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婉清神色也有些落寞, 不过还是强撑起精神安慰老太太,看她明明也很伤心的样子,却还要来安慰自己, 老太太的心情倒是好上不少, 拍着柳婉清在李府养的愈发细嫩的双手道:“不过一次没中,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反正阳哥儿还年轻。这次落第,也让他明白人外有人, 往后更专心的念书。”
众人松了口气, 老太太能想明白就好。人年纪大了, 若是还成日为这担心, 为那担心,身体只会更加糟糕。
董玉婷就继续说起重阳那天的安排:“翰哥儿的先生说, 他那天要带弟子们去登高,我就让朱管事定了东市九重酥坊的重阳糕, 和金樽阁的菊花酒, 等到那天让翰哥儿带给他的先生和师兄弟们。”
她看了眼欲言又止的曾惠妍,“辉哥儿那一份我也让朱管事准备了。”
“谢谢大嫂。”曾惠妍脸色变得很快,马上露出微笑。
李博辉和李博翰一个先生, 重阳那天他也会去。
登高是重阳的习俗之一,除了契合读书人步步高升的美好祈愿,也有登高避灾的意思。届时一群读书人登高望远,宴饮赋诗, 传出去也是一件雅事。
“你做的很好,记得多安排几名护卫随从,张先生夫人那儿也不能少了礼。”孙子和读书人交际,老太太只有支持的份儿。
这位张先生出身江南诗书世家, 曾祖父曾是太子太师,而他本人也曾是翰林学士,他收弟子的条件苛刻,但收下的,无一不是念书的人才。
“是。”董玉婷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心里快速计划起备上一份重阳糕和菊花酒,再送一些茱萸囊给张先生的家人。
正说着,春月慌慌张张的来了兰竹院,对众人行了礼,随后两眼焦急的看着董玉婷。
“怎么了?”董玉婷问道。
春月说话颠三倒四,好不容易才让众人听明白:“夏晴不小心打碎了老爷送给夫人的月露衔枝梅瓶,这会儿正哭呢”
“不小心?我看是没用心吧。”曾惠妍说道,“大嫂,这下人呢,就得严加管教,做事才能用心呢。”
春月拼命的给秋荷使眼色,秋荷犹豫道:“那梅瓶是夫人最喜欢的”
董玉婷目光闪了闪,站起身:“母亲,我回去看看。”
刚出了兰竹院,董玉婷就问春月:“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也就她们吟风院的知道,李凌川是送来她一件月露衔枝梅瓶不假,可是她收到后就命人好好收起来了,没有她的吩咐,夏晴不会动她的箱笼。
春月白着脸道:“是丘小石,他说夫人的铺子被京兆府的官兵封了,里面的伙计都被人抓走了。”
董玉婷脚步一顿,随后以竞走的速度冲回了吟风院。
夏晴冬枝等几个正在西耳房围着中间放冰的盆子坐着,每天送过来的冰,董玉婷都会分出一些送到西耳房来,各个院子之间的下人们总会攀比,久而久之便都知道大夫人看着威严,其实很体恤下人,吟风院是个好去处。
“你在外面站着干嘛?夫人马上就回来。”夏晴笑盈盈的说。
丘小石没和她们一块儿在屋里,而是站在了外头的檐下等着夫人。虽说烈阳晒不到,不过外面热的很,加上心里焦急,没一会儿就热的浑身是汗。
“不用了,我在外面等就行。”
夏晴对冬枝张口,无声的说了句:傻小子。
待董玉婷进来吟风院,夏晴和冬枝赶忙出去迎接,董玉婷进了屋中,命秋荷把门关上,丫鬟遣到远处,屋中只剩下董玉婷、丘小石和秋荷春月四人。
“到底怎么回事?”董玉婷抢在丘小石行礼之前沉声问道。
丘小石在她回来之前心里演练了几遍如何诉说,咽了口唾沫,一五一十的把之前发生的什么告诉了董玉婷:“官兵将我们关押到一处挨个审问,小的虽然给夫人做事,但外面的人不知道,就把小的当成去酥香阁的客人了小的又花了十两银子去打听,京兆府的官兵不肯说,小的就去问其他人,最后在一个金吾卫那儿打听到,说是,说是和这次秋闱有关,似乎是有人舞弊,查封了东西市好几个店铺。”
果然还另有内情!董玉婷面色一沉,屋里的紧张气氛蔓延,秋荷春月皆露出惊恐状。最惊讶的怕就是春月了,她去兰竹院给董玉婷通传消息的时候,只知道酥香阁被官兵查封了,哪里晓得竟跟舞弊扯上了关系。
屋中摆放的冰鉴冒着凉气,但今天似乎格外的冷,秋荷春月都想在身上裹着被子了。
丘小石抬头看了眼董玉婷,见她不发话,就像石化了一样站着没动。秋荷春月就更不敢开口了,生怕出声扰乱了正在思考的董玉婷。
“秋荷,你拿五十两银子给丘小石,春月,你去把钱坤叫来。”董玉婷面上一片肃杀,声音冰冷,“你拿着这五十两银子再去打听,看店里的伙计如今是什么情况?东西两市有哪些店铺被查封?最好能打听出来被查封店铺背后的人是谁,你要是有信得过的朋友,就让他们也帮帮忙,若是还缺银子再来找我要。”
董玉婷说的又快又急,丘小石也跟着被调动起情绪,拿了秋荷给的银子后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春月知晓这是大事,不敢耽搁,从吟风院到外院,一路上都是跑过去的,毫无形象可言。
如今车马司的管事已经换了个人当,还是从董玉婷陪房里挑的,钱坤当副管事帮忙,但钱坤管着车马司已有多年,所以实际上还是钱坤管着车马司。
钱坤跟着春月到了吟风院,原本还没当回事,待听完董玉婷说的,脸上的嬉皮笑脸就收起来了,像是冷风嗖嗖刮过的面孔。
“你马上拿着对牌去工部衙署找老爷,把这件事事无巨细的告诉他,要是有人拦着,就说李家夫人重病,需马上通传李尚书一声。”
钱坤浑身一凛:“是!”
他的身影还没跑出屋子,董玉婷就接着对秋荷道:“你快去看看布庄怎么样?有没有被查封,齐二家的那里是什么情况?还有陈大家的,铺子里伙计的家人现在是什么情况?要是她们一切安好,就问问她们知不知道店里最近有什么异常?随后再找人盯着她们,要是被官兵带走,第一个跟我说。”
这件事非同小可,董玉婷不放心交给春月,就让心细谨慎的秋荷快去。
一番交代下去,董玉婷像是抽干了力气一样,靠在椅背上,一手放在桌上,撑着额头,无力的揉着眼睛。
春月许久没见到大夫人露出这样的疲态,心疼道:“夫人累了,躺下歇歇吧,这事儿总归是外面的,告诉老爷,让老爷解决就是了。”
春月小心端了茶来:“或许夫人的铺子只是被牵连了。”
董玉婷深深叹了口气:“总得考虑最坏的结果。”她有一种预感,这事儿绝对是冲着她来的,不,是冲着李家来的。
她霍然起身,大步朝外走去,春月连忙跟上,“夫人要去哪?”
“去把这件事告诉老太太去。”
春月“啊”了一声,她先前只知道铺子被查封,铺子里的伙计被抓了起来,告诉董玉婷时,觉得这不是好事,尤其是二夫人还在场,就聪明的找了借口让董玉婷快回去。但谁能想到会牵扯到舞弊,不过这事儿告诉老太太也没有用吧。
瞧出她脸上的犹豫,董玉婷边走边说道:“是怕老太太怪你撒谎?放心吧,有我在呢。”
“奴婢不是担心这个只是觉得,告诉老太太是不是多此一举了?老太太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后宅女眷。”
“丘小石不是说了吗,京兆府官兵、金吾卫、坊卒都出动了,外面这会儿怕是传的沸沸扬扬,老太太不知道,一会儿便也知道了,我去给老太太说了,让她有个心理准备。”董玉婷苦笑道,“再者,你还真觉得这事儿冲我来的?我一个后宅妇人,别人针对我做什么?上次谣言也好,这次铺子被查封也好,都是想把老爷扯进去,那这件事就必须让老太太也知道,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了。”
春月心态良好,觉得事情未落定之前,夫人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呢。
董玉婷越走越快,越想越气,分明是要针对李凌川,怎么次次把她给扯进去,她又招谁惹谁了?她心里忍不住埋怨起李凌川来,觉得这事都是他引起的。如今朝堂几个皇子争的热火朝天,就差动刀动枪了,李凌川参与站队固然想给李家带来前程,但也让朝堂的火烧到了后宅。要是永明王最后没登上那个位置,李家,也要跌入万丈深渊了。
当董玉婷站在兰竹院门前,看着里面竹影悠悠,八角小亭精致,通往正屋的小径上铺着五颜六色光滑的鹅卵石,翘起的屋檐上青瓦折射着灿灿阳光的时候,她忽然明白,自己享受了原主的优渥生活,被牵扯进来也是必然的结果。
她只想躲在府邸照看三个孩子平安长大,对于如今的局面来说,是个异想天开的期望。
董玉婷长吁了一口气,眼睛缓缓闭上,再睁开,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为了对付李凌川,次次将她扯进漩涡之中,真当她是好惹的不成。当初关于她的谣言四起,她怕做什么牵连到府邸,只能浑水摸鱼把这事儿解决,如今李凌川回了府,还成了一品官,做事难不成还要再束手束脚,要是李凌川畏畏缩缩行事,就趁早回老家算了。此事过后,她定要让暗算她的人知道,后宅女眷也不是好惹的。
第62章 夜话 何静琳今天没来,在翠微……
何静琳今天没来, 在翠微院休息,董玉婷进去将这件事告诉老太太的时候,她的一个陪房正在说外面的事儿。
曾惠妍惊讶的捂着嘴:“这是怎么回事?可打听清楚了?”
老太太则一针见血的问:“李家的铺子有没有被查封。”
那陪房先回答了老太太的话:“有, 李家的茶楼、酒肆、布庄都被查封了, 至于为什么,小的没敢去问”
世人看不起商人,她们这些身份的人,做生意便都会将铺子挂到信得过的人的名字底下, 但只要仔细一查, 就知道店铺的真正东家是谁。
曾惠妍倒抽一口凉气, “那我在东市的脂粉阁呢?”
