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寄快递用完之后,就一直被她放在双肩包最里侧的夹层,从包的缝隙里掉出去,难度是有点大的。
除非是她拿什么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带出去了。
在此之外,还有什么契机,让她拿出身份证了呢?
......零钱包。
哦对,那个零钱包!
奚粤看看时间,不到九点,希望那个卖文创纪念品的小店还没有关。
她原地站着,拿出手机导航,仔细回忆着那家文创店的方向,转了一个圈。
迟肖也在这个时候快步追上了。
“我说,你调整得挺快啊?”
奚粤低头凝神看手机,面容紧绷,无暇玩笑:“什么意思?”
迟肖抬手,屈起手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我说你,这里有芯片吗?你是ai?机器人?”
奚粤还是没有听懂,心说我要真是机器人,就不会每次出门都丢三落四了,抬头间,难掩不耐烦:“......让一让好吗?我真没空跟你闹了。”
“谁跟你闹了?”
街巷里行人稀疏,一侧的翡翠店正在扫地准备打烊,另一侧的奶茶店机器还在嗡嗡作响。店里音响正在播一首安静的轻音乐,如月光一般缓缓流淌在古镇的夜晚。
奚粤没有时间感受她在和顺、在云南的最后一晚了。
她必须把盛澜萍的身份证找到,否则她要多厚脸皮才能若无其事一走了之?
迟肖左右看了看,伸出双臂,在奚粤的注视下高高举起,然后......伸了个懒腰。
“开始吧,”他说,“先去警务工作室那看看,一旦有人捡到了呢?其次,你回来时是哪条路?大不了一个砖缝一个砖缝的找。”
奚粤说倒也不用那么麻烦,她把她缩小过的范围告诉迟肖:“现在两个方向,一是文创商店,可能是我结完账往包里装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把身份证挤了出来,二是垃圾桶,我为了给双肩包腾出容量,扔杂物的时候,有可能连着身份证一起扔进去了,不过这个可能性不是很高,我觉得......”
“往哪里?”迟肖打断她。
“那儿,”奚粤指了一个方向。
“行了,你去问问商店,我去问问垃圾桶。”
“啊?”
“啊什么啊,再慢一会儿全都打烊了,灯都关了,你还敢走吗?”迟肖按着她的肩膀,直接把人转了个方向,“快去。”
奚粤把双肩包背上,也顾不得和迟肖多说了,快步往来时路走。
中途回头,看到迟肖站在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垃圾桶旁边,垂着手,正低头与之对视,似乎在思索处理办法。
-
花了十几分钟,奚粤终于找到了买零钱包的小店。
原以为在和顺住了这么多天,对地形应该有所了解,是她高估自己了。
当看到熟悉的店门还开着,灯还亮着,奚粤跑过去的步子都有些虚浮,当店主听她说明来意,直接就把身份证拿出来的时候,她更是立刻想哭了。
不,不只是身份证,还有一张机票,一张景点的票根,五十块现金,还有一枚在机场兑换的小徽章......
店主说,你这个记性啊。
奚粤讶然,还有点尴尬。
店主提醒她:“你当时说要试试这零钱包都能装进多少东西,后来你选了另一个款式花样,但是这些东西忘拿出来了。我半小时前就该打烊了,想着等等你,要是你还不来找,我就送到玛尼客栈去了。”
奚粤更加惊讶:“您认识澜萍奶奶啊?”
“对啊,也幸亏我看了一眼身份证。”
店主说很巧,她来这里两年了,之前只是来腾冲旅行,也住在玛尼客栈。后来阴差阳错就留下了,开了这家卖原创纪念品的小店。
古镇里卖类似文创的店大概一双手数不过来,店里生意,如所见,凄凄惨惨,但竟然也坚持了这么久,也算是幸运。
店主说:感谢上帝,阿弥陀佛。
......
奚粤和店主又聊了几句,把东西一一收好,还互相加了微信。
原路返回时,她想起迟肖,下意识想给他发个微信打个电话,告诉他别找了,找到了,但拿出手机才回忆起,她和迟肖认识这么多天了,竟然还没加过联系方式。
怪谁呢?
