十九亩,王家人的地却变成了二十亩。

    王家人直呼冤枉,他们家多出的一亩地是往北岸那边扩了扩,才凑成二十亩的,可陈家人非说是他们家将界石往西挪了。

    两家为争田边地脚吵了许多回,甚至有次差点出了人命,这才被护卫队叫停,并亲自在两地中间设立了界石。

    但他们都对这个处理结果不满意,最后曹副镇长亲自去了地里,才发现原来当初陈家人为了浇地方便,开荒的时候离湖太近,这两年雨水好,渔湖水位上涨,将陈家的地淹了一部分,这才少了一亩。

    陈家不甘心田地变少,便打起了旁边地的主意,如此行径,令人不齿,最后因扯谎挑事被判全家成年男女鞭笞一十,并同王家人道歉,界石也挪回了原位,刚刚春播下去的庄稼也赔给了王家。

    陈家人是哭丧着脸走出镇衙门的,得了公道的王家人则满面红光,回去后将副镇长大人的判断一宣扬,从此陈家人在左邻右舍中再也抬不起头来。

    *

    听闻镇衙门里的大人们都是东家的得力干将,俱都是明辨是非的青天大老爷,上衙门告状不仅不用挨受杀威棍,还能给苦主主持公道。

    孙氏鼓足勇气牵着女儿走进了衙门。

    她要状告丈夫尹大头谎报家世,骗婚吃绝户不说,还苛待妻女!

    孙氏是家中独女,从小被娇宠着长大,父母不忍她外嫁,扬言要出二十两聘礼替她招赘。

    尹大头得知这个消息后,谎称自己无父无母,年纪相当,又装得文质彬彬,为人和善,获得了孙氏一家人的好感,于是两人便这样成了亲。

    可是等成亲生了女儿之后,尹大头便原形毕露,不仅不孝顺生了病的岳父岳母,还将自己的亲生父母接回孙家,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孤儿,甚至还有一个几岁大的儿子。

    孙氏的父母本就身子不好,怒急攻心后一个没多久就病死了,另一个很快也随老伴而去,独留女儿和外孙女受尹家磋磨。

    家中财物也尽被尹大头掌握,为了养活女儿,孙氏不得不忍辱偷生,每日天不亮便起来干活,却连顿饱饭也没得吃。

    甚至逃难的时候尹家人还几次想将她的女儿卖与他人。

    孙氏忍辱至今,除了想将女儿养大之外,也是存了几分为自己讨公道的心思,如今总算看到了希望。

    可此事已然时过境迁,当年的街坊邻居已然各自逃难,也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些往事。

    尹家人咬死不承认此事,还倒打一耙说她是尹家娶来的续弦,不仅不善待前妻留下的儿子,还每日好吃懒做,搅得家宅不宁。

    好在尹大头在渔湖镇安家后依旧死性不改,苛待妻女,现在的邻居都可以作证,好吃懒做的分明是尹大头。

    尹大头一家对孙氏动辄打骂,孙氏每日埋头苦干,尹家开荒出来那十亩地多半是她们母女侍弄的。

    这两年没有佃租,按理说家家户户只要不懒都能吃饱饭,可这对母子却是饿得皮包骨头,他们说的话孰真孰假,明眼人自有分辨。

    证言证词俱在,孙氏得以脱离苦海,被判与尹大头和离,女儿归孙氏所有,且尹大头苛待妻女实有过错,家产田地七三分,孙氏七,尹大头三。

    孙氏言明尹大头抢走了她的银簪子,此事邻居也可作证,但尹大头打死不肯拿出来,于是曹誉又判他拿出一亩地作为赔偿,此事就此了结。

    第88章 棉花 棉花苗又不是一次只种十根八根,……

    镇衙门开门后, 东家长西家短的大小事件多不胜数,不仅曹誉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其他几位副镇长也跟着忙了许久,可衙门登记的案子却不见减少。

    曲花间见状, 便又想法子, 将整个镇子按佃户聚集地划分成了好几个区域, 设置了村庄, 由村民推举出村长、里正以及乡长, 负责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此举果然减轻了镇衙门许多工作量, 让众人腾出手来筹备建设镇子的事。

    最初来到渔湖田庄的那批佃户大多聚集在渔湖南岸,镇衙门和曲家的水榭也都坐落在这边,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佃户的房屋田地交叉错落。

    陈成领了差事, 挨个与附近的佃户交涉, 用稍远些的田地交换靠近衙门这边的田地, 又给了些补偿, 便算是将这些地皮收了回来。

    时值初春,田地有的已经翻耕过一遍,但都还没下种, 是以佃户们都十分通情达理,本来这些土地就是东家的,不过是走点路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地皮收回来, 杜文君招募工匠开始修建房屋和道路。