那陪房小声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
董玉婷刚进来就听到她们的对话, 心里竟然平衡了一些。
“去,去查, 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要问清楚了!”老太太立即吩咐道, “秀莲, 拿了我的对牌把这件事告诉大老爷,元香,去看二老爷和三老爷在哪?把他们带过来。”
王妈妈和元香和那陪房立刻去了。
董玉婷进去后将自己的铺子也被查封告诉老太太, 一脸惴惴不安样,曾惠妍大惊失色,连忙吩咐珠儿去看看她的脂粉阁是什么情况。
曾惠妍当初嫁到李家,老太太还暗中贴补了她一些嫁妆, 谁让李家兴盛的同时,曾家反倒一代不如一代。
那脂粉铺虽小,却开在东市,每月也能给曾惠妍赚个十几两银子, 不过她留不住钱,是以总是想插手中馈,从中捞些油水。
“听我一陪房说,这事儿,似乎和舞弊有关”董玉婷一说出口,老太太和曾惠妍就瞪大了眼睛,曾惠妍还好,她总是这般咋咋呼呼,可老太太一总是似笑非笑的人也这般,怕是真的没想到会和舞弊有关。
“这也是我那陪房打听的,至于是不是真的,还得让老爷去问问,给母亲说,是想让母亲先做最坏的打算。”董玉婷说道。
曾惠妍喃喃道:“这怎么就和舞弊有关了。”
老太太顿时想起前些天翰哥儿的话:“恐怕就是这个原因,难怪翰哥儿说这次秋闱迟迟没有放榜。马上吩咐下去,今日任何人不准出府,若是有人在这时候鬼鬼祟祟,不听吩咐,就马上把他给我抓来,送到我这儿来。”
越是这个时候,她们越不能出错。虽说不只她们家的铺子被查封,但说不定这是敌人的障眼法,实则就是为了针对李家,而这个关头,就更要提防内部出乱子了。
董玉婷就马上找来了林宏,让他把老太太的命令吩咐下去,还增加了一条,“若是有下人的亲戚来找,你让看守偏门的小厮先记下来,再报给我。”
珠儿很快就带着消息回来了,曾惠妍的脂粉阁完好无损,逃过一劫。
曾惠妍松了口气,“那就好”她瞥见老太太难看的脸色,又急忙闭上了嘴。
要是策划这场布局的人真的是为了针对李家,那干脆让李家所有人的铺子都陷入非议不是更好?董玉婷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却没抓住,等她仔细想时,已经思索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而她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看好李府,然后李凌川回来。
董玉婷叹了口气,要是放在以前,和她公司深度合作的明星出了事,她是绝对不会坐在家里等的,先是上网搜索舆论情况,然后再几个电话过去安排人负责公关,压热搜,再严重一点的情况,公司会爆出来其他人的新闻,不管是不是造谣,转移其他人的注意力就行,每当那个时候她就忙的脚不挨地,哪儿像现在这样,还能坐在椅子上喝上一杯茶。
大概也是这些黑心事情做的太多,才把她送来这里。原本还想着从此以后发善心,做善事,奈何别人不放过她啊。
李凌川很晚才回来,在等候的过程中,秋荷、春月、王妈妈、元香、钱坤、丘小石回来禀报,只是他们能知道的消息要不就无关紧要,要不就不是好事。
店里伙计的家人也不能幸免,都被打包被京兆府的官兵给带走了。
董玉婷心里一沉,京城之中势力繁多,不起眼的商铺后就可能靠着一座大山,在京城里敢横着走的,要不就是脑子不正常,要不就是本身实力够硬,但这样的人屈指可数,还要算上一个皇帝。所以能在短短半天,将东西市商铺查封,还将店铺伙计及其家人一并带走,显然是做足了准备,快刀斩乱麻,让人反应不过来。
到了深夜,兰竹院、吟风院、清风院灯火通明,都在等李凌川带消息回来,最好是李家只是不幸被牵连的消息。
一杯一杯的浓茶灌入肚中,董玉婷不敢躺在床上,怕自己撑不住睡过去。
吱呀一声响,董玉婷睁开双眼,李凌川跨入屋中,见她趴在桌上,露出一丝惊讶。
这不能怪他,自从他从幽州回来,他发觉自己的夫人有了一些变化,变得特别懒,虽然每日都会在院子里走走,美名其曰要锻炼身体,但其余时候,能躺着就绝对不坐着,能坐着,就绝对不站着,就连孩子、姨娘的请安她都不想见,非要睡到自然香。
“你终于回来了,情况怎么样了?”董玉婷打了个哈欠,顺手给李凌川也倒了杯茶,“母亲也在等你,你去见过她了吗?”
李凌川脱下外衣,坐到董玉婷对面,“我刚从母亲那儿回来。”
董玉婷蹙了蹙眉,不满他选择性的回答,追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给我说说,这次查封的店铺里,也有我的铺子。”莹莹烛火照在她的脸上,玉白面孔上凌厉的五官在橙黄的光线下柔和了一些,唯独那双眼睛,清亮而摄人心魄,她生来一对凤眼,面无表情时就会像是在生气,李凌川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中轻柔的摩挲着董玉婷刚刚递过来的茶杯。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董玉婷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笑意,心里放松了不少,她真怕李家被人成功陷害,失了圣心,然后一大家人被罚。现在看来,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么多铺子被京兆府的人查封?”
“这件事说起来和秋闱没有放榜有关。”李凌川说道,“这次批改秋闱试卷的,除了礼部的人,还有圣上指派的知贡举官裴直,此人为人正直,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最重要的,还是忠心皇上,所以在发现有十一份试卷答案相似的时候,就马上报给了圣上。圣上大怒,即刻命羽林军彻查此事,而那十一个人在京城去过的店铺,接触过的人,做过的事全部被调查了一番。”
“难怪弟妹的脂粉铺没有被查封,那地方也只有女子会去,男子若不是给家眷买,轻易不会去。”董玉婷突然明白了这一点,“可是答案到底有多相似,才能让这位裴大人怀疑啊。”她见过几次李博翰写题,除了考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最重要的就是考策论,她觉得那就跟写论文一样,需要引经据典,但中心不会偏离,有些相似应该也不奇怪。
李凌川淡然一笑:“在策论中引用同一个偏僻的典故,用了同一个错别字,这样,还不能引起怀疑?”
董玉婷恍然大悟,几个巧合加起来,那就不叫巧合了。
果然术业有专攻,她这个没科举过的人,就是不如他们精明。
董玉婷越说越兴奋,一点也不困了:“这件事是谁做的?”
“你说的是布这局的人,还是今早带人去查封东西两市铺子,封了红漆的人?”李凌川慢悠悠的喝了茶,不慌不忙的样子。
董玉婷认真道:“我都想知道。”
“前者,我还不清楚,只是有个猜测,后者,是羽林军做的。”
羽林军是只效忠皇帝的组织,从开国以来,就是皇帝手中最利的一把刀,难怪能在短时间内让金吾卫和市署的人这么配合,一路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他们轻易不出动,是以丘小石只能认出来京兆府的人,坊市的人,金吾卫,却认不出来羽林军。
“那现在查的怎么样?你清楚吗?要是我们被人诬陷怎么办?”董玉婷担忧而焦虑道,“我铺子上的人现在都还被抓着呢。”
“这次少说也抓了百人,要一个个查清楚,问仔细,还需要一些时间,更何况这次抓的人背后除了我们李家,还牵扯到了永明王妃,平宁王妃,武烈王妃等。我们能做的,就是见招拆招,看对方下一步牌是什么,我们才好应对。”李凌川看着董玉婷,语气渐渐加重,“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你铺子上的人,我也保证会安然无恙。”
董玉婷挠了挠耳朵,把茶杯放到嘴边,才发现茶杯已经空了,她故作镇定道:“我不担心,这次抓了那么多人,难不成羽林军敢屈打成招?那京城可就大乱了!圣上不会允许的。”
李凌川嘴角微扬,没戳破他前言不搭后语:“嗯,我知道你不担心。”
董玉婷看向窗边桌上摆着的紫藤花,“反正,这件事查出来谁做的,你一定要告诉我。”
李凌川疑惑的看向她,“难道你还要报复回去?”
董玉婷轻笑:“那是当然,总是被牵连进去,我也是会发火的好不好。对了,你怀疑的人是谁?”
李凌川卖了个关子,“等确认了再告诉你。”
董玉婷撇了撇嘴,打着哈欠回床上,“睡了,熄灯。”
第63章 嫌疑 “林琦,临安县人,父亲……
“林琦, 临安县人,父亲林仲安乃是临安县官,母亲是临安县商户之女, 家住临安县槐花巷一座三进的宅院, 家里有八口人,还有两个弟妹”
带着青铜面具的羽林军声音低沉的说着,却惊起林琦身上的寒毛。
这人说的一些事情连他自己都忘了,却都被调查的一清二楚, 如何不让他害怕。
要不是周遭的黑暗和阴冷的气息包裹着他, 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上一刻, 他还是莘莘学子中的一员, 从临安县来到京城参加秋闱,因迟迟没有放榜, 和另外一些考生商量着举孔子牌去抗议。
在他们为去礼部衙署还是国子监门口争论不休时,一群带着面具的人冲了进来, 二话不说的将他们带走, 被关进这个暗无天日的囚牢。
林琦感到深深的后悔,若是因为这件事连累了他的家人,他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
天子脚下, 或许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就被皇上的人看在眼里,就等一网打尽了。
也不想想圣上这些年的性子,做事都要求办的漂亮完美, 又怎么会容许他们举着孔子牌闹事?真是失策失策。
林琦局促不安的喘着气,隐约听到从黑暗中传来的流水声,也不知道他被关在了哪里?京城中大概有许多密道暗窖。
他暗暗想着:等他们问罪,自己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认错, 痛哭流涕,表示自己要痛改前非这样,大概能被从轻发落吧?
“怎么认识的阮彦?”
林琦飞快道:“对不起大人,我哎?”
带着面具的羽林军拿着佩刀在桌上砰砰敲了几下,在幽深的暗窖中不断回响。
林琦瞥了一眼那桌子,大概被人敲了不下百次,已经出现了凹痕。
他咀嚼了一遍这个人的话,怎么认识的阮彦,不是问他们想要去抗议的事情,莫非圣上只想抓几个带头的?林琦不由的松了口气,暗叹圣上英明。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琦脸上堆起了讨好的笑容,“大人,我与阮彦是在京城认识的,我们俩同为这次秋闱的考生,是他说听到风声,有人在这次秋闱中收买了考官换卷,于是带领其他考生想要抗议,我听信了他的话,才和他认识,他别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一旁穿着深色玄服的男子低着头,半个身子隐没在黑暗中,将林琦说的话快速记录下来。
林琦小心翼翼的开口:“大人,阮彦他,会怎么样啊?”
羽林军厉声道:“哪来的那么多问题?”
林琦脖子一缩,再不敢开口了。
一旁的身形坐着的偏瘦一些的男子开口道:“从你来了京城后起,去了两次安宁坊西市的酥香阁,是也不是?”
“是。”林琦不明白为何又提起这个,“我是觉得那里的糕点味道不错,就在秋闱过后又去了一次,我家的管家和下人都可以作证。”
“那你一定看到了贴在墙上的策论和答案了?”