奚粤觉得不能怪她,可能这世界上就是有人喜欢披着马甲混江湖也说不准啊?
不过,那些天气预报,那些善意的提醒,是群发?还是只发给她的?
苗晓惠代管这个账号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的习惯吧?
所以这是苗晓惠交代给他的任务吗?
......
奚粤想着想着,步速不经意就放慢了。
当意识到自己思绪跑偏,她迅速收拢,步子也迈得更快,更大了些。
回到那条主街巷,她一眼就看见了迟肖。
这会儿路上的行人更少了,零零星星,迟肖就很显眼,他手里拿了一根......那是拖把杆吗?
奚粤停下脚,看着迟肖拿着长棍子,另一只手举着手机照明,一点一点地翻着面前的垃圾桶。
偶有行人路过,看到一个外貌帅气衣着体面干净的年轻男人在翻垃圾,都不由得张望两眼。
奚粤快速跑了过去,拍拍迟肖的背。
这人翻垃圾桶翻得太入神了,竟然没感觉。
奚粤力道重了几分,再拍拍。
迟肖回头。
一张痛苦面具。
奚粤也不记得自己当下一刻是作何表情了,但这件事情过去很久,她仍记得迟肖当时说的话。
他鼻音很重,屏着呼吸说:“这辈子第一回掏垃圾,人生初体验,我谢谢你。”
奚粤拽拽双肩包带,告诉他,身份证找到了。
迟肖当即就把捡来的拖把杆扔到一边去,快步走到巷子另外一侧,扶着墙,弯下了腰。
紧接着就是一声干呕。
奚粤眼望天,很想笑,使劲拧自己大腿,忍住了,跑到旁边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递到迟肖手里。
“还难受吗?”
“......熏得我头疼。”
“我要怎么才能帮上你?”
迟肖扬了扬手:“你离我远点就行,我怕我这会儿不太好看。”
奚粤别过头去,更想笑了。
后来据迟肖回忆,他至少翻了六七个垃圾桶,每一个都是把里面的垃圾袋敞开,用那拖把杆细细翻过两遍的,因为身份证太小了,他不得不贴很近去看。
期间还碰见了古镇景区巡逻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提醒他,下午已经收过一次垃圾了,要是真不小心失物丢进了垃圾桶,那找回的概率也不大了。
......
迟肖把那一瓶水拿来洗手了。
奚粤又跑去买了一瓶。
迟肖的眼睛红了,应该是刚刚干呕的缘故,看起来像是宿醉过,他用手掌扇扇自己的衣领:“我怎么觉得我也变臭了......我身上是不是有味道?”
奚粤向前了一步,踮了踮脚,轻扬头。
三秒后。
“嗯......没有,你很香。”
“?”
“真的。”奚粤点头。
“得了吧,你不适合开玩笑,逗人太没水平了。”迟肖伸出手,再次推着奚粤肩膀,把人转了过去。
“小峰他们已经先去了,走吧,吃晚饭。”
“我不踏实,我要先把身份证送回去。”
“行,我跟你一起。”
-
把身份证送还给盛澜萍,奚粤再次出门,又来到了那对夫妻开的小小烧烤店。
和第一晚来时没有任何区别,这个时间段,客人不算多,不过这次奚粤不再是一个人坐,而是和苗晓惠他们一起,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
奚粤习惯坐最靠角落的位置,挨着苗晓惠,也方便说话。
苗誉峰搬了一箱啤酒,眼看就要走过来做到奚粤旁边,被苗晓惠在空中一指:“别把酒放这边,我们又不喝,去,拿两瓶饮料来。”
苗誉峰听姐姐话,乖乖把啤酒搬走了,再回来时,空座位就有了人。迟肖已经坐到了奚粤的另外一边。
这顿烧烤是苗晓惠请客,主要就是庆祝妈妈的身体没有大碍,以及感谢她新上任店长,大家对她的关照。
还是一样,店里员工来自四面八方,所以饭桌上的口音天南海北,奚粤发现自己如今能够听懂一些简单的云南话了,吃饭时说的一些笑话,苗晓惠简单帮她解释一下,她也能跟着乐了。
朱健立誓下了班就绝不掌勺的原则被打破了,眼看烤串跟不上了,他被一群人毫不留情地推了出去,站在烤炉前给老板帮忙。
奚粤最爱刚烤好的包浆豆腐,一口一块的大小刚刚好,外面撒了料烤出焦皮儿,热腾腾,咬开来里面又是软乎乎,颤悠悠,需要一边吃一边不断嘶哈吸气,才能不被烫到舌头。
烤小瓜,奚粤一开始还以为是没有见过的神奇蔬菜,后来才知道,就是北方的西葫芦,切成片,放在火上燎一遍,表皮烤出细密小泡泡,咬一口,内里清甜水汪汪。
又有两盘凉菜端上来。
一个是凉拌折耳根,一个是凉拌薄荷。
奚粤对折耳根完全接受,但对薄荷实在敬谢不敏,想起有人好像喜欢薄荷来着?
