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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40

    第131章


    于是, 除了留下在上海的生活费和回程车票钱,母亲把身上的钱都交给了女儿。


    “你准备选哪只股票?”这个时候只有八只股票,有电子、电工、实业、商场等, 文莉君一个都不懂。


    袁锦悦毫不犹豫,选择了“上海申华电工联合公司股票”,股票面值10元, 实际上购买价格80元一股。选择它的原因自然是这只股票现在的买价最低,以后涨幅比较高, 持续时间很长。


    母女俩手上的钱凑完了, 只够买10股加手续费。


    “还挺吉利的!”袁锦悦喜笑颜开跟着母亲开户,拿到了十张蓝色花纹的纸片, 还有一张手写的成交单, 盖了个蓝色的印章。


    才走出大厅,文莉君已经有点儿后悔了:“丫丫,这东西到底靠谱不靠谱,这什么证券所真的假的。好几百块钱就交出去了, 以后能退吗?”


    “反正今天不能退了!”袁锦悦把股票卡片塞进钱包, 又放回贴身的小背心里。她拍拍肚子上钱包的位置。


    “妈妈,这些钱是您借给我的, 那就是我的。我买什么都可以, 您不能再要回去了!回家后, 我会把钱还给您的。等我挣了钱, 我还要买更多的股票。”


    “还要买,就这破纸片?”文莉君最后只能摇摇头, 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在钱财的事情上太固执了。


    幸好她只借给女儿两百块,也不要她还了, 就当是未来几年的压岁钱了吧!


    袁锦悦摸着怀里的原始股票,心里很踏实。在母亲再婚前,她给母女俩的未来,买下了一份保障。就算母亲再次离婚,夫妻共同财产要分割,这婚前的股票总不会被发现拿走的,让袁锦悦无比的踏实。


    既然把钱都用来买股票,母女俩剩下的钱只能让她们在上海外滩散散步。


    上海餐馆的盘子很小很精致,其中最可爱的要数香卤的螺蛳肉。小桌上一叠螺蛳、一叠盐水煮花生,一杯酒水,桌旁的几个人能聊很久。


    文莉君掏出最后一点儿钱,母女俩在豫园后面的小吃街买了一碗红豆沙小汤圆分着吃。隔壁桌说着上海话,能从个别字眼里听出他们在讨论股票、财产、店铺、租金、投资、浦东……


    确实不一样啊!文莉君默默吃着汤圆,和女儿在大世界、静安寺门口拍张照片,去南京路上买了双鞋,准备再去武昌路踩踩大街就打道回府。


    可当天晚上,文莉君刚回招待所,就接到蒋巧巧的电话,告诉她一个意外消息。“莉君,你妈李桂兰出大事儿了!”


    文莉君大脑懵了:“我妈在团结镇好好的,是突发疾病了吗?我哥应该在吧!”


    蒋巧巧叹了口气:“这事儿很蹊跷,你妈今天早上被发现在镇外的破庙里,已经昏倒许久了。镇上的人帮忙送了卫生所,镇卫生所救治不了,立刻转了市里的三医院,现在仍然处于昏迷状态。


    卫生所联系你哥,他说他没钱,不愿意去。医院在李桂兰身上发现你的联系方式,就打电话到蜀绣厂找你,高书记帮忙接的电话。他让我转告你,厂工会给你撑腰,他带人去医院帮忙了。”


    “真的?那我马上改火车票回蓉。高书记找谁去的?刘卉还是张娟?”文莉君用脸和肩膀夹着听筒,腾出手急急忙忙翻钱包,找出原本的火车票,是三天后的硬卧。


    “高书记说你这事儿肯定有人乐意管,她给你的对象于教授打电话了……”


    蒋巧巧清脆的声音还在耳畔,文莉君立刻慌了神:“给,给于哲打电话啦?他……他怎么说吗?”


    “于教授挺好的,立刻就答应了,同时前往医院。你还带着孩子呢,回来的路上别着急,注意安全。放心,高书记和于教授都是很稳妥的人,我明天也会去看看的……”


    放下电话,文莉君脑子里乱糟糟的。母亲为什么会在镇外的破庙晕倒,文建军怎么做得出不管亲妈的事儿。于哲才帮忙赶走袁鹏,现在又要面对生病的李桂兰。


    他会不会觉得文莉君家里好麻烦,他会不会帮忙,会不会讨厌她?


