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詹事请便, 奴才去后面看看。”小太监的声音就响在朱墙后。
秦颂下意识攥紧陆尤川腰间的衣料,心跳蹦得更加激烈。
陆尤川最后狠狠吻了才一下,才松开双唇。
秦颂被他吻得浑身瘫软, 双颊红晕未散, 眸中又起怜楚。
陆尤川襟口和腰间的衣服都被她抓皱了,但他毫不在意,近乎着迷的看着她失神的脸,只觉心下着火。调整一番后,他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稳稳握住她的手:“跟我来。”
寒风瑟瑟, 他的掌心滚烫。
高大的身影从她身前拉开距离, 拽着她转向另一边,甫一提步, 墙外又响起声音, “公公止步, 本官刚从那处过来,未曾见到异常,倒是太和门外, 好似有贵人遇到困难,公公不妨前去瞧瞧。”
陆尤川和秦颂顿时刹住步子。
他们准备前往的方向就是绕过小道重回太和门前, 继续前行只怕与小太监撞个正着。
“秦姑娘, 宫宴要开始了, 云浅正四处寻你呢。”黎予的声音从朱墙后传来, 语调轻柔, 听似比平时的语气还要稀松平常。
秦颂松了口气,看来他即使已到此处许久,却并未发现墙后之举, 这使她略感庆幸。
黎予虽然被贡家千金捷足先登,但他赤城知礼,端方雅正,这样的人,就算不能纳入后宫,也值得深交,断不能让他对她产生偏见,而断了联系。
她想得出神,不觉握着她手的力道越来越紧,紧到她开始发疼。
她下意识收回手,却见陆尤川脸色拉了下来,盯着声音的来源,似乎要将墙壁洞穿,抹掉出声人的脖子。
他在吃醋?
秦颂心下暗喜,认真看着他,小声道:“我先走,记得来提…抢亲。”
她提步欲走,他却抓住她手腕,只垂目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仿佛只想抓住她。
这是干嘛?现在既不能结婚,又不能睡觉。
秦颂看了他一眼,拽着他衣襟拉近他,又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声音道:“乖,晚上见。”
言讫,她明媚一笑,提起裙裾,抽身而去,像鱼儿一样轻盈消失,但她笑意盈盈的语调却被风狠狠灌进陆尤川耳中。
“又见面了,小黎予。”
秦颂穿出内务府宫道尽头的小侧门,见到黎予独自一人站在幽深的宫巷,垂目睨着地面,若有所思。
秦颂声音响起,他才转过头来,一瞬不瞬看着她,“秦姑娘迷路了吗?”
他声调平和,没有半分异常,甚至对秦颂弯了弯嘴角,不等秦颂回答,他侧开身影,“宫宴要开始了,秦姑娘赶紧进去吧。”
黎予似乎有急事,不与秦颂多寒暄,让出步道,目送秦颂离开。
秦颂确实耽误了不少时间,她也不想让云浅担心,于是,拢了拢披风,颔首示意,稳步离去。
秦颂独自前行,脑中却忽然生出一个疑问。
黎予若没发现她和陆尤川亲昵,他又如何知晓朱墙后就是她呢?
待她进入内门,宫道上那道谪仙般的身影终于卸下了伪装。
风轻云淡?稀松平常?温和有礼?
都是竭力维持罢了。
他珍之重之的人,竟被人如此轻贱侮辱!岂能容忍?
灯火映照宫墙,白衣无尘的年轻人身后伏着一道畸形扭曲的黑影,他眸光晦暗深重,一点也不像真实的自己。
他毅然转进角落,那道颀长的黑色身影尚未离去,仿佛刻意等着他。
黎予怒意爆棚,陆尤川同样黑沉着脸。
四目相对,无声的较量在暗处爆发。
如果不是在宫里,如果不是成年人,这场硝烟绝无休止。
是在朝为官,圣贤礼仪的约束,让他们没有失控对决。
良久后,黎予愠声讥讽:“都察院难道只纠百官,不律己身?”
“本官身无挂碍,娶妻生子有何不妥?倒是黎少詹事,前有婚约在身,后陷刺杀风波,自身难保,何以叫嚣?”陆尤川微微扬首,漫不经心整理被秦颂捏皱的衣襟,仿佛在炫耀肩头勋章。
黎予盯着他的动作,肌肉紧绷,竭力忍者翻江倒海的情绪,厉声提醒,“娶妻生子?别忘了,她随未婚夫同行而来。如此场合也敢勾引她?!心思龌龊,令人不齿,若叫她难堪,我一定会杀了你。”
黎予年岁比陆尤川小,官阶比陆尤川低,甚至身高也略低一点,但此刻他却像是一头勇敢的野犬,防备着觊觎他宝贝的贼人,随时可能扑咬上去。
“未婚夫”三个字扯住陆尤川的神经,他指尖在衣襟褶皱处顿了顿,抬眼却是睥睨万物的倨傲,“我若想要她,自有千百种法子。”
声音落下,他不再理会衣服的褶皱,轻蔑睨了黎予一眼,稳步前行,头也不回去往宫宴。
·
“阿颂,这里。”
秦颂刚踏进女宾区,陶窈就起身向她招手。
女宾区狭小,在面对男宾区的方向,搁了一张巨型屏风,显得更加拥挤。
陶窈坐在离入口最远的那桌,两人位的四方小桌,仅落座陶窈一人,专为她余了一处空位。
秦颂提步走向陶窈,尚未靠近,一席碧山色竖领大襟袄的贵女先她一步坐下:“抱歉,我想跟陶娘子一桌,秦小姐去那桌吧。”
那姑娘曲着纤白兰花指指向秦颂侧边,同样空了一位的那桌。
“苏娘子,你本已入座皇后娘娘阶前,放着那么好的位置不要,为何又来抢此处?”陶窈见状,当即与身旁的苏娘子争执起来,
那苏娘子只笑着没回答,众人却跟着掩面而笑,仿佛在看什么乐子。
秦颂颇为不解,看向苏娘子给她指定的空位,心下一松,居然让她与贡书绫一桌,这有何好笑的?
她安抚性地朝欲起争执的陶窈摇了摇头,毫不客气就坐了过去。
她一坐下,众人笑得更甚,目光带着打量,好奇,嘲弄和鄙夷,甚至交头接耳低语起来。
早身处此境的贡书绫低头沉默,闷闷不乐,视而不见。
此时,威严端坐上首的皇后娘娘似乎并未留意到在座的情况,正侧头看着宫女递过来的册子,低声吩咐着什么。
坐于皇后旁边的长公主,正无趣意地仰靠在红木椅上小憩,最有权势的两个女人都无暇也无心顾及场内情况。
年长的妇人们坐在稍远的位置,三三两两聊得火热,更没人关注这边。
这些人莫名的调笑打量,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秦颂似乎猜到了他们在笑什么,可她并不在意,她扫了一眼场内,竟没看见云浅的身影。
她只能与贡书绫交流,“贡小姐,你好像不开心?”
贡书绫漂亮的小脸皱着眉头,并不回应她,反而挪开了身子。
这时苏娘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秦娘子可千万别与贡小姐置气,你要体谅她,毕竟她没你那么好的运气,嫉妒你也在所难免。”
苏娘子语调使人厌恶,贡书绫闻声嘴角一瞥,似乎更委屈了。
周围人看她和秦颂的眼神也更加复杂,她始终不欲同秦颂讲话。
秦颂转头看向那高高在上的苏娘子,“苏娘子阴阳失调了吗?要不看看太医?”
苏娘子知道她在说她阴阳怪气,她并不介意,她还要继续说:“看来秦娘子还没明白其中关窍,同是名声不好,你呢,有陶将军好心接纳,但她就没这么好命了,她亲爱的好表哥,闹着要跟她退婚,已经满城皆知了,你说她能开心吗?”
黎予要跟她退婚?秦颂一怔,扭头又看向贡书绫,她始终说不出打心底泛出来的一点疑问该如何形容。
那日在贡府,众人看见的明明是林家儿郎的丑态,但是他们却不断追问与他“苟合”的女子是谁,揪着根本不在场的女子一顿辱骂,恨不得隔空把那姑娘的皮拔下来。
可是,贡书绫才是受害者啊!
这个世界好像与她原来的地方有很大差别,要说完全不一样吧,为何长公主可以豢养男宠,无人指摘?当然陶窈确实骂过她。
可是其他人明明没伤害任何人,却要背上莫名其妙的骂名,何其无辜!
难道黎予也是因为贡书绫与林家儿郎的关系,所以介怀?
秦颂想不通这些疑问,但她依然明了这个世界对女子贞洁的重视,且她是恰逢多事之秋的首辅之女,行差踏错恐怕更容易使秦府陷入危机。
她正想着,那边陶窈已经忍不下去了。
她扬声怒问:“苏娘子慎言!阿颂是这世上顶顶好的女子,请你不要在这里无端揣度!”
“哎哟,倒是忘了,苏娘子即将成为陶家妹妹的嫂嫂了,不过我倒正想问问,秦娘子与情郎街头夜会那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传她与雷公子私相授受,后被陶将军捷足先登,还有少詹事暗中相助,你说怎么就这么巧?秦娘子怎么跟雷公子,陶将军和少詹事都有关系?”
苏娘子声音温柔,缓缓道来,引得场中人更加瞠目结舌的窃窃私语。
“不会吧?少詹事与贡小姐退亲,不会是为了秦娘子吧?”
“那还是别了,陶将军已被秦娘子捷足先登了,京城多少贵女哭红了眼睛,这少詹事也是人中龙凤,少见的才貌双全的好儿郎,若都拜倒在秦娘子石榴裙下,那这秦娘子倒是了不得呢。”
议论声如数百只苍蝇萦绕耳畔,这时,贡书绫也忍不住抬头,小心翼翼看了秦颂一眼,但她的眼里没有打量,没有恶意,反倒是有几分同情。
秦颂刚好捕捉了她的视线,抬眼过去,无奈相视一笑。
远处的陶窈早已拉下脸色,拧眉瞪着同桌的苏娘子,恨不得大干一场。
还没等她开口,那苏娘子掩唇一笑,继续追问,“这事啊,街头都传开了,各种猜测都有,肯定没人比秦娘子这个当事人更清楚实情,但在场除了秦娘子以外,当属陶家妹妹最有可能知道事情,不妨与我们分享一下,苏娘子是如何英勇寻爱的?”
秦颂倒是无所谓这些声音,陶窈却忍不住了,一拍桌子,起身欲骂,一道凌厉而威严的女声却先她一步传来,“何事在此喧哗?”
众人噤声,循声望去,皇后身边的老嬷嬷正居高临下俯视众人。
女眷们纷纷垂下了头,无人应声,秦颂却不知轻重地挺直肩背,扬着头颅。
“原来是秦娘子,何事在此争执?”那名嬷嬷仰着头逼问。
秦颂莫名一愣,“回嬷嬷,臣女亦不知为何。”
那嬷嬷面不改色,泰然瞧着她,“那你就是目无尊卑,冒犯天家。”
秦颂还没反应过来怎能给她扣如此大一顶帽子,一旁的贡书绫在桌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颔首噤声。
秦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礼数冒失,连忙垂首静侍。
场中安静下来,坐于陶窈身旁的苏娘子,恰时抬首禀道:“禀嬷嬷,秦娘子正想与我们分享她与城中公子哥们的轶事呢。”
那嬷嬷眉目一凝,沉声道:“何等轶事?”
苏娘子掩嘴一哂,“就……就是她与雷公子的轶事。”
那嬷嬷更是盛气凌人,但她还没启唇,皇后娘娘已经看了过来。
她容貌昳丽,衣着不凡,自带不容侵犯的上位者气场。她手一直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看起来已有几月身孕。
“原来是秦家妹妹,既然在聊与阿扬之事,不妨说出来,让本宫这个长姐也听听。”
皇后面色温和,语气也很亲厚,可这话却让秦颂深感不妙。
秦颂缓缓拱手,谨慎道:“臣女不敢胡言。”
皇后依旧笑着,“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哪好意思说这些,只是,本宫常听阿扬提起你们私下来往的事情,早就想见妹妹了。”
秦颂垂目的眸子轻颤,这是拿皇后威仪压她吗?雷家竟还在拨这盘算盘?
秦颂稍一忖度,稳声道:“雷公子长相出众,气度不凡,虏获了不少女子的芳心,可臣女直到月前才识得雷公子,真是遗憾。”
“是阿扬鲁莽,一个月就让妹妹失了贞,不过妹妹放心,雷家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不愧是姐弟,皇后与那雷赫扬胡说八道的本事无人能及,空口白牙,随意捏造也面不改色。正琢磨着,那厢陶窈已忍不住仗义直言,秦颂赶紧抢先跪下,“娘娘容禀,臣女这两月,因琐事被圣上处罚,关进了太虚观思过,雷公子被害后,才得以下山,此事都察院陆御史可以作证,娘娘可千万不要被人蒙骗,雷公子与您虽是姐弟,但您毕竟是一国之母,若他诓骗于您,那是大不敬,须得,得……”
“得杖毙。”陶窈随即接话。
秦颂和陶窈都拱手埋头的姿势,微微侧头对视一眼,庆幸逃过一劫。
听闻“陆御史”三个字时,雍容泰然的皇后笑容凝了一瞬,眸色变得深不可测,却依旧端着上位者的姿态,“原来如此,看来其中必有误会,那便不提此事了,今日宫宴,不兴礼数,大家尽兴。”
话音落下,众女眷像被解了穴,纷纷抬起头,窃笑私语,场内再度恢复热闹。
秦颂松下肩膀,直起身,目光刚好撞向长公主的视线。
长公主虽一言未发,竟一直在盯着她看,嘴角噙笑,不怀好意。
宫宴正式进行,秦颂始终未见云浅的踪迹,陶窈也觉好奇,“你来之前,云浅找过我,我原已帮你留好座位,便遣她速来寻你,却不知你们并未碰上。”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秦颂陡然生出一丝惶恐,直到陶窈遣阿满给陶卿仰传消息后,她才安心了些。
她回到自己的小桌前,宫人替她换了一杯热茶,她刚饮下,一名面善的妃嫔凑近她:“秦娘子,有位自称秦府婢女的丫头,在宫内四处寻人,可是在寻你?她再乱跑,内务府恐怕要问她的罪了。”
“她人在哪儿?”秦颂立马起身,脱口而出。
“她方才在内务府门口,此刻应该也在那附近。”
“多谢娘娘告知。”秦颂快步出了内场,云浅找不到她,定然很着急。
她出门仓促,披风都没拿。
宫墙深深,寒风横贯宫道,吹得她衣角翻飞,发丝狂舞,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冷,甚至觉得心浮气躁,胸腔发热。
起初她以为是走得太急,以致体热,但她在内务府周围只瞧见几名缩头缩脑的太监后,骤然醒悟——
中计了!那杯热茶里面掺了东西!
那不知名妃嫔随口一说,她怎么就信了呢?
她第一反应是往回跑。
可她一转头,感觉天旋地转,浑身绵软无力。
然而那几名太监已经发现了她的踪迹,迅速朝她奔了过来。
·
男宾区觥觚交错,推杯换盏,靡靡丝竹令人陶醉。
从太子殿前失仪被带下去后,百官之间恭维交谈之声一刻未歇。
陶卿仰此前领着未婚妻招摇过市,成了宴席间现成的谈资,他被人接二连三敬酒,陶窈找来的小使者寻来时,他已有些头昏脑涨。
听闻侍者耳语,陶卿仰不动声色,只轻轻放下白玉瓷杯,屏退了侍者。
还没等他做出动作,皇后身边的女官又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她惶惶跪下,“禀陛下,秦首辅家的千金出事了。”
动静过大,喧闹的男宾区霎时鸦雀无声,纷纷盯着那女官与黑沉着脸的九五之尊。
众人神色各异,转而偷瞄戴着面具的陶卿仰。
陶卿仰却不着痕迹地瞧了一眼陆尤川,只见他搁在膝上的五指紧握成拳,指甲快要陷进肉里。
那女官含糊其辞,天家不耐,扬了扬手,“来人,领陶将军与宗人府,速去瞧瞧。”
内务府总管高公公领着陶卿仰和宗人令,跟随那名女官离席。
陶卿仰的步子看起来并没有很着急,落在他身上的两道视线恨不得绞死他,而让这个机会落到自己身上。
可他们只能在角落里巴望,黯然焦急。
那名女官轻车熟路带着陶卿仰三位大人,来到慈宁宫后的一座偏院。
这是一处冷宫,人迹罕至,本该萧条落寞,静寂无声,此刻却因为此起彼伏的浪.荡声,让这院子恢复了热闹。
几名宫女太监围在殿外,屏息凝神,面色羞红,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里。”女官停在门口,侧身向几为大人让开通道,“方才秦娘子不听劝阻,独自一人离席,到这里后,就,就……”
她欲言又止,支支吾吾,故意诱人遐想。
高公公和宗人令眉头紧皱,面色讪讪。
陶卿仰微微侧目睨了带他们前来的女官一眼,二话不说,抬腿踹开了雕花木门。
浓浓的异香扑面而来,陶卿仰立马警觉,抬袖掩鼻,退后几步。
高公公也立时惊悟,拽着宗人令齐步退后,“竟是纵情香?好生歹毒的招数!”