    从衙门延伸出去,几条四通八达的宽阔砖石路已初具规模,沿路规划了无数间铺面作为商业街,稍微偏僻一些的地方还有住宅和带院子的铺面。

    除了这些, 邻近衙门的一块大空地上,也堆满了材料,这里便是未来的学院了。

    学院的图纸是曲花间亲自设计的,不仅囊括了幼儿院,蒙学院,经学院,甚至还有女学院。

    除此之外,图书馆,活动场,饭堂,男女宿舍也一应俱全。

    这是一所从三岁到十六岁都能就读的学院,若非封建时代男女大防严重,曲花间甚至最开始都计划设立女学院,而是让男女混读。

    还是杜文君听说他的想法之后,不仅没有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糟粕之言,而是提出恐怕许多人不能接受男女同室而处,干脆单独设立女学院,再请思想开明的夫子或是女子教学。

    曲花间略微思索,觉得他的想法更符合现状,于是便又增加了女学院。

    规划地皮这些日子,镇上的红砖厂也没停歇,夜以继日地在烧制红砖和瓦片,用来铺路造屋。

    春耕时节佃户们一边要顾着家里的田地,一边也想来镇上做工挣点铜板补贴家用,一时间整个渔湖镇充斥着忙碌与热闹。

    这日,曲花间跟着陈成去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农家里看棉花秧苗,刚走到半路,天上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都说春雨贵如油,却少有人说下一句,下得满街流,刚刚铺设好的红砖路上还好,本来砖块就带着纹理,倒是正好防滑,众人打着伞也安稳走了一截路。

    待走到没有铺设红砖的小路上时,泥路上的杂草被勤劳的农人铲得干净,裸露的泥土被细雨打湿后,再由许多人走过,泥水直接被搅拌成泥浆,走起来轻易便弄脏了众人的鞋袜不说,还直打出溜。

    一直紧跟着主人的小哈嫌弃稀泥路难走,干脆跳下田埂,挑着田里隆起的土块踩着过,两双银白的爪爪上沾满泥泞,像是穿了四只泥鞋子。

    曲花间眼疾手快地扶住差点摔个仰八叉的岑喜,自己也差点被他带倒,后退了好几步才把住滑。

    手上的油纸伞早已脱了手,细雨毫不客气地打在衣物上,经由初春湿冷的风一吹,曲花间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路边地里的土被挖得松散,陈成垫着脚踩进去,将沾染了泥土的油纸伞捡回来,又将自己的伞递给曲花间,一脸歉疚地提议,“要么还是先回去,等过两日雨停了路面干些再过来。”

    曲花间摆摆手,扶着曲宝站定,“左右身上都打湿弄脏了,直接去吧,免得再来一回。”

    这些日子时不时便会下雨,谁知道什么时候路面才能干,他也想去看看棉花秧苗长势如何。

    去年渔湖田庄便划了一些田地来栽种棉花,虽说也种活了一些,但据说育苗效果不太理想,是以产出的棉花也不多。

    小林见几人走得吃力,不知从哪里捡来几根树枝,让他们杵着走,树枝插进泥土里,鞋底要是打滑便借一下树枝的力,果然好走了许多。

    没多久便到了一户佃农家里,这家的当家人早知道东家今日会来,也没冒雨去地里,而是收拾了屋子等着。

    其他几户被聘来种棉花的佃农家里也都至少来了一两个人。

    茅草顶的房子屋檐本就低窄,挨着挤着蹲了七八个人,将打扫得干净亮堂的堂屋空出来,等着迎接贵客进门去休憩。

    曲花间几人走到竹篱外,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比正屋矮一些的厨棚顶上,黄泥烟囱正冒着青烟,似乎是屋子主人在煮着什么东西。

    待他们用树枝刮干净鞋底的泥走进去,屋主人早已迎了出来。

    屋主人将几人迎进去,又唤孙女端来热水和崭新的布巾,供他们擦手擦脸。接着又泡了壶甜水,并几个糯米甜糕,招待众人。

    一壶加了糖的甜水,一碟甜糕,还有些晒干的红枣,便是农户家中招待客人最好的东西了。众人也没嫌弃,同主人家道了谢,一人取了个甜糕吃起来。

    甜糕是用蒸熟的糯米捣碎了做成的,带着糯米本身的甜味,上面还裹着炒香的豆粉,和南方的糍粑很像,小孩儿巴掌大一个,三两口便下了肚。

    几人一人吃了一个,盘子里还剩下两三个甜糕,屋主人一家和跟着进来的其他佃农也没伸手拿来吃,而是局促的扬着笑脸,让东家多吃些。

    这家人姓褚,那当家的老农叫褚大,种地很有一把刷子,他家的庄稼总是比旁人侍弄得更好,秋收时亩产总要多上一二十斤。

    除他之外,在场的其他人种地也是各有各的厉害。

    是以陈成才找了这些人来试种棉花,可这东西从前也没人在北方种过,甚至连棉花植株都没见过,如何能种得好?