“什么策论和答案?”林琦疑惑道。
“还敢狡辩,这些就是在酥香阁搜出来的,你作为这次秋闱的考生,莫非认不出来?”男子声音拔高,一男子悄无声息的将一张纸拿到林琦跟前。
上方的字用的是簪花小楷,甚是端庄娟秀,光是看着这字,就能想到一位美丽的女子坐在窗边文静的写字。
乾元风气时兴楷书,男子练欧体楷书,个个端正峻拔,一笔一划稳稳当当,女子则练簪花小楷,字体小,密而不显得杂乱,犹如一朵朵盛开的小花。
但让林琦震惊的是,这些纸张上写的此次秋闱的试题。
一直观察着他脸色的男子冷声道:“认出来了?”-
“夫人可知私藏科举答案,将其泄露是何等罪名?”刑部侍郎将一张宣纸按在紫檀木桌上,锐利的眼神紧锁着董玉婷,“这些试题答案便是在夫人的酥香阁中查出的,夫人可有话要说——”
董玉婷将纸拿到跟前,细细看过,一眼便瞧出了问题,当初她在铺中贴诗词歌赋,不过是效仿自己以前去过的店铺,给酥香阁增添一些诗意气息,每张宣纸不仅印了梅兰竹菊等纹样,纸上也只短短写了两句诗词,她觉得懂得留白才会显得高雅,可刑部侍郎递来的纸上写的密密麻麻,将中间两句她写的诗夹在中间,完完全全的包围起来,犹如此刻的她自己,被看不到的危机裹挟着。
纸上的字还刻意模仿了她的字迹,让人分辨不出,要不是她知道中间两列诗词是自己写的,怕是也要误以为整张纸上的字都是自己写的。
董玉婷抬起头,李凌川默不作声与刑部侍郎带来的人坐在一起,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他的背都挺的笔直,与其他人坐在一起,颇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他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光是坐在这里,就让人感觉到一股无端的压力。
董玉婷拿出与合作伙伴谈判的镇定与自信,“方大人,这确实是我铺中贴的不错,不过上面却多了些字,中间这两列诗词才是我写的,其余的,不过是有人模仿我的字迹添上的罢了,如若大人不信,尽可来找我以前的字迹来一一对比。再者,我若真的有答案,又何必将它贴在墙上,这么引人注目,岂不是大张旗鼓的告诉你们来抓我。”
“我这铺子虽然没开在东市,但客人也不少,这么多天,想必有许多人都见过原来是什么样子,大人尽可以找来人问问。”
方侍郎不置可否,低声对身边的人说了两句,那人就出了门,没一会儿,董玉婷写过的字词就被人拿到了方侍郎面前。
方侍郎先是仔细端倪,后又将董玉婷写的字词放到鼻下嗅闻,董玉婷忍不住蹙了蹙眉,接着看到他将手指伸进茶杯中,再将手指按在纸上。
方侍郎将证物收好,转而问道:“李夫人可有怀疑的人?”
那无非就是其他皇子了,但董玉婷可不敢说。她回想起自从她打算经营好铺子所发生的事,先是找了从南边来的点心师傅,后将铺子重新装修,招了几个新伙计,再然后铺中莫名遭人闯入,请了坊正来追查,但一直没有抓到人。
“方大人,我并非时时刻刻都在店铺中,所以问我铺中的伙计,反倒比问我更能找到线索。”
方侍郎颔首,嘴角翘起,“多谢夫人提醒。”
董玉婷将他的态度变化看在眼中,虽然不明白他为何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但他这样,大概是自己身上没有嫌疑了吧?
问了这些话后,董玉婷回了吟风院,李凌川和方侍郎留下又说了些话,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怎么样?那个方侍郎查清楚了吗?他一个刑部侍郎,难道手下连一个能辨认出字迹不同的人都没有?”董玉婷一见他进来,就喋喋不休的问。
李凌川扶住她的胳膊,半是强迫半是安抚的让她坐下。
“方侍郎自然知道,他不过是在诈你罢了。”李凌川淡淡笑道,“这是他审问的习惯。”
董玉婷一点就透,想起了林朗。这世上人有不同性格,他们审问时也就有了不同风格,像是林朗,他因于霜儿一事来李府,进来简单问了几句就要三老爷的笔迹,要自己检查出线索才继续进行下一步,而方侍郎不同,他就算查出了线索,也要表现的云里雾里,让人捉摸不透。
李凌川道:“那字迹的不同,方侍郎早就查出,并且他还查出墨的不同。你写的那两句诗词,用的是我书房中的广寒墨,此墨中加了玉龙山雪水和雪梅,又在玉龙山地窖中埋藏了九年,写出来的字黑中带着些许的深蓝,字迹遇水之后格外明显,并且干涸之后,会是冰裂的纹样,而普通的墨干掉之后,是像大地干旱的龟裂纹。”
董玉婷摸了摸秀挺的鼻子,“那时候你不是没回来吗,我就借用了一下。不过也幸好借用了你的东西,才洗清了我身上的嫌疑,你说对吧?”
李凌川点点头,眼睛里含了一分笑意。
“但是是谁这么做的?”董玉婷看向他,“你之前不是有了怀疑的人?现在还不能告诉我?他们这也算是出招了吧?”
“你觉得是谁?”李凌川反问道。
“要不就是武烈王,要不就是贤康王,这两个人都不想永明王身边有得力的人,就会从你下手,因为你才升了工部尚书,位置不稳。而我,只是被牵连进来的小人物。”
李凌川说道:“贤康王身上的嫌疑更大一些。”
“为何?”
“你忘了,武烈王妃的父亲是谁。”李凌川提点道。
“礼部尚书!”董玉婷恍然大悟,“这次秋闱由礼部全权负责,出了舞弊案,礼部难咎其责,所以说,我不仅是个小人物,还是被当成迷惑视线的小人物,对方的真实意图是想对付武烈王?”
李凌川满意的点了点头,董玉婷突然有种上课回答出了老师问题的错觉。
“难道圣上看不出来?他想见自己几个儿子这样互相争斗?”
“圣上未必没有看出,所以这次他派了平宁王来彻查此事。不管如何,礼部泄题是真,这次武烈王定会吃个大亏。”
董玉婷笑道:“那你和永明王,要不要落井下石一下?”
“不了,李府的铺子,还有王爷王妃的铺子都还在彻查,虽然最后的目的不是对付我们,但也没想让我们好过。当务之急得将身上的嫌疑洗清才是,让圣上知晓我们是无辜的。”——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含姨娘的示好 四面通风的抄手……
四面通风的抄手游廊下, 董玉婷和何静琳并肩往兰竹院走去。
因是暑季,就算是吹风,也是吹得燥热无比的风。要顾忌着身边肚子越来越大的孕妇, 董玉婷放慢脚步, 和她龟速前进。
刚一转过拐角,迎面碰上另一个肚子鼓起来的孕妇,董玉婷连忙拉起来要对她们行礼的含烟,笑道:“快起来吧, 刚从母亲那儿出来。”
含烟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她无时无刻都是这样的娇弱, “刚陪老太太礼完佛。”
她是姨娘, 只能称老太太,而不能唤母亲。
“辛苦你了, 再过些日子,你就在屋中好好歇息吧, 肚子大了也不方便。”董玉婷关切的说了一句, “你这肚子”
这位含烟姑娘四肢如细柳,风一吹就能飞走似的,肚子却比何静琳的还要大一些, 董玉婷没记错的话,她们两个应该是同一个月份。
含烟雪白的脸上浮起一阵红晕,低着头道:“大夫说,可能是双胎。”
董玉婷轻轻颔首, 难怪肚子要大一些,“既然这样,就更要小心了。”
含烟双眼含着泪光,感激道:“多谢大夫人关怀。”她侧头看了眼身后的丫鬟, 朵儿赶忙拿出两条帕子递给含烟,含烟接过再双手递给董玉婷和何静琳。
帕子上绣着满面并蒂莲花,青色、粉色的线层层叠叠的交织在一起,仔细一瞧,角落还有一条活灵活现的鱼儿。
何静琳叹道:“含姨娘的女红可真不错。”送给她的铺子上是满面菊花,用了各种各样黄色的绣线,金黄、杏黄、嫩黄再加上菊花样子各种姿态,和满地花后的重峦叠嶂的群山,一点也不觉得单调。
董玉婷心里也是暗暗赞叹,只怕王姨娘见了含烟都要甘拜下风,她想起近些天的风言风语,说道:“你现在怀有身孕,就少做这些细致的活儿,要是累坏了身体,二夫人该怎么和母亲交代。”
含烟垂下眼眸,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声音像青团一样软糯,“大夫人不必担心,这正是二夫人让妾身做的,妾身便顺便做了这两张帕子,送给大夫人和三夫人。妾身别的本事没有,唯在女红一道有几分心得,这两张帕子,就当是妾身敬重两位夫人。”
她说话向来滴水不漏,董玉婷也不好拒绝,就笑着接受了。
何静琳却道:“可是听下人说含姨娘最擅诗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董玉婷撇过头看她,何静琳的眼中只有真诚的好奇,而没有别的心思。
含烟道:“只读过《诗经》罢了,是下人在起哄。”
何静琳摸着帕子上绣的凸起来的诗词,眼中盛满了欣赏之意,“重阳登临兴未回,黄花遍地满头开,这是柳雪青诗人孤本上的诗,含姨娘不用再自谦了。”
含烟羞涩一笑,倒是没有再否认,盈盈一拜,就让开路让她们过去。
何静琳轻轻叹了口气,“她也是可怜,听说二嫂最近脾气不好,院里的丫鬟被她折腾了一遍,几个姨娘也成日被她使唤来使唤去,这也就罢了,含姨娘如今还怀着身孕,竟还给她立规矩,也不怕”说到这儿她就住了嘴,毕竟她也怀着身孕,说这话到底不吉利。
董玉婷接话道:“这也怪她自己识人不清,府上更一被扯进舞弊案里,那林夫人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恨不得躲得我们远远儿的,原本二弟妹想开口先断了两家结亲的意思,谁知出了这事儿,林夫人就急急忙忙送来了回帖,说是身子不适,不能来了,还把弟妹送给人家的礼物全都退了回来,足有一箱子呢。”
回帖好送,箱子却不好送,需几人抬着,从外院到清风院还得走一段距离,因此下人们都看见了几个小厮抬着大箱子去了东跨院。曾惠妍这次是丢尽了脸面,都不怎么出门了。不过她自己也是,两家还没结亲呢,就送了那么多礼,搞得好像李博辉没人要似的,老太太和二老爷两人轮番上阵的训斥了她一顿。
一个是母亲,一个是自己丈夫,曾惠妍都惹不起,再加上知晓是自己做错,更不敢反驳,就把气撒到了其他人身上。院里的丫鬟、姨娘都被她折腾了个遍,路上丫鬟远远的见了她都要躲着走,生怕遇上她,被当成出气筒。
所以,含姨娘这几日这么殷勤的陪老太太枯燥的礼佛,又送她和三夫人礼物,是来寻求庇护了?
她摸了摸含烟绣的帕子,针织细密精巧,可见其用心。自来到乾元朝,琴棋书画和女红董玉婷都体验过了,最需要静下心来的女红,是董玉婷最难以适应的。她原本生活在一个快节奏的时代,短视频、短文,什么都要精短,而绣一面帕子,需要坐下来绣很长时间,董玉婷根本坐不住,所以在她这儿,练书法和女红一样能修身养性,沉稳心境。
她暗暗想道:告状的高明之处,在于没有抱怨,就引起别人的同情,瞧瞧何静琳脸上的神情和刚才说的话,显然是含烟成功了。
进了兰竹院,老太太刚礼完佛,正坐着闭目养神。
瞧见她们来了,很是高兴,忙将何静琳拉到身边坐下,“你怎的来了?”