话音落下,在场人神色都凝住了,纵情香是宫中禁药,先皇就因纵情香,沉迷房事,最终殡天于妃嫔床上。
这香女口入,男情起,剂量稍微失控,便一发不可收拾,对饮药之人也会有所影响。
“这浓度,恐怕使用了十倍剂量不止。”高公公严严实实捂住口鼻,又退后了几步。
“十倍?”宗人令瞠目结舌,“就是牲口也经不住…”
寒风吹散了一些香气,众人这才透过洞开的大门,瞧见门内的情况。
纵是早有预料,仍然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雷……雷尚书?怎么是你?”一向重视仪态的宗人令,看着赤膊抱着一名小太监,丑态百出,神态猥琐的刑部尚书,险些说不出话来。
内务府总管高公公常年跟在陛下身边,风月之事他早已司空见惯,但如此奇事,他也惊愕失色。
那忘情的国丈大人兽性大发,抱着小太监好像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大门洞开毫无所觉,众人围观也全然不顾。
十倍的剂量,果然了得,年近六旬的老尚书也能如此精壮。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陶卿仰被面具遮住的眉眼森冷如冰窟,握着玉笛的手,险些将玉笛掐断!
他长腿一迈,来到异常惶恐的女官面前,一把扣住那女官的后颈,让她惊慌失色的脸,直面屋内肮脏的场景。
“竟用如此手段,对付我带进来的人?同为女子,你们怎么敢?!”
一惯眉目含笑,散漫无状的年轻将军,终于露出了悍然的一面。
女官已经吓得五官扭曲,眼前画面的冲击,幕后献计不料失算的绝望,被人扼住要害的慌张,无不将她拉入深渊,令她窒息瘫软,扑通跪地:
“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娘娘做的,娘娘断不会害自己的父亲!不对,不是纵情香,不是纵情香,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陶卿仰面色更加阴翳,这当然不是雷家人的手笔,雷家怎会让他们的一家之主露出如此丑态,他们的目标是秦颂,竟想让一名重臣之女在宫中颜面尽失,万劫不复!
真够无耻!
这中间定然出了什么差错,不知秦颂如何逃脱此劫的,但宫墙如牢,若后宫之主有意为难,她定然步步维艰。
陶卿仰不再听那女官废话,压着她的脖子,将她推进了房内,“你也不妨去尝尝滋味儿。”
“啊!不!”那女官被推进屋,深深的恐惧令她花容失色,“不要,不要啊老爷,我是佩娘,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啊……”
宗人令和高公公都对陶卿仰的作为十分愕然,却无一人上前阻拦,陶卿仰没多理会他们的神色,一掀衣摆,大步离去。
·
半炷香之前,秦颂被人拽住手腕,顺势带进了一座空殿。
与此同时,一道华贵衣衫的女子闪身出现,挡在了对她紧追不舍的几名太监之前。
“站住,何事疾行?”
“奴,奴才见过长公主。”一群小太监纷纷跪了下去。
秦颂已没心思听外面的声音,黑漆漆的房间里,成年男性捏住她的下巴,猝不及防给她喂进去了几粒药丸。
秦颂始料未及,立马捂住喉咙,想将其吐出来。
这时,男声响起,“秦娘子别担心,你方才饮的茶水里,添加了足足三倍剂量的合欢药,就算是年近六旬的刑部尚书,也能被你唤起春情。”
什么?方才秦颂还没那么慌乱,毕竟雷赫扬已经不行了,可她万万没想到,雷家算计的居然是她和年过五旬的糟老头子!
堂堂一国之母居然用这种阴招,逼首辅之女给自己的爹做续弦?!
简直该死!
秦颂心下惶恐,立马问:“那你给我吃的又是何物?”
“解药。”那男子声线淡淡的,“一会儿你就能恢复力气了,出门左转,沿着第二排宫道走,很快就能离开内务府。”
那男子说完,侧身打开了门,示意放她离开。
烛光微微投进来,映在男子脸上,秦颂这才看清,这人是那日在贡督军府为长公主舔干净手指的漂亮男宠。
秦颂提步欲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为何要帮我?”
“长公主想与秦娘子交个朋友。”
秦颂胸中疑惑万千,她早就想解开这个世界的谜团了,长公主或许就是这个世界的女主,她既然主动靠近,她自然乐意至极。
不过现在不是耽误的时候,须得等待日后的机会,秦颂朝那名男子点点头,提裙出门,遥遥望了一眼远处挡住几名小太监的丽人背影一眼,左转隐入偌大宫闱。
空房间的雕花木门被关上,那名温顺的男宠来到长公主身后,低声耳语,“成了,同样是三倍剂量。”
长公主站在矮阁廊檐下,阴影挡住她半边脸,她慢条斯理扶了扶发髻,望着黑沉的天色,自言自语,“陆大人,你可一定要谢谢我。”
黑沉沉的夜色无尽绵延,宫内灯火长明不熄,秦颂转了几道巷子,还没有走出这深宫高墙。
她脚步没停,精神也高度紧张,焦急思索着现在的情形。
身怀六甲的后宫之主竟然使出如此阴招,想来雷家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不,不是雷家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是秦府即将雨过天晴。
刑部尚书今日也出席了宫宴,皇后又怀了龙种,就算雷家大厦将倾,也到不了一夕崩盘的地步。
这么着急想要坐实她与雷家人的关系,就是想在她爹出大理寺之前,让事情板上钉钉。
到时,她爹只能咬牙认命。
今日之局,步步紧逼,可见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说明她爹很快就能平安回府了。
她一面觉得庆幸,一面又在心里恨恨下定决心,只要她平安度过今夜,她一定要让雷家万劫不复!
只是她心里还记挂着云浅,频频回头,四处探看,却始终没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的衣裙又太过厚重,行走不便,很快几道脚步声又跟了上来。
不知是否还是刚才那几名太监,她根本没多少体力,又不熟悉宫中道路,没走多久,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跑得气喘吁吁,却被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
谁家的车驾居然随处乱停!
她心里气鼓鼓的,却没时间耽搁,只好绕着走,不料刚想侧身挤过去,一道高大的人影从马车里探了出来。
那人倾身下来,一只大手揽上她的腰,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仿佛轻轻一捞,毫不费劲就将她拉上了马车。
撩帘进入车厢,她被人熊抱入怀,宽大氅衣一揭一盖,马车中便只看得出一人的身影。
秦颂疾步奔跑的呼吸尚未平息,那股燥热劲总算消失了。
“敢问哪位大人的车驾?宫中女眷走失,奴才们正在追查,烦请大人配合。”太监尖细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秦颂一动不动趴在陆尤川宽阔的怀里,能听到他铿锵有力,如鼓如雷的心跳声,以及混杂着酒味的莫名香味。
那香味奇香扑鼻,异常浓郁,甚至盖过了陆尤川身上令人安心的松木香,叫秦颂莫名生疑。
陆尤川遮好秦颂后,微微拉开了侧窗,车外小太监便能清晰看到车内情况。
秦颂屏住呼吸,不觉搂紧了眼前人的腰身。
而车外几人看来,狭小的车架里,只有身披大氅的左都御史一人,一向冷若冰霜的人,此刻仿若鬼魅,令人不寒而栗。
几名小太监噤若寒蝉,不敢多语。
陆尤川微微侧首,居高临下瞥着他们,“敢问,需要本官如何配合?”
他的用词相当恭敬,语气也不含一丝怒气,却带着上位者目空一切的蔑视和不动声色的威压。
几个小太监赶紧低下了头,战战兢兢后退,“原来是陆大人,是奴才们冒犯了。”
他们弓着腰后退,欲抽身离去。
“站住。”陆尤川声线淡淡。
几位小太监立时顿下步子,匆匆赶来的张虎也刚好抵达。
张虎从另一端过来,绕过马头,来到四名太监身前,“大胆,竟敢冒犯都察院长官,你们是哪个殿的?如此慌慌张张,宫内疾行,意欲何为? ”
那四个小太监吓得两股战战,当即跪了下去,“大人恕罪,我等无意冒犯,绝无恶意。”
那几人连连磕头,苦苦解释。
陆尤川呼吸声好像乱了,他探手护住躬身趴在身前的女子腰身,冷峻道:“传令,内务府干涉朝政,即刻缉拿涉事宫人问审。”
陆尤川说着朝张虎递了一个眼神。
张虎当即会意,扣着为首之人,返回内务府。
人声远去了,耳边只剩陆尤川的心跳声和鼻息声,侵扰着秦颂的思绪,让她猛然回想起宫门口那个深长缠绵的吻,心思陡然旖旎,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整个身体贴在他身上。
陆尤川重重吁了口气,温热大手轻轻解开氅衣束带,像打开珍宝盒子一样,小心拉开氅衣两边,露出藏在怀里的美人。
“还有云浅,帮我寻一寻云浅。”
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红润小脸探出来,紧张抓着陆尤川的衣襟,第一句话就是求他寻人。
她唇齿开合,温热气体呼出,陌生的香气扑面而来,让他心头发热。
“放心,张虎搜去了。”陆尤川声音异常温柔。
秦颂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缉拿涉事宫人”,是为了找云浅,秦颂悬着的心落下去半截。她笑意浮现,颊边梨涡仿佛盛了酒,看得陆尤川目不转睛。
异香越来越浓烈,似乎溢满了整个车厢。
秦颂吸着鼻子,在陆尤川身上嗅了嗅:“什么味道?好香。”
话音刚落,回应她的是陆尤川烫人的吻。
他浅浅吻了一下她的唇,又松开她,“是你很香。”
秦颂还在回味他温柔到极致的浅浅一吻,闻声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口齿生香。
是长公主男宠给她喂下的药丸?居然还有这种效果。
她正想着,陆尤川搂着她腋下,让她坐到了他方才的位置,“坐稳。宫里应该已经乱了,午门很快会加大巡防,我们要赶在羽林卫出动之前,从西华门出宫。”
说着,他欲躬身出帘,秦颂却抓住了他的手。
他手心滚烫,两手相触,他反倒像是被烫到了,猛然收回,下意识躲避。
他的反应好奇怪,秦颂微怔,只好收回手,仰头望着他,“不要走。”
今晚属实惊心,她还心有余悸,所以并不羞于向他示弱。
陆尤川呼吸急促,避免直视她的眼睛,他解下大氅,系在她身上。
“我就在帘外,张虎去了内务府,须得有人驾车,看天估计要下雪,车外太冷,你受不住的。”
秦颂只好捂住颈前的氅衣束带,抿唇点头。
陆尤川又补充道:“我已让张虎通知陶家二小姐出宫,你可不用再回宫宴。”
秦颂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女眷离宫需要与贵人请安告退,但宫里已经乱了,官眷到底何时走的,只需对得上名目便可。
若矛头指向她,便随意找个由头,声称与陶窈先行出宫了便可。
秦颂没再拦他,任他出了车厢。
车轮转动,迎着寒风驶去。
·
一国之母的父亲在后宫宦官的消息一出,宫宴已经乱了。
朱墙围挡的宫道上,一席红色衣袍的年轻将军独身而来。
候在高处俯瞰此景的华衣女子立在寒风中,满意看着那道红衣绰影,若有所思。
身后男宠递来狐裘披风替她穿上,“陶将军应该已经看到好戏了,十倍剂量,雷尚书今晚怕是活不成了。”
“蝼蚁而已,死便死了。”长公主勾了勾唇,雪白的狐裘衬得她小脸惨白,笑容渗人,“一个是漂亮的陶将军,一个是俊俏的陆御史,你说,让他们两打起来如何?”
男宠眸子转了转,当即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拱手告退,“奴这就去办。”
陶卿仰疾步前行,见人便问有没有见到秦颂与陶窈,都说只听闻陶窈身体不适先行出宫了,没人知晓秦颂的踪迹。
直到拦住一名面目极好,眼神却很狡猾的男子时,陶卿仰眸光滞了一瞬,那是长公主身边的狗。
他快要脱口而出的询问生生咽下,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错身便走。
那男子却突然开口,“陶将军,是在找秦娘子吗?”
陶卿仰脚步顿了顿,并没有转回身。
“陶窈小姐是都察院小吏通知离席的,而陆御史的马车曾在一炷香之前停留过贞度门。”
身后男子扬声提醒,陶卿仰常年伪装,习惯性勾起的唇角顿时压了下去。
但他仍旧一句话没应,重新提步,速度比之前更快,来到贞度门前,他点了几名城防军,“速查左都御史行踪。”
城防兵领命离去,陶卿仰立在宫墙边,垂目盯着一枝红梅出神。
不消一刻钟,城防军来报,“陆御史的马车刚从西华门出宫。”
红梅覆雪,美得刺眼。
陶卿仰抬手掐断了那枝刺眼的红梅,积雪簌簌落了一地。
他翻身上马,寒风吹起他的发丝,红衣猎猎,神色蛊惑:“左都御史遇袭,即刻随我出宫,全城搜寻。”
他勒紧缰绳,红马前蹄高抬,再次落下,刚好碾碎地上那枝梅花,他不多瞧一眼,打马而去。
·
马车以宫内允许的最大速度,驶向西华门,每次遇到侍卫巡查,只要认出陆尤川,都会主动放行,一路过来还算顺利。
刚出西华门,风越来越大,不时卷起车帘,灌进来一阵寒风,却吹不尽车厢里浓浓的异香。
秦颂抬手放在嘴前,轻轻哈了一口气,那香气好似越来越浓了。
正努力辨别是何种物质散发的味道时,马车突然一颠,秦颂一晃,撞在车厢木板上。
尚未坐稳,一道黑影返回车内。
陆尤川修长的大手托住她险些撞到木板上的头,“抱歉,遇到点麻烦。”
他说着将她护在身前,带着她出了车帘,并肩坐于车厢外的御位。
他一手绕过她的肩抓住缰绳,一手紧握腰间佩刀刀柄,沉声道,“抓紧我。”
秦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言紧紧抱着他的腰,半张脸埋在他胸膛上,他浑身烫得吓人,心跳如鼓,呼吸紊乱,秦颂都怀疑他是不是受了风寒,她露出一只眼去瞧他,只见他目视前方,全身戒备,神色凝重。
她不禁随他目光看过去,马车驶离皇宫,灯火便暗了,可密密麻麻的雪粒子不知何已经撒了下来,微弱街灯映照下,雪影簌簌,夜色甚美。
不待秦颂细看这场夜雪,三名持刀蒙面的黑衣人站在长街尽头,挡住了去路。
秦颂心惊,“宫外也有埋伏?他们如何知晓我们会走西华门?”
陆尤川揽住她肩的动作紧了几分,冷眼盯着他们,“恐怕不止西华门,居然出了杀招,雷家人的手段,不过如此。”
一丝狠厉在他脸上闪过,话音落下,腰间的佩刀已悄然出鞘。
“可他们如何知道我跟你在一起?”秦颂始终抱着他的腰,急切看他。
陆尤川垂目对上她明亮的眸子,喉结无意识滑动,“对不起,他们冲我来的。”
秦颂脑子嗡嗡的,这……早知道她就跟陶窈走了!
可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对方杀气腾腾,人数又占了上风,秦颂不能只做缩头乌龟,也撑着头凝神警戒着。
马车一刻没停,径直冲向人群,中间的黑衣人持刀欲砍马头,陆尤川挥刀不及,秦颂率先使出袖箭,这次她已经更换了箭矢,普通精铁打造,无从查晓出处。
虽然准头不好,却也打中了那人的刀背,刀刃偏了一寸,救下了马儿一命。
但马匹受惊,马车陡然晃动,那三个人齐齐冲上来,陆尤川浑身杀气,与初见时嗜血睥睨的模样重合。
他利落挥刀,割破了其中之一的喉咙,鲜血喷溅,化散了地上薄薄一层的积雪。
其余两人又冲上来,陆尤川紧拽马绳,用手腕将秦颂的脸按入怀中。
视线被挡,只剩风声、马蹄声和刀剑碰撞的刺耳声,提醒着她正身处激烈的险境。
但身前人轰隆的心跳声,又让她觉得安心,滚烫的体温,更让她觉得温暖,忍不住更加贴近他。
恰在这时,一声隐忍的闷哼,落入她耳中,如朝露落入春水,激起一阵涟漪。
秦颂怔住,“你……受伤了吗?”