    “丫丫,收拾行李,我出去买火车票,咱们马上回家!”文莉君简单给女儿说了下发生的事儿。


    袁锦悦立刻表示理解:“外婆出了大事儿,肯定还是要靠您才行。妈妈快去换火车票,我在家把行李收拾好,您放心。”


    文莉君冲出招待所,可惜火车站的售票窗口已经关闭了。好不容易找到门口蹲守的黄牛,用硬卧票换了两张第二天上午回蓉城的硬座车票。


    换好车票,文莉君给于哲家楼下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小卖部摊主说今天下午看见于哲带着孩子离开了大院儿,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又给文建军的店铺打了电话,接通后文建军只说“生意不好、没钱,你有钱你管。”


    “二哥,你怎么能这样?”文莉君怒了。


    听筒里传来王翠果在远处的咒骂声:“谁打的电话,文莉君?她怎么不去,老东西死了才好,省得拖累我们!”


    文莉君攥紧听筒用力放回了架子,指节捏得发白。


    整个晚上,文莉君都睡得极其不安稳,曾经草拟的婚后约定条款变成了背景音,和于哲李桂兰文建军的脸庞搅和在了一起,把她的脑子搅成浆糊。


    天还没亮,文莉君就起来退房买火车上吃的东西。出发前,给蜀绣厂打电话报备了行程,踏上了返程的绿皮火车,和女儿挤在硬座车厢里。


    三天两夜的硬座和卧铺的环境完全不一样。硬卧相对隔绝,只有住在车厢里的人。可硬座车厢是全开放的,每个站点上车下车人都很多,很多人只有站票。没有座位,他们在过道和火车关节处席地而坐,周围摆放着大小包袱甚至鸡鸭,母女俩连上厕所都挤不过去。


    车厢里满是汗味和泡面味,旁边大叔的半导体放着《渴望》主题曲,周围天南海北的聊天声十分嘈杂。


    文莉君抱着袁锦悦坐在靠窗的座位,不敢真睡着了,只能假寐。怕有人骚扰母女俩,怕有人偷东西,紧绷着精神十分疲倦。


    袁锦悦缩在她怀里,小声安慰她:“妈,外婆不会有事的”。


    母亲摸着女儿的头发,看着窗外掠过的沼泽水乡,心里盼着火车能再快些。这年代的路,怎么能这么长。


    到了第二个晚上凌晨三点,人最疲倦的时候,车厢里发生骚动,原来是抓住了小偷。戴袖标的列车员、哭哭啼啼的乘客、脏兮兮的小偷、跟着看热闹的人喧闹着路过母女俩的座位。


    文莉君睁开眼睛,女儿趴在她的膝盖上睡得正香。幸好母女俩这番出门没买什么东西,最值钱的股票一直贴身放在女儿心口。就算被人看见了,估计也没几个人认识。


    只可惜,这么一闹,文莉君再也睡不着了,强撑着身体直到下火车。


    蓉城的夏日漫长炎热,下午四点,正是最热的时候。母女俩背着行囊走得满头大汗,文莉君心疼女儿小胳膊小腿:“商量个事儿,我先送丫丫回家,我去守着外婆好不好?”


    “不了,我们先去医院吧!我也很担心外婆。”袁锦悦顶着两个黑眼圈,打着哈欠。


    行李不多,确实可以直接去,文莉君同意了。


    母女俩手牵手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出火车站,迎面看见的是站在栏杆外面的于哲父子正在招手。


    于哲看起来和文莉君一样疲惫,可仍然露出一个微笑:“回来了,累不累?”


    在看到彼此的第一眼,三四天的焦虑慌张,似乎缓解了不少。文莉君摇了摇头:“不累!我妈怎么样了?”