董玉婷被晾在一边,元香赶忙服侍她坐下,端茶倒水。董玉婷早已习惯老太太这偏心就偏心到极致的做法,默默呷了口茶。想当初李博辉,李念瑶,李博翰,李博睿都被这样偏心过,现在偏心的对象成了何静琳。
“来看看母亲,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来了。”何静琳坐在老太太身边,两人坐在榻上,一副婆媳和睦的画面。
“明日就是重阳,家里办小宴,怎么还今天再过来一趟。”老太太不赞同的说,又看了董玉婷一眼,“你也不劝着她点儿。”
董玉婷不痛不痒,笑道:“弟妹自怀了身子,就不能常常来服侍母亲,心里早就过意不去,您就让她来吧。”
这话老太太爱听,摸着何静琳玉一样细嫩的手,“知道你是个好的。”
说着,老太太又叹气,转头道:“虽说张先生重阳不带他们去登高了,不过你也别忘了将礼送到,辉哥儿和翰哥儿的师兄弟,师母那里,都要被备上礼物,可别因为张先生不带他们去,就给怠慢了。”
“母亲放心,重阳糕和菊花酒还有茱萸囊都备好了,就等明日给他们送过去。”
重阳登高的计划取消,说来还和前些天的舞弊案有关。这事儿由皇上身边的羽林军全权负责,没几天就查的水落石出。先说永明王一派,羽林军并非什么人都能当得,有本事在身上才进得去,所以很快就洗清了他们的嫌疑。
董玉婷酥香阁里搜出来的考卷答案,是坊市请来的坊丁做的,原本把他们两个安排进铺中,是为了抓到夜闯酥香阁的小偷,谁知反倒是引狼入室,他们一直在酥香阁,就是为了怕店里的伙计提前发现不对,到了京兆府配合羽林军搜寻坊市的那一天,将答案留下,逃之夭夭。
能发现这一点,还要多谢方兰。她是店里为数不多识字的人,并且还是个好学的人,因那两个坊卒晚上要看着店铺,方兰通常会给他们做了饭才走,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她就会看贴着的诗词暗暗学习。她写的字不好,就一边看着董玉婷写的诗词,一边在手背上描摹她的字迹,只是别人都没有发现。
接着就查到坊正头上,据说那个白白胖胖的坊正当时吓得一屁股栽倒在地上,说那两个坊卒都是曾经在任务中受了伤,就离开了市署,听说他陷入麻烦,就自告奋勇的帮他解决,只要付他们些银子就行,他们还说他们曾经受过伤,腿脚不便,找什么活都干不长久。坊正心里一软,心想到时候抓不到小偷还要赔钱,就让他们两个去了酥香阁抓小偷,充当保安。
现在看来,两次闯进来的小偷或许就是他们做的。羽林军按照坊正给出的线索,一路追查,最后在京城外的田庄上发现了两具死尸。
至于礼部那儿,羽林军查出是这次礼部侍郎泄题,导致这次秋闱出现了十一份相似的试卷,不过礼部侍郎表示自己只将题卖给了湖州长史之子崔明,另外十个人他并不知情,而这个崔明,早在羽林军行动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死了,按照仵作所说,这个崔明死亡时间要比那两个人早上将近一个月,也就是说他是在秋闱后不久就已经被杀死。
另外十个人则都说不知道这件事,是崔明说得了一份他老师写的试题,让他们也来看看。
圣上得知这件事后怒急攻心,生了一场大病,虽然下令让羽林军继续去查,但关键人物已死,想要继续查出别的线索难上加难。在这样的情况下,官员又怎敢玩乐,今日设宴,怕是明日就被弹劾。
以上,皆由李凌川同志转述。董玉婷在他转述完之后问了一句话,“真的是贤康王做的吗?”这样干脆利落的手段,真的是那对以仁慈善良著称的皇子皇妃做的吗?
按照事情的结果来看,礼部尚书被革职,武烈王势力大减,永明王身上虽然洗清了嫌疑,但由于羽林军最后查到的关键人物也是尸体,他们就像是身上沾了泥点,扒拉下去,却还是留了明显的印记在身上,而贤康王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夸奖赞赏,但武烈王和永明王都名声受损,他反而就凸显出来了。
而平宁王就更加无辜了,原本就是被圣上派来彻查此事,但是因为没查出什么,还遭到了一顿训斥。
第65章 重阳 屋中的冰鉴不知何时就撤……
屋中的冰鉴不知何时就撤下了, 收到了库房之中,等到来年再重新搬出来使用。
天刚大亮,丫鬟们训练有素的端着盆子进来, 服侍董玉婷洗漱, 比起她要梳妆打扮,李凌川就简单的多,在她还在选今天戴哪支钗的时候,李凌川早就拿着一本书去了明间坐着看。
“今天重阳, 夫人就带这支菊花簪吧。”春月管着董玉婷的妆奁, 知晓里面的一切首饰, 见她犹豫不定, 就在一旁出主意。
“那就带那支吧,朱管事说买的菊花繁盛鲜艳, 我也应一下景。”
春月就笑着将这支鎏金的菊花簪子小心插进董玉婷的鬓间。
看着镜中有些模糊的自己,董玉婷微微侧身欣赏, “就这样吧。”
夏晴端着水盆出去, 冬枝打帘,秋荷春月一左一右跟随在董玉婷身边。
在明间的,除了李凌川, 几个孩子和姨娘也都到齐了,见她盛装出来,连忙上来行礼。
董玉婷扬起一副主母特有的端庄笑容,一一扫视过她们, 秋荷和春月将昨日绣房送来的茱萸囊拿给了她们,接着又是一番感谢。
柳姨娘眼神往西梢间的方向瞟,李凌川正询问几个儿子的学业。
董玉婷有种当老师的感觉,底下的一举一动都看的分明仔细。
夏晴带着厨房丫鬟从外面进来摆饭, 柳姨娘见状,眼疾手快的上前,抢过一丫鬟手里的食盒,笑吟吟的说:“妾身服侍夫人用饭。”
说罢,她就去往西次间,将食盒中的精致菜肴摆到柏木云纹圆桌上,王姨娘愣了愣,小碎步的跟进去摆饭。
董玉婷带着李念瑶和李念薇走了进去,柳姨娘和王姨娘已经将饭菜摆好,旁边西梢间的李凌川问完了问题,放他们出来。
董玉婷看到李博睿轻轻吹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这孩子有点聪明,却是小聪明,想不学习的方法一个接一个的,当然,按照老太太的话来说,那就是小孩子都这样。
因为有李凌川在场,大家吃饭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大概是在孩子们面前要做严父,他的表情比平常更加严肃。
柳姨娘抢占了先机,占得了李凌川身边的位置,姿态优雅的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雪霞羹,“妾身还记得爷最喜欢吃这个了。”接着又拿起公筷,夹起一片芙蓉花,放到嫩白软弹的豆腐上。
这道菜名字起的好听,样子也好看,食材是豆腐和芙蓉花,放到火锅店里卖,准能翻两倍的价格。豆腐嫩白似雪,芙蓉花火红似霞,故名雪霞羹,是文人的最爱。
自从上次惹了李凌川生气,柳姨娘就许久没再见过他了,这次好不容易离得这么近,柳姨娘当然要抓住机会,她放下筷子,怯怯的抬起头,委屈的看向了李凌川。
董玉婷觉得,如果是手段高级一点的主母,这时候应该会当做没看见,根本不将柳姨娘放在眼中,视为空气,毕竟两人不是一个等级。
如果是手段中级一点的主母,这时候大概会亲自盛一碗七宝安神粥给老爷喝,并说:“柳姨娘有心了,只是这豆腐性凉,老爷前几天处理政务没好好吃饭,需要养补脾胃,还是少吃些雪霞羹吧,用一碗七宝安神粥喝吧,里面加了莲子、红枣、枸杞、百合补脾胃,还安心养神,正适合老爷这种为处理政务劳神的官员。”
而手段低级一点的主母,很可能会一个眼神狠狠刺过去,再递给贴身丫鬟一个眼色,柳姨娘手里的银箸就会被夺走,站的位置也被人挤开,接着主母出言讽刺姨娘几句,从出身到穿着、举止通通奚落一遍,柳姨娘再露出受伤的表情,眼泪挂在眼睫上,引起老爷的同情
董玉婷不属于上述三种情况,吃瓜群众般眼里放光的看着这一幕,柳姨娘媚眼如波,而李凌川呃,低着头将豆腐吃了,身前仿佛立着一道屏障,热情似火的眼神被隔绝在外。
李凌川忽然抬头,望见董玉婷正一脸扫兴的看着自己,两条剑眉微微蹙起,眉心隐隐显出一个川字,柳姨娘一直盯着李凌川,便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撞见董玉婷不悦的目光,撅了下嘴将头低下。
王姨娘站在董玉婷身后,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瑟缩了下脑袋,也不敢再眼巴巴的看着李凌川了,往后退了一步,垂手恭立,只等董玉婷吩咐再上前。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她这一个眼神被李凌川和柳姨娘解读出了不同的情绪,不过从总体上看,她貌似完成了低级主母的做法,想了想,她道:“给老爷盛碗七宝安神粥来。”多的也不肯再说,继续小口喝着粥。
王姨娘这次率先行动,脸红着盛了碗粥放到李凌川面前,前些天李家风雨飘摇,事情繁多,李凌川时常处理公事到深夜,有时候就直接在书房睡下,王姨娘也很久没见过他了。
李凌川只当这是夫人的体贴,说道:“多谢夫人。”
早饭用罢,丫鬟一同涌进来收拾,董玉婷漱口擦嘴,对秋荷道:“带上茱萸囊过去。”
佩戴茱萸囊是习俗之一,老太太院里,还有二房和三房的茱萸囊都在她这儿放着。秋荷应是,叫了一名三等丫鬟过来,将各色精巧的茱萸囊放进竹编的盆筐里,让她跟着端过去。
那丫鬟只把这当成是自己的机会,连连点头,牢牢抓住盆筐,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到了兰竹院,早已热热闹闹,齐聚一堂,她们来的不算晚,刚好和三房的一块儿来了。
三老爷小心扶着何静琳,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似的,就差把她圈起来了,身后只跟着一位姨娘,是何静琳带来的通房丫鬟,本就是给三老爷准备的,现在她怀了身孕,顺势就提了。
董玉婷第一次见齐了二房的姨娘,一只手数不过来,刚好六个,有两个是他从幽州回来收的。各个环肥燕瘦,小家碧玉类型的,柔软小白花类型的,娇艳型的看得人眼花缭乱。也数二房带来的人最多,那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长房呢。
好在天气渐凉,座位安排在了院里,才能装的下这么多人。
老太太特别欢喜这样的场面,一家人其乐融融,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几个孩子见了礼,就撒欢跑出去玩。李凌川带着两个弟弟出去,从二老爷和三老爷脸上痛苦的表情来看,大概又是对他们说教。
董玉婷不禁摇头,李凌川其实也很难啊,家里就他一人出人头地,二弟花天酒地,三弟心高气傲,儿子侄子都还太小,放眼望去,都还靠不住。
“快过来坐。”老太太伸手招呼何静琳坐她身边,彰显自己的偏爱,接着指使丫鬟,“拿个凳子给含姨娘坐。”
一时间,有几个姨娘嫉妒的瞥了含姨娘一眼。
若是大宴,姨娘是都不能出席的,今天是家里自个儿办的小宴,姨娘便都能来。
含烟顶着众多仇恨的目光,神态自若的坐下,并对给她递来凳子的丫鬟笑了笑。
董玉婷很佩服这样的人,觉得有这样的心态,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老太太威严的扫视了众人一眼,那些姨娘纷纷低下头去。
秋荷开始分发茱萸囊,一人一个,在给何静琳和含烟的时候,老太太道:“多给她们几个,就当是给我孙儿带的了。”
何静琳和含烟俱是脸红。
“我这把年纪,别的不求了,只求合家安宁,这些日子辛苦玉婷了。”老太太笑道,“元香,去把我准备的东西拿过来。”
元香进了屋中,端着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一些首饰。
几个夫人带赤金嵌玉簪子的,姨娘的带青玉缠枝簪子的,独独含姨娘不同,是一件石榴色的簪子,这下又引得其他姨娘瞪向含烟。
“这些天陪着我礼佛累了吧,你啊,怀着身孕,往后就别再过来陪着我了,安心养胎要紧。”老太太语气温和,“我看你身上也没什么像样的首饰,这件就给你带吧。”
含烟又站起来福身,礼仪一点不差。
老太太含笑点头,诚然有含烟怀孕的缘故,但人家这样的体贴知礼,每天不惧辛劳的去陪老太太礼佛,饶是老太太心是块冰,也得被捂化了。
这样的人,老太太不对她好,对谁好。
老太太说完,方叫其他姨娘坐下,她们被敲打完,不敢再露出嫉妒的眼神,规规矩矩的坐下。
接着董玉婷等人也送礼物给老太太,董玉婷送的是一串佛珠,曾惠妍送的是一副翡翠的头面,那成色,必是花了大价钱的,看来是想讨好老太太,何静琳送的是自己抄的佛经。
老太太笑着让王妈妈收起来。
含烟又起身,“妾身也有礼物要送给老太太。”
董玉婷注意到,曾惠妍放在膝盖的双手瞬间握紧。
老太太饶有兴致的颔首,“哦?你要送我什么?”