秦颂没法抬头,只能紧张追问。
然对方良久才地回了两个字,“无碍。”
嗓音发颤,气息不稳。
他挥刀动作,带起腹肌一阵阵绷紧,她心下开始微动。
马车颠簸不停,没过多久,刀剑声停了,陆尤川僵硬的身子也渐渐放松下来。
护在她脑后的力量松开,她立马直起身,马车竟已经驶离了主城区。
杀机终于熬过去了,秦颂仰头望向陆尤川,忍不住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浅浅梨涡让他移不开眼。
“我能看看吗?”秦颂黑溜溜的大眼睛里,露出异常的期待。
陆尤川根本无力招架她的请求,只是她问得没头没尾,他无法明确她的需求,只能强作镇定,疑惑地看着她。
秦颂目光下瞥,“我摸到了。”
陆尤川脑子嗡地一声,陷入一片空白。
他衣袍厚重,坐姿特殊,原已极力掩饰,却在她探究的目光下变得无处遁形,甚至更……
他摸不透她为何能如此不知羞地,说出这般石破天惊的话来,他本就难捱的身体刚经过了一场激烈的对决,这一句话直接让他气血翻涌到快要窒息。
再加上她认真的注视,令他浑身肌肉紧绷,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被架到了火上炙烤……
他下意识举起单手虚握成拳,猛地咳嗽起来,眼神落荒而逃,不敢多看她一眼。
这一片人户稀少,前路一片沉寂,只有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农家院里的红梅探出头来,与白雪纠缠。
陆尤川不知该看哪里,可雪夜真美。
他喉结滚了滚,哑声转移话题:“我送你回家。”
接着他慌乱去勾马绳,秦颂却不依不饶,伸手去抓他的手腕。
她刚刚躲在他臂弯下,无意感知到了他的异常,颠覆了她之前对他妄下的论断,她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然而两人皮肤刚一触碰,两人都怔住了。
他手腕滚烫,她指尖冰凉,手背已被冻得通红。
他想都没想,反握住她的手,勒停马车,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他躬身入车厢,秦颂背脊处时不时碰上它,变得心猿意马。
将她放坐在软垫上,他蹲在她脚边,捂着她的手,替她搓热。
“你发热了吗?”秦颂被她滚烫的温度惊到,抬手摸他的额头。
甫一碰上,陆尤川又是一声闷喘,他抓住她的手,定定望着她,那双眸子如黑潭一样,深不可测。
“不妨事。”他今夜的嗓音里时常带有重重的呼吸声,近乎喘息,格外撩人,他自己却毫不察觉。
秦颂一直觉得他今晚不对劲,她弯下腰,捧起他的脸,第一次如此俯视他一惯高高在上的脸,竟让她无端升起一股快意,想将他折辱,揉碎,养到她的私人池子里。
想到这里,她一句话也没说,低头吻他。
陆尤川愣了一瞬,他比任何时候都想吻她,他放下挣扎,缓缓抬手扶着她的肩膀,深情拥吻……
一切合乎情理,顺其自然,如这雪花覆盖红梅,两厢情愿。
狭小车厢,被异香覆盖,也被喘息燎原。
长街尽头,马蹄声越来越近,城防校尉驾马于陶卿仰身侧,实时汇报:“陆御史的马车就在前方不到两里。”——
第22章
风雪越来越大, 停在一户农家门前的马车顶上,积了厚厚一层白雪。
车窗紧闭,气温极低, 那股罪恶的异香似有若无地飘散出来。
“将军, 我先去看看。”城防军校尉欲翻身下马。
陶卿仰抬手止住,先一步跨身落地。
“我亲自来。”他脚步悄然靠近,眸子里染着一种暗藏许久的兴奋与期待,似乎终于等到了围杀猎物的那一刻。
黑色锦靴有序落步,积雪上留下一行脚印,来到车窗旁, 陶卿仰的笑意却骤然消失大半。
他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戾, 不多犹豫,抬起玉笛, 轰然砸破了木质车窗。
那股可恶的香气还有残留, 可车内却空无一人。
陶卿仰眉目不悦, 那名校尉立马赶过来,“没人?”
他惊异了一瞬,立马又观察起周围, “马也不在!原来如此,估计贼人一路追赶至此, 陆大人只好弃车骑马而去, 可这雪太大了, 积雪将马蹄印一盖, 如何再寻到踪迹?”
陶卿仰望着杳无人烟的幽深小道, 凝眉深思,“前方通往何处?”
校尉随他目光望过去,“一处温泉别院。”
·
累了一夜的棕马被拴进了马鹏, 秦颂冷得瑟瑟发抖,死死拽着陆尤川,一步不离。
清简的宅子里,仅有的两名老仆人把炉子烧得更旺。
陆秦二人被风雪濡湿了衣衫,老仆妇徐嬷嬷接过大氅,担心道:“公子遇到什么事了?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说来话长,先准备两套干净的衣服来。”
陆尤川吩咐完,就带着秦颂来到后院温泉房。
温泉水冒着氤氲热气,陆尤川已经忍耐到了极限,要不是因为黑衣人穷追不舍,他可能会在那狭小冷硬的马车车厢内,犯下他这一辈子都无法饶恕自己的错误。
一路寒风吹过,他又恢复了一丝理智:“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宅子,周围设置了机关,外人难以进入,你先清洗,我稍等就来。”
他没敢多看她,不等秦颂回应,说完就快速抽身,转身去了隔壁水温更凉的汤池。
他一头扎进去,整个人沉到水底,窒息的感觉让他稍稍恢复了一点清明,但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那股妄欲。
“姑娘,老奴替你更衣。”徐嬷嬷拿来干净衣服,进到隔壁房间。
秦颂有些疲乏的声音响起,“多谢婆婆,陆大人呢?”
“也去沐浴了。”徐嬷嬷语调欣慰,“姑娘如此在意公子,可是公子的心上人?”
“我等他娶我。”秦颂当即回应。
明媚少女的声音,说着“嫁娶”之事,却丝毫不带羞怯。
隔墙的陆尤川泡在浴池里,闻声如听神谕,更是无形撩起了他的妄念。
她的声音还在继续,他已被折磨到的崩溃边缘,逐渐丧失了理智,他仰靠在温泉池边,那双只用来握刀提笔的手,探到了水下……
这私汤温暖宽敞,秦颂一身的疲惫被卸去大半,寒风吹凉的小脸,很快就变得红扑扑的,她一边玩水,一边询问陆尤川的踪迹。
徐嬷嬷如实告诉她,“公子在隔壁汤池,老奴准备了饭食,洗浴好后,一起用饭就能看到他了。”
秦颂瘪了瘪嘴,“居然躲着我。”
徐嬷嬷没多在意她的话,只当是小情人之间的不舍,帮她梳洗好后,发现她大腿内侧一片红,惊讶道:“姑娘,你这大腿内侧怎么这么红?受伤了吗?”
徐嬷嬷紧张的声音,霎时落入隔壁靠在池边,闭眼静心的青年耳中,堪堪舒缓了一回的陆尤川陡然睁开双眼,瞳中浮起一丝担忧,全神聆听隔壁的响动。
“确实有点痛。”秦颂自己摸了一下微微红肿的大腿内侧,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去拿点药,你等会儿。”徐嬷嬷上了年纪依旧很利索,言讫便出门而去。
受伤?她何时受伤的?难道是,混乱中那些黑衣人伤到的?
陆尤川越想越后怕,按捺不住内心的担忧,当即起身,顾不得擦拭身上的水珠,松松垮垮套上中衣就前往隔壁汤池。
刚出房门,遥遥听见徐嬷嬷蹒跚而来的脚步声,他等了稍许。
“公子,”徐嬷嬷刚靠近过来,见到陆尤川就忧色道,“秦小姐也不知怎的,腿根处红了一大片。”
陆尤川比她更着急,向她探出手:“药给我。”
徐嬷嬷将拿来的药膏后递到他手里,“小姐问了公子好几遍,公子进去看看她也好,老身先去收拾卧房,方便秦小姐下榻。”
语毕,徐嬷嬷退了下去。
汤池房里水汽弥漫,白雾迷蒙。
门口传来掀帘声,秦颂站在浴池边,背对着门口,只穿了一件绵绸的中长上衣,露出一双雪白修直的长腿。
她低头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累到手臂发酸,这里不兴剪头发,又没吹风机,秦颂最不喜擦头发这件事。
“婆婆,帮我擦下头发吧。”
秦颂清脆利落,对一切都毫无防备。
陆尤川视线轻轻滑过她光滑的双腿,喉咙发干,手指紧紧握着药瓶,双脚如生根一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头发湿漉漉的,真不舒服。”秦颂拿着举着毛巾擦头发的动作开始烦躁。
陆尤川神思混乱,刚刚抚平的躁动,再次冒头,更为难受。
他很嫌恶自己这种作为,卑劣至极,但他还是沉默走上前去,伸手接过了她揉成一团的帕子。
她一头青丝乌黑柔顺,刚刚清洗过的发间带着清新的皂香。
大抵是屋子里充满了异香,让这常见的皂香,也令人意乱情迷。
陆尤川禁不住挑起一缕黑发吻了吻,如果可以,他想吻遍她每一根发丝。
但他不敢放纵,轻轻吻了一下,便拾起帕子轻轻擦拭她湿润的乌发。
秦颂垂下手,轻轻捶着胳膊,丝毫没发现身后的异常。
只感觉身后之人刻意将身子离得她远远的,还有细微的呼吸声,比老人家方才的急促浑厚。
正想着,略微粗粝的指腹刮过她发际线,她猛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秦颂紧跟着头皮发麻,这种反应……怎么会在与徐嬷嬷接触时产生?!
她惊得出神,身后之人又将她的头发分成了两份,从颈后缕到了胸前,拇指擦过她的耳廓,痒得她缩了缩脖子,身体止不住发颤。
肯定是与嬷嬷不熟,不适应她的照顾,才会让她如此敏感。
她正打算拿回毛巾自己来,后颈上又突然落下一枚清浅的吻。
触感柔软炙热,一触即分。
秦颂霎时瞪大了眼睛,本就空泛的身体瞬间产生一股战栗,整个后颈沿着脊骨,过电般扩散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麻意。
她当即想转回身,去看身后之人。
“别…”
她身子一动,身后传来陆尤川短促而又沙哑的制止。
他一只手握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制住她的肩,“别转过来。”
陆尤川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忍不住偷吻了她微微泛红的玉颈,却不敢让她看到他现下罪恶的模样。
秦颂也陡然慌了起来,脸颊居然有些发热。
原来是陆尤川,怪不得她会产生异样的感觉。
“陆大人……”秦颂微微侧身,幅度大了些,感觉腰间碾过了令她耿耿于怀的物事。
她瞪大了眼睛,脑子嗡嗡的。
“抱歉……阿颂。”
陆尤川这种含混、压抑又痛苦的声音,就像他的喘息声一样令人上瘾,是秦颂最喜欢的。
“不,我,喜欢你这样。”秦颂早已习惯了没羞没臊,但是今夜,她不仅会时不时脸颊发烫,说话也变得含娇带羞
真是令人费解。
而她声音落下,陆尤川放在她肩上的手一顿,喘息更粗重了些。
像是得到夸赞了一样,陆尤川握着她头发的手指都在发颤,却又鼓起勇气在她脖子上吻了吻,才强忍着松开她,兀自蹲了下去。
蹲下去的动作,就像是罪犯把武器藏到了暗处,自欺欺人地装作若无其事。
他微微吁了口气,调整思绪后,佯作自然地观察起她的伤势。
大腿内侧红了大片,像是被摩擦伤的,陆尤川边打开药膏边问:“这是怎么了?”
“马鞍太粗糙了,骑马途中蹭伤嘶——”刚说着,药膏接触皮肤,令她一个激灵,心好像跟着动了一下……
“弄痛你了?”陆尤川给她上药的动作一顿,心疼地看着那大片伤势,指尖取药,再次抹药,变得更轻柔了。
从城里骑马而来,为了甩开黑衣人,驱马速度极快,马鞍粗糙,这才擦伤了大腿。
他擦药的动作,让她觉得很痒。
她不再听命于他,蓦地转回身,居高临下、毫不掩饰地俯视眼前人。
他宽大的外袍并未束好,衣襟微敞,落拓流畅的胸肌随着他抬头的动作若隐若现,喉结滚动,愈发勾人。
他眼尾是红的,耳垂是红的,望着她的眼神窘迫而且灼热,这副样子,她哪里把持得住?
“陆大人……”她也跟着蹲下来,牵起他的手。
她瞧着他,没有立马说出下文。
陆尤川还未从被她眼神“凌迟”的难耐中回过神,满脑子又灌入了另一个念头——她拉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刚刚才……那样,现在又被她握在手里……
“给我看看。”
又是这句话…她狡黠的目光移来,陆尤川彻底溃败,如饿狼般拦腰将她拉过来,稳稳坐在他月要上,伸着脖子去寻她的唇。
他半仰卧在浴池坚硬的地板上,全靠腹肌的力量拖起秦颂。
不知吻了多久,他抱着她回到了卧房,喘息声此起彼伏……
……
风雪一刻未停,房间里的灯火也一夜未熄。
天光乍亮,徐嬷嬷敲响了门,“公子,有人找。”
陆尤川立马睁开眼,看着歪着身子枕在他胳膊上,香甜入睡的秦颂,突然有些恍惚,感觉这种触手可及的,恬淡的幸福感,显得很不真实。
徐嬷嬷的声音没停,陆尤川微微挪一下身子,秦颂跟着皱了皱眉,他立马不动了。
“不见。”他压低了声音,尽量不吵到怀里人。
徐嬷嬷双手绞紧,思量道:“公子,是陶公子,他说是为了……为了未婚妻来的,还带兵围了院子。”
她没好直说他的未婚妻是秦姑娘,更难以相信秦姑娘是秦首辅的女儿。
昨夜她还欣慰公子总算找到体己人了,没曾想是这么个身份,这都是什么孽缘啊。
她愁眉苦脸站在门口不肯走,陆尤川闭目深深吸了口气,不得不直面眼下的难题。
带她回别苑只是权宜之计,况且昨夜是他拖累了她,他绝不能让她落人口实,他须得合理将她送回去,并尽快与她成婚。
“知道了。”陆尤川言简意赅回了一声,徐嬷嬷便噤声退下了。
他扶起秦颂的身子,让她乖乖躺回枕头上,再小心抽出手,轻手轻脚起身更衣。
离开前,他替她掖好被子,再次吻了她的眉眼,才悄然出门。
“陶公子勿怪,昨晚公子与秦小姐是一时糊涂,他们,他们……”
靠近客厅,就听到徐嬷嬷着急慌乱的解释。
陶卿仰还是昨日那件红衣,昂首坐在客厅,并未带兵进院。
迎着徐嬷嬷手足无措的周旋,他饮完半盏茶,冷静放下杯皿,不疾不徐讥讽:“糊涂?陆大人这么喜欢别人的东西?”
药性猛烈,陆尤川昨夜熬了一宿,脚步虚浮,面上却丝毫不显,他阔步而来,在徐嬷嬷还未开口前,先应道:“陶将军无须委屈,很快就不属于你了。”
陶卿仰跟着站起身来,身量相差无几的二人,四目相对,互不相让。
银白面具的缝隙中,透出陶卿仰眼中的恨意,他握着玉笛的手指越攥越紧,似乎蕴藏着惊涛骇浪的磅礴怒意。
徐嬷嬷瞧出不对来,迅速挡在两人中间,以苍老的身躯将陆尤川护在身后,沟壑纵横的脸上挂满了焦急:“陶公子息怒,你与公子同朝为官,都是有身份的人,原本又是表兄弟,小时候明明那么要好,何必闹到这个地步?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陶卿仰始终没看徐嬷嬷,落在陆尤川脸上的眼神十分阴翳,“让开,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他最后四个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徐嬷嬷没料到他对秦姑娘竟有如此深厚的爱意,愣了一瞬才道,“陶公子,这世上女子无数,秦娘子纵然千般好,但她中意的是公子,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她中意谁,重要吗?”呼之欲出的偏执,让陶卿仰面具下本该柔和的桃花眼,显得格外阴暗,“我偏要她。”
————
(审核大大高抬贵手,真的是骑马,她们从城里骑马回来的)——
第23章
陶卿仰目光坚定, 带着非要到手不可的偏执,教徐嬷嬷心头发慌。
但她忽又想起来,从他进屋到现在, 从未过问秦颂的状况, 似乎并不关心她的安危,也不在意她的清白。
她咽了一口唾沫,看着小时候也算她看着长大的公子变成了这副模样,她后怕又惋惜,但她不知该如何劝说。
陆尤川手腕发麻,脚底发虚, 已经没心思与他废话, “你到底想如何?”
他眼神冰冷如霜,话音微颤, 中气不足。
方才还怒气极盛的陶卿仰, 听出他语气中的虚弱感后, 狠戾的神色反常地缓和了几分,似乎想到了比杀了眼前人更好的办法。
陶卿仰不紧不慢道:“我虽不在意外人如何看我,但阿颂妹妹就不好说了, 她能不能承受异样的眼光,就要表兄你来掂量了。”
他在威胁他。他不让他泄露昨夜之事?
也是, 雷家打的算盘全被他占了便宜, 待秦首辅出了大理寺, 秦颂的名声与谁相关, 谁就能迫使他嫁女与之。
只要秦颂在陆府别苑过夜之事无人知晓, 便没人能撼动他与秦颂这门先斩后奏的婚事。
卑鄙!他也太小看他了!
他怎么可能以秦颂的名声,逼迫她嫁给他?