转头看向迟肖,迟肖却刚好起身,从里侧绕了出去,站在了店门口,正和烧烤店老板说话。
......
趁着大家都在,奚粤把她准备的小礼物一一发出去。
上次在春在云南吃饭的时候,聊天间朱健说他平时喜欢上网打麻将,奚粤刚好看到一个把把壶的钥匙扣,想着送老朱大哥刚好,店里另外一个服务生妹妹平时喜欢看小说,所以送她的是一个金属书签......至于苗誉峰,奚粤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小首饰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对亮闪闪的耳钉。
苗誉峰反应非常给面子:“哦么,闪瞎我了,大姐你好会挑,我刚好要再打一对耳洞。”
苗晓惠抄起筷子就要抽人:“乱叫!”
“她让我这么叫的!我叫妹妹她不高兴呢!”
.......
又一波烤串上来,一桌人消耗的速度明显降下来了,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吹皮的吹皮。
奚粤也吃饱了,开始进入晕碳状态下的贤者模式,她缓缓向后靠,眯着眼睛看着这一桌杯碗餐盘,热热闹闹,目光逐渐偏移,再偏移,顺着门口出去,定在了迟肖身上。
烧烤店老板已经去歇着了,迟肖一个人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只余一个背影,t恤之下平直流畅的肩背,半垂着头,像在看手机。
奚粤走过去了才发现,没有手机。
他只是在发呆。
“你不冷吗?今晚风很凉。”
她咬着酸角汁的吸管,本来想要坐在迟肖旁边,但奈何门口太窄了,两个人有点挤,就只能坐在比他矮一截的台阶上。
“你冷啊?”迟肖接过奚粤递过来的酸角汁,反问她,另一只手已经捞来外套,扔到了她腿上。
奚粤把外套展开:“我不冷啊。”
“那我也不冷。”
“冒昧问一下,你是在摆造型吗?深夜忧郁男?”
“是啊,这不是把你引诱过来了?”
“......”
奚粤又卡壳了。
这个人满嘴跑火车的功力,她真是望尘莫及。
混着烧烤香气的晚风在不停鼓动,别有一番滋味。
“你好像都没吃东西。”
“不太饿。”
迟肖想起刚刚那垃圾桶就反胃,还没缓过来呢。
奚粤拽拽自己的衣袖,露出藏在袖子里的,给迟肖的礼物——一包烟,薄荷爆珠。递了过去。
“干嘛?”迟肖接过来,在手里掂量了两下,“我听着了啊,别人都是钥匙扣什么的,怎么到我这就一包烟啊?”
奚粤怀疑迟肖平时大概不抽这个烟,不识货:“哥,这能买俩钥匙扣了。”
迟肖嘁一声:“这抽完就没有了。”
“废话,我还供你一年啊!”
迟肖把酸角汁拉环拉开,扔到一边。
奚粤这瓶已经快喝完了,把吸管吸得卡拉卡拉响:“那个,我明天就走了,不特意去跟你们说再见了。”
“想好了?不玩了?”
“嗯,想好了,该回了。”
迟肖看着她:“什么时候的机票?”