    “老人前天晚上醒过来了,昨天上午说了很久的话,现在正在休息。你们准备先去哪儿?医院还是宿舍。”于哲接过文莉君的包。


    “先去医院吧,我想先看看我妈!”文莉君有气无力地说。


    “好!”于哲把包递给于绍言,“儿子,你把行李带回去,我陪阿姨和丫丫去医院看看。你今天就不去医院帮忙了,好好休息一天。”


    “没问题!”于绍言跑过来接过文莉君的包,还接过了袁锦悦的小书包。“都交给我吧,等你们回家,我给你们送宿舍去。”


    在文莉君眼里,小学生于绍言还是孩子呢,可他就这么前后扛着两个包,自己跳上了去往省大的公交车。


    连袁锦悦都愣住了,于绍言什么时候这么可靠了。


    其实也不是突然如此。自从上次袁鹏想抢走自己时,于绍言主动出手帮忙护着她,他就已经在关键时刻显露出了善良本色。


    “我们去医院!”于哲一手牵着文莉君,一手牵上了袁锦悦。


    小姑娘挣扎了一下,就听见于哲说:“有些话我们路上先说,丫丫也应该知道。”小姑娘就顺着他抬起了头。


    “是我妈妈危险了吗?”文莉君紧张起来。


    “刚到医院的时候确实凶险,可她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受到惊吓,心脏病发作了!”


    “什么?惊吓,我妈被谁吓的,我哥还是嫂子。她有心脏病,为什么没告诉过我?”文莉君看向袁锦悦,袁锦悦摇摇头,也表示不知道。


    “是,袁鹏!”于哲咬着牙齿说道。“他去找你家敲诈,结果吓坏了老人。”


    袁鹏!袁鹏!又是袁鹏!


    这个名字,曾经是文莉君的梦魇,好不容易离婚摆脱了,却又一次次出现。每一次出现,都给文莉君带来伤害。


    上一次他想抢走女儿,没有得逞。现在他肯定是到宿舍区找不到出差的文莉君母女,就去找她的娘家人算账。


    文莉君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她的手颤抖着握紧,牙齿紧咬着,甚至尝到了血腥气味。


    “莉君别急,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在处理。”于哲用力紧握文莉君,让她感受到自己。“有我在,你不是一个人。”


    “妈妈你还有我!”袁锦悦放开于哲,去拉住文莉君另一只手,三个人手牵手,以文莉君为中心。


    于哲的沉稳,女儿的坚强,让文莉君忍着泪意点点头:“嗯!把经过告诉我吧!”


    于哲带着母女俩上了去三医院的公交车,在路上将事情经过大致描述了一遍。


    前几天,流窜在外近一个月的袁鹏突然出现在团结镇。


    他和袁鲲在广州混了几天,不舍得下苦力,又没有资本,根本挣不了钱。两人准备回到蓉城寻找资金,袁鹏、袁鲲不约而同准备打前妻的主意。


    可惜文莉君带女儿出差去了苏州,曹云带女儿出差去了广州,没一个多月回不来。两兄弟饿着肚子,根本等不起。


    他们不敢去曹家要钱,曹家兄弟多,不被拔掉一层皮就不错了。两人就找上了文建军,要他把当年给文莉君的彩礼折算成人民币还给两兄弟,加上利息一共3000块。


    文建军当然不答应,把李桂兰推出门交涉。李桂兰又气又急,在和袁鹏袁鲲两兄弟的交涉无果后,被当作了人质。


    可文建军不仅不给钱赎回老娘,还摆出一副要钱没有,要命拿走的架势。反正老娘的命不是自己的命,他把老婆孩子关在家里,对李桂兰不管不问。


    两兄弟拽走老人暂住在镇外的破庙,不给水喝,也不给饭吃。等了两天,文建军仍然闭门不出不给钱,李桂兰突发心脏病不省人事。


    袁鹏以为出了人命,赶快和袁鲲逃跑了。


    到了清晨,路过的放牛娃发现破庙里双眼紧闭的李桂兰,赶快把她送到镇上卫生所,又被卫生所紧急转移到了城里的医院。


    卫生所联系文建军去医院给门槛费,文建军坚决不去。护士从李桂兰的衣服里找到她贴身的小口袋,里面有文莉君给母亲用手绢包好的钱、地址和单位电话。医院这才联系上蜀绣厂高志川书记。


    高志川通知于哲一块儿前往,代为垫付了医药费。抢救了一天,老人终于恢复正常心跳和呼吸了。


    “前天晚上你妈妈一睁开眼,就喊着要报警。我正好有个高中同学到了市公安局,就没去找派出所办案。公安局听说袁鹏是惯犯,很重视,已经派人在昨天早上到医院录过笔录了。只是伯母说过话后,精神就不太好,一直昏昏沉沉的。”