第66章 二房用心了 女子之间互赠礼物……
女子之间互赠礼物, 不过多是香囊首饰一类的小玩意儿,姨娘身份的她们一没有钱财,二又不能越过夫人送的礼, 一般都会送自己绣的东西, 含烟也不例外。
只是在看到朵儿朝院外走去,接着两名小厮抬着一人高的屏风进来时,众人还是愣了一下。
屏风上绣着满面石榴,各色的红色织线交织在一起, 颗颗饱满硕大的果子露出灿红的果实, 两个小厮将屏风放到老太太面前, 让她近距离观看, 阳光从上方直直落下,让这面石榴多福的屏风上散发出一层莹莹薄光, 石榴的果实更加诱人,仿佛和真的一样, 散发着闪闪的光泽。
含烟捂住微微鼓起来的肚子, 笑着说道:“妾身祝老太太儿孙如屏风上的榴开百子花样,诸孙绕膝,岁岁添丁, 也祝老太太福寿康宁,平平安安。”
周围的视线像探照灯似的打在她身上,而此刻,含烟落落大方的如同明星, 将这羡慕或嫉妒或怨恨的视线全部无视掉,满眼只有对老太太的恭敬祝福。
董玉婷忍不住叹道,这二房还真是藏龙卧虎,这屏风这么大, 绣一整面不知道要花上多久时间,而在她绣的时候还能顺便给她和何静琳绣两张帕子,真是不可小觑
“含姨娘真是有心了,我让你给我补件衣裳,你推三阻四的不说,到现在还没有绣好。”曾惠妍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
董玉婷又叹了口气,弟妹啊,你要是不会说话还是别说话了,这不是给人送话柄吗?
含烟不冷不淡,不急不躁,不慌不忙的一笑,但董玉婷分明捕捉到了含烟眼底闪过的狡黠,猎物上钩时的得意。
“非是妾身推脱,实在是那件旧绢改制的衣裳是夫人最信任的珠儿姑娘的,妾身手艺不精,怕珠儿姑娘不满意,这衣服毕竟是要穿出去的,所以妾身才推脱几次了,但夫人信任妾身,妾身岂敢不从,只是恰好撞上了重阳,自妾身怀了身孕,就得老太太照顾,妾身便想着绣一件东西送给老太太,妾身知晓老太太什么都有,妾身能送的,也只有一番真心罢了,所以便绣了这屏风。”含烟语气含了一丝委屈,又向珠儿微微屈膝,“因是珠儿姑娘的衣裳,妾身要很小心缝补,这才花了些时间,再过几天就能补好,珠儿姑娘不要着急。”
珠儿脸色僵硬,说不出来话。姨娘是半个主子,那丫鬟连半个都算不上,含姨娘这番作态,搞得像平常她欺负含姨娘似的。但含姨娘说的话又不是假的,虽说是二夫人说的,不是自己说的,可她反驳了,岂不是在说二夫人骗人?她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先来后到的话在曾惠妍嘴里滚了一圈,又生生咽下,先来后到,这也要看后来的是谁,含姨娘带着孝道的名义压过来,曾惠妍哪能反驳,脸色气的无比涨红。这一轮交锋,是曾惠妍输了。
夫人和姨娘是天然的两个阵营,就算是何静琳,听见这番话亦忍不住皱了皱眉,而那些刚才还瞪含烟的姨娘们此刻满眼崇拜,默默的在心中为含烟鼓掌叫好。
老太太抚摸着屏风,眼中满是赞赏,对于她们这种身份你的人来说,女红不必学的太好,太好的,那是绣娘,但是在评判另外一个女子的时候,女红好还是一个加分的项目。
“这屏风绣的真不错,你们二房有心了。”老太太一句话就改变了形势,含烟脸上白了白,曾惠妍则信心大振。
“母亲喜欢就好,含姨娘绣艺精湛,您要是有绣织的东西,给儿媳说,儿媳让含姨娘过去。”曾惠妍马上顺着杆子往上爬,耍了一把夫人的威风,她轻轻哼了一声,再能说会道又如何,在我这里还不是挥之即去,挥之即来的姨娘。
含姨娘身形微颤,勉强站定,手掌划过肚子,垂眸不再言语。老太太决意要帮曾惠妍,她又能如何?这老不死的东西,含烟深呼吸一口气,再抬头,又是温柔的笑脸。
几个姨娘顿觉再厉害、手段高超的姨娘,到了老太太面前都是一张一戳即破的薄纸,一个个泄了气的耷拉下脑袋。
老太太静静喝了口菊花茶。
曾惠妍有了老太太帮忙,信心大振,继续道:“母亲,这天马上要转凉,不如我让含姨娘给你缝双袜子吧,您说绣什么花样好?”她眨巴着眼睛望着老太太,一副她不回答就不罢休的样子。
老太太僵了一下,对曾惠妍这种没眼色的行为很是无奈。
“含姨娘怀着身孕,这些事交给绣房做就是了,不然每月给绣娘银子,是让她们吃白饭的?”
曾惠妍不情不愿的说:“知道了。”
气氛突然就凝结住了,董玉婷摸了摸鼻子,开口道:“母亲,这次除了订东市的重阳糕,儿媳让厨房用吴兴米也做了一些,母亲快尝尝,能不能分辨出来哪块是厨房做的。”
老太太微微点头,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笑的和院子里盛开的黄橙橙的菊花似的,“快让人拿过来,让我尝尝,把那几个小子都喊过来,让他们坐下吃些糕点,再端一盘送到老爷们那儿。”
就在这时,有小厮进来通报,说是宫里来了人。
这下众人赶忙起身,出去相迎。上次来的是传圣旨的宫使,这次来的是宫里的吕公公,说是圣上赐下了三盆龙爪越窑褐彩盆装的玄墨菊,便不用行大礼。
王妈妈忙掏出荷包递到吕公公手里,李凌川等人也随后赶来。
董玉婷道:“母亲,就将圣上赐下的玄墨菊摆在您的院子里吧,让大家都观赏一下。”
光是看外表,就觉得这玄墨菊与众不同,它不是黄色,而是呈现暗紫色,生长在外层的花瓣大而宽,簇拥在内层的花瓣则小而嫩,是宫中才能见到的品种。
寒暄一阵,吕公公就笑着说要离开,还有别的朝臣等着他去送呢。
李凌川看了一眼田霖,后者机灵的送吕公公离开。
能得圣上赏赐的朝臣,都是有脸面的人物,老太太心里欢喜极了,在小厮抬着龙爪菊去兰竹院的时候,嘴里念叨着:“都小心点儿,慢点儿。”
李凌川走在最后,听着田霖打听来的事儿。圣上病体初愈,想起今天是重阳,就指使人给自己儿子女儿,还有朝臣给送去宫中侍养的菊花,听吕公公说,给几个儿子那儿送去的是龙爪菊,女儿那儿是瑶台玉凤,朝臣这儿则是玄墨菊。
龙爪菊颜色鲜艳,黄中透红,形似弯曲的龙爪,花瓣细小而薄,却层层叠叠,一朵足有蹴鞠球那般大小,花蕊如根根银丝,开的繁茂盎然。瑶台玉凤则是玉白色,纯洁的不似凡物,花瓣紧簇如一颗圆润的绣球,中间生长的花蕊如云间的一抹蜜。
再详细的,比如圣上给赐了几盆给儿子们,吕公公就不知道了,圣上交给了身边最亲近的黄公公去办这件事,不过听说黄公公最先去的是贤康王府。
李凌川微不可见的凝住了眉。
他们这些人,除了办实事以外,还要分出一部分心思来揣测皇上的用意,毕竟他们不是圣上肚子里的蛔虫,只能从圣上的行为上来分析圣上的目的,而这位黄公公是圣上身边的大太监,贤康王非嫡非长,他先去贤康王府,很大可能是一个信号。
别说下人会见风使舵,朝堂上的墙头草也不少,今日之后,怕是就有人去到贤康王面前献殷勤去了。
玄墨菊摆在普通菊花中间,被它们团团围住,三盆玄墨菊尤其显眼,老太太笑容更盛。
众人围在老太太身边,夸着李凌川得圣上厚爱,夸这花好看,二老爷还起哄让李博辉和李博翰为这玄墨菊做两首诗,李念瑶等人为玄墨菊作画,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大家赏菊吃糕,饮酒谈天,一直过了正午,才各自散去。
回了吟风院,董玉婷让女儿儿子回去歇息,李凌川在宴会后半程就不知所踪,大概是去永明王府商量事情了。王姨娘还好,柳姨娘因李凌川不在一脸乏味,董玉婷赶紧让她俩也各回各屋。
今天的小宴以二房夫人姨娘的争斗为开始,中途有了圣上的赏赐而各个与有荣焉,总的来说,这次小宴还是圆满结束。
董玉婷打了个哈欠,她已经养成了午睡的习惯,这个时间她是必须要睡一会儿的,只是还没躺下,夏晴便进来说:“朱管事来了。”
董玉婷又坐了回去,让朱月如进来。
冬枝给她搬了凳子让她坐下,董玉婷虚虚抬了抬手,示意她别多礼,“是厨房里有什么事吗?”
朱月如摇头道:“不是,是今日采买,奴婢发现米价上涨,特来告诉夫人。”说着,她拿来账簿。
在董玉婷翻看的时候,朱月如继续道:“其实米价前些天就有些不对劲了,只是那时也就高个四五文,今天采买的再去东市上买,米价已经到了三十文一斗,比平常足足高了三十文!”