    去年曲花间忙碌,也没时间多关注这个事,只交代了几句便南下去了冀州,后又在福州待了大半年,山高路远的,信息沟通不及时,种棉花这事也就全权让陈成负责了。

    好是陈成也用心,不仅去幽州书肆买了几本农书来研究,还找了这些地种得好的佃户来育苗种地。

    可农书也多是讲些粮食庄稼的注意事项,专门种棉花的根本没有,磕磕绊绊忙碌大半年,二十亩地的棉花才收了不到两千斤的棉花。

    这还是带籽的原棉,剥干净种子的纯棉花还要更少。

    曲花间也不是很懂棉花种植这些事,只不来看一眼心里也始终记挂着这事儿,便也有了这一遭。

    正好雨暂时停了,褚大带着众人往育苗的地里实地查看。

    嘴上还用撇脚的官话同曲花间道:“这棉花种子不知怎么的,出苗出不好,十颗种子能出五六根苗就算好的了,发出的苗子也娇贵得很,一个不好就要蔫耷,最后能移栽到地里的,只有两三根。”

    说话间便已经走到褚大负责的那片地里,他对这些种子也是精心呵护,不仅给育苗地盖了茅草保暖,甚至搭了个小棚子避风,每日只有天气好那几个时辰才将棚子拆开见见光。

    八九个人一同把棚子拆开,又将盖在地上的茅草抱走,露出底下熙熙攘攘刚发芽的秧苗来。

    曲花间蹲下身看了看,又将一根已然发蔫的秧苗拔出来,只见下面的根系已然腐化,只剩一根发黄的茎络,一用力便被扯断了,留了半截在稀软的土里。

    “是不是闷根了,棉花娇贵,干不得,湿不得,这片地地势矮,土里水分重了。”曲花间回忆着一些从前刷到的种植知识,试着开口。

    褚大虽晓得东家没有亲自种过地,但知道他见多识广,是有大本事的人,也不疑有他,便表示再重新开一块育苗地来,试着种。

    “现在时节还早,重新育苗也来得及,俺在坡上那面重新开块地来种。”

    曲花间看了眼褚大指的那面坡地,略摇了摇头,“不若直接在家里用育苗盘来育种,晚上直接搬进屋子里保温,还好侍弄些。”

    “育苗盘?那是甚?”褚大种了几十年地,也不知道什么是育苗盘,不过在家里育苗他倒是知道一些,平时种些瓜果也都是在家里找个烂盆烂桶的,装些土就给并了。

    可棉花苗又不是一次只种十根八根,哪有那么多家伙什来装?

    曲花间简单给褚大等人描述了育苗盘的样子,众人听得认真。

    一个看着只有十来岁的小孩儿接茬道,“就跟装小东西的格子框差不多是不?可以用竹篾或者柳枝来编,以前见俺爷编过。”

    一群年岁至少都在四五十的佃农里,突然混进一个小孩儿,曲花间不由多看他一眼,然后点头,言道这办法确实可行。

    “育苗盘里装上土和腐熟的粪肥,一格种一粒种子,好打理不说,育种移栽都方便,且育苗之前可以将种子晒一晒,这样更好吸水。

    土也最好用往年没种过棉花的土,好比说今年这块地种了棉花,明年就换另一块地来种,这块地就种点别的庄稼,歇上两三年再又在这块地里种棉花。

    栽种的时候也最好选在晴天,暖和些苗子更好活。”曲花间一连说了许多自己知道的种植知识。

    那接茬的小孩儿开头吓了几个大人一跳,生怕他冲撞了东家,赶紧按着他的头将其藏在人群后方,见曲花间并没露出不快,这才松了口气。

    “我到底是没种过地,这些都是纸上谈兵,实际操作都要仰赖诸位,若是种植过程中还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慢慢想办法解决。

    诸位尽可放心,只要你们用了心,便是种坏了也有我兜底,不会苛扣你们的工钱,当然,若是谁能让棉花高产,亦有奖赏。”