“明晚。”奚粤说,“腾冲飞的话,转机有点久,我要坐客车到保山,从保山机场飞。”
“认路么?”
“我又不傻。”
“客运站人多又乱,自己的东西收收好,这次再丢了可没处去找。”
奚粤转身,抬头,目光对视,手里的玻璃瓶撞上他的:“知道了!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
两人坐在台阶前,烧烤店门口吊着的灯泡泛着莹莹白光,照亮脚下一方。
身后店里,朱健不知和谁开玩笑,说话声音有点大,后来直接闹着动起手来,勒着脖子挠痒痒,脚边空啤酒瓶叮叮咣咣倒了一片。苗誉峰在旁边鬼叫,苗晓惠也一边拉偏架一边起哄。
奚粤伸长了脖子看热闹,许久感慨了一句:“完全看不出来啊......”
“什么?”
门口烤炉未熄的木炭飘了个火星过来,奚粤眯起眼睛:“完全看不出来,他们是吃过很多很多苦的人。”
“你说那姐弟俩?”
“是呀。”
迟肖笑了声:“小峰又嘴上没把门儿了,他把他家里的事告诉你了?”
奚粤看向迟肖,胳膊肘撞了下他的膝盖:“什么话!好像我很不值得信任一样。”
虽然,苗誉峰确实不是个“深沉”的小伙子,但他们家里的事,还真不是他说的,是刚刚在饭桌上,苗晓惠和奚粤坐在一起,俩人聊天聊到的。
刚认识的时候,苗誉峰就铺垫过,说他和他姐,一个逃学,一个逃婚,是逃跑二人组。刚刚苗晓惠则把这段故事给完整了——
苗晓惠和苗誉峰两个人是堂姐弟。
苗晓惠的父亲不是个好人,很多年前吸毒死了,家里人就劝苗晓惠妈妈,不能改嫁,为了孩子着想,改嫁也要嫁给自己家里人,恰好苗誉峰爸爸、也就是苗晓惠的叔叔刚离婚,带着孩子生活。在家里人的撺掇下,两个昔日叔嫂成了夫妻。
如果故事到这里,奚粤觉得她还可以接受,毕竟各家关起门来都有各家的难处,可是这件事唏嘘就唏嘘在,难处都落在一个人身上——苗誉峰他爸,脾气很差,每天喝完酒就打人,还不是小打小闹,动起手来就是往死里发狠。
苗晓惠妈妈进了医院好几次,饶是这样还坚持了很多年,直到苗晓惠成年,可以出来工作养自己了。
这时家里人又作妖,说给苗晓惠介绍一个对象。
在苗晓惠的家乡,女孩子结婚都很早的,十八九岁生孩子的大有人在,寻常得很,所以谁都没有异议。苗晓惠不想结婚,想跑,可是跑一次就被抓回去教训一次,教训的方式也是挨打,越打她就越跑,越跑就打得越狠。
苗晓惠始终犟到最后,甚至已经百炼成钢,有了逃跑经验了,滑不溜手,最后一次逃跑是在婚礼的前几天,她什么行李都没拿,就只带了买车票的钱,另外,带上了妈妈。
“晓惠是真的厉害,我觉得她是天选餐饮人,她太细心了。”
奚粤回忆起刚刚,吃饭的时候,苗晓惠竟然能够在不动声色间观察到每个人都爱吃什么,然后把盘子辗转腾挪,把各人喜欢的都放到各自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奚粤一个走神,面前又添了几串刚烤好的香喷喷的小瓜。
“不对不对,是我狭隘了,这样的用心,这样的毅力,应该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迟肖笑了笑,喝一口饮料:“之前晓惠跟我说,她弟弟也要来上班,我以为要么是我听错了,要么是她疯了。”
迟肖犹记得,当苗晓惠说她弟弟要来找她时,他的反应。
在故事里,他和奚粤以及各个听众都想当然的认为,苗誉峰所站的阵营应该不作好,但偏偏歹竹出好笋,被苗晓惠带大的苗誉峰,从来都明白家里的这些事孰是孰非,谁对谁错,以前他小,家里打得人仰马翻的时候他挡也挡不了,现在他长大了,有能力保护别人了,这时苗晓惠已经带着妈妈走了。
苗誉峰摸清了他这个不成器的爸最近打牌的地方,一通举报聚众赌博的电话,直接把他爸圈进去了,而他也借着这个机会离家远走,来找苗晓惠。
......