他想得到她的方式有千百种,唯独不包括玩弄与践踏。
陆尤川不屑看着他, 冷眼以对。
“不过,你我兄弟一场,既然表兄如此爱慕愚弟未婚妻,我一定会带她时常来见你,以解你的相思之苦。你如何表现,我便如何待她,你若碰她一下,我便管教她一分。”
陶卿仰原本温和的笑意带着扭曲,强烈的疯劲儿让人后背发凉。
徐嬷嬷吓得后退了半步,原来如此,他此行并非为了爱,而是恨。
他还在恨她家公子。
五年前那桩案子,他依旧怀恨在心,他来纯粹是为了报复。
可怜的公子,可怜的秦姑娘,可怜的……陶公子,都是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徐嬷嬷松弛的脸上愁云惨淡,不敢深想。
陆尤川脸色同样不好,他不惧他针对自己,但他不能容忍他连累秦颂。
宽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因累了一夜有些虚脱,仍控制不住想挥到他脸上,所幸他从不被冲动牵着鼻子走。
陶卿仰疯归疯,但他想折磨的人始终是他,只有他足够冷静,秦颂不仅没事,还能让她免于昨夜无奈在陆宅过夜的流言之灾。
可冷静一瞬,又觉得荒谬,两全的法子未必只有这一条,他怎么可能甘心将秦颂拱手让人。
敌对的视线猝然交锋:“那也得看你有没有本事带她走。”
“那便试试。”陶卿仰满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抬起玉笛点在看似虚弱不支的陆尤川肩上,腕间蓄力,欲将其推开。
陆尤川板正身姿,寸步不让。
暗流涌动的争夺刹那爆发,两人动起手来,对招毫不手软。
徐嬷嬷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慌乱围着二人,着急劝阻,却毫无办法。
两人身长腿长,动起手来,打翻了周围不少家具陈设,地上狼藉一片。
双方凶猛较劲,巴不得你死我活。
可陆尤川终究是文臣,本就不是陶卿仰的对手,更何况身体不适,没过几招就败下阵来。
陶卿仰拳头直抵他的心脏,临到关头,却又收了力道,化拳为掌,狠狠挥在他肩上。
力道凶猛,陆尤川后退几步,险些倒在地上,胸口霎时泛起一股血腥味,忍不住抚胸猛咳。
“区区一夜就让陆大人如此虚弱,也配和我抢?”陶卿仰不屑地嘲讽了一声,“你可别这么轻易就死了,那就不好玩了。”
言毕,他肆无忌惮,步入了后院。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你与陶公子从小身手相当,今日怎么如此力不从心?哎呀,你的手好烫,是不是发热了?”徐嬷嬷眼睁睁看着陶卿仰去了后院,也无心拦他,着急扶住陆尤川,满眼关心。
咳声停下,陆尤川又觉头晕恶心,虚浮无力,是那药的影响,药性猛烈,他也抵挡不住。
“无事。”他闭了闭眼,勉力支起身子,由着徐嬷嬷搀扶着,追去了后院。
穿过抄手游廊,陶卿仰来到主院门前,尚未进入内宅,一道迷迷糊糊的女子身影出门而来。
女子立于雕花木门内,乌发披肩,身着烟波色衣裙,穿戴并不周正,睡眼惺忪,仿佛被什么动静,强行从睡梦中惊醒的样子。
正在化冻的冷意无孔不入,让这座宅子显得更加冷清,那靓丽女子的身影给这院子带来了少有的一丝活气。
“早啊,阿颂妹妹。”陶卿仰歪头笑了笑。
秦颂望着远处那席朱红身形,揉了揉眼睛,又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院子,“怎么是你?陆尤川呢?”
言讫,秦颂明显捕捉到陶卿仰脸色微变,转瞬又恢复如常,“阿颂妹妹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再不回去,秦大人该着急了。”
“我爹?他出来了吗?”秦颂精神恢复大半,提步靠近他。
陶卿仰挑眉点头,“不到辰时就从大理寺接出来了。不过,你家的小丫鬟失踪了一夜。”
秦颂心情大起大落,不由多想,她欲错身离去,“不行,我要去找陆尤川。”
她要立马回城,她既着急见她爹,又着急寻云浅,耽误不得。
她提腿迈步,却因昨晚一夜折腾,双腿发软,踉跄一步,向前倒去。
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陶卿仰眼疾手快,闪身过来,将她扶住。
“都察院并未找到你要的人。你得跟我走。”陶卿仰垂目而视,神色得意。
秦颂一心想着云浅,又不见陆尤川的去向,没多犹豫,只好跟着他出门。
刚出主院,游廊处赶来一对主仆。
“阿颂……”陆尤川面容急切,气息不稳。
秦颂闻声立马看过去,昨夜与她亲热的男人,终于出现了。
他面颊苍白,一手撑着仆人,一手抚着廊柱,似乎有些站不住:“别走。”
他怎么这幅样子?好像随时可能晕倒,昨夜……也没到这种程度吧?
秦颂不忍心,欲迎上去探看一二,却被陶卿仰先抢了话:“放心,他死不了,你的小丫头可就不一定了。”
闻声,秦颂把对陆尤川的那点怜爱之意抛诸脑后,满脑子都是昨夜的险境:“抱歉,我要去找云浅。”
陆尤川一夜未出别苑,尚不知晓张虎的消息。
他抿了抿唇,虚步而来,“你伤还未好,用完早膳,我陪你同去。”
往常目空一切的男人,此刻瞧着秦颂的目光,居然有几分紧张。
秦颂有些担忧他的状态,陶卿仰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身边带了带,“有伤也是陆大人造成的。”
情况有点微妙,秦颂已经察觉到了一股火药味,但她一向懒得处理这种事,况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她当即道:“来不及了,我现在就得回城。陆大人先养好精神,回城了……记得来看我。”
她其实还想上去亲他一口,这是她以前与后宫们分别时的必备流程,但是现在场合有点微妙,她忍住了,与陆尤川对视一眼,催着陶卿仰转身离去。
穿过门廊,陶卿仰高大背影还扭头回来,挑衅的意味如刀锋蚀骨。
陆尤川勉强站直的身子又泄了力,看着秦颂离去的背影,莫大的失落与怅然胸口浮上,使他再次猛咳,浑身脱力,斜靠到廊柱上。
徐嬷嬷赶紧靠过来,扶着他进屋,“公子,秦小姐身份敏感,要不还是算了吧?陶公子从小心思缜密,他想抓着秦小姐不放,肯定做了十拿九稳的准备,秦小姐再有心,她也拧不过这世道的规矩,你身为御史,若被人指摘肖想他人妇,可就完了,况且你当年拼命保下陶公子,难道任由他与你反目成仇?”
陆尤川精神不济,无心思考其他,始终寡言不语。
徐嬷嬷摸不透他的心思,暗自叹了口气,“就算陶公子不插手,秦首辅又岂会同意?你与秦首辅视同水火,若秦首辅倒台,她还能与你心无芥蒂吗?”
徐嬷嬷忧心忡忡,一路提了无数疑问。
陆尤川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最后还是没能撑住,昏了过去。
合眼前,他只知道,她在等他娶她。
他迫不及待迎她进门。
只要娶了她,就是藏也能将她藏一辈子。
·
温泉别院门口,胄甲精兵列阵以待,陶卿仰明目张胆带着秦颂上了门口的马车。
“急速回城。”沉稳的男声命令落下,马车倏然动起来。
秦颂是被杯盏砸碎的声音吵醒的,简单洗漱了一番,就出了房门。
云浅不在身边,她穿戴不整,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陶卿仰端坐正位,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细细探究:
发髻未束,乌发垂肩,披风未系,衣襟不严,雪白玉颈无遮无挡,精致锁骨如灵巧蝶翼,若隐若现暧昧红痕,让这一切看起来更加性感惹眼。
想到这里,他骤然回神,他居然用到了“性感”、“惹眼”等字眼来瞧她。
好似他第一次终于完全意识到性别的差异,又或者说,他在她身上看到了比其他人更丰富的、更主观的特质。
他被这一发现怔住了,唇角的笑意不知何时悄然消失。
秦颂不清楚他盯着自己在想什么,默默拢了拢衣襟,这一动作反倒打消了陶卿仰无端的烦恼。
“我才是你的未婚夫。”他嘴角含笑,语气冷静,既无责备也无温情,像是在纠正她见到人要礼貌问好一样。
未婚夫?秦颂都差点忘了这事,她耸耸肩,“逢场作戏而已,难道陶将军当真了?”
陶卿仰眼神从她颈侧移开,对上她无情的目光,语气玩味,像个流氓:“可满朝文武皆知你我已有婚约,这戏还得演下去。当然,这不怪你,谁能抵抗得了阿颂妹妹的魅力呢?若是我,也会犯错的。”
觉悟倒是不错,可惜她不吃这套,“那你是没这个福气了。”
她可不喜欢脏脏的男人。
天气寒冷,化冻的天,哪怕在车厢内,依然冷得哆嗦。
秦颂揉搓着胳膊,理直气壮朝陶卿仰肩头抬了抬下巴:“冷,把你的氅衣给我。”
陶卿仰持笛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好一个别具一格的大小姐,伸手要外男的衣物,竟毫不拘泥。
他胸中也更加不顺,她既然如此坚定地选择陆尤川,为何在他面前丝毫不避嫌?
若说她与长公主一样,行为孟浪,不守妇道,那为何现下却对他丝毫不起涟漪?
不对,上回……她还向他索吻来着。
难道是?
陶卿仰若有所思地摸上自己的面具。
“不给算了。”秦颂见他没有回应,抱着胳膊缩成一团,不再理他。
他盯着她瞧了半晌,慢悠悠解下了面具,令万千姝色自愧弗如的面貌尽显眼前,多情缱绻的眉眼无遮无挡,勾人上瘾又不容侵犯。
他真的太美了,蛊惑而又野性的美,带着狡黠莫测和并不凶猛的侵略性。
秦颂看得入迷,他终于抬手解开了脖间大氅,靠过来亲手替她系上,目光描摹着她秀颈上的艳色红痕:“阿颂妹妹可知,你昨夜春宵帐暖,我却在雪地里冻了一宿……”
说着,他又欺身过来,将她披散的长发从大氅里顺出来。
随着他弯腰的动作,整个胸膛贴在她右肩,迷迭香的味道让人心醉神迷。
也许是她灵魂经过无数次人事,比别人更加敏感,对他近距离的接触,令她身子莫名发热,驱走了她发颤的寒意。
被这种区别于原世界直给的氛围感“迫害”,秦颂失神地陷入他的“勾引”,仿佛提线木偶般低声道:“我们昨晚……”——
第24章
陶卿仰替秦颂系披风的动作缓了下来, 扭头对上她的眼睛,似乎想从她口中听到某种期待中的答案。
就是这种略带狡黠的眼神,令秦颂猛然想起在他身上闻到过的脂粉味儿, 不可控制地产生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就像醉酒的人喝了一碗醒酒汤, 她终于从他的蛊惑中回过神来,立马从他捉摸不透的柔情中抽出身。
她推开他高大的身形,厉色道:“陶卿仰,把你的花招留给花魁娘子吧!你看到的,我与陆尤川已有肌肤之亲,回城之后, 就退婚吧。”
陶卿仰听到“陆尤川”三个字的时候, 眸子半眯了一下,转瞬又恢复平静, 甚至露出了几分难得的真切笑意。
脱掉大氅后, 他一身素色锦袍, 显得温润了几分,他理了理衣袖,淡淡道:“我说了, 我不介意。”
他介意什么呢?她们根本没进行到底。
纵情香,可不是一般的药物, 那是毒物。
若真发生了什么, 陆尤川必然生龙活虎, 容光焕发, 会被药物抽调出所有的精力, 使人时刻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直到纵.情而亡。
相反,克制硬抗, 才会让人虚弱无力,甚至下不了床,但那是暂时的,三两日便能恢复。
陆尤川宁愿忍受蚀骨之欲,也不冒犯她,足以证明他对她足够重视。
这才是最好玩的地方。
陶卿仰目视前方,没再看她,也没再继续说话。
秦颂不由回想起昨夜的情形——
……他将她抱上梳妆台,而后蹲身下去,扶住她腰肢,弯腰埋头……
秦颂双脚紧紧踩着他肩膀,双眼失.神,好几次快要坐不住,他才抬起头来,擦干净唇边的水渍……
秦颂终于看到她缠着要看的物事后,吓得睁大了眼睛,那不是一般人能容下的……
就是这个微妙的反应,让陆尤川恢复了清明,他仿佛迷途知返的罪犯,猛然停下动作。
他将她拥进怀里,双唇贴在她颈窝,不段重复“等我娶你”四个字,像在默念某种坚定的信念。
他双眼通红,呼吸紊乱,胸口猛烈起伏,单手箍着她,另一只手落下去……
喉间溢出的闷.哼声,彻底碾碎她往日的禁欲冷峻。
战绩赫赫的秦颂仿佛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怔怔不敢反抗,她任一微小的动静,都能让他越发兴.奋。
那场面秦颂能记一辈子,光想着就……
熬了很久,她腹部衣衫变得湿.腻,他才松开她。
他将她抱上了床,只埋头,探手……
她提出帮他后,他却笑着亲了亲她的鼻尖,在她后颈处轻轻拍了一掌,让她毫无防备地昏睡了过去。
·
马车飞快行驶,很快回了皇城,车外人声渐嚷,
城防军护卫急急禀报:“将军,陛下急诏。”
陶卿仰闻声,凝眉不语。
车夫扬起马鞭,退进两难:“将军,直接进宫还是?”
秦颂也期待着他的指令,只见他右手在面具上碰了一下,又松开了。
“去秦府。”陶卿仰利落回应。
车夫马鞭落下,车马继续狂奔,随行兵士留在了城门外。
马车抵达秦府,车外一阵乱哄哄的,似乎围了不少人,秦颂不遑他顾,推开车门,欲躬身下车,可她瞧了一眼门外,当即又退了回来,利索关上门。
“吓到了?”陶卿仰还端坐在原位,不过已戴上了面具,好似对车外的场面了然于心,料定了秦颂会退回来。
秦颂的确很意外,宫里的太监,本该守在御前的亲卫军,还有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秦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到底发生了什么?比被都察院监视还要严实。
“这是在做什么?”秦颂望向陶卿仰。
“秦小姐一夜未归,当然得搭好戏台,恭迎主角回归了。”
他说的模棱两可,秦颂忍不住追问:“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雷尚书秽.乱宫闱,现在怕是已经没了,其他的,我也暂时不知,但雷家到此局面,皇后不可能不留后招,”陶卿仰说着又开始不正经,目光纠缠着秦颂,“阿颂妹妹失踪了一夜,用来做文章再好不过。”
果然是为了她!
秦颂隐约已经猜到了,围住秦府的是宫里的人,定然与宫中之事有关。
昨夜她逃出罗网,宫里尚不知情况,加之云浅不见踪影,如果有事发生,她就是现成的顶包人选。
可眼下该怎么办呢?贸然现面只怕会自投罗网。
“送我回府。”秦颂望着陶卿仰,试探道。
陶卿仰散漫地眸子眺着她:“怎么送?”
他问的是,出去后,宫里人问他,他该如何应付。
“随你发挥。”
言讫,秦颂弯腰走过去,乖乖坐进了她怀里,闭目靠在他胸口,假装昏迷,不再应声。
大抵是她太过直接,陶卿仰放在膝头的手不经握紧了一刹。
秦颂没多说具体如何做,但陶卿仰不愿与她退婚,想来巴不得让所有人知道他们昨晚在一起,这便刚好撇清她与宫里不明局势的关系。
不过就是占着个未婚夫的名头,以后再想法子退婚就是。
秦颂闭着眼睛,但她依旧能感觉到陶卿仰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像有实质一样在她脸上移动,似乎在探究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睨了她良久,最终轻声嗤笑了一声,才抬手扶住她的腰背和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车门再次被打开,寒风如刀刮脸,冷到皮肤刺痛,乌泱泱的人群里,传来刺耳的嘈杂声,仿佛置身戏院。
迎着人群的注视,陶卿仰抱着怀里双目紧闭的美人,一步步走进官差包围之内。
一群人霎时围了上来。
“是陶将军……哎呀,秦小姐也回来了!”宫里来的太监最先出声,盯着他怀里的女子,迎来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然。
可陶卿仰一句话又让他愁上眉头,“秦小姐受了风寒,昏迷不醒,请公公放行。”
“昏迷不醒?”小公公惊讶一息,立马转头朝身后卫队将领吩咐。“快,快请太医。”
那将领刚准备派人出发,陶卿仰打岔道:“公公且慢,情况紧急,先请秦府府医瞧瞧吧。”
远水救不了近火,请太医的确费时间,小公公也没纠缠,只盯着他们二人的姿势,无奈询问:“那你们……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卿仰肩膀宽阔,臂力惊人,抱着秦颂在怀里平稳顺当,毫不费力,迎着众人的探究,他言语冷静:“秦小姐昨夜随小妹出宫后,雪夜路滑,不慎掉进了湖里。本将军虽救了她,却被积雪困住,天寒地冻,熬了一夜,秦小姐现下不省人事,人命重要,请公公放行。”
“你们昨夜一直在一起?”那小公公沉吟道。
“惭愧,是本将军考虑不周。”陶卿仰说着惭愧,语气却很得意。
周围人不论是官兵、黄门,还是看热闹的百姓,无不咂舌,无端在脑海中勾勒了数百种孤男寡女一起过夜的奇闻轶事。
秦颂料想到会有这一环,仍旧觉得陶卿仰得了便宜还卖乖。
秦颂心下不忿,虚虚放在她胸前的手,借着宽袍遮挡,用劲掐了一把他的胸口。
“额…”
陶卿仰牙间溢出一声莫名的吃痛声,小太监连忙尖起眼睛来瞧他,“陶将军这是?”