    曲花间安抚了几个佃农后,又招手示意那小男孩过来,问他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落雨还跟着跑到地里来。

    小男孩踌躇着走到东家跟前,全然没了刚才插嘴时的胆子,十分局促地回答问题。

    “俺,俺是自家的,褚大爷让我过来吃午饭,我就跟着来了。”

    “自家的?这是什么回答?好好说。”陈成蹙着眉毛,一脸疑惑地问。

    褚大见状赶紧走上前来,赔着笑脸解释,“东家,这孩子叫刘大柱,家里就他一个人了,也没什么人管,说不来话,您别怪。”

    第89章 孤儿 镇长给他们饭吃,就是他们的亲人……

    刘大柱是前年跟着父母一起逃难来的幽州, 还没走到曲家粥棚,身上的干粮就已吃尽,一路上找来那点草根树皮根本不够一家子果腹。

    他娘舍不得儿子饿死,总说自己不饿, 把自己那份茅根让给儿子吃。

    一个人半点东西都不吃能坚持多久呢?刘大柱不知道娘亲究竟饿了多久, 只知道一日早晨她说自己累得很, 要歇会儿, 这一歇便再也没睁眼。

    他爹木着脸, 连哭都不敢哭, 怕哭泣将所剩无几的力气耗尽,省着力气用树枝浅浅刨了个坑将妻子埋进去,不敢停歇地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即便少了张嘴,父子俩依旧找不到吃的, 那日他饿得不行了, 看到路边一丛长得很好的野草, 厚实的叶片绿油油的, 看起来和从前吃过的野菜长得差不多,他便揪了下来。

    刘大柱是个孝顺孩子,他怕爹像娘一样, 为了省给他吃也饿死了,便学着娘亲,谎称自己吃过了,将那野菜给父亲吃了。

    可是他太小了, 没能辨认出野菜和野草,那分明就是一株有剧毒的毒草,否则怎么可能在流民翻找过无数遍的地上幸存?

    他爹饿得两眼发黑,也没认出那不是野菜, 直接就塞进嘴里吃了,结果没一会儿便口吐白沫昏死过去,当夜尸体就将僵了。

    刘大柱不知道自己好心却办了坏事,还以为是自己找的野菜太少了,父亲吃了不够,饿死了,他守着父亲的尸体哭了一夜,遇到好心的褚大一家,帮着他把父亲掩埋了,这才走到了冀州。

    谁能想到呢?他爹死的地方离曲家粥棚仅仅只有十里路,若是再坚持半日,就能吃上热腾腾的粥了。

    世事无常,刘大柱就此成了孤儿,好在东家并未嫌弃他是个种不来地的小孩儿,给了他粥吃,还给他划了地。

    褚大一家虽也困难,到底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地种得也好,侍弄自家田地之余,也顺手帮着刘大柱把他那一亩多地也给种了,才让他没给饿死。

    可要多养一个人,在那两年里也恼火,褚大不敢收养刘大柱,便帮着修了窝棚在自己旁边,平时关照着,也好好的过了这两年。

    如今刘大柱长到了十一二岁,已经学会了种地,能勉强养活自己,他也是个知恩图报的,经常帮着褚大家做事,有时还会送一些山里捡到的蘑菇野果给褚家。

    是以褚大也时不时会叫他来吃饭,今日褚家想着要招待东家,咬牙拿出攒了许久的钱割了两斤肉,便叫他也来跟着沾沾荤腥。

    刘大柱到底孩子心性,见褚大爷和东家往地里去,便也跟着去凑热闹,还没忍住插了嘴。

    好在东家是个好脾气的人,并不计较这些,不仅给了他一小包蜜饯,还问他想不想读书。

    读书!刘大柱想都不敢想,他家里没有大人,养活自己都得多亏褚家人帮衬,哪有钱去读书啊?可东家那温柔笃定的眼神却让他忍不住升起希冀,睁大眼睛点了点头。

    “想的。”

    曲花间摸摸小男孩发质干枯的头,温声道,“那你过几天收拾了衣裳来去镇上找我吧,我家你应该能找到?”

    小男孩点点头,那高大气派的水榭,渔湖镇的人谁不知道那是东家的住处呢?