这个夜晚,奚粤把迟肖的外套盖在腿上,撑着下巴回头看那一屋子人,由衷感慨:“......好精彩啊。”
迟肖瞄她一眼:“不止,真不是我吹,春在云南不养闲人。”
“哈?”
“那个,你送书签的那个人。”迟肖示意奚粤看过去,那个缩在角落正捧着手机飞快打字的女孩,“她不仅看小说,她还写小说,她说当服务生是她的副业,写小说才是主业。家里人都不支持她,她就一边上班一边坚持,牛吧?”
“天啊。”奚粤简直惊讶,连连点头。
“还有,老朱。”
迟肖说起朱健,其实是二十多年的老餐饮人了,不只是个厨子,年轻时也有自己的餐饮公司,只是扩张失败,加上被朋友坑了一把,前半生所有努力付之东流,一点没剩下,受不了一些闲言碎语和他人眼光,干脆来到了腾冲,这个几千公里之外的陌生地方,从厨师重新做起。
“迟肖。”
“嗯?”
“你呢?”奚粤将话茬换个方向,“你有什么故事可讲?”
她仍然撑着下巴,不过这会儿她正对着迟肖。
烧烤店门口的那盏灯泡就在迟肖脑袋上面,从她的角度,自下而上,其实看不太清迟肖的表情,只能从他的语气中若有似无的笑意,感受到他的心情。
这样的夜,他和她一样,心情是非常平静,非常和缓的。
“我啊......”他顿了顿,“我没什么故事,我的故事都不精彩。”
“你这就没意思了。”说起别人可有料了,说起自己就藏着掖着。
迟肖笑:“真的,你想听的话,那给你讲讲我爸吧。你上次说我炒菌子好吃?”
是啊。
奚粤点点头。
“我妈是云南人,彝族,我爸年轻时为了追我妈,不惜放弃一切跑到云南来,生活,定居,学了一手云南菜,后来开了饭店,再后来饭店越开越大......”迟肖顿了顿,刚刚那包烟还在他手上,被他把玩着,“我的意思是,我会炒菜做饭,是跟我爸学的。”
奚粤觉得,很合理,非常合理。
她缓慢地点头,可是又觉得迟肖脸上的笑别有深意,一时间不可信。
“迟老板。”
“请讲。”
“你的故事是真的吗?”
“假的,骗你的,我会做菜是因为我小时候爱看中华小当家。”
“......”
奚粤真是很无语。
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分清这人什么时候是认真,什么时候是玩笑了。
在她无语之际,迟肖又开口了,他的手指轻敲她的肩膀:“哎......”
被打断了。
苗誉峰喝了点酒开始上头,看见台阶上坐着俩人,就七扭八歪地靠了过来。
“你们两个人为什么坐这?躲着我们,整哪样?”苗誉峰从背后搂住了迟肖,脸贴着迟肖的后脑勺,蹭了蹭,眼神迷离。耳朵上的耳钉倒是很闪亮,他已经把奚粤的礼物戴上了。
奚粤笑着:“大人说话呢,小孩别插嘴。”
“不对吧,你俩......”苗誉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奚粤的鼻子,再滑到迟肖眼前,“二人世界吗?”
“知道还不走?”迟肖把苗誉峰的脸推远。
“好好好我走,你们两个,都爱给人上课,都爱教育人......”
......