“失态,昨日被小猫咬了一口,还有点疼。”他体魄强健,肌肉紧实,被秦颂捏了一把,身形也没有歪斜半分,语气听起来反而有几分难.耐的兴奋。
他如铜墙铁壁,任她掐咬如挠痒痒,秦颂觉得干脆又狠狠捏了一把才松手。
那小公公完全不知道衣衫掩盖下发生的一切,只惦记着本次任务,尬笑了两声,又说回正事:“陛下还一直等着秦小姐呢,秦小姐这幅样子……这可如何是好?”
陶卿仰故意紧了紧怀中人:“秦小姐伤风严重,无法见君,公公若无要事,可先回一步。”
小太监左右为难,几乎踮着脚尖来打探秦颂的情况:
“陶将军有所不知,这宫中出了大事,太子失踪了,皇后娘娘又中了毒,腹中龙种还不知能否保住,昨日所有人的行迹都查明了,唯有秦小姐和她的婢女有作案时机,且……”
话说一半,小公公谨慎地止住了话语。
太子失踪?皇后中毒?
秦颂躺在陶卿仰怀里,仔细听着小公公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怎么会这么巧?
可毕竟只有几句没头没尾的话,秦颂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
又听他续道:“这事儿啊,麻烦大了,秦大人刚从大理寺出来又自请入宫,也不足以令陛下息怒,奴才再空手回去,怕是要挨板子的,秦小姐若实在醒不过来,秦小姐的婢女先随奴才入宫也未尝不可。”
她爹又入宫去了?怪不得门前这么大阵仗也没见到她爹的身影,秦颂开始后悔装病,既然她爹在宫里,她进宫又有何妨?
可现在突然醒过来也太假了,她偷偷扯陶卿仰的衣服,示意他赶紧调转话头。
陶卿仰明显感觉到怀中人的动作,但他只低头看了一眼,勾唇坏笑过后,不慌不忙道:“巧了,秦小姐进宫后便与婢女走散了,尚不可知其婢女的踪迹,公公放心,本将军稍后便入宫,定会亲自向陛下禀明情况。”
话音落下,他抱着秦颂,无视挡在门口的官差,稳步前进,府门持矛的两名陛下亲兵官差迎着陶卿仰的视线,踌躇犹豫是否阻拦,最终还是怯怯让开了道。
进府又不是出府,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跨进府内,秦府一众家丁仆人迅速围上来,着急忙慌张罗安顿,又骇然失色于两人的举止。
但事有轻重缓急,即使刚直如铁的赵伯,也没急着多置一词,引着二人回了秦颂的闺房。
甫一进门,不担心眼线监视后,秦颂立马跳下地,急切道:“我爹在宫里,我跟你一起进宫。”
不明情况的赵伯见状,瞪大了眼睛:“小姐,你没事?”
顾不上多解释,秦颂提步就往外走,陶卿仰却快她一步,绕到她前头,挡住了她。
秦颂走得太快,猛然撞到他背上。
“嘶。”他又是一声吃痛,背部衣料浅浅浸出几点血印子来。
“你,你的伤还没好?”秦颂小心后退了半步。
陶卿仰冷静关上门,转过身来。
后背伤口裂开的痛楚似乎并未使他难受,相反,他眸子里藏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夹着病态的情谷欠,恨不得让她再撞几下,最好把他皮肉撕开,狠狠折磨——
第25章
陶卿仰呼吸莫名粗重了些, 盯着秦颂看了许久,眸子才恢复如常。
“你当真要去?说不定雷家人正等着你去呢。”他又是一副戏谑散漫的模样,“你若死了, 刚好他们栽赃嫁祸。”
赵伯这时才靠过来, 郑重阻拦:“小姐别冲动,此事非同小可,京城怕是要变天了,老爷刚从大理寺出来,禁军就包围了秦府,事态紧急, 他只能先进宫斡旋, 临走时特意叮嘱老奴遣了所有暗卫出去寻你,若见到你, 一定要想办法将你留在府内。府外官兵是大内禁军, 除了陛下, 没人能指使他们,秦府现下才是最安全的。”
两人齐齐挡住她,秦颂稍稍冷静下来, 她一心只想找她爹爹力挽狂澜,可她还是大意了, 虽不知宫中具体情形, 但雷家诡计未成, 她的命便不值钱了。
她现在最大的用处就是成为替罪羊, 毕竟昨天的祸事总得收场。
也罢, 云浅尚不知踪迹,就算她进宫也无能为力,更何况她爹已经入宫了, 断不会任人栽赃陷害。
“妹妹等我好消息。”陶卿仰倾身向前,借位置挡住赵伯的视线,偷偷将她衣襟拉拢了些,遮住露出来的那块红痕。
秦颂被他指尖扫过颈侧,刮得痒痒的,她推开他的手,总觉得他说的好消息,并不是她关心的那种好消息。
而他并未打算详细解释,与她眼神交织了一瞬,他转身拉开房门,迎风而去。
秦颂在府里等得焦急难耐,谁能想到急忙从别苑赶回来,又被关进了府里,难道深闺女子只能在家相夫教子,望眼欲穿,无能为力,着急徒劳?
等到午后,街上还是乱着,巡逻的官兵一队接着一队,挨家挨户搜捕寻,回想方才小太监的话,她的心就拧在了一起,生怕她爹没法逆转局势,更怕云浅出事。
云浅,她在这个世界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虽然迂腐胆小,但对她极好,总是撑起她的小身板将她护在身后,她早把她当成了自己最好的密友,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她正想着,赵伯脸色古怪地带着一名郎中打扮的男子进府。
那人穿着粗布麻衣,手提一只木质药箱,身形修长,肩背挺拔,走起路来一股文人风范,即使衣着粗糙,也挡不住那股谪仙的气质。
迷茫无措之际,见到在宫里当差的故人,秦颂仿佛见到了一丝光明,她立马起身,站到了门口去迎他。
赵伯压抑着不高兴,却被迫佯装出礼貌迎客的模样,领着他一眼就认出来的假大夫带进了后院。
别说秦颂本无大碍,就算有事,秦府有常请用的大夫,根本无需另请大夫,可这小公爷居然假扮成大夫出现在门口,还说是陶将军和陶二小姐请来为秦小姐诊治的。
似有难言之隐的眼神和莫名其妙的暗示,让他只能先请他进府再一探究竟。
刚到门口,他还没抬手,门先从里面打开,秦颂那张精致的小脸映入眼帘。
“黎予。”秦颂眸子亮如星辰。
黎予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他喉间滚了滚,有千言万语在喉头,见到心之所念的人,却说不出话来。
稍稍冷静,他才意识到这间屋子是秦颂的闺房,他不由得退后半步,侧过身去,避开直视她的无礼之举。
赵伯赶紧劝导秦颂回了里间,又安排人在房中摆了一道粗纱屏风,这才迎假大夫黎予进门。
房门大敞,秦颂坐在屏风后的小榻内,黎予坐在外间小桌旁的木凳上,赵伯侍立门外不远处,一刻不离地守着。
“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见过云浅吗?”
秦颂着急询问的声音传来,黎予忍不住侧目,透过屏风往里面瞧了瞧,绰约朦胧的身形显得如梦似幻。
木窗微敞,冬日午后的阳光明亮但不刺眼,窗边腊梅花随着阳光铺陈,点缀了窗棂,也芬芳了黎予的视线。
他乔装打扮,各处奔走,终于见到了满心挂念的人,她平安无虞,安全归家,他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黎予回应稍微慢了一点,秦颂着急的心却越提越高,而她敏锐的嗅觉,让她发现了异常。
他身上清冽的味道中,夹杂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以及污水阴干的泥腥味。
秦颂立马站起身,来到屏风后,试图透过屏风看清他的状况,“你受伤了吗?”
坐在秦颂闺房内,黎予显得十分拘谨,她的身影突然靠近,惊得他立马撤回了视线,呼吸变得紊乱:“秦小姐放心,黎某无碍,不过云浅受伤了,我没法立马带她回来,我就想来看看你,确认你平安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又贪心地把头转了回去,斗胆望着屏风后的倩影,以缓相思。
如果不是屏风遮挡,秦颂一定能看出他眸子里如火的爱意,比陆尤川压抑克制的暗流更加明晃晃。
让人不难相信,就算让他为她摘下天上的星星,他也会如疯如魔去追寻。
而他的爱意迎来的是秦颂对云浅无穷无尽的追问,“我没事,我一点都没事。快告诉我,云浅怎么了?她怎么受伤的?伤得如何?她现在何处?……”
黎予本不该在秦府久留,但他的私心作祟,只要屋外的赵伯不催促,他想一直待在她身边,于是耐心跟他讲起了云浅。
“你别急,她只是不省人事,没有性命之忧……”
昨日,云浅与秦颂分别后,直到女宾区才寻到陶窈的身影,得知陶窈为自家小姐预留座位后,赶紧出来寻秦颂。
可她刚从女宾区出来,就被人捂住嘴,往深宫拖了去,原来对方一早就准备好通过云浅来引诱秦颂落单。
云浅被关在一处废殿,得知他们的打算,又急又怕,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太子为陛下献礼时,不小心打碎了象征龙脉的玉璧,天家勃然大怒,将他赶出了宫宴,罚他去奉先殿思过。
他刚好路过云浅被关之处,听到里面的动静,好心救了她。
可这一局,太子也是他们的目标,太子还未将云浅送出御花园,一队禁军喊着捉拿反贼,对太子下了死手,太子反应不及被射伤了腿。
无奈之下,云浅只好抓着太子跳进入了护城河。
云浅会游泳,但河水太冷,还未沿着河道游出宫,就精疲力尽,险些溺亡。
“我偷偷离开宫宴后,无意发现了快要奄奄一息的殿下二人,宫里很快变了天,眼看宫门戒严,我只好先将他们捞上来,带出了宫。”黎予说着,喉间吞咽了一下,眼神带着莫大的歉意,“对不起,我本身是来找你的,我,我……”
他突然把话题转到了秦颂身上,让她还未从云浅这一夜惊险遭遇中走出来,又变得摸不着头脑,“你偷偷离席是为了找我?”
黎予没有立即接话,秦颂只感觉屏风外坐着的模糊人影,似乎有些无助,她手抚上屏风,温声道:“你救了云浅就是救了我,我一样非常感激你。”
“不用,你永远不用谢我。”黎予认真望着屏后人,想要跨越屏风的冲动,险些压抑不住。
他撇开眼,看向窗台的腊梅,“云浅暂时脱险了,只是雷家早有预谋,伪造了太子主使通敌案的罪证,诬陷太子通敌谋反,又诬陷云浅毒害皇后腹中的龙种,借机攀咬秦府,现在满城搜捕殿下和云浅,只要露面随时可能身首异处。还好你提前出了宫,不然……”
黎予没继续说下去,他不敢想象,若她没逃出宫,云浅现在背负的罪名就该是她的了,甚至于还没逃出宫,就可能惨遭毒手,死无对证。
秦颂能猜到他没说完的下文是什么,她也无比心惊,其实宫内已经来宣过她了,她父亲也进了宫,只是没有下令逮捕,但形势完全不容乐观。
当然最危险的还是云浅,“云浅现在在国公府吗?”
黎予抿抿唇,“国公府也不安全,要不是陶卿仰让城防军围住了国公府,雷家恐怕早就报复国公府了。我暂且将她们安置在一处农户家中。太子失踪,詹事府事便少了,我这几日,会一直守着她们。”
农户家中?真的保险吗?
就算农户愿意承担风险,也挡不住禁军接二连三的搜查,如果被搜到了会是什么下场?
秦颂越想越心惊,忍不住绞紧了双手。
“赵管家,秦小姐醒了吗?”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屋内外三人同时头皮一紧。
门外赵伯三步并两步跨进屋来,“小姐,别耽搁了,宫里的李公公又来了。”
黎予当即起身,提起药箱准备离开,“李内监见过黎某,秦小姐保重,我先走一步。”
万不能让他抓住不必要的把柄,拖累秦府。
“来不及了,他已经进院了。”院中脚步声越靠越近,秦颂顾不得其他,绕出屏风,拉起黎予的手腕带进了里间。
黎予还没反应过来,秦颂已经夺下他手里的药箱,塞进床下,又推着他倒在了床上。
“躺下,别说话。”秦颂麻利褪下了外袍,顺势躺在他身旁。
柔软衾被散发着清新的桂花香,与她身上的一样,被窝里凉凉的,她温热的体温散出来,叫人心头发热,黎予似乎这才意识到,他们离得这么近,近到同床共枕。
擂鼓一般的心跳快要蹦出来,呼吸急促不安,被压在她身下的手指,怕硌着她却又不舍得抽出来,明明再正常不过的位置,却有种血脉喷张的快意,在他指尖腾起……——
第26章
李公公带着一名道士打扮的瘦弱男人疾步入内, 赵伯颔首应付,还是没能拦住他绕过屏风来到里间。
“哎哟,秦小姐怎么还睡着?”
雕梁画栋的拔步床内部, 秦颂闭目躺着, 一动不动,侧边堆放的被褥拱着,刚好挡住被窝里黎予的身形。
李公公等人站在拔步床外,抻着脖子往里打探,他看了几息,丝毫没有发现破绽, 无奈收回了视线, “秦小姐,怪不得咱家了, 皇后娘娘身中奇毒, 宫里太医也查不出是何种毒物, 宫女指认是秦小姐婢女使的毒,可秦小姐的婢女始终没有下落,只能请秦小姐进宫去瞧瞧。”
“李公公, 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如何就断定是秦府婢女所为?再则说,我家小姐还睡着, 如何去宫里?”赵伯忧色忡忡, 却不敢高声阻拦。
李公公诡异地笑了笑, “能不能断定, 皇上自有圣裁。”
随后又朝身后的道士招了招手, “至于秦小姐昏迷不醒,的确扰人烦忧,不过宫中不缺能人异士, 这位是凌云寺的游云道长,他会施针醒神,宫中多少昏迷不醒的主子,经他扎几针,都能醒过来,秦小姐只是受了点寒,想必定能醒过来。龙种要紧,只能委屈秦小姐了。”
“公公,我家小姐乃闺中女子,岂容外男靠近?我家老爷就在宫里,有任何疑问,询问老爷即可,为何要来折腾我家小姐?”赵伯心下焦急万分,找尽理由阻拦。
李公公一甩拂尘,挡住激动的赵伯,“游云道长乃出家之人,不会辱没秦小姐,至于秦大人……”
他顿了顿,觑着眼回头瞧赵伯:“咱家出门急,尚未通知秦大人,恐怕他还不知道咱家来了秦府,回去后,咱家会与他知会的。”
合着他家老家并不知情他们来了这一出,若是知晓,定然不会无动于衷。
赵伯心下后怕,却找不到理由化解,眼只能睁睁看着游云道长取出袖中长针一步步走向床边。
脚步声明明很轻,落在闭目装病的秦颂耳中,却像是千军万马向她奔来,交叠在腹部的双手下意识收紧,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什么身中奇毒?不过就是非要拿她开刀的法子罢了。
黎予同样捏了把汗,因为他早对那道士的手段有所而言,趁那道士靠过来的间隙,他轻轻将一只手覆上秦颂紧张的柔夷,挪动另一条手臂穿过秦颂的腰肢伸到床边,故意露出来一截指尖。
他动作太大了!又很突然!险些让秦颂睁开了眼,黎予轻轻摩挲她手背,才让她缓缓放松下来。
“冒犯了,这位小姐。”游云道长来看到床前,装模作样喊了声虚礼,随即弯腰拉扯出了被褥缝隙露出来一角的那只手。
一只白皙修长,骨节明显,但并不蛮横的手,令道士惊异了一瞬,他摸过无数宫中贵人的手,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女子手掌。
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大脚马皇后有之,巨掌秦小姐又有何稀奇的,况且细看,这只手除大了些,挑不出任何毛病,据说秦小姐曾痴迷舞刀弄枪,有这样一只手也不奇怪。
当然,即使他仍有疑惑,他也不敢逾矩掀开秦颂被褥一探究竟,反正他只管扎针,只要是装睡,那就没人能逃得过他的手段。
他阴森一笑,捻起手中长针,沿着那只手的中指指甲缝缓缓扎进去……
痛痛痛痛痛痛痛……
细小的针尖扎进肉里,黎予全身只剩下冲破颅顶的痛感,被扎的手不敢有任何反应,只能用力绷着肩臂,却不让手部有任何细颤,原本轻轻覆在秦颂手背上的那只手,兀地握拢,似乎抓住她的手,就能消弭漫天的痛觉……
秦颂的心骤然拧紧,痛觉让她指尖也微微抖动。
他捏得她好痛,但她知道,比起她的这点微末痛感,黎予正在遭受她难以想象的折磨!