    ——

    同几位老农讨论完棉花种植的问题,在褚大家吃了午饭,几人就趁着还没落雨回了镇上,临走时,曲花间让小林给了褚大和刘大柱一人两吊钱,两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收。

    “东家,这钱俺们不能要,您可是俺们的救命恩人哪,哪能吃顿饭还给钱的!”褚大同小林推推搡搡的,都想将钱塞给对方,谁也不让谁。

    刘大柱不知道怎么说这些肺腑之言,只觉得这钱不该收,也学着褚大爷将钱塞到岑喜手里,然后一溜烟儿跑了。

    岑喜本就坡脚,跑也跑不赢小崽子,追了几步追不上后只能招着手“诶诶”地喊,被几个帮忙的佃农推回曲花间身边。

    一时间场面无比混乱,曲花间无奈,只得作罢,招回同人推搡的小林,与褚大等人作别。

    回到镇上后,曲花间取出渔湖镇的规划图,提笔在一处空地上画了一处宽阔的宅院,上面写着“慈幼院”三个字。

    之前一直在解决边军和佃户们的温饱问题,一直没顾得上这些幼弱病残的安置,见到刘大柱后,曲花间便决定开办一所慈幼院。

    ——

    春耕结束后,到镇上做工的人更多,镇子的建设进度也快了许多,最先修建好的便是学院和慈幼院,除此之外还有穆老的杂货铺。

    其他房屋铺子还没开始修建,他的杂货铺已然开张了。

    夯实平整的空地上,一间用竹子和茅草搭建的屋子矗立在红砖路旁,屋子三面都用竹子搭建了简易骨架,外面用黄泥糊了一层防蛇虫鼠蚁,临路那一面则大敞开着。

    茅草铺子里靠墙摆着好几个做工扎实的木头货架,中间则是一张桌子,几条小板凳,还有一张竹躺椅。

    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摆着许多日用品,针头线脑,油盐酱醋什么的应有尽有,铺子门口一边堆着些待售的桌椅板凳,一边用红砖支了个灶头,上面架着口大锅烧着热水。

    锅边的空坝子上,摆着数张小桌子和小马扎。

    时不时有干活累了的工人们走过来,冲铺子里躺椅上的老头打声招呼,自取了茶碗,在大锅里舀上一大碗热茶,坐在小马扎上喝茶解渴。

    有三五个一同过来的,便围坐在一堆,一边喝着粗茶,一边闲聊侃大山,歇够了,自个儿在水缸里舀了水把碗洗干净,就可以走了。

    若是躲懒不肯洗碗的,便要往门边小桌子上的钱盒里扔上一个铜子儿。

    看铺子的老头得了钱,自会把碗收来洗了。

    有时老头也会出来同人唠嗑,手中时有活计,不是用脚蹬着木头在锯,就是手上用针线缝制着马扎垫布。

    杂货铺里除了卖日用品,也卖家具,其中生意最好的便是这种最便宜的小马扎。

    老头自己做的小马扎用料结实,怎么造都造不烂,还比纯木头打造的椅子凳子便宜得多,许多家里缺板凳的都会花十几二十个铜子儿买上一个。

    在镇上做工的人并不知道老头的身份,但也有人见到他出入水榭,便以为他同曲花间识得,这才有门路在镇上开起第一间铺子。

    别人不知道穆老的名字,听得他姓穆,也不知道是哪个穆,便叫他老木头,他也不恼,真就认下了这个称呼,

    曲花间骑着马去慈幼院的时候,便见到穆老正蜷缩在小马扎上同人说笑,他身形高大,那马扎坐着属实是憋屈,但仍旧笑得开怀。

    “老木头,你小声点,没看见东家从这过吗?”高头大马从旁经过,歇脚的工人老早就看见了,有人认出马上是曲花间,胆子小的早就偷偷溜回工地上去了。

    那些胆子大没歇够的,也不敢出声,怕惊扰了东家,独是穆老那杠铃般的开怀笑声引人注目。

    想到穆老不让自己在外面招呼他,曲花间目不斜视便路过了杂货铺,还没走远,便听到老头的声音:“那是镇长,还叫东家呢!镇长又不吃人,咱聊咱的,你怕甚?”