苗誉峰七扭八歪地来,又七扭八歪地回去了。
烧烤店里,不知什么时候老板夫妻俩也加入了聊天,一大桌子人酒意正酣,老板起身,借着未燃尽的炭火,烧热瓦罐来泡茶。
滚滚的茶水,一杯下去,令人散去酒意。
“马帮茶。”迟肖给她科普。
奚粤点点头。
“我也问你个问题吧。”迟肖到底还是把那包烟拆开来,丢给了奚粤一支。
“问啊,不过我也不保证我会说实话。”
迟肖笑起来,打火机也扔过去:“我想知道,今天晚上你抬头看月亮的时候,在想什么。”
奚粤将那支烟凑到唇边点燃。
她不喜欢薄荷,所以没有咬碎那颗薄荷爆珠。
“我在想,我真是个很没用的人。”
她没有和迟肖说谎,而是坦诚相待了,后来奚粤想想,她之所以会坦诚,大概也是因为默认,他们以后不会再见了。
和不会再有交集的陌生人,好像没有隐藏的必要。
“简单来说就是,我的生活出了一些问题,我很想远离那些棘手的问题,所以才开始了这场旅行,或者说是,逃避,出走。”奚粤缓缓吐出的烟雾,在眼前散开,“但是我后来发现,出走并不能给我带来任何实质上的帮助和改变。”
又一声打火机砂轮响。
迟肖问:“具体是什么问题,能说么?”
奚粤摇摇头:“不是我不想说,而是,都是一些很小很小的事,每一件单拎出来都不值一提,可它们加在一起又会让我崩溃。”
“你说你觉得自己荒唐。”
“是呀,荒唐,”奚粤说,“我现在后悔了,我觉得逃避毫无意义,是错的,这甚至不该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举动。”
半亩秋夜,烟尘作伴。
凉月盈盈,各有欢和忧。
奚粤说完便沉默了。
而迟肖看着奚粤拿烟的那只手,许久,沉声说:“又或者,出走本身不是一种错呢?”
他示意奚粤一起看向屋子里的那群人。
他们正在喝着茶,笑着,闹着。
“你最近认识的这些人,无一不是出走过的,或者正在出走的。有时候人总要走一走,不是为了真的得到什么,而是为了让心安定下来。”
迟肖伸手,捏掉了奚粤肩膀上一粒小小灰尘。
“的确,问题就摆在那,早处理晚处理,它都要等你去解决,但可能出走一遭,心境不同了,解决的时候会更从容平和一点?”迟肖扯扯嘴角,笑了,“算了,我也说不好,免得苗誉峰说我跟你一样,喜欢上课。”
这下轮到奚粤嘁一声了。
“虽然我觉得你现在回去不是一个好时机,半途而废意味着一无所获,倒不如继续下一站,该去哪去哪,”迟肖说,“但你主意已定,我也没立场拦你。”
“加个微信吧。”他说。
奚粤忽然笑了声,一支烟也已经燃到了底:“哈?我们不是一直有微信吗?”
迟肖翻她一眼,不理睬她的阴阳,把微信亮在她眼前。
奚粤反倒犹豫了。
“那个,如果我说,我现在用的这个微信,不是我真正的微信,现在在你面前的我,和平时的工作生活里的我可能也不太一样......”
“没所谓,”迟肖打断她,“我只认识我眼前的你。我也只认这个你。”
奚粤抿着唇,半晌,还是笑笑:“行!那我加你。”
“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迟老板。”她站起了身,掸掸灰尘,朝迟肖伸手,像是新朋友见面那样,“我忘了跟你说,你其实是我最怕打交道的那种人。”
迟肖也站起来,轻呵一声,没有理会她擎在半空的那只手:“哪种?”
“就是总喜欢说玩笑,让人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迟肖故作了然:“哦......那同样的话也送给你吧,你也是我最怕,却也最佩服的那种人。”
“?”
“总是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儿,紧张兮兮,屁大点事儿就慌得要命,但事到临头,你总能冷静处理好一切。”
奚粤歪下脑袋,手还擎着:“你这是夸我吗?”
“当然。”
奚粤不理会迟肖,她觉得,这应该也是一句玩笑话。
“快点啊,迟老板。”她晃晃手,“祝你生意兴隆,我们后会有期。”
“行吧。”迟肖也抬手,“那我祝你过关斩将,一路顺风,小月亮。”
“你叫我什么?”
凉凉月光下,指尖轻碰。
迟肖没有握住那只手,只是轻轻拍了下她的手心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