董玉婷翻账册的手一顿,蹙眉道:“这是为何?可打听清楚了?”——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
第67章 商量 朱月如深知董玉婷脾性,……
朱月如深知董玉婷脾性, 在来之前就已经去东西两市打听清楚,并非采买管事贪捞油水,也不是米粮店老板故意抬高价格, 而是另一个让人感到还不如是前两者的原因。
“据那米粮店老板所说, 自四月起,江淮州就滴雨未降,平江河底曝露,河床犹如龟甲裂纹, 不仅如此, 七月中旬江淮州还遭遇了一场蝗灾, 十二个县的庄稼全部被蝗虫吃干抹净, 使得今年夏粮不足往年的三成,米仓空空荡荡, 只能从其他地方运来粟米。”朱月如看着一脸严肃的董玉婷,“夫人不必担心, 咱们身在京城, 哪里的粮食少了,也断断不会少了京城的,只是这价格可能会升高一点。”
朱月如讪讪笑着, 董玉婷明白了她的意思。
自从她规定了每月厨房的数额,在食材上想缺斤少两就比较难了,一但采买的捞的够多,正院这几个就会有所察觉, 毕竟每日吃进口中的食物味道变了,量少了,食材换成低廉的,还是很容易发现的。
朱月如不担心买不到米, 她们身处京城,和圣上在一处,哪儿少了食物,还能少了京城不成?朱月如只担心自己的利益。
董玉婷也能理解,她规定了每月厨房平日花销,但难保有时候会有人想吃别的,就去厨房点菜,而通常点的菜都是比较昂贵的菜肴,曾惠妍就时不时的点一道金齑玉脍羹,现在米价上涨,若是这月府中主子再多点些别的菜,那朱月如这月能捞到的银子就不多了。
是以,她才火急火燎的赶过来给她说。
比起朱月如担心手中的银子不够,董玉婷身为主母,更担心李府的开销问题。
她在心里飞速的算起来。
托从小就学习数学的福,她心算的很快,以前三十两银子一个月供厨房花销,差不多有十八两左右的银子会去买米面等主食,假设全部买米,那时米价五十文一个月,能买三百六十斗米,在如今米价八十文一斗的情况还维持每月买三百六十斗米,就要多花十两银子。
这不算不知道,若是只买一斗,那也就高三十文,但她们是大主顾,一下子就会买很多,加起来也是个不菲的数字。难怪朱月如要这么着急,在重阳这天还要过来说,这一下子多花了十两银子,她不仅没有捞到的油水,还要多赔十两银子,她哪来这些钱。
明面上,管事的月例就和贴身大丫鬟一样,一个月一两银子。
每月多给十两银子,也能拿得出来,但若是米价还会上涨呢?看着账簿上记录的花销,半个月前买米时还是五十文,半个月后,就疯涨了三十文钱,按照这个速度,米价突破百文大关也指日可待啊,这可不是个好事情。
董玉婷敲着桌子道:“面价多少文一斗?”
朱月如答道:“四十文一斗。”
乾元南边多种稻米,北地多种小麦。稻米脱壳后蒸煮即食,小麦却要经过磨粉、发酵、和面等过程后才能成为食物,但由于初期稻米种植成本高,加上运输费用的缘故,导致京城米价高于面价。
“这样,等会儿你拿我的对牌去库房支取六十两银子,其中五十两去买八百斗面,剩下的都买了米,其余十两填作厨房的花销,在米价没回到原来的价格之前,以后厨房每月取四十两银子。”董玉婷说道,“你往后每天都去东西两市询问米面的价格,往我这里汇报。”
朱月如应是,拿了董玉婷的对牌去了库房。
董玉婷又唤来夏晴,“老爷回来院里,告诉我一声。”
李凌川一个朝堂中人,应该知道江淮州的天灾。
秋荷和春月见董玉婷露出担忧的样子,机灵的凑上前,一个安慰她,一个给她揉捏肩膀。
秋荷道:“夫人别担心,圣上英明,应该已经做出了举措,想来过不了多久,米价就会归于原价。”
春月缓缓的加重手上的力道,“是啊夫人,再说了,没有米了,我们就吃面呗。”
她俩想的简单,只是董玉婷天生不是那种乐观的人,考虑事情总要想到不好的一面。
“但愿如此吧。”
董玉婷暗暗想道:要是到时候米面吃不完,就当做奖赏分给府里下人,或者送到她的酥香阁里去。自从她主持中馈,她还没偏心过自己呢。
在李凌川还没回来的时候,夏晴先带着回事处的两名小厮进来了,一小厮弯着腰,恭恭敬敬的把信笺交到秋荷手中,再放到董玉婷面前,另一个小厮两手端着一看起来就很贵重的木盒,由春月转放到了桌上。
今天重阳,给府送礼写信的人不少,回事处的人都按照送信人的身份贵重细分下去,这封送到董玉婷面前的是贤康王妃写的信。
信上先是一大段重阳的祝福,问老太太身体情况怎么样等等,接着邀请她大后天参加慈航宴,请她务必要参加,末尾又提了句木盒里是订做的重阳糕,希望她别嫌弃。
木盒上绘着精致的山水画,木料还是紫檀木的,鎏金的九重酥坊四个字很是显眼。酥香阁在过节时也会制作这种盒子,供客人来送礼,但是远远不如这盒子做的奢华。
打开木盒,扑面而来的糕香,九重酥坊地处福熙坊,专为富贵人家服务,这糕点的用料也是都挑着贵的用,卖出去的价格便水涨船高,买一盒这样的糕点的价钱,能让普通人家一家五口生活一个月。
董玉婷回忆起这个慈航宴,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慈善晚会,由贤康王妃最先举办,参加的人全都是乾元朝顶级身份的人,什么礼部尚书夫人、丞相夫人,永泰公主等等因是打着行仁义之举的名号,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贤康王妃办的慈渡堂,和这个宴名字一样,都是取“慈航普渡”之意,里面会收留孤儿,定期施粥,分发旧衣等等,如此慈善之举,让贤康王妃有了在世观音的传闻。
而她也不自己办,还会拉着别人一起干这件事,以曾经并没有加入的董玉婷来看,好名声还是全部落在了贤康王妃身上,如果她吃到了肉,慈航宴的其他人顶多喝到了肉汤,提起慈航宴,最先想到的还是贤康王妃。在这个没有网络的时代,能参加进慈航宴的人,总会给别人留下仁慈的形象。就像是在没有见过对方的时候,先听说对方成绩好,就会下意识的认为对方是个好孩子。
殊不知,成绩好,并不代表一定是好学生。
以前李凌川是工部的二品官,现在成了工部尚书,董玉婷就进了受邀行列。
只是
“做什么呢?”李凌川跨进明间,瞧见夫人对着一张信笺发呆。
董玉婷便把信笺给他看,“我要不要去?”
李凌川快速看了一遍内容,将信笺放回桌上,气定神闲的说:“为何不去?能去慈航宴是件好事。”
董玉婷让秋荷春月都出去,郁闷的说:“还不都是因为你,你告诉我舞弊案背后的人可能是贤康王夫妇做的,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李凌川怪道:“像平常一样对待他们就行了,永明王妃、昭信王妃也会去慈航宴,到时候她不会盯着你一个。再说了,当初是你非要问我的。”
董玉婷被堵了一下,撇嘴说:“我总得知道谁陷害我的呀,贤康王妃素来有仁慈的名声,却没想到背地里手段这么狠辣。”
李凌川淡淡道:“他的这些手段,几位皇子都已知晓,他做这些,不过是让百姓们看的罢了。”
董玉婷明白他说的话,这不就是给自己立了人设吗,身为公关公司的一员,她再清楚不过这句话,那些明星给自己立各种各样的人设来吸引粉丝,立久了就会深入人心,当有不好的传闻时,大家就会觉得,应该不是他吧,但是立人设的后果就是,当人设崩塌的时候,就会导致粉丝圈全面崩盘,以后再说什么大家再也不会相信。
“对了,今天朱管事给我说江淮州发生天灾,导致京城米价上涨,圣上有没有对策?以前五十文一斗米,现在要八十文一斗,每个月要多花十两银子,我担心以后米价还会上涨。”董玉婷好奇道,她很少过问李凌川朝堂上的事,毕竟她深处后宅,对朝堂上的事不甚了解,但现在事关李府开销,有些关联,董玉婷便想知道皇上有没有行动?
李凌川喝了口茶,说道:“圣上已派人从关岭、长华运送粮食到江淮和京城,一条走水路,一条走镇西道,再过不久粮食就会运到,不必担心。”
乾元有三大粮仓,江淮、关岭、长华,江淮主要种植稻米,关岭种植小麦,长华则两种皆种,偏北的种小麦,南边的则种稻米。其中能收获最多粮食的是江淮州,而关岭和长华收获的粮食比江淮要差上一截。
董玉婷听到这个消息,松了口气。
第68章 永泰公主 转眼就过了三天,董……
转眼就过了三天, 董玉婷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每逢有事的时候,她总是起的格外的早, 和李凌川一块儿用了早餐, 被孩子姨娘请了安之后,朱管事来给她汇报今天的米价。
上次给了她五十两买米面,面占大头,但最后只买了面, 因为面价也升高了, 到了六十文一斗。朱月如特别气愤的说:“都什么人啊, 瞧大家都来买面, 他就把面价也提高了,怎么这么不要脸!”
不过好在米面的价格分别到了八十文一斗和六十文一斗就不再涨了, 这让董玉婷稍微宽心,现在就等关岭长华两地的米粮送来, 让粮食价格降下去。
看了看桌上摆的西洋钟, 董玉婷带着秋荷春月出发去往贤康王府,夏晴冬枝跟在身后送她们。
钱坤和王良早就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一见董玉婷出来,钱坤就弯腰上前, “夫人,马车都收拾好了。”
王良跟在后头,一点没车马司管事的威风。
王良就是董玉婷从陪房里挑出来的新管事,原先也是车马司的人, 是钱坤引荐让董玉婷选他,但是真让王良做了管事之后,钱坤心里就开始有了猜疑。
仗着跟随董玉婷多年和伯乐之恩,钱坤才敢略过王良, 先到董玉婷身边。
“挑了匹温驯的马,车架是老爷升了官皇上赏的,外头打了油漆,您瞧瞧,闻着还有股香味儿呢。车上放了糕点,您路上吃,垫子是从绣房拿的,里头塞了棉花,坐上去可舒服了,都能当枕头使”钱坤讨好的说道,余光得意的扫过王良。
拴在拴马石上的棕色马匹静静的站在大门口,眼神温润的瞧着董玉婷,前方的王良淡淡微笑着,给董玉婷行了礼,让小厮搬来上马石。
他倒是一点不急。
董玉婷对钱坤的忠心并不怀疑,但人都都有缺点,她有,钱坤也有,现在钱坤不是管事了,还霸占着这些事务,让王良怎么管事?久而久之,难保王良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董玉婷现学现卖,笑道:“你和王管事做的不错,车马司有你们两个我就放心了,钱坤,你是车马司的老人了,多教教王良,让他尽快能独当一面,免得以后会犯错。”个人功劳说成集体功劳,是从老太太那里学来的。
钱坤当即就想反驳,可是在看到董玉婷看过来的眼神,他就蔫了下去。他不是傻子,能明白夫人的意思,但要他放弃手中的权利,他是万分舍不得呀。不过夫人说的没错,他是犯了错才到这一步的,要是他一开始就严加管教小厮,而不是和他们打成一片,他们又怎么会不听话?
“冬枝,你回去拿两包老君眉给王管事和钱坤。”董玉婷温声道,“你们都是跟着我来的陪房,有劲儿就该往一处使,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钱坤和王良忙不迭的点头。
敲打完之后,董玉婷踩着上马石进了宽敞的马车,里头放了熏过一遍檀香,味道令人宁静。
驭夫坐在外头车架前,扬起马鞭,轻轻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马车稳稳当当的朝着贤康王府前进。
原先的马车窄小,董玉婷坐在榻上,秋荷春月就只能弯着膝盖憋屈的坐在榻前的一片小地方,这辆马车十足的宽敞,秋荷与春月不用再弯着腿坐了,两边也都是坐榻,就是坐下后就和董玉婷持平了,她俩不敢坐,董玉婷再三要求后,她们才谨慎的坐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坐在这辆圣上赏赐的马车上,行驶起来都感觉不到马车在动。
秋荷春月原先还绷着身子,过了一会儿,就松懈下来了,榻上的小垫子实在太舒服了。
俯瞰整个京城,就会发现东西两坊的建筑规划一模一样,每条街道小巷,都能通往中间的瑞祥大街。这样的规整,方便百姓出行,街头巷口还有堠柱立着,上面清晰的刻着街道名字,如此一来就更加不会迷路。
听着外面热闹的喧哗声,董玉婷突然向前栽了一下,好在马车行驶的不快,不用秋荷春月扶她,就自己坐稳了。
春月朝外嚷道:“怎么回事?”