    踏雪脚程不慢,后面聊天声渐行渐远便听不清了,慈幼院也近在眼前。

    慈幼院和学院相隔不远,但学院暂时没招到老师,还没开始授课,慈幼院倒是已经收纳了不少孤儿。

    慈幼院的院长是陈成的媳妇,她性子温柔,又会照顾人,这些年跟着陈成各处帮忙,也学着认了字,曲花间便让她找了几个品行良善的妇人一起照顾慈幼院收来的人。

    而陈成则特意盘查了镇上新做的户籍册子,将十四岁以下,家里已经没有长辈的孤儿全部接了过来。

    真正能从家乡走到幽州来的孤儿并不多,但数十万人里还是找出了上百个。

    其中有一些,不是自己走来的,而是被好心的流民收留着带来的,听说镇上开了慈幼院,可以养活这些孤儿,收留他们的人家大多选择将这些孩子送了来。

    虽说善良是本性,但大家日子都苦,养活自己尚且艰难,家里能少一张嘴,就能让其他人多吃一口饭。

    到今日为止,慈幼院一共收容了六岁以下的孩子十一个,六岁到十岁的四十七个,十岁到十四岁的孩子六十二个,刚好一百二十人,刘大柱也在其中。

    除了孩童,慈幼院还收容了十几个六十岁以上的鳏寡老人,一来是给他们养老,二来也能帮着照顾孩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曲花间几人到慈幼院时,正好是午饭时间,孩子们排起长队等着打饭,负责照顾孩子的妇女们在老人以及年长些的孩子们的帮助下给孩子们装饭。

    今日中午的饭食是窝窝头,黄褐色的糙面窝头做成拳头大的一个,里面上一勺时令菜蔬大杂烩,再放上两片炙肉,便是一个孩子的饭食。

    若是胃口大些的,也能申请再要一个。饭食管饱,但是不能浪费。

    孩子们不认识曲花间,只呆呆地看着这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大哥哥,眼神里带着局促。

    陈成的媳妇自是认识东家的,她将手中的勺子放下,扬着笑脸迎了过来,“东家,您来啦。”

    曲花间颔首,问:“可还顺利?有什么困难没有?”

    “好着呢,孩子们都听话,有几个小的淘气,也都呼喝得住。”

    陈成媳妇是他隔了三代的堂妹,也姓陈,人都叫她陈娘子。她性子温婉,说话却不是那种温声细气的,而是大大方方地扯开嗓子说。

    待所有人都领到了饭食,她便让孩子们在饭堂的长桌边坐好,又将曲花间引至前方。

    “孩子们,这位便是我们渔湖镇的镇长,咱们的慈幼院也是他出资开设的。”陈娘子同所有人介绍了曲花间的身份,又说了些让人铭记恩情,饮水思源的勉励之语。

    这些孩子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都知道他们这些天吃得饱饱的饭,身上干净的衣裳,都是眼前的镇长给的。