    只要脱离了危险,文莉君心情平复了不少:“你在医院守了我妈妈三天三夜,辛苦了。”


    “三天没什么,伯母休息的时候我也休息,她不闹人。”于哲淡淡回答,就好像做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这年头好医院少,三医院这样的地方人满为患,连过道都放着病床,挂着输液杆。就算是李桂兰这样的重症患者,也只能挤在四个病人的房间里。


    文莉君在医院看了一眼就明白了,病人痛苦,家人进出,医生护士随时都会来,房间里充斥着厕所味、消毒水味,根本不可能休息好。


    为着她,他愿意照顾她的母亲,文莉君只能把对于哲的感激放在心里。


    第132章


    李桂兰真的如同于哲所说, 闭着眼睛陷入沉睡。她的眉头平缓,脸色发青。旁边的氧气机、心率监测仪里的线条,有节奏地跳动。


    “今天我来守夜, 你回去休息吧。”文莉君轻轻触碰母亲的手,是冰凉的。


    “你才从火车上下来,坐三天硬座更需要休息。还是你先回去吧, 今天我继续守着,明天你再来。”于哲觉得文莉君疲倦得快要倒下了。


    “不了!”文莉君摇摇头, 拖了把椅子坐在病床旁, 握住母亲的手。“我没和我妈说话,看着她醒过来, 就算回去也睡不着。就让我留在这里吧。”


    袁锦悦爬上病床, 躺在李桂兰脚下:“我留下来陪妈妈,我也不回家。”


    母女俩看着柔弱,其实都挺犟的。


    于哲不劝了:“那行,我去给你们买点吃的, 今天你们守, 明天我守?”


    文莉君盘算了一下,同意了。


    等于哲去楼下买了包子稀饭回来, 母女俩早就撑不住旅途的疲惫, 倚靠着李桂兰的病床都睡着了。


    他略微等了等, 医生查房来了, 叫醒了文莉君。


    “家属终于回来了?”医生招手,把她叫出了病房, 带到了办公室。


    通常医生要避开病人,单独和家属说话,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果然, 医生说:“老人有基础心脏病,这次受到的惊吓严重!虽说是抢救过来了,可危险依然很大。”


    “昨天老人不还给公安做了半天的笔录吗?看起来精神挺好的。”于哲有些不理解。


    医生从眼镜下看了两个人一眼,这眼神让文莉君如坠冰窖。


    “李桂兰之前的检查报告里,其实早就提示有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的问题。简单说就是心脏血管窄了,心肌一直处于供血不够的状态,平时看着没事,其实心脏早没多少力气了,她本人应该是知道的,这种病本来就没几年寿命。


    这次受惊吓,对她的心脏来说给本来就脆弱的心脏加重了负担,直接诱发了急性心肌梗死,而且梗死的范围不小。现在她的心脏功能已经垮了,就算用了强心药、呼吸机,也只能暂时稳住循环,坏死的心肌没法再生,后续很容易出现心衰加重、肾衰这些并发症。”


    医生的话再次让文莉君绷直了肩背,耳朵里鸣叫起来,嗡嗡声甚至和说话声一样强。


    “医院肯定会尽全力治,但说实话,以她的基础病和这次发病的严重程度,后续能稳住的概率很低。”医生的声音越来越低。


    两行泪水从文莉君的眼眶中滑落,顺着下巴滴到了膝盖上,说话的声音好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医生,我妈妈,还能坚持多久?”


    医生尽量温和地告诉她:“以你母亲目前的情况,短期,尤其是接下来 72 小时内的死亡风险非常高。我们怕她,以她的年纪熬不过这个急性期。当然如果熬过去了,再坚持个半年一年的,也是有的。


    咱们国内的医学技术有限,现在能做的,除了医疗上尽力维持,更重要的是让她少点牵挂,家属多陪陪她,说点她爱听的,比什么都实在。”


    文莉君垂下头,泪水像止不住地滴落,才建立了不到一年的健康母女关系,这么快就要终结了。幼年时母亲温和的笑脸,母女俩的温情瞬间,就像电影一般在大脑中不断闪现播放。


    于哲牵着她走出医生办公室。


    此时的文莉君就像秋风吹落的树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于哲伸出手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别怕,伯母一定会挺过来的。我在你身边,一直陪伴你!”