秦颂很想起身给那老东西一脚,可是然后呢?她被带进宫倒也罢了,黎予会面临多么可怕的结果,她难以想象。
她清晰感受到他贴着她大腿的膝盖微微发颤,抵在她手臂上的额头大汗淋漓,濡湿了她的衣袖,枕在她后背下的胳膊肌肉一阵一阵的痉挛,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在无声诉说着巨大苦痛。
他动一下,她的心也跟着扯一下。
床边的臭道士像一只巨大的魔鬼,伸出魔爪要将“她”撕碎,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秦颂看不见他的动作,只能从黎予的反应感知对方的狠毒,也让她的心被一阵阵撕扯蹂躏,良久后,黎予鼓起的肌肉终于松下去了一些。
秦颂也跟中松了一口气,正当她以为终于逃过一劫时,黎予又猝然绷紧了身体,甚至牙间开始打颤,紧紧咬着她的衣料,捏着她手背的手快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秦颂很怕痛,连第一次进去那里的痛感都让她红了眼眶,若这针落在她身体里,她会痛到扭曲,而这剧痛,由黎予咬牙承受。
莫大的无力、怜悯和歉意将秦颂淹没,心里有个哭声在一遍遍默念:“黎予,黎予,黎予……”
好像过了一个漫长的季节,又好像只在喘息间,那道士叹了口气,终于将黎予的手放回了原位。
“对不住,秦小姐,打扰你静养了。”
他站直了身体,再次垂眸瞧了瞧秦颂的反应,终是看不出任何端倪,无功而返地退了出去。
紧紧捏着秦颂手背的力量松开了,身边人紧绷的身体软了下来,整个人陷在了床上,进气少出气多的微弱呼吸声,让人清晰感知到他被剧痛折磨后的疲乏。
他无力的手想要从她手背上抽走,秦颂却微微一动,抓住了他,像是捧着一颗柔软的心一样,将他的手握进了手心,与此同时,他的呼吸声粗重了些许……
“禀公公,秦小姐伤寒严重,贫道也无能为力。”臭道士退到李公公面前装模作样回禀。
李公公无奈叹了口气,“那便回去吧,赵管家好好照顾你家小姐,有什么需要差遣府外禁军即可,陛下说了,秦小姐醒过来之前,这秦府只许进不许出。”
急了一脑袋汗的赵管家如释重负,抬头忘了一眼拔步床内,才躬身送那公公出门。
临到门口,赵管家向李公公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和气问:“敢问李公公,我们老爷何时能出宫?”
“那就不好说了,整个太医院都守在坤宁宫呢,宫门口跪了一群官家老爷,你家老爷,姑爷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要说秦家这麻烦缠身,都察院的陆御史居然毫无动静,这时候不正是……哎哟,你看,是咱家多话了……”
那李公公声音越来越远,秦颂赶紧掀开被子,一骨碌起身,翻身回来跪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仍躺着的男人,豆大眼泪霎时夺眶而出。
“黎予,你还好吗?黎予。”她紧张自责,掩不住哭腔,焦急拉起他摊在外侧的手,一阵检查。
细细的针尖扎破了每个指头,汨汨血液渗出来,化成几粒红红的小点,秦颂哭声更大了,她看不出这些小孔蔓延进皮肤有多深,但他满头大汗,瞳孔略显无神的状态,足以说明,藏在小小孔隙下面的伤痕足以让人精神崩溃。
黎予重重呼吸了几下,目光从空空如也的侧榻,移向焦急落泪的美人,刚刚经历了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又因衾被的遮盖,险些窒息,一时还缓不过劲,纵使如此,依旧看不得她皱眉垂泪。
他转动眼眸看着她那双被他捏到泛红的手,“对不起,捏疼你了。”
秦颂使劲摇头,这傻瓜!她这点痛算什么?!
她哭得更凶,掏出帕子给他擦去指尖的血,“我没事,我不疼,我去帮你叫大夫。”
她说着就要下地出门,身后人却贪恋地拉住了她。
秦颂立马停下动作,回过头看他,“怎么了?想喝水吗?还是有其他的需求,你说,我马上去做。”
黎予被剧痛抽走了一般的精神,被她温柔的声音唤了回来,他提起力气,在秦颂的搀扶下缓缓坐了起来,盯着她红红的眼睛,他的心快要融化。
可那李内监尖细的声音怎么都挥之不去——“你家姑爷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姑爷?!那厮凭什么?
黎予看着她着急的目光,卑鄙地“趁人之危”:“退亲好吗?陶卿仰不是良人,他配不上你。”
他声音有气无力,因疼痛导致的唇色依旧泛白,右手手背青筋连着小臂,根根凸起,手指动弹不得,仿佛一只假臂。
他这个样子,谁看了不心疼呢?更况且还是为了她。
秦颂止不住啜泣:“现在不是提他的时候,我先去唤大夫。”
“等等。”她说着又要走,黎予赶紧拉住她。
他咽了口唾沫,胆大包天地提出了自己肖想已久的心声:“亲我一下。”
亲他?亲哪里?秦颂急死了,他有婚约,她不能乱来。
犹豫了刹那,她牵起他的手。
“对不起。”
秦颂始终忘不掉他刚才痛到痉挛的反应,仿佛赎罪般亲吻着他受伤的每一根指尖。
黎予瞳孔缓缓放大,从未有过的酥麻感从指尖传遍全身,有些反应止不住鼓胀身体。
但他顾不得任何别的地方,他开始嫉妒那只手,那是他今日最幸运的地方。
或许它痛过,但它一开始压在她背下,从未有过的快感已经让它震颤,后来穿过了她的腰肢,现在又被她亲吻。
没有任何东西比那只手更幸运。
可他难免贪心,他盯着她看了良久,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缓缓低头舔舐她的泪水……——
第27章
赵伯带着府医很快返了回来, 门外的婢女也跟着进来服侍。
“小姐,你还好吧。”赵伯对方才那道士手中的长针还心有余悸,吓得他一把老骨头都在打颤。
秦颂脸颊酥酥痒痒的, 赶紧从床前抽身出来, “我无碍,快去瞧瞧黎予。”
黎予还未从那股疼痛中缓过劲来,五指火灼火辣地疼,额角还在不断冒着细细密密的薄汗。
赵伯对黎予突然到访以及无奈藏在小姐床上的事情极为不满,但看他这幅样子,也不好发作, 只冷着脸吩咐道, “你们先带小公爷下去包扎一下,顺带换身衣裳。秦府现下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小公爷可能要在府上委屈一下了。”
怎么会委屈?天赐的福气也不过如此, 他甚至想感激涕零地再挨几针。
不过, 秦颂挂念之人还危在旦夕,他须得找办法与府外取得联系,他若消失, 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如那李公公所说,秦道济和陶卿仰都被扣在了宫里, 直到黄昏也没回来。
没了紧急情况刺激, 黎予只能在秦府仆从的视线下, 与秦颂保持着内外有别的距离, 遥遥相望一眼已经是对他最奢侈的恩赏。
晚间时间, 黎予忍着手指疼痛爬上高墙,观察府外情况,趁机联络侍从阿钊传递消息。
酉时三刻刚到, 黎予等待的身影如约出现。
一身黑衣的阿钊佯做寻常,来到秦府院外。
黎予赶紧给他使了个眼神,又给他比划了几下,从小一起长大的心腹自然懂得他的意思,点头离开。
须臾后,府门对面乱哄哄跑来两人,高声嚷着,“有刺客,有刺客,有人刺杀太子殿下……”
“李员外牛棚里藏着两名昏迷不醒的男女,其中一名就是太子殿下……”
两人目标明确,直奔秦府门口的禁军,言之凿凿,还拿出了太子殿下的发冠。
禁军首领原本还有所怀疑,看到那顶金玉发冠,毫不犹豫遣了大半禁卫随之而去。
那发冠是黎予来秦府之前交给阿钊留的后手,专门用以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府外禁军陆续减少,他的趁机部署阿钊行动,他翻下围墙,去到秦府后院,欲偷偷从后门溜出见阿钊,结果后院先他一步热闹了起来。
后门大开着,门外小巷亮着烛光,赵伯和几名侍女站在门口,接待一辆马车上的贵客。
两名禁卫挡在门口,赵伯和婢女门只能隔着禁卫与车上之人招呼。
黎予穿过秦府之人的背影望见马车上之人,陡然惊讶了一瞬。
马车上的人也刚好瞧见他的身影,同样意想不到。
“表——”贡书绫身边的婢女撩开车帘,她遥遥望来,当即想打招呼,转瞬又止住了话语,谨慎地撤开目光,装作无事发生。
黎予也随即闪身,掩在了高墙之后。
赵伯及其身旁的侍女随着贡书绫的视线,用余光向后瞥了一眼,心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贡书绫机敏,看着将她挡住门外的禁军们,绞着小手转移了话题,“表示一下就行了,难道你们把秦府的人当罪犯了吗?我来看望看望秦小姐为何不让?”
贡书绫到了一会儿了,她一直声称是来看望秦颂的,任凭赵伯如何配合,禁军都未轻易放行。
方才一阵骚乱,周围调走了一大批人,连首领也去了远处,守住后门的只剩两名禁卫,他们左右为难,互相对视一眼后,盘问道:“贡小姐登门拜访为何要走后门?”
“你说呢?”贡书绫垂头凝视,“我一个深闺女子,走前门,你们是不是又要说,我招摇过市,不拘妇道?”
那名禁卫被呛了一嘴,另一名禁卫道:“贡小姐问候两句便罢了,进府去可要考虑清楚,如今秦府只准进不许出,进去了想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问候?我如何问候?”贡书绫身子瘦小,盯着两名禁卫时,肩膀也在微微颤抖,可她头颅却始终仰着,眼神并不闪躲,“赵管家方才就说了,秦小姐还昏迷不醒,我在这里问候,她能应我吗?”
另一名禁卫也被噎住了,两人从来都是听命行事,哪里单独拿过主意呀?怎么就偏偏这时候到了呢?
他们再次对视了一眼,例行公事道:“那请贡小姐下车配合检查,我们方可放行。”
贡书绫脸色煞白了些,绞扭在一起的双手越握越紧,小小的贝甲被压得毫无血色。
但她面上表现得毫无波澜,她没有下车,只唤了一声“林叔”,就坐回了车内。
林叔是她的马夫,闻声打开了两边车窗,接替婢女帮忙撩开车帘,无遮无挡将车内情形暴露在两名禁卫眼前。
“我乃督军府的小姐,所谓人言可畏,我时刻饱尝这样的滋味,要让我在二位军官面前落地,请见谅,我做不到。”
贡书绫端坐在马车内,一旁的婢女也退回去紧紧扶着她。
她昂首挺胸,不卑不亢,但从赵伯等人的视角望过去,她抱着膝头暖炉的手明显在发颤。
两名禁卫也无奈,只能绕着马车往里面仔细检查了一番,的确看不出任何异常,眼下人手不足,他们也不便久缠,反正只要不是放人溜出去,倒也不必杯弓蛇影。
两人最终扬手放行。
贡家马夫挨个关上车窗车门,坐上御位,听从赵伯的安排,驾车进入了后院。
马车停下来,贡书绫带着婢女下车,赵伯身旁的婢女二话不说,搂着贡书绫身边的婢女,与之抱了个满怀。
“云浅,真的是你!”
改扮成秦府侍女走出卧房的秦颂快要喜极而泣,而怀里的人身子滚烫,浑身发抖。
“太好了小姐,我,终于见到你了。”云浅声音都是虚的。
赵伯这才明白秦颂为何让他配合贡家小姐驾车进府,他赶紧安排几人落脚,顺带唤府医上前诊治。
“等等。”贡书绫喊住忙碌的赵伯,“还有一人。”
“我来吧。”黎予走出人群,不用贡书绫明说,钻进空荡的马车中,揭开了后座宽敞的箱凳,从中抱起一名八九岁的小男孩,稳步下车。
小男孩仅着雪白中衣,双目紧闭,昏睡不醒,似乎混乱中,仓促将他从病床上塞进箱子里一般。
“太子殿下?”赵伯看清来人,又惊又疑,第一反应就欲叩拜行礼。
秦颂立即出声,“别耽误时间了,人多眼杂,先安排好下榻,贡小姐和云浅随我回西苑,赵伯先引黎予送殿下回晨曦阁,速速安排医师诊治。”
话音落下,她不用婢女接替,自己扶着云浅就往回走。
“小姐,你是专门,来接我的吗?”云浅小小脑袋靠在秦颂肩膀上,浑身都没力气。
秦颂被她的状态吓到,故作轻松地捏了捏她的手腕,“当然,我在院里就闻到你身上香香的味道了,赶紧出来迎接。”
她没说谎,就是在后院传来贡书绫与禁卫交涉的声音时,秦颂闻到了云浅身上似有若无的兰草香,不过并不全是香味,还有与黎予身上一样的血腥味和泥腥味,这让她更加确信,云浅就在附近。
于是仓促换上婢女服饰,赶到后院接应。
一行人回到西苑后,秦颂让云浅躺到床上,她昏昏沉沉眸子无力睁开,闭眼昏睡,秦颂赶紧遣人去催府医。
前前后后忙碌完,她插不上手之后,才想起来接待贡书绫。
贡书绫一直安静候在外间,待秦颂从里间出来,她才礼貌道:“冒昧来访,秦小姐不会介意吧?”
“贡小姐言重了,是我要感激你护送云浅回府,”秦颂说完,来到她桌对面坐下,“不知贡小姐如何发现云浅二人的,为何愿意冒险送他们回来?秦府这趟浑水趟进来,可就不好抽身了。”
贡书绫端起桌上的水杯,微笑细语:“我在街头见到了黎予表哥的乳母夫妻,他们推着一架破板车,神色慌张,似乎遇到了困难,我上前一看,才发现居然藏着这等猫腻。
他们认得我,便央我帮帮忙,说是黎予表哥刚离开,官兵就搜到了他们屋子,他们只好将两位不速之客推出了门,好在你家丫头当时已经醒了,我只好让她先顶替我的婢女蒙混过关。一时之间我也找不到好去处,不过想到你家丫头的身份,料想送回秦府应该是没错的,而且也算是……”
她抿了口水,持帕擦了擦嘴角,笑看向秦颂,“还了秦小姐一个恩情。”
秦颂不解,她并不记得曾给过她什么恩情。
见她一脸茫然,贡书绫向她示意了一眼身后的一应下人。
秦颂会意,将身后之人都遣退后,她才理了理衣袖温声道:“那日在宫宴上听闻你的声音,我便知晓祖母寿宴时,是你让我免于……光着身子被众人围观,怪我自己……不知廉耻,做错了事,我活该被人指点,但你至少维护了我基本的尊严,我理应正面与你道声谢。当然,冬至宴时,我不与你讲话,绝非嫉妒,只是,不想连累你。”
她语气讪讪,面容难堪,似乎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秦颂听完,默默转动着她饱受八个后宫快乐摧残过的脑子,认真道:“什么叫不知廉耻?贡小姐做错了什么事?你貌似天仙,爱恨分明,心性纯良,为何要在意别人的指点?你既没杀人放火,也没夺人所爱,相反是被人设计,受人蒙骗,你才是受害者。与其自怨自艾,自叹自怜,还不如将那背叛你,陷害你的人踩在脚下,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贡书绫被她的言论吓到,比听到罔顾人伦,欺君谋反的话还要令她瞠目结舌。
她怔色半晌,才重新恢复神色,“秦小姐真是妙人,怪不得黎予表哥钟情于你。”
这下还秦颂睁大眼睛了,她不会把她当情敌了吧?
她赶紧摆手,“贡小姐别误会,我承认,如果不是因为黎予有了婚约,我可能已经爬上了他的床,但他既然与你定了亲,我便不会再肖想他分毫,你我不是敌人。”
爬床?
堂堂首辅千金竟能随口说出如此孟浪的话来?贡书绫持帕掩住愕然之色,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秦颂可能是想表达她和黎予两情相悦,故而问道:“那你为何要与陶将军定亲?”
秦松脱口而出:“权宜之计而已,以后再说吧。”
贡书绫瞧了秦颂一会儿,手肘抵在桌面上,偏着身子与秦颂说悄悄话:
“既然如此,秦小姐考虑一下表哥吧,我听姨母提起过,表哥因为你都快魔怔了,我与表哥的婚事都是我父亲的意思,我与表哥之间没有男女之情,我已央求父亲答应了我们退婚。黎表哥从小克己复礼,才学出众,是京城公子哥的表率,他向来脾气极好,一定会对你好的。”
秦颂也将一侧手肘撑在桌上,向她靠近身子,定定注视着眼前的美人:“退婚?难道黎予这样的,你都不想睡他吗?”