    小孩子或许不懂什么是感恩,但却明白有奶就是娘的道理,镇长给他们饭吃,就是他们的亲人——

    作者有话说:今天三更哈宝子们,十二点和三点各一更。

    第90章 夫子 各处来的学院夫子也到达渔湖镇了……

    安顿好慈幼院的孩子后, 曲花间从各处寻摸来的学院夫子也到达渔湖镇了。

    渔湖镇虽说人口众多,但在这里安家之前都是些无家可归的流民,真正有文化的人却是没几个。

    除了秀才出身的杜文君,便只有曹誉, 曾经考过了童生试, 除这两人之外, 另还有一位因逃难伤了腿的童生, 和三个没能考过童生试的耕读书生。

    经过几年的修养生息, 如今在渔湖镇定居的人们, 除了才来不久的那一部分,其他人只要是不懒的,怎么也能靠自己开荒出来的地填饱肚子。

    每年粮食收成下来,还有曲家的管事专门负责回收, 除此之外, 镇上还有红砖厂, 牲畜饲养场这些地方可以提供不少岗位, 也能挣些工钱。

    平日里佃户们也会在几家养些鸡鸭牲畜什么的,不管是下了蛋售卖,还是直接卖活畜, 曲家也都是要收的,说是拉去边城给边军将士们改善伙食用。

    除此之外,去年边城集中修建宅子,都是从渔湖田庄招人过去修的, 不仅包吃包住,工钱比在砖厂做工还高上一成。

    今年渔湖镇也开始修建镇子,佃户们组建了数支建房队,也挣了不少钱。

    是以渔湖镇虽说是个流民聚集地, 实际上生活在这里的人,比其他地方日子好过得多,甚至有些迁来得早的人家,都已经攒够银钱,买了红砖准备给自家建房了。

    日子越来越好,工作岗位也越来越多,不论是有些余钱的人家,还是活计太忙没时间带孩子的人家,都愿意把孩子送到学院来。

    一来可以读书识字,将来不论是出门做工,还是帮人抄书写字,总能多条出路。

    二来年纪小的孩子整日麻麻喳喳的,送去幼儿院也能让大人松把手,腾出空来去做别的事情。

    渔湖镇所有人都知道,镇上的学院是镇长,也就是他们的东家开的,他本人还是学院的名誉院长呢。

    虽然不知道名誉院长是什么意思,但总之是在学院读过书的孩子,都能算得上是镇长的学生了。

    不仅如此,学院的执行院长也是镇长的得力助手,副镇长杜文君,据说还是个秀才,若不是家里遭了难,说不定那年就考上举人了。

    是以短短一个月,整个镇上近乎一半的适龄孩子都被家人送来报了名,比曲花间预估的数量还要多上几成,其中最多的是三到六岁的幼儿,占所有学生的一半。

    好在他之前便给幽州严子渊,冀州胡广青等人写了信,请他们帮忙招揽一些读书人,不拘功名高低,只要是有学识,品行端正就行。

    杜文君也主动表示可以试着联系昔日同窗,看有没有人愿意来幽州教学。

    事在人为,寄出去的信很快便有了回复,严子渊介绍了几个曾在幽州府学读过书,但因家境贫寒退学的学子。

    有知府引荐,加上曲花间在幽州素有善誉,很快便有三四个秀才表示愿意前来,甚至还有人介绍了两个童生。

    远在冀州的赵无欢不知怎么得了消息,竟也寄来一封信,不仅举荐了两个有教书经验的夫子,其中一个还是永恩十年的举人,除此之外,他还表示要给新学院送几名学生过来。

    曲花间猜不透赵无欢的心思,总觉得这人行事莫测,明明两人素不相识,却屡次伸出援手,甚至还给了他一块代表王府客卿的令牌。

    那令牌他一直妥善保存着,从未拿出来使用过,只因他没搞懂对方的用意。

    说是拉拢吧,不论是赵无欢本人,还是他的长史,都没说过什么暗示他投靠的话,反倒是主动帮忙解决了苟聪这个麻烦人物。

    若说是赵无欢有什么逐鹿中原的想法,要与手握重兵的穆酒合作,也不太像。

    毕竟他们的人从来没接触过穆酒,在曲花间面前除了赵无欢问的那句分桃断袖外,也没有提过同边军相关的任何事。

    可一个人不会莫名其妙对另一个陌生人好,曲花间也不相信真是自己收容善举的贤名感天动地,让一个心思深沉的郡王一而再的帮助。

    毕竟不论是传闻还是亲眼所见 ,曲花间也不觉得赵无欢是个心地善良的傻白甜。

    可人家派来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曲花间没理由拒绝,只好静候人来。

    除这些人外,胡广青也介绍了自己一位远亲,虽没得过功名,但曾在村里开过私塾,名声很好。

    后来妻子得了重病,他不仅耗光继续为妻子治病,还因此变卖了家中用作学堂的房屋和田地,不失为一个品行良善之人。

    至于杜文君的同窗,他也寄出去好几封信,但不知是因为当年的洪灾导致人搬了家还是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回音。

    杜文君为此很是愧疚,倒是弟弟山君劝慰他,“找不到夫子也没什么,镇长这样厉害,定然能找到的,你还不如在幼儿院使点力,在本地多找些保育师。”

    “你说得对,镇长让我做学院的执行院长,可不是让我在此处自怨自艾的!”杜文君很快便重新振作起来,干劲满满地继续忙碌起来。

    幼儿院是学院学生最多的,不仅要教授些识数写名字这样的粗浅知识,还要教育孩子自己吃饭洗漱睡觉这样的基本生活技能。

    职能跟现代的幼儿园基本一致,是以夫子不是最重要的,更需要的是有耐心且有爱心的保育师。

    这次报名的学生总共有一千零二十一人,其中五百一十人都是六岁以下的幼儿,按一个班三位保育师五十名学生算,也得分成一百个班,三百来位保育师,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保育师要经过严格的筛查,不仅要品行端正,还得性子温柔却又能镇得住熊孩子,甚至还要求脑袋灵光学东西快。

    好不容易招到两百多个人,距离学院开学不到十日,杜文君又马不停蹄的给这些人扫盲,务必要让他们识得一些常用字,不必什么事都靠嘴说。

    直至学院开学前夕,杜文君忙碌得憔悴无比,两只眼睛挂着黢黑的眼圈,还在点着油灯处理作为副镇长要看的公文。

    话说回数日前,自各地前来的夫子们也终于踏上了渔湖镇新修的红砖马路。

    杜文君和曹誉两位副镇长都放下手中事务同曲花间前来迎接,那位伤了腿走起来有点坡的童生柳贤文也在其中,岑喜和小林则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岑喜走在离柳贤文近一些的位置,两人都读书,且都是坡脚,颇有些惺惺相惜,认识没多久便成了朋友。

    前来的夫子是在幽州集合后,由曲福一同送过来的,打头的便是曲福和那位功名最高的石举人。

    石举人看起来年岁不小,比年近五十的曲福还显老些,留着一撮山羊胡,须发皆白,但保养得当,即便赶了一整日的路,仍旧看着精神矍铄。

    曲花间率众人迎上去,“各位先生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多多包涵才是。”