    这个时候,没有比温暖怀抱更让人安心的东西了。文莉君不由自主靠在于哲的胸前,低低啜泣。


    袁锦悦是被饿醒的,她抬头没看见文莉君,也没看见于哲。


    帘幕隔绝的小空间里,李桂兰静静躺着,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心率仪器上的线条起伏微弱,频率很慢,才50左右。


    就算不是专业医生,袁锦悦也能感觉到这颗心脏快不行了。


    上一世,袁锦悦对外婆印象不深,这个娘家人从来没有支撑过文莉君和袁锦悦。这辈子却和她经常见面,亲热的、吵闹的都有。她这个传统懦弱的女性,终于在老的时候,活明白了。


    孩子有没有出息,孝不孝顺,不分男女。当父母的,不管男女,都要好好教育,保持公平。


    对李桂兰来说,宠溺的儿子把她推出去挡枪,肯定失望至极;可才挽回的女儿给她的锦囊,在关键时刻救了她的命。


    世事难料啊!


    文莉君平复心绪,整理好衣服头发,抬头看见于哲的衬衣胸前皱巴巴的一团,还有点点水渍。“抱歉,把你衣服弄脏了。”


    “没什么!反正我今天回家也要换衣服。”于哲使劲拉拽了一下衬衣,把背包的带子放在胸前挡着。“饿了吧,把丫丫叫起来吃点东西。”


    “……好”文莉君本想说不饿,可想到后续还有很多事儿要做。母亲什么时候醒来未知,袁鹏必须抓住,女儿还小。


    袁锦悦饿得不行,刚想下床出去找人,于哲和文莉君回来了。


    热烘烘的包子和稀饭,最适合长途旅行回来的人吃,恢复体力。


    送完餐,于哲交代了文莉君几句守夜注意事项就离开了。文莉君检查了一遍仪器和输液瓶,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可做的。铺开行军床,和袁锦悦挤着躺在床上,一会儿母女俩就睡着了。


    半夜,文莉君被急促的心率检测仪的报警声惊醒,李桂兰的心率不知道何时飙升到了130多一分钟。


    她跳下行军床,来不及穿鞋,赤脚跑到住院部值班室。医生护士刚换班,闻言赶快跑进病房抢救。


    一番闹腾,袁锦悦也醒了,她披头散发坐在行军床上,周围的人影来来往往。半梦半醒间,就像上帝视角俯视着一场人间影像。


    说话声、哭声、电极摩擦的噼啪声、针管铁盘撞击的声音此起彼伏。生死都在这一线之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闪烁着红灯的心率检测器终于停止报警,李桂兰的心跳开始回落,100,90,80,70,最终落到了60下左右。


    人群鱼贯着退出,天光已经大亮。


    和煦的阳光照在李桂兰青白的脸上,有一种无能为力的平静感。


    文莉君坐在病床前,握着母亲的手,脑海里全是儿时美好的回忆。那时候,父亲还在,母亲温柔又美丽。家中还有哥哥姐姐,母亲虽说看起来对哥哥更好,可私下里也会照顾她。


    因为她从小身体不好,有营养的肉食会留一点给她,糖果会藏一颗给她。直到父亲去世,母亲再也没办法生存下去了,才卖掉姐姐、卖掉她。


    要一个挣扎在贫困线上的人有多么道德,本来就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所以,她从没恨过李桂兰,只期盼着自己再能干一点儿,母亲能再爱她一次。


    可惜,李桂兰早就在多年的劳累中掏空了身体,母女俩从重逢就开启了倒计时。为什么她不大度一些,早一点和母亲达成谅解呢?一旦母亲走了,她又只有女儿了。


    就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李桂兰在晨曦中睁开了眼睛,回握住了文莉君的手,她的声音细弱游丝。“闺女,你回来了!”


    “妈!您醒了。”文莉君喜出望外,扑到床前。


    “嗯!我听到你的声音,就是张不开嘴……”李桂兰的嘴无力地开合。


    听到李桂兰的声音,袁锦悦一骨碌爬了起来。“外婆,你好了呀!”