语毕,贡书绫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腾地一下站起来,双手绞着手绢,秀眉紧蹙,小脸憋得通红,唇齿开合数次,才极力辩解道:“秦小姐,我的确犯过错,但我自认并非孟浪之人,我与表哥清清白白,绝对没有半分越矩,你不信的话,我……”
她急切想说点有力的证明来,却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比那日在宫宴上被众人围攻还要委屈。
秦颂也慌张无措,茫然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大的反应。
她的语气明明很真诚,想与她交心才问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也赶紧起身,惶恐解释,“贡小姐,你别生气,我没有任何冒犯你的意思,就是好奇你为何能对黎予不为所动,我初见黎予时,便想与他亲热,巴不得玩遍各种花样……”
屋内女子声音还在继续,屋外人心口的蜜罐突然被打翻,甜滋滋的味道让黎予嘴角压不住上翘。
他准备敲门的手缓缓收了回去,他原是赶过来问候秦颂院内的情况,顺便取出藏到她床底的药箱,刚到门口,就听到秦颂急切的话语,一股莫大的窃喜填满他整个胸腔,连呼吸都觉得多余。
他仿佛忘记了自己来西苑的目的,如傀儡般转动脚步走出了西苑,回到太子病床旁,还一心思索着她说的各种花样,到底是什么样的……——
第28章
府医看诊后不久, 云浅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太子的伤势也平稳了许多,只留黎予近身伺候。
婢女带贡书绫去偏房歇下后, 秦颂越发担心宫里的情况, 云浅劝说好几次,让她先睡会儿,她怎么也合不上眼。
后半夜的时候,风声怒号,院子里残存的积雪结成了冰,冷得人瑟瑟发抖。
家丁仆役都打不起精神的时候, 秦府的家主终于踏夜而归。
秦颂听到消息, 赶到前院时,赵伯已经将府里的情况都通禀了一遍。
“所以, 太子和安国公家的小子, 眼下都在府上?”秦道济喝了一口热茶, 重重扣上茶盖,语带愠色。
赵伯接过他手里的茶杯,也皱着眉, “是的,老爷, 云浅也回来了, 还有贡督军家的千金也在, 安置在小姐院子里了。”
刚从大理寺出来又去了殿前侍奉的秦道济, 短短几日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愁眉不展的面容显得尤为疲惫,双腿风湿让他坐着也时不时挪动腿部,以获轻微的缓解。
秦道济眉头紧皱, 深深叹了口气,眼底晦暗,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秦颂挂念了她爹好几天,遥遥望见她爹的身影,兴冲冲提步迎上去,“爹,您终于回来了,女儿担心死了。”
看到秦颂的身影,秦道济一改愁容,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扶着女儿的肩膀,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检查,满眼关心,“我没事,颂儿受难了。”
秦颂闻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几日她真的受够了,抱着他爹的胳膊,抽抽搭搭,不断控诉,“那雷赫扬真不是人,皇后也满肚子坏水,他们的手段太卑鄙了,居然想让我……还有,宫里现在怎么样了?门外那些官兵什么时候会撤啊?”
“雷尚书死在了宫里,雷家除怀有龙嗣的皇后之外,全府入狱,不过,陛下态度暧昧,并未打算给雷家定罪,反倒因为雷赫扬呈上了太子殿下主使通敌案的罪证,欲从宽处罚。太子本非陛下亲子,这一局已无力翻盘……”
当今天子二旬登基,在位三十载,膝下无一子,仅有长公主一女,为国祚着想,从皇室宗亲内,寻得资质品性出众的血脉,入主东宫,也就是当朝太子。
秦道济冷静说着目前的情形,秦颂心下骇然,抬起头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无力翻盘?那……您是太子太傅,若太子出事,秦家是否也会被牵连?”
而且太子就在他们府上,明显是个隐患。
秦道济听她这么问,居然露出了一丝欣慰的欣赏,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笑着夸起她来:“不愧是我的女儿,一点就悟,我已帮你物色好私塾先生,明日起,日日上门为你授课,以后这哭鼻子的性子也得好好改改。”
秦颂听得怔怔的,她现在并不排斥学习,但是秦府现在这副困境,她爹怎么还有心思让她上私塾?
她还没想明白,秦道济退回了主位,泰然坐下,吩咐赵伯,“传云浅。”
赵伯听命去了后院,秦颂大为不解,绕到秦道济身后,边帮他捏肩边问,“爹,云浅病着呢,这么晚了,还传她做何?”
秦道济又咽了一口浓茶,并未应声。
片刻功夫,赵伯领着堪堪恢复一点精神的云浅来到正厅。
“拜见老爷。”云浅在秦道济身前跪下。
秦道济没唤她起身,意味不明地盯着她,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夜深人静,厅中无人语,只有风声拍打着门板,发出哐哐的响声。
云浅身子尚未康复,跪在冷硬的砖石地面上,让秦颂颇为担心,她正欲做主让她起身,秦道济终于有了反应,下了一道令在场几人都难以置信的命令。
他掷了一把匕首在跪地少女身前:“云浅,你自戕吧。”
匕首落地的声音刺激着秦颂的神经,要不是云浅大为震惊地抬起头,她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云浅看了一眼那把匕首,又抬头看向端坐上首的家主,苍白的病容更加僵硬,久久回不了神。
秦颂立马从秦道济身后绕出来,一脚踢开地上的利刃,激动质问,“爹,你这是做什么?”
“颂儿,你退下,让云浅自己做决定。”穿堂风从窗户爬进来,忽地吹熄了主位旁那盏蜡烛,光影黯淡,秦道济的眸子变得深不可测。
秦颂挡在云浅面前,愤然道:“做什么决定?云浅做错了什么?凭什么逼她自裁?!”
“雷氏女拿龙嗣做局,一口咬定秦家婢女下毒谋害龙子,这是株连九族的罪过。她不死,你就得死,甚至整个秦府都得陪葬。云浅只是一名丫头,她完全没有动机害人,矛头直指的是你这位秦氏女,如果秦府不给个说法,下一个问罪的就是你。即便陶家那小子以官身作保,依旧无法撇清你的关系,除非能找到云浅与此事无关的证据。”
秦道济稳稳坐于上首,冷静分析利弊,引人深思:“皇后出手狠绝,陛下性情暴虐又生性多疑,处心积虑拔掉秦家,你我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云浅,如此这般,你觉得还有机会找到证据,证明你的清白吗?”
云浅从看到那把匕首开始就怔住了,始终没有开口说出一个字,此刻依旧面无表情地对上眼前这个威严的男人,只字答不上来。
秦道济站起身来,踱步来到云浅跟前,“云浅,本官再问你一次,你愿意为了小姐去死吗?”
秦颂看出秦道济动真格的了,她慌乱赶过去,欲与她爹求情,还没开口,云浅先一步应声。
“我不愿意。”
云浅语气坚决,微微扬起头颅,好像在向世人昭示她不屈的底色。
“云浅,事到如今,牺牲在所难免,难道你对小姐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有的,老爷。”云浅话语不紧不慢,甚至很冷静,“我跟着小姐一起长大,她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可以尽心尽力照顾她保护她,但我不想为她死,我从没想过舍己为人,我救太子,也只是无奈之举,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为奴为婢。”
她说着又转过头来,望向秦颂的目光坚毅而温柔:“对不起,小姐,我知道,如果老爷让我死,我没有半点逃脱的胜算,但我还是想把这些话说出来,我虽是一条贱命,但也不想为任何人死。”
“如果老爷一定要我死,那就亲自动手,我绝不自戕。”她又转头看向秦道济,看起来很冷静,但话音落下,眼角泪水豆大般落了下来,抓着膝上衣料的手指越握越紧。
秦颂望着她热泪盈眶,猛然蹲身,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不,云浅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秦颂将云浅拉起来,肩并肩望向秦道济:“爹,你可以杀云浅,但若她死了,明日全城都会知道,太子在秦府。”
“颂儿,牺牲一个婢女,是为了保全秦府,若太子暴露,全府都得陪葬。”
“偌大的秦府,容不下一个丫头?她既然无足轻重,又为何能达到牺牲她一个救下全府?爹,你太让我失望了!”
秦道济静静看着秦颂,脸色复杂,秦颂看不出那是什么神态,没有任何窘迫或歉意,也不带怒意。
他咬肌鼓了鼓,又看向云浅:“云浅,你若不死,便只能苟活,你也愿意吗?”
秦颂主仆都愣了一瞬,好似等来了事情的转机,迟迟没有说出话来。
秦道济吁了口气,看向黑漆漆的门外,“ 如今之局,你无法再留于秦府。你与太子不同,你是一名姑娘,这一遭翻盘不易,少说三年,甚至十年八年,需要蛰伏潜逃,也许乞讨为生,也许亡命天涯,这些你也愿意吗?”
云浅沉默了。
乞讨?亡命?哪一项都不是这个世道姑娘家能做的,若真走了这一遭,就算活了下来,也算不上姑娘家了。
“愿意,她愿意。”
云浅不语,秦颂替她一口答应下来,“姑娘家又如何?难道姑娘就穿不过黑暗,挨不过苦难?太子可以,她也可以。既然太子要走上颠沛流离的道路,她便一起,爹爹庇荫太子到何时,便护云浅到几时,只要爹爹能做到,我随爹爹心愿——”
秦颂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坚定迎上她爹的目光,“致学,造反。”
正堂里再次落针可闻,在场三人齐齐盯着她,神色各异。
“小姐,慎言。”赵伯向来谨慎,秦道济又神色不明,只好越矩小声提醒。
而秦颂一瞬不瞬注视着秦道济的目光,她缓缓道来:“这难道不是爹爹想的吗?别人家姑娘学的都是女红刺绣,您却从小让我学习经世治国之书,良苦用心我早该猜到的。况且,我早已过及笄之年,您却从未逼我成婚,相反,您拒绝了所有登门求娶之人,就算您想让我嫁给太子,可太子顶多十岁,等他到及冠之年,少说还需七八载,只要我羽翼渐丰,拿捏区区一名小儿,又有何难?”
秦道济依旧沉默不语,难以琢磨,他没有急着接话,上下打量了秦颂半晌。
久久之余,才意味深长的吐出五个字:“你无需造反。”
言讫,他撤了目光,睥睨云浅:“近日不少北方流民盘桓在京郊,养好身体后,随太子一同出城北上吧。”
·
翌日,秦道济告假在家,未前往宫内点卯。
黎予一早起床拜访秦道济,结果被他不冷不热地打发回了偏院,继续伺候太子。
贡书绫也起得很早,用过早膳后,好整以暇地坐在秦颂的暖阁里看书,根本不关心禁军撤了没有,似乎巴不得秦府的院子永远封锁,她便一直赖在这里,不用回贡府。
秦颂就不一样了,她一直在想,当前之局既然是死结,保下云浅后,秦府眼下的情形应该如何破局?
可一家之主的秦道济,一早就安排起秦颂的私塾,亲力亲为督工每一个环节,比起秦府被围,好似秦颂的私塾学堂才是当务之急。
秦颂完全看不懂他为何能如此松弛。
不过,说来奇怪,昨日李公公来来回回秦府好几趟,今日宫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府外禁军按时派人买菜送进来,一点不影响秦府的日常生活。
甚至连秦道济给她请的夫子也成功进府,据说是德高望重的儒学大家,不知秦道济用了什么法子,将这位白胡子老先生请进了秦颂私塾。
老夫子严厉又迂腐,在他眼皮子底下,迟到早退要罚背书,多跟黎予待一会儿更要罚连夜抄书。
秦颂就在全府上下密不透风的情况下,上起了比喂饱八个后宫还要累的私塾学堂。
直到第三天午时,宫里终于来人了。
李公公手捧一卷圣旨,再次登门入府,身后还紧跟着两名官服加身的青年和十来名皂衣胥吏。
秦道济及前院一众人等,皆聚到厅前,听候圣意。
察觉动静,秦颂赶紧藏好云浅,又派人去通知黎予将太子带到西苑后,才匆匆赶到前院。
刚穿过耳房,遥遥望见一左一右立于李公公身旁的两道熟悉身影——陆尤川与陶卿仰。
她尚未现身人前,陆尤川的视线已经落到了她身上。
秦颂迎上他的视线,那夜的场景不合时宜地冲回脑海,她默默躲开了视线,干脆躲在耳房后,探出半个身子,偷偷观察厅前情形,不再往前。
与陆尤川视线碰撞时,略带羞赧的举动,让同样发现了她身影的另一人,猝然暗下了眸子,微微侧首,余光若刀锋般紧锁陆尤川的喉咙。
陆尤川敏锐察觉到那道敌视的目光想要剜他的肉,他却不为所动,周遭人影密集,他深色眸子里只剩下了秦颂一人。
“秦大人,咱家是来传陛下旨意的,不过,陛下吩咐了,宣旨前须得搜查一遍贵府,以免有心之人伺机混入,影响秦府的清白。”那李公公笑里藏刀地说了句“得罪了”,又侧身朝陆尤川颔首示意,“陆御史,有劳。”
陆尤川面上平静无波,心跳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他扬了扬手,身后胥吏即刻动身,朝秦府四散而去。
紧跟着,他也转动步子,在众人沉默的目光中,稳步走向秦府后院。
“搜查官员府邸之事,何时需要左都御史亲力亲为了?”陶卿仰不怀好意的质问声响起,淬毒的目光黏在他后背。
陆尤川顿了顿脚步,忽又继续迈步,“都察院办事,无须陶将军指教。”
不容反驳的声音落下,陆尤川已穿过耳房,那道清丽身影仍候在墙后。
四目相对,无声的缱绻在二人心头流转。
“跟我来。”
秦颂抓起陆尤川的手,快步躲到连通西苑的假山小径后,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径直吻了上去——
第29章
陆尤川早已认定了秦颂, 他很清楚现在碰她已然逾矩,但他根本经不住她的撩拨,卑鄙地想要更多。
他将她抵在墙上, 回应她的吻, 又沿着下巴、脖子游移……直到看见她对襟立领下,尚未消退的红痕,那夜的光景挥之不去,麻意从尾椎一路攀上太阳穴,让人心神荡漾。
他没有弄乱她的衣襟,又一路吻回去, 覆上她的唇, 喘息声苏进了秦颂的心底。
真的有人能在这件事情上无师自通,明明第一次吻她还横冲直撞, 不得章法, 现在却让她神意乱情迷, 生理性的喜欢无限扩大。
“秦小姐…”
一道清浅的女声不合时宜地响起,秦颂心下一慌,却也被这突然的刺激, 泛起一股莫大的爽感,双腿都快要站不稳。
她调整气息转动目光看过去, 贡书绫一脸震惊地呆滞在门口, 愣了霎时, 红着脸逃也似地回了屋。
被这一道插曲打断, 陆尤川松开秦颂, 抬手摩挲她的脸,目不转睛瞧着她。
他脸色尚有几分苍白,薄唇上还带着晶莹的水渍, 比他平时冷冰冰的模样勾人更甚,与她交汇的视线里,燃起危险的火焰,如野兽一般想要把秦颂盯穿。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秦颂骤然紧张起来,她是为了防止都察院搜出太子和云浅之事,故意带他到后院门口,借机挡住其他小吏搜查她的院子。
以陆尤川铁面无私的名声,以及与秦家素来不和的立场,只要能让他亲口向天家禀报秦府无异,云浅和太子留在府上的隐患便能暂时无虞。
可他若是进她房里,查出太子,会不会直接捅出去?
秦颂舔舔唇,抓住他摸在她脸上的手:“你真的要等到成亲才洞房?”
陆尤川在执行公务,现在的状态已经不便在人前展示了,她还在撩拨他,根本忍不了一点。
她仿佛天生的魅魔,眨巴眨巴眼睛,就容易让男人沉迷,可美貌并不会让他丧失神智,她眸子里的狡黠与算计,他一眼就能识破。
陆尤川面色沉着,故意往她的院子里望了一眼,心知肚明她屋子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他没急着应声,只垂目看着她,虽然知道她可能会说一些骗他的话,但他却忍不住想要听她多说一些。
秦颂摸不清他的态度,于是将他的手放到自己腰后,“陆郎。”
酥到骨子里的声音,让陆尤川僵住了。
他们虽然早已越界,但听着这句有情人之间才能说出口的爱称,他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儿。
兴奋劲儿让他此刻仪态尽失,比任何时候都难以自持,谷欠望强盛……
但一想到这声爱称背后的意图,是她防备着他,甚至想要护着另外一个男人,他就妒火中烧。
陆尤川喉间滚了滚,不知道该说是理智,还是冲动,硬要在这一刻说出最煞风景的那句话:“黎予也在你房里?”
贡书绫一个深闺女子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出现在秦府?除了她表哥黎予在这里,他想不到还有其他理由。
秦颂迷离的眼神还没有褪去情潮,被他一句话问得清醒了大半。
他也太敏锐了,仅仅看到贡书绫的身影,就能推断出黎予在秦府,这让秦颂完全没有隐瞒他的胜算。
“那你要抓我吗?”她笑眼望他。
他若只知道黎予在此,并不至于陷秦府于险境。
她不但不怕,反而凑得更近了一些。
陆尤川眸子暗下来,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仰起来,“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把你抓回去,藏起来。”
让她这双眼睛再也不用瞧其他人,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
秦颂在他的眸子里看出了杀气,但她能明显感知到,这股杀气并不是对她,所以她没接话。
陆尤川目光在她脸上描摹了个遍,再次低头,湿滑的舌尖如毒蛇一般滑进她口腔,吻得更加用力……
他主动进攻,不给她任何反抗和引导的机会,又凶又狠,带着惩罚的意味,她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但她并不排斥,她迷恋他带给她的凶猛爱意,食髓知味,不知餍足……
“大人,李内监在催了,需要我等配合搜查吗?”