    不论对面功名高低,俱都是读书人,曲花间这一声先生怎么也将众人捧住了。

    “镇长有礼了,我等不过是前来应聘教书的夫子,怎劳镇长亲自相迎?”一位年纪不大,穿着青色圆领秀才袍的少年从打头的两人身后走出来,同曲花间客套道。

    而那位石举人,则是负手立在那里,曲花间同他们说话,他也不搭腔,看起来颇为傲慢。

    曲福跟这些文人相处了几日,大致认了个脸熟,此时同自家少爷一一介绍,“少爷,这位便是郡王请来的石举人了,旁边说话的小公子,是石举人的学生,郭垂文秀才公。”

    除了这两位,还有胡广青介绍的那位从前开过私塾的书生张长袖,以及严子渊举荐的府

    学学生刘经义、郑三郎等人。

    这些人,从童生到举人皆有,唯独张长袖一个没有功名的,他不禁有些自行惭秽,暗暗失落,自己恐怕是要落选了,也不知这位镇长会不会给发回去的路费。

    但曲花间并没因张长袖没有功名就轻视于他,也不会因石举人是举人就高看一眼,而是一视同仁,对所有人都是笑脸相迎。

    “镇上还在修建房屋,四处杂乱,还请诸位移步学院,我已让人略备薄酒小菜,为诸位接风洗尘。”曲花间摊开一只手,将众人引至后方。

    学院已然修建完成,后方的夫子宿舍也都同步完工,一个个由五间房屋围成的紧凑小院子前后错落排列,形成一大片类似小区的建筑群,中间位置还修建了一处供夫子们活动聚会的大厅室。

    此时大厅室内只摆了几张大圆桌,凉菜酒水已然上齐,只待众人入座,旁边的灶房便开始炒菜,早就煨在锅中的蒸菜也迅速上桌。

    几位副镇长各做一桌,帮着招待这些初来乍到的夫子们,曲花间则和石举人师生以及两位秀才一桌,一同陪坐的还有柳贤文和几位镇衙门的书吏。

    席间那位石举人仍旧是一副对人爱答不理的样子,多是他学生郭垂文与众人谈笑周旋,但曲花间同他敬酒,他也并没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是冷淡地应了声便一饮而尽。

    一时间让人有些摸不清他究竟是自诩清高还是本性不爱说话了,可不爱说话,又怎么教书育人做夫子呢?——

    作者有话说:以下预收文求收藏:

    1、《[兽世]猫猫灾后重建日记 》

    2、《娘子掏出来比我还大》(下一本应该开这本,文案如下)

    林悠然前世为救火场中的兄嫂毁了容,瘸了腿。

    兄嫂不仅不思感恩,还将他当做牛马一样使唤。

    侄子考中举人后做了官,不仅不肯放过他,还将他带到任职地后哄骗他冒充家丁给林家人充门面。

    ——

    外人都知道林家有个残疾丑奴,武功高强,忠心耿耿,不仅是这一家人被他护的死死的,还学了许多手艺赚来许多钱财供他们享乐。

    可惜这家人不知足,嫌县令的俸禄低,林悠然赚的钱也少,走上了贪污受贿的不归路。

    林悠然苦劝兄嫂侄子无果后,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便打算分家回乡。

    钱财家产他都不要,只求一身自由。

    可那黑心肝的一家人当初巧言将他的身份牌哄走,竟是将他落入了奴籍。

    如今捏着他的身契不肯放人不说,还撕破脸皮百般磋磨。

    最后林悠然一把火烧了这朱门酒肉臭的县令官舍,与这一家子搭上他一生的狗东西同归于尽。

    ——

    重活一世,林悠然早早的同狼心狗肺的狗东西们分了家。然后冷眼看着兄嫂在火场挣扎,最后一死一伤,侄子哭得撕心裂肺也无动于衷。

    转头用尽身上最后几两银子在牙行买了个受了重伤的貌美女子做媳妇,带着人上山做猎户去了。

    媳妇身高腿长,貌美如花,除了比自己还高半个头又是个哑女外,没什么不好。

    两人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你打猎来我制衣,甜甜蜜蜜羡煞旁人。

    只是外人不知道的是,他娘子千般娇俏万般美好,脱了裤子竟然比他还大!

    自己买回来的媳妇,也退不了货,含泪也得吃下去。

    身高腿长薄肌寡言猎户受X女装人妻装哑落难攻

    甜文互宠日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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