    “丫丫,我的乖孙女,婆婆好想你们……”李桂兰一只手拉着文莉君,一只手摸着袁锦悦的小脸蛋。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文莉君擦擦眼泪,去找医生。


    又是一番忙碌,医生叮嘱几句保持休息,注意观察,白大褂们再次离开。文莉君这才有时间询问整件事发生的经过。


    袁鹏自私凉薄,除了自己,看不上任何人,为了钱,他什么都干得出来,现在更是穷凶极恶到文家绑人勒索。


    虽说事情恶劣,不过袁鹏的恶尚在文莉君母女的想象范围中。


    可文建军两口子的表现就超出寻常。


    他把李桂兰关在门外,坚决不开门帮忙。李桂兰被带走三天,文建军不管不问。李桂兰被送医院,文建军拒绝去医院。


    袁锦悦忍无可忍捶着床怒吼一声:“为什么会这样!做儿子的不冲在前面,还要妈来面对危险,太不要脸了。”


    李桂兰闻言脸色很难看,是啊,何止不要脸。身强力壮的男人,关键时刻躲在孱弱的母亲身后,她这是养了个巨婴啊!


    这个畸形巨婴,蚕食着家族中女性的生命,得以猥琐发育。当女性们拒绝喂养的时候,他就要主动吃人了。第一个人就是把血肉哺育给他,没有任何底线的母亲。


    “是啊,自作孽不可活啊!都是我自己做下的冤孽。”李桂兰的眼泪顺着双颊流到了枕头里,袁锦悦找出纸巾给她擦着。“婆婆别哭,小心心脏不舒服。”


    房间里三个女人沉默下来,李桂兰才说了一会儿话,嘴唇就开始发白,明显心脏崩坏,供血不足。


    “先休息一会儿,后续我会处理的。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文莉君心中压抑着熊熊的怒火,这几个坏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嗯!”李桂兰闭上眼睛。


    文莉君给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她好好睡了。


    没一会儿,于哲带着于绍言又来了:“伯母怎么样?”


    “今天早上醒过来了,说了一会儿话,又睡过去了。昨天晚上心率飙升,抢救了很久。”文莉君再也不想回忆起这个场景了,无能为力地看着生命在医生手中拔河,全是一场噩梦。


    “既然伯母睡着了,今天我来守着,你们母女回家好好休息。我让绍言帮你们拿行李。”


    文莉君这次没有拒绝,她一路奔回蓉城,已经连着四天没有睡好觉了,女儿也狼狈得不行。


    “那我回去一趟!”文莉君看着手表,“我下午过来,可以吗?”


    “伯母一睡就是一整天,你明天再过来吧,你出差回来还没向单位汇报过工作,还要好好感激一下高书记。明天我约了公安分局的人过来,你精神好点儿方便配合破案。”


    于哲的话确实有道理,回到蓉城一天,很多事情都没做,连苏绣送给蜀绣的礼物,都还在她的背包里。


    “嗯,晚上我来给你送饭,绍言今天就在我家吃吧!”文莉君拉着萎靡困顿的小女儿,看向于绍言。


    于绍言很自觉地拿着剩下的行李:“那我今天就跟着阿姨和袁锦悦。”


    虽然两人还没有正式结婚,但是面对意外的外部困境,四个人已经按照小家庭的结构模式自动运转起来了。


    “绍言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了!”于哲赞叹着,于绍言更高兴了。


    有于绍言帮忙,文莉君只需要照顾袁锦悦一个人。小姑娘这几天吃不好睡不香,说话有气无力。好不容易坚持到了宿舍,她倒在床上立刻就睡死了。


    于绍言把行李放下,主动请缨:“阿姨,您先休息一会儿,我回家去拿你们其他的行李,中午来和你汇合。”


    文莉君没有拒绝,她也需要洗漱休整一下才能去见单位的人:“好的,那就麻烦你了,回来正好吃午饭。”


    “好!”于绍言转身离去了,下楼的时候还碰到了钱引章,很礼貌地喊了一声钱奶奶好。


    钱引章一下就明白文莉君母女出差回来了,欢欢喜喜去敲门,结果却看到形容憔悴的文莉君。


    “你这是怎么了?”钱引章吓了一跳。“家里出事儿了?”