张虎的声音在假山外老远传来,陆尤川终于缓缓停下了动作,这一场窒息又缠绵的热吻,让秦颂难分难舍,她那熟透的灵魂,从来没有在这种程度时停下来过。
她眼巴巴看着陆尤川,挥之不去的余韵,明晃晃暴露她骨子里野性的谷欠望,恨不得现在就扒光他的衣服,巧取豪夺,拆吃入腹……
陆尤川并不比她清醒,甚至已经到了走路都不适的地步,他抬手擦掉了秦颂唇边的水渍,冷声回应候在远处的张虎,“退下。”
言讫,他摸出一只精致的木樨花发钗,温柔插.进眼前人的发间。
秦颂当即摸了摸还带着他胸前温度的发钗,心下微动 ,“送我的礼物?”
陆尤川拨弄着她的发髻,“嗯”了一声,“我已禀明家父上门提亲,等我光明正大迎你进府。”
他又宠溺地吻了她一下,领着她绕过一旁无人的小路,缓步回往前院。
总算没有进她的院子,秦颂心情好了很多,“我爹给我开了私塾,我以后如何见你?”
陆尤川拉起她的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似乎早有打算,没做应声。
前院,宫里来的人和秦府上下分成两拨,静等着陆尤川的消息。
但他再回来时,身边跟着一名面颊微红,双唇红肿的窈窕贵女。
“啊哟,秦小姐醒了?”李公公望见令他来回秦府跑了好几趟的姑娘,冷不防先开了口。
背对来人的秦府上下也下意识望回去,秦府仆役神色无异,但秦道济目光深邃,看不出特别。
秦颂却突然意识到,都察院搜查秦府时,秦道济也无动于衷,好似并不担心都察院会搜出什么,甚至确信都察院不会搜出什么一般。
她思索着秦道济的异常,丝毫没有留意到戴着面具的陶卿仰猝然变了脸色,嘴角那一丝从容不迫的笑意凝固成冰冷的寒霜,目光紧紧盯着秦颂红润的双唇,恨意和恼意让他对陆尤川的报复之欲达到了高点。
然而秦颂二人从后院前来,两人都未曾朝他投过来一丝目光,这使他更为不忿,却又无从发泄。
秦颂步下厅前最后一级台阶,来到秦道济身旁,礼貌回应李公公询问:“ 有劳公公挂念,修养两日,已恢复大半。”
李公公目光在她和陶卿仰两人身上来回看了看,“秦小姐该谢的人不是咱家,毕竟陶将军整夜苦守佳人的事迹已传遍皇城,陛下和秦大人都已经认下了陶将军与秦小姐的婚事,咱家还等着讨一杯喜酒喝呢。”
李公公那张停不下来嘴,终于让一群人全沉默了。
秦家仆役皆垂首静默,大气不敢出,秦道济风雨不动,看不出喜怒,陆尤川倏而抬眸望向抱臂而立的陶卿仰,两股暗自交锋的视线殊死较量……
秦颂心道不妙,心虚地望了一眼陆尤川,又默默望向陶卿仰。
说起来,这是她今日第一次与陶卿仰对视,只见微微歪头,好整以暇睨着她,似乎正等着她给他一个解释或一个甜头。
她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一点笑意,打算应付一下。
陆尤川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率先出声,不动声色扭转局面:“秦府无一异常,公公,宣旨吧。”
闻声,李公公像听话的鹌鹑一样,立马回到正题,摊开手里的黄色卷轴。
秦颂顺势逃离了陶卿仰的视线,随秦府上下一同跪地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太子身系国本,理应恪守臣节,辅弼社稷。然其罔顾天恩,通敌叛国,欲行谋逆之事,今畏罪潜逃,罪无可恕。
内阁大学士兼太子太傅秦道济,虽久居中枢,勤勉有加,然太子谋逆一案,其身为太子师,难辞督导不力之责,遂罢黜其太子太傅之职,仍留内阁大学士衔。
念及云州突传恶疾,百姓惶恐,暴动频发,亟需得力之臣前往镇抚,特派尔前往云州,总领安抚事宜,务必竭尽所能,平定暴乱,以赎前愆。
此行责任重大,然亦需稍作整备,特准允尔修整半月再行出发,暂免处理内阁一应事宜,以备云州之行。
若能成功安定云州,造福一方,则过往之过,朕亦将酌情宽宥。
钦此。”
罢免太子太傅身份,保留内阁大学士职位,却不让他继续处理内阁事宜,明着调任,实则将他架空了。
秦颂默默分析旨意,心下不平,她爹秦道济却一脸平静,好似早就料到了这般结局,从容抬手,“臣接旨。”
秦府上下起身后,李公公又挂上了谄媚的模样,“恭喜秦大人,这皇后娘娘肚子里的龙嗣总算保住了,天家宅心仁厚,不再计较秦家下毒一事,咱家一会儿回宫,便撤走府外的禁卫,陶将军会接替禁卫加强周边巡防。”
秦道济默默卷起圣旨,只字未没应。
陆陶两位官员,也沉默站着,冷漠无视,俱不开腔。
身处其中的李公公,觉着浑身都不自在,现场气氛就寒冰一样令他喘不过气,他只好扯开笑颜,调和道:“想必秦大人已经知道了,陛下这次安排多亏了陆大人谏言,云州事务繁多,听起来是项苦差,不过也不能记恨咱陆大人,要不是这道圣旨,秦府还不知道如何收场呢,再说了,陛下体恤您为国操劳多年,钦点了您姑爷重率镇北军一同北上,还有户部、工部以及詹事府的能臣干将随你调遣,说到底,陛下还是信任您老的,不会因为太子罪行与您离心,秦大人日后啊,定能重回巅峰。”
“承公公吉言。”秦道济随口应了一句,又抬眼瞧向一贯沉默寡言的陆尤川,“多谢陆御史美言。”
陆尤川只微微颔首,并未应声。
不过秦道济对陆尤川致谢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敷衍,从他的反应中,似乎早就知晓陆尤川会做出此举,难道这就是他这几日松弛的原因吗?
秦颂正想着,那李公公甩了甩拂尘,皮笑肉不笑道:“秦大人好生修养,咱家与陆御史还得回宫复命,这便不打扰了。”
话音落下,他转身出门。
陆尤川眸子动了动,目光从秦道济脸上移向秦颂,目光交织,“保重。”
秦颂的视线还勾着他,他的双腿比任何时候都不想挪动,但任务在身,他只能无奈告退。
宫中车驾与禁卫全部撤走,陶卿仰也不多逗留,简单钦点城防军有序布防后,他径直朝都察院而去。
·
颀长清俊的背影刚从皇宫出来,转进通往都察院的巷道口。
着银白面具的青年,抱臂斜靠青墙,已等候多时。
空寂的巷子里只有陶卿仰和陆尤川二人。
陶卿仰摆弄着手里的玉笛,直勾勾盯着陆尤川,来者不善的意味喧嚣尘上,“陆大人刚刚做了坏事。”
陆尤川猜到了他想做什么,甚至故意加快了步子赶来碰面,他正面迎接对方挑衅的目光。
“是。”
毫不遮掩的回应,干脆利落到陶卿仰恨意翻涌,他明明拿捏了他的死穴,他怎么可以毫不畏惧?
“看来是陶某未过门的娘子不守妇道。”陶卿仰站直身体,似笑非笑的眸子里染着一丝邪性,“该管教了。”
陆尤川大步靠近他,如渊的眼眸半眯,“区区未婚夫,你还管不了!不过,安国公家的小子,的确得劳烦城防军。”——
第30章
秦府解封后, 秦颂询问了她爹有关这道圣旨的疑惑,秦道济却不给她明确的回复。
“好了,先回去吧, 今晚送太子二人出城, 明日起,好好上私塾,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全部真相。”
秦道济似乎常说这句令人琢磨不透的话,可不论秦颂如何追问,他也不解释。
她只能悻悻回到后院, 招呼藏在她院子里的几名外客。
秦府院子里的人已知晓前院的情形, 禁军撤了,他们终于不用躲藏。
太子和云浅病体未愈, 待在房里不敢出来受风, 贡书绫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悠闲无比,丝毫不急着回家。
见秦颂回来,她只是抬眸看了一眼, 对于方才见到的情形,只字不提, 眼神瞥了瞥屋内:“表哥在房里。”
言讫, 她又闭上眼继续晒太阳, 像个颐养天年的老太太。
秦颂也不去打扰她, 提步进了屋子。
黎予正伏案在她的小书桌上, 埋头写着什么。
她轻手轻脚过去,才发现他正在给她那本论语重新做注解。
“秦大人为你办了私塾,学堂日子并不轻松, 这些书我做了一些批注,或许对你有用。”黎予发现秦颂进来,笔尖顿了顿,忍着悸动,赶着把最后一页的批注做完。
“好看。”秦颂站定他身侧,双手撑在桌沿,笑意盈盈。
黎予抬头看去,险些挪不开眼。
他急促撤回视线,简短回复:“练过。”
他说他的字练过。
秦颂勾唇,“我是说你的手。”
手指修长,白皙清瘦,手腕沉稳。
被针扎过的手指尚未完全恢复,压着笔杆的指尖未用全力,随着书写的动作青筋时鼓时伏,引人遐想。
黎予拿笔的姿势陡然变得僵硬,又是那只手!
他心底暗流涌动,冰凉双唇落在他指尖的触感猝然清晰。
见他怔然,秦颂突然起了坏心思,她抽出压在桌角那摞书最底下的那本杂书。
“当然,你的字也好看。”
她翻开杂书其中一页,替换了他身前那本论语,“这本书我也看不懂,请小公爷指教。”
黎予低头看去,霎时愣住。
内页摊开,画面中衣襟微敞的男女,明目张胆叠抱在一起,底下的小字,更是令人血脉喷张。
黎予只看了一眼,立马将书合上,蓦地站起身,仿佛手里按着一团烫手山芋。
“何处来的荒唐读物?莫要污了你的眼睛。”
起身太急,碰掉了桌面上的一只毛笔,笔杆滚落的声音还在空荡的屋子里回响。
秦颂毫不局促:“小公爷忘了?这是你送我的。”
那日在太虚观,他冒雨而来,说是送她解闷的。
黎予呼吸差点哽住,他当日出门急,但总想着给她带点礼物。
阿钊嫌弃他竟然给人送四书五经,说娘子们都爱看轻松的杂文,于是他去书斋,选了几本杂书就上了山,谁知道……居然是这样的杂书。
黎予喉结滚动,脸红成烙铁,目光不知该看哪里。
秦颂又伸手固执地翻开那书,“小公爷不想教我?”
她今日一直叫他小公爷,让他心里莫名失落。
他僵住良久,忽地想起她说的那句“想与他亲热,玩遍各种花样”。
他竟陡然生出了勇气,缓缓坐下去,低头仔细看起了那副画面,又故意念起了下面的文字:
“春闺帐暖,他解下腰带,脱了外衣,将她抱于膝上,轻揉薄衫。
衣裙堆在腰际,无阻推抵,‘娘子,喜欢这样吗?’
红烛摇曳,她吟出声来,他也控制不住……”
秦颂看过这本书,里面的内容于她而言,如同稚子读物。
但被黎予这般正经念出来,竟比她偷偷躲着看,更加引人暇靡。
黎予克制着颤音念完了那几行小字,耳垂红到滴血,却装作自然抬头:“颂娘何处不懂?”
他居然换了称呼,而且眼神明明炙热到发烫,竟还端着正经的仪态,仿佛真的打算指教一二。
但他越是这般正经,她反倒越想捉弄他。
“何为控制不住?”
她的嗓音很干净,但他捕捉到了她嘴角的坏笑和眼底的玩味,他更加确信这就是她所说的玩法,之一。
这两日,他琢磨的玩法也不过拉手拥抱,从没想过她想要的是如此逾矩的玩法。
他犹豫踯躅,冲动的野兽在心底叫嚣。
而他身前的书桌是秦颂的案台,于黎予而言,本就逼仄,下面还横着一道木梁,起初他双腿刚好与之齐平,现在那道木梁却硌得他发疼。
腊梅花的香气丝丝缕缕飘进来,伴着身边人身上淡淡的桂花香,黎予像被人勾了魂,顾不得被她发现狼狈仪态,缓缓转出身子,背靠书桌,一把将秦颂拉进了怀里。
秦颂背抵着他炙热的胸膛,坐着他膝上,除了衣着神态,两人的姿势与书上如出一辙。
他紧紧抱着她,整张脸埋在她后颈,炙热的气息让她背脊发麻。
“颂娘…对不起,颂娘……”
含混的嗓音响在耳后,秦颂惊觉月退下有什么抵着,轮廓十分清晰。
她感受到过的。
正如现在,与贡书绫进一墙之隔那次……
“等等,秦小姐有事,稍候再去。”贡书绫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秦颂被贡书绫的声音惊醒,身后之人更像是大梦初醒,猛地松开怀中人,滚烫的手掌扶她站起,随即转过身,背对着她悄然深呼吸,以消弭那股燥热。
屋外,赵管家遣来的婢女匆匆赶来,却被院里晒太阳的贡书绫拦住。
那婢女张望了两眼秦颂的卧房,着急询问贡书绫:“贡小姐,安国公夫人上门了,嚷着要接小公爷回去,奴婢再寻不着小公爷,安国公夫人就要直闯后院了,贡小姐可知小公爷去处?”
贡书绫合上书,假意想了想,“刚才好像去了东厢的水榭,你去那边瞧瞧吧。”
小婢女福了福身,快步去了贡书绫所指的方向。
安心度假一般的贡书绫也打起精神来,正打算靠近提醒二人,秦颂却先她一步出了门。
“我先去前院,贡小姐慢走不送。”秦颂已料到接下来的情形,虽然不知道安国公夫人为何突然上门,但黎予定然不能再逗留秦府。
且他不能正大光明被安国公夫人带走,不然陆尤川刚证明的秦府无一异常,又将被人议论。
所以,得由她去前院气走安国公夫人,黎予随贡书绫马车走后院偷偷离开。
秦颂前脚离开不久,黎予也终于出门而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这是何书?”贡书绫自小爱看书,见黎予手里拿着书,第一反应就想拿过来看看。
黎予却面颊一热,将那书放进了袖袋里,讪讪咳了一声,“私人杂书。时间紧迫,先离开再说。”
贡府的马车驶出后院,还没走出巷子,就被人挡住了。
“少詹事,好巧。”
马车外响起陶卿仰的声音,贡书绫心下一惊,不自觉看向同乘一车的黎予。
黎予撩帘看了看,巷子别无他人,仅有陶卿仰一人。
他放下帘子,丢下“你先走”三个字,冷静下车而去。
贡书绫不敢多待,更不敢惹陶卿仰。
她明显看得出来陶卿仰是专门在此处等着黎予,时间掐得如此准确,想来安国公夫人就是他请到秦府的,就是为了将黎予赶出秦府。
以她直觉来看,定然是为了秦小姐所为,她想着就默默叹了口气,那日在宫宴上,一群人嚼的舌根还是太保守了。
雷赫扬不过一条狗,真正围着秦小姐身边的还有三匹狼呢。
贡书绫自己都自身难保,回府之后还得挨父亲训斥,甚至打骂,她还是不去插手别人的事了。
她吩咐林叔驾车离开。
马车刚起步,她清晰听到身后打斗声,男人之间赤手空拳的搏斗,拳拳到肉,贡书绫光听着就觉得疼,根本不敢拉开窗子多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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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近,越往北方,寒风越冷,到了夜里,冷得牙关都在打颤。
被官兵引着北上的流民,赶了一天的路,夜里,被安置在一处破庙过夜。
屋子中间燃着一堆火,浑身臭烘烘的流民,不管男女老少,纷纷挤在一起,官兵每日给他们发放一点粮食,可根本吃不饱,到了夜里更是饥寒交迫。
不少人似乎染上了风寒,一路都在咳嗽。
“姐姐,我饿。”前排靠近火堆的一名小男孩靠在一名年轻女孩身上,捂着肚子,扬起瘦到脱相的小脸,寻求年轻女孩的庇护。
女孩肚子也在咕咕叫,低头睨着小男孩纯真的眸子,可怜地擦干净他嘴角的灰尘,默默将他护进了怀里,紧紧抱着他,“再忍忍,明日早晨就会有吃的。”
护送官兵一般会在早上发放一碗粥,晚间再放一块饼,便是这群人每日填饱肚子的指望。
“云浅,我冷。”坐在离火源最远的角落里的一名稚子,望着前方跳跃的火焰,扯了扯紧紧抱着包袱,靠着木柱闭目休憩的秀丽女子衣袖。
云浅把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我也冷。”
她们已经离开京城三日了,每天都在赶路,她的鞋子被磨破了,脚趾上起了血泡,走路就疼,好不容易可以坐下休息一会儿,她完全不想与这个细皮嫩肉的累赘多费精神。
她挪开了点位置,“以后不能叫我名字,我比你大六岁,若想继续与我同行,就叫我姐姐。”
小男孩咬了咬唇,不自觉望向前排那对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姐弟。
从来没有低下过头颅的太子殿下,突然往她身边凑了凑,挨得她更近一些,怯怯道:“姐姐,你可以靠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