秋荷扶着董玉婷的胳膊,关切道:“夫人没事吧。”
董玉婷摇摇头,示意没事,她往旁边侧身,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以她那个角度看不大清楚,只能瞧见她们的车停在拐角,要拐过去的路上行驶过一辆四匹雪白骏马拉着的马车。
董玉婷看的瞠目结舌,这也太夸张了吧,原本以为她坐的这辆马车已经够大,现在才算是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宽敞马车,跟房车似的,在里面翻跟斗都不成问题。
那马车上绘着牡丹的花纹,车身上挂着几枚玉铃,随着马车的行驶叮叮当当的响。马车后更是跟着一排穿着青色衣服的侍从,拿着金银节杖在地上慢慢走着,董玉婷大致看了一眼,得有二十个左右。
驭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夫人,是永泰公主的仪驾。”
董玉婷点了点头,难怪这么大的排场。
这位永泰公主是圣上的嫡长女,前皇后在她三岁时就因病离世,现如今的继皇后是前皇后的表妹,无所出。据说圣上与前皇后是青梅竹马,对她生下的女儿永泰公主就疼爱有加,便养成了她看谁都不顺眼的性格,谁要是惹了她,被她罚一顿也就算了,就怕她入宫告状去。
据估算,自永泰公主下嫁离开皇宫后,入宫告状已经不下百次。是以旁人见了她,都恨不得绕道走。
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身份,董玉婷也怕招惹她,说道:“等她们先过去我们再走。”
外头的百姓避让在两边,好奇的偷觑那威风的公主议驾。
董玉婷拉了帘子,打开小桌上的八角食盒,拿出糕点分给秋荷春月一起吃。
马车行驶至贤康王府门口,董玉婷下车还没站稳,就有丫鬟来迎她。
护送她们的护卫和驭夫跟着马车进了角门,董玉婷等人则在这丫鬟的带领下从正门进去,转过影壁,进了垂花门。
董玉婷不免把昭信王府和贤康王府在心里做了一通比较。
富贵之气是必然的,那朱红色的长廊上似乎还有金粉呢,和昭信王府一样,这儿也有一个大花园。董玉婷不由得想起之前李凌川给他说,府里准备扩建,也建一个大花园的事儿。
他升了一品官,按照规制,府里有个花园是合规矩的。
上次去昭信王妃生辰,她邀请的人多,也不拘非是权力中心的人,但这次慈航宴就不一样了,贤康王妃没有明面说,邀请的却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贤康王妃长袖善舞,把众位夫人都招呼妥妥帖帖,她余光一扫,见到董玉婷,就过来亲切的拉着她的手说:“总算来了,快坐快坐,第一次来,也不要拘束,就当一个普通的宴会就是了。”
这倒是像贤康王妃会说的话,还是这样大大咧咧,董玉婷顺势坐下,贤康王妃瞥见又进来的人,“你在这儿坐着,和各位夫人吃茶聊一会儿。”
说罢,她就去迎接刚进来的夫人。
那夫人看起来比在场所有的夫人都小一轮,皮肤白嫩,略施粉黛,脸上充斥着胶原蛋白,要不是董玉婷听见有人说她是礼部尚书夫人,董玉婷差点以为她是走错了。
关于礼部,董玉婷听李凌川说了,圣上因为舞弊一事大怒,罚了礼部好几个人,重的直接流放,轻的有罢免官职,礼部尚书没罚那么狠,让他做了从二品光禄大夫,听着官职是挺高,但没了实权,主要听皇上诏命行事,换句话来说,就是圣上没安排,他们也没事干。
之后圣上提拔了礼部司郎中,他的夫人是继妻,听李凌川说这位夫人是中书令家的庶女。原先是从三品礼部司郎中,还是要娶继妻,过去后还要养上一任妻子的儿女,以庶女的身份也配的上,谁知两个礼部侍郎泄题,让他走了运,要是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娶继妻,取个二品散官的嫡女也是够的。
礼部尚书夫人名薛伊,脸色有些僵硬,大概是第一次被贤康王妃这样亲切的对待。
“快坐。”贤康王妃拉着她到席上,安排在董玉婷身边,有意思的是,位置在她的上边。
董玉婷深知这里安排席位大有学问,她瞧着正说着话的贤康王妃,心想:莫非是想拉拢薛伊?毕竟这新任的礼部尚书,貌似还没明确的倒向哪位皇子。
正想着,突然听见永泰公主不高兴的声音:“武烈王妃呢?她怎么没来?”
那边坐着的都是皇亲国戚,平宁王妃安抚道:“她说是身体不适。”
“哼,什么身体不适,我看她是不敢来了,怕出来丢人吧。”永泰公主不屑的说道。
众人尴尬的低下头,这话也就永泰公主敢说,人家的靠山可是皇帝,谁比得过?不过听她这样说,有的人还挺高兴,武烈王妃先前得罪了不少人,大家心里多少有些看不惯。
第69章 祥瑞结善 “砰!” ……
“砰!”
突然响起的瓷杯碎裂声吸引了众位夫人, 纷纷往发出动静的薛伊身上看去。
站在她身后的丫鬟动作迅速的上前,温柔的说:“夫人,我们来吧。”
薛伊脸色涨红, 低着头不安的绞着手指, 声若蝇蚊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永泰公主皱起眉,不高兴的看着薛伊,锐利的眼神令薛伊不敢抬头, 好似一座大山将她的脖颈牢牢压住。
董玉婷坐在她身边, 看的清楚分明, 她是被刚才的永泰公主给吓到了, 失手摔了手边的茶杯,好在没撒到身上。
董玉婷和薛伊侧过身子, 让丫鬟们将地上的碎瓷片给清理走。
“小事而已,董夫人别放在心上。”贤康王妃笑说, “再给董夫人上杯茶来。”
其余夫人也跟着安慰了几句, 只是有几人眼中含着几分不屑。
“这茶杯,是汝窑的吧,看这上面绘的花, 这么精妙,莫不是烧制的名花七十二器?据说一共七十二件,包括杯、碗、罐、盘、盒每一件上面都绘了不同的花,哪一件放出去都价值连城, 可到了王妃这儿,就不稀罕了,摔坏了都不要紧。”那夫人笑道,“王妃果然家财万贯。”
薛伊一听这个, 吓得险些再把手中的茶杯摔出去,坐立不安,浑身发抖,脸色苍白的就要给贤康王妃道歉。
董玉婷莫名的就觉得,一只小白兔误入了狼窝里,她在桌子底下按了按薛伊的手,小声道:“别紧张。”
贤康王妃没注意她们,瞧着刚才说话的夫人,“厉夫人说笑了,这一套瓷器静妃娘娘赐给王爷,王爷又送给我的。要说生气,我心里自然是有点的。”
薛伊抬起头,还未张嘴说话,就听贤康王妃继续说道:“只是董夫人也并非故意,她第一次来我这慈航宴,难免有些紧张,改日我亲自去向娘娘请罪。董夫人不必紧张,静妃娘娘向来仁慈,不会责怪你的。”
看着她脸上轻松的笑容,薛伊点了点头。
这位厉夫人是兵部尚书夫人,尖脸细眼,眼角有许多皱纹,看起来比春月还要不好惹。武烈王母妃丽妃是兵部尚书的妹妹,厉夫人自然也就是武烈王一派。
在没有战乱的时候,兵部就如一群闲散官。所以,武烈王才需要娶礼部尚书的女儿为妻,只是他这根羽翼,被贤康王一党生生拔除了。
厉夫人刻薄的脸上冷笑了一笑,扭过头不再说话。
薛伊身子悄悄往董玉婷那儿偏移,细声细气的说:“谢谢。”
董玉婷思索着她们各自背后的背景,闻言朝薛伊笑了笑,这个薛伊瞧着,比瑶姐儿也没大几岁的样子,她不禁生出几分怜意。
坐在上首位的永泰公主不耐烦的说:“可以开始了吧。”
这尊大佛,谁也不敢惹,即便几个皇子在这儿,也要恭恭敬敬的叫声皇姐。
贤康王妃起身到永泰公主身边,和风细雨的说:“大家这就去吧,佛堂那儿都准备好了,迎儿,香儿,你们服侍好李夫人和董夫人,她们第一次来。”
站在董玉婷和薛伊身后的两个丫鬟福了福身,随后凑到她俩跟前,“夫人,这边请。”
大概是雏鸟情节,薛伊依恋的紧随在董玉婷身边。
沿着花园的青石板小径,到了花园和正院之间的一座正屋,董玉婷和薛伊两个新人第一次参加这个宴会,不懂规矩,就跟在队尾观察别的夫人怎么做。
这间房屋坐北朝南,修葺的十分阔大,里面只摆放了几尊金灿灿的小佛像,底下点着四十九座青莲灯,左右两边是垂眸跪坐的僧人,前面的是老僧人,后面的是年轻一点的僧人,董玉婷看见跪坐在最后的,还有八九岁的小僧人,剃着光头,偷偷的挠了挠痒。
正中间的地上放着柔软的蒲团,由永泰公主打头,挨个儿跪了下去。
董玉婷参与了几次礼佛,明白这时候的规矩,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耳边响起僧人催眠一般的声音。
每次这种时候,她的心就不由自主的静下去。
僧人们念完一遍《妙法莲华经》,耳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董玉婷和薛伊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然后随众人出去。
来的时候急急燥燥,回院子里的速度就降了下去,主要是大家要随着走在最前方的永泰公主的步伐,她快后面的人就快,她慢后头的人就慢。
回了院子里,众人依次坐下,永泰公主用手帕擦拭着眼角,几位王妃围在她身边安慰。
董玉婷心里一动,永泰公主下嫁之后,生下两子一女,只是在两年前,她六岁的幼子得了天花离世,自此永泰公主一概宴会都不参加,也只有慈航宴,法事这类的活动才会出现。
贤康王妃叫来丫鬟,“快把祥瑞抱来。”
那丫鬟忙不迭的去了,董玉婷暗道:什么祥瑞?还能抱来?
等见了那祥瑞的模样,董玉婷不禁弯了弯嘴角,什么祥瑞,分明是一只乌龟,被丫鬟抱来,一动不动的。
众人似乎对这乌龟很熟悉的样子,都笑了起来,但是没有惊讶。
丫鬟将乌龟放到地上,那乌龟就慢悠悠的爬了起来,几位夫人坐在椅子上,笑着道:“过来,过来。”
有人就道:“可不能耍赖,让祥瑞自己选。”
永泰公主也止住了哭泣,跟着说道:“对,”
只见那乌龟避开前面的夫人,一路向后爬,慢慢的,就要爬到董玉婷前方,众人的视线也随之转移到坐在后排夫人的身上。
“停下了!”