    文莉君点点头:“我妈住院了。”


    钱引章简单了解了情况,关心道:“那你赶快休息,我来做午饭,待会儿一块吃。”


    “哪个……”


    “还有什么?”钱引章准备离开。


    “绍言也要来我家吃,不太方便吧!”文莉君有些不好意思。


    “哎,这小子以后就是你儿子,那也是我孙子了。我怎么对丫丫,就怎么对他。多煮一碗饭的事儿,你有啥不好意思的?”


    第133章


    “可我们现在还没结婚呢, 也不知道以后怎样。”文莉君有些纠结。


    钱引章笑了:“莉君啊,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至少现在这父子俩对你好, 就值得好好珍惜。趁着这次你妈住院,你可以好好观察观察他们,患难之中最见真情。耍嘴皮子谁不会, 真正能做到的才是值得托付的。”


    文莉君点点头,她曾经担心于哲像袁鹏一样, 只是想占她的便宜。可现在看来, 他在用实际行动一次次证明自己,他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真心想和她过日子。


    李桂兰住院这么多天, 全是他跑上跑下,照顾老人、联系医院和公安分局,连于绍言都使唤上了。


    于绍言这孩子知道父亲要再婚的时候,反对强烈。可当他开始接受母女俩后, 对文莉君母女的态度慢慢转变了。袁鹏抢人的时候, 他愿意护着袁锦悦,现在甚至愿意帮忙照顾李桂兰。


    父子两人, 都有着一样善良的本性, 和这样的人共度余生, 文莉君的心踏实起来。“您说对, 说得好不如做得好。他们真心实意对我和丫丫好,我也会对他们好的。”


    “这就对了嘛!”钱引章笑眯眯地。“莉君, 我们都是盼着你幸福的。这次,你一定会走好运的。”


    于绍言取了行李回来,发现文莉君对他更亲切了, 隔壁严肃的钱奶奶做了他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就连一向不给他好脸色的袁锦悦,也纡尊降贵帮他添了饭。小男孩装不下心事,开心就一定在脸上。


    父亲于哲说得对,不要等着别人对你好。当男人的,要先做出实际行动。只要对文莉君母女好,她们一定会感受到的。何况,于绍言在袁鹏的事情上看明白了,袁锦悦是个可怜的小姑娘。


    他的母亲不过是要再婚出国,他都受不了。她的父亲是那样一个人,母女俩当初一定吃了很多很多苦头。所以,袁锦悦看起来总是又成熟,又可怜,不相信任何人,就像一只胆小的刺猬。


    “谢谢阿姨,谢谢钱奶奶,谢谢袁锦悦!”于绍言大口吃着饭。


    对于跟着亲妈去M国享福什么的,于绍言已经不期待了。能和文莉君、袁锦悦成为一家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吃点好吃的也不错。


    他很幸运,有个好父亲。将来,他还会有新妈妈和新妹妹的,只要他当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哥哥。


    下午文莉君回了蜀绣厂,把工作事宜和礼物简单交接了,到张红蕾的厂长办公室将这次的见闻汇报了。


    文莉君从包里掏出笔记本,递给张红蕾:“这是我记的苏绣创新技法,还有顾师傅的建议,咱们蜀绣厂也开个研修班吧,让年轻绣工多学学。”


    张红蕾翻着笔记,笑着点头:“你这趟苏杭没白去,蜀绣会记得你的。何东妹大师傅也是一样的想法,退休前多培养几个学生,培训班我们立刻开起来。我们还要招一点儿新工人,革命火炬必须代代相传下去才行。招新工人的事儿,到时候就麻烦你一块儿参与。”