“祥瑞选了董夫人,看来是董夫人要先结善缘了。”
“董夫人第一次来,就被祥瑞择中,看来都是天意。”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唯独被选中的薛伊一头雾水,她根本不懂什么意思,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求救的看向董玉婷。
可董玉婷也是第一次加入这个慈航宴,根本不懂她们说的祥瑞、先结善缘、择中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低头看着停在薛伊脚边的乌龟,因大家称呼为祥瑞,薛伊一动不敢,任由那乌龟伸长了脑袋在她脚边嗅。
离得近了,董玉婷彻底看清了祥瑞的模样。她没养过乌龟,也不清楚它活了多少年头,她猜想应该活了很久,因为它的四肢跟老树一样,一圈一圈的纹,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它背上的龟甲,左边“天下”二字,右边则是“昌吉”二字,合起来就是“天下昌吉”。
迎儿见状,不等贤康王妃开口,就上前将乌龟抱起。董玉婷忽然发现,薛伊踩的地上,刚才撒了茶水的那块,浮现出一点暗黄色的痕迹。
刚才她们在佛堂也待了不久,按理说这地上早该干了,就算没干,也不该呈现这样的颜色。
昭信王妃道:“董夫人和皇姐一样,第一次来,就被祥瑞选中,先结下善缘了呢。”
永泰公主看向薛伊的眼神中含着温和的笑意,谁能想到不久前她还因为薛伊冒冒失失而不高兴。
薛伊受宠若惊,可她还是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董玉婷心里挠痒痒似的,问道:“我也是第一次来,看来,我是不如董夫人了。”她佯装叹气。
平宁王妃笑着解释道:“十年前慈渡堂才刚建完不久,这灵龟就出现在了慈渡堂中,龟背上还写着天下昌吉四字,弟妹觉得这灵龟是祥瑞,就留了下来。在以后的慈航宴上,就让灵龟自个选择一个人先结下善缘,前年是皇姐,直接就就捐了十万两白银。李夫人别难过,灵龟已经把每个人都选中了一次,或许明年春天就会选中你了。”
董玉婷明白过来,什么祥瑞,什么结善缘,就是让你捐银子罢了。
她不信永泰公主第一次来,就被灵龟选中,贤康王妃一定做了什么手脚。
她低下头,薛伊踩的那片地上,暗黄色的一层浅痕仍没有消退。
大概是因为薛伊被祥瑞选中,再加上第一来这样的条件,永泰公主对她多了几分好感,“董夫人,你捐多少银子,直接说吧,捐的银子都会用在慈渡堂里,与你结下善缘的人都会感激你的。”
原来这就是结下善缘,被灵龟选中的人,在夫人中第一个捐银子,这些钱用在慈渡堂里,可不就是和慈渡堂的孤儿或贫苦百姓结下了善缘。
薛伊双手又不自觉的绞在一起,正要开口,贤康王妃道:“慈航宴还有个规矩,之后人捐的银子,不得超过祥瑞结善人所捐的银子,让祥瑞结善的人立最多的功德。”
薛伊听罢,又想了一下,嘴唇都快被她咬破了,小声道:“我,我捐八万两银子。”这个银子既没有超过永泰公主,也能让后面的人多多捐款,应该可以吧。
薛伊谨慎的看向四周,只见她们脸上表情莫测,有的惊讶,有的羡慕,有的嫉妒她脸色一白,难道她说错了?
永泰公主也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赞善,她接着说道:“我捐七万两。”——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
第70章 水匪 京城共有四个大门,分别……
京城共有四个大门, 分别是启明、山岳、镇渊,耀炎。其中启明门在皇宫里头,山岳和镇渊则是东西两侧的大门, 没有命令不得打开, 南边耀炎门每日寅时开启,戌时关闭,供百姓出行。
王录事拿着簿本,坐在一张梨木椅上, 排成一队的百姓挨个在他右方被监门卫搜查, 武器是不能带进城中的, 待检查通过, 王录事核查过所和户籍木契,确认无误后, 在簿本上记下信息,在名字后画了个圆圈。
城墙修建的无比高大, 人站在城下, 只觉自己分外渺小。
除了那些有身份的人在检查时不愿从马车上下去,其余人在进了城下后一概站到了地上,对这些官兵笑脸相迎。
王录事打了个哈欠, 脸上还是撑着一抹很浅的笑容,没办法,录事只是个八品小官,每日进进出出这么多人, 说不准谁背后就有一尊大佛,王录事担心一不注意就惹到了对方。
不说好声好气吧,但也别让人憎恶,这就是王录事的处事之道。
翻开下一个人递来的过所、户籍木契, 还有一张市籍,王录事啧了一声,睁大了眼睛凑近瞧,努力分辨上面的字迹。
看了好大一会儿,他拎起三样东西,没好气的说:“你这是给它们洗了个澡?”泡的皱巴巴的,谁看得清字啊。
诚然,王录事要求自己礼貌相待进城的百姓,但遇见这种给他添麻烦的,他还是会忍不住生气。
当他看到这人长相的时候,眉头皱的就更深了。
头发和胡子乱糟糟的,像是一片生长在野外的杂草,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身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里来的叫花子!
男人身体弯的像煮熟了的虾子,讨好的笑道:“大人行行好,来的时候我不小心落进水里了。”他伸出手,将一锭银子塞进王录事手心。
在耀炎门下干了这么多年,此事早已轻车熟路,王录事默不作声的把银子放进口袋,咳咳了两声,嫌弃道:“唉,行吧行吧,下次可没这么好运了,先把你的身份名字告诉我,这上面的字都泡的模糊了。”他感受着那锭银子的重量,约莫有十两。
男人松了口气,紧张兮兮的往城里看了一眼,只等王录事放心。
他这可疑的样子却令王录事多看了他几眼,他是收了银子没错,可是也不想惹事啊!
王录事这一瞧,就发现了端倪,他严肃道:“你给我看了市籍,那你的货物呢?”
乾元律令规定,出入耀炎门,需核查过所和户籍木契,确认无误后才可放行。过所也就是通行证,上面有姓名、年龄、体貌特征,此行要去哪里等信息,户籍木契上写家里所在位置。在这两点上,还有商人,护卫等,商人要有市籍,上面写商人做什么生意,货物来源自哪里,按照货物资产对商人征收市税,若没有市籍,就不可在京城中做生意。护卫若要携带武器,就需要担保文书,保证护卫不会伤人。
男人形单影只,身后就跟着匹老马,怎么看也不像是来做生意的。
男人顿了一下,苦笑道:“大人,我刚才不是说了,我在来京城的路上落进了水里,我的兄弟,还有带的货物全都丢了”
男人呜咽的哭起来。
王录事在耀炎门下历经风雪,早已不会被这样的故事所打动,在胡正名字后面画了一道斜线,招了招手,让监门卫放他通行。
胡正牵着马进入京城,远离了耀炎门,就急忙翻身上马,驾驭马往福熙坊的方向驶去,跟在后头的两名监门卫对视一眼,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听着众夫人相继说出自己要捐多少银子,董玉婷在心里拟定了一个合适的数字,两千两。
此行她是代表李家,自然不用掏她的私房钱。
薛伊见她一直没说话,低声道:“李夫人,要不,我借你一些。”
董玉婷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妹妹,你这么有钱啊?刚豪迈的要捐八万两,还有银子借我呢。
在薛伊说完,其他夫人开口后,董玉婷就明白了刚才大家为什么露出那样不可思议的表情。
因为大家并没有像薛伊那样,一张嘴就是要捐几万两,说出的数额都在一万两以下,八千、五千、三千
虽然李凌川也是一品官,但总的来说,李家和在坐的各位相比,还是个新贵,底蕴不足,积累的财富并不能跟其他人相提并论,一下子拿出两千两已经是李家的极限了。
而这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她们有的人出身百年望族,有的人出身簪缨世家,自然不会把才兴起几年的李家放在心上,董玉婷捐出两千两,她们并不会觉得奇怪,反而觉得很正常。
“不用。”董玉婷笑着摇摇头,将自己要捐款的数额告诉贤康王妃,这样林林总总的加起来已经是个不菲的数字,慈渡堂需要花这么多的钱吗
“王妃,我们捐出的银子,不知都会用在何处?王妃可不可以写下来,让我们看看,好让我们知道这些银子落在了哪些实处。”董玉婷道,“我曾听人说过一句话,行善需明因果,修心更胜修形,若王妃将善款的明细写下,供于佛前和慈渡堂内,既让大家结下的善缘得佛祖庇佑,让佛祖知悉我们的善举,又让百姓知晓众夫人的功德,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永泰公主笑道:“李夫人,你第一次来,并不知晓,六弟妹每次都将我们的善款明细写的清清楚楚,只是这钱不是小数目,扬州、幽州、江淮等地也有她办的慈渡堂,加起来都有十几个了,是以,将善款写明会在明年春季的慈航宴上。不过你提出的这个主意不错,行善需明因果,修心更胜修形,这句话很好,弟妹,京城慈渡堂的善款明细你先写下,供在佛前和慈渡堂内,让佛祖看看我们的善举。”
是自己错怪她了?居然把慈渡堂开成了全国连锁店,若是这样的话,那花这么多银子就似乎合理了,毕竟光是路费就要花不少银子。
秋季慈航宴筹款,春季慈航宴让大家看去年的明细,过去这么长时间,真的会有人还记得清吗。
董玉婷好奇起春季的慈航宴她们会做什么?
贤康王妃笑道:“皇姐的话我记下了,只是供在慈渡堂内,还请皇姐再考虑考虑。慈渡堂不像佛堂清净,那里面常有婴孩啼哭,杂役也众多,什么人都有,他们毕竟不懂规矩,善款明细供给佛祖看,是让佛祖知悉我们的诚心,若是放在慈渡堂里,被他们冲撞了,这反倒不美了。”
永泰公主思索了一下,“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尽快算完京城慈渡堂的明细,好供于佛前。”
“我办事,皇姐就放心吧。”
贤康王妃提笔在本上写下最后一字,这时,一个丫鬟匆匆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引得贤康王妃大惊失色,手中的紫竹狼毫笔摔到了地上。
众人很少见到贤康王妃露出这样的神色,纷纷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
永泰公主直接问道:“怎么了?”
贤康王妃脸色纠结,犹豫的看了看在场的众人,对丫鬟道:“让他进来说。”
那丫鬟小跑着出去,然后带了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子进来。
“弟妹,你让这人进来做什么?”
“皇姐别急,你听他说完。”贤康王妃转头对着跪在地上的男人道,“胡正,将你经历的事告诉各位夫人。”
胡正声音颤抖着,断断续续的说:“小人奉王妃之命,将长华州今年田庄的收成送往京城,可是可是路上却遭遇了水匪,今年的收成都被他们给夺去了!小人跳进了水里才侥幸躲过一劫,一上岸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京城告诉王妃。”
有夫人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妃,你若是需要米,我可以送给您一些。”
厉夫人面色阴沉的怒道:“蠢货!长华通往京城只有一条水路,他都遭遇了不测,长华转运使呢?他可是护送整个长华的收成来京城!”
那夫人倒抽一口凉气,终于意识到了不妙。在坐的各位都听说了圣上调了关岭、长华的粮食来京城江淮,若长华的粮食在漕河全被水匪洗劫一空,那就只剩下走陆路的关岭州的粮食了。
贤康王妃苦涩的说道:“原本我想把长华庄子上的粮食送到慈渡堂去,现在看来是没这个机会了不过,大家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提前备好粮食,预防不测,若是我没猜错,米价恐怕又要升高了。”
“还升?现在都已经八十文一斗了吧,再升岂不是要百文钱一斗了!”
董玉婷听到这个消息就心里一沉,她所想的最不好的结果出现了!仅剩的关岭州的粮食,不会也要出什么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