    想起四年前自己考蜀绣的场景,文莉君笑着同意了。


    从厂长办公室出来,文莉君特别去感谢高志川书记在危难中又一次出面,帮忙安置她的母亲。


    高志川听闻她要去医院,准备了一份水果当礼物,和她、于绍言一块儿去看望李桂兰。


    下午时分,李桂兰半睁着眼睛,静静凝视着窗外翠绿的树叶,于风中摇曳,前半生的一切如同树影婆娑,恍然而过。


    就这几天,李桂兰觉得自己活得比过去几十年都清醒,一瞬间就看清了周遭所有的人和事。


    就比如她这位准女婿,于哲拿着新药单,正在和医生仔细核对用量,记下一切叮嘱。


    从前天她睁眼起,就是他一直陪伴着她,几乎寸步不离。男女有碍不方便的时候,还会花钱请女护工来帮忙。他不嫌医院闷热杂乱,也不嫌弃药水味冲鼻,没日没夜始终守护着她,按照医生的叮嘱照顾着她,一会儿换药、一会儿换点滴、一会儿倒尿液。


    半生辛苦养大的儿子不如女儿,甚至不如这个还没结婚的准女婿。


    感慨间,帘幕掀开,文莉君一行人聚集在病床前。


    “老同志,你好点儿了吗?”高志川前几天曾经来帮忙办过住院手续,认得李桂兰。


    文莉君介绍高志川第一时间来医院帮忙的善举,李桂兰十分感激,勉强勾起嘴角堆出笑意:“谢谢,莉君有这样的好领导,真是好福气!”


    “我们蜀绣厂就是职工的家,肯定要给文主任撑起。”高志川见老人精神萎靡,没有耽搁太久,说了几句关心的话,放下水果就离开了。


    文莉君把两个饭盒递给于哲:“饿了吧,这几天在医院肯定没吃什么好的,这是我烧的鸡公,不够还有烧肉和鸡汤。”


    于哲打开饭盒,红亮的鸡肉让人食指大动:“那你吃晚饭了吗?”


    “我待会儿回去吃,你们吃完把盒子给我带回去洗。我请了一天假,明天早上给你们带早餐。”


    既然她这么安排了,父子俩到病房外找了个地方吃晚饭。


    文莉君把保温桶里的鸡汤舀了一小碗,细碎的鸡肉末放了一小勺:“妈,这几天你都吃的米汤,没什么营养。医生说可以吃一点肉食,暖暖胃。”


    李桂兰犹豫了一下,张开了嘴。


    就像母亲喂孩子一样,文莉君仔细认真地为李桂兰舀了一勺带肉末的汤汁,吹凉了后放进母亲的嘴里。等她闭上嘴巴,用手绢给她擦干净嘴角,接着喂下一勺。


    不过三五勺后,李桂兰闭上嘴不再吃了。


    “能吃就好,身体慢慢就能恢复了。明天我再给您熬点儿鱼粥。”文莉君很为母亲恢复食欲高兴。


    李桂兰不过笑笑,轻轻摸了摸女儿的手,挤出一点儿气声。文莉君不得不放下汤碗,贴近她的嘴唇听她说话。“妈,你需要我做什么?”


    母亲的声音细微,却清晰:“这女婿不错,好好把握……”


    于哲父子俩掀开帘幕回到病床前,文莉君趴在病床听李桂兰说话。看到于哲回来,莫名地脸红。


    “路上跑热了吧!”于哲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蒲扇给文莉君扇着。“等凉快了再回去,绍言也和你一块儿坐车走,晚上我一个人就够了,医嘱我都记下了。”


    “那我明天来换你。”文莉君确实需要好好睡一觉,没有再推辞。


    “好!明天我们一起见公安局的人。”


    文莉君点点头,带着于绍言离开了医院。走到医院大门口,她仿佛有感应般回头。三楼病房的窗前,立着一个人影,肩膀宽阔、身姿挺拔,让人很安心。


    曾经纠结在心中的好多话语,都不用说了。


    她和于哲的矛盾,从来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值不值得信任。


    文莉君曾经和女儿草拟了各种条款,甚至想要签订纸质协议去公证,只为了保证他的承诺不会变,他的人不会变。


    她害怕,再一次捧出真心,却被狠狠摔碎。


    可现在,于哲一句“相信他”的话都没说,但是他的行动胜过千言万语。“久病床前无孝子”,充分说明病床前最考验人性。不是所有人,都能不嫌麻烦的,持久地对另一个人的家人好,能担起这样的责任。


    她有复杂的哥嫂母亲,有纠缠的前夫,有精明计较的女儿。可他不在乎,他只在乎她,愿意为了她,扫平一切障碍,承担一切苦难。他甚至不居功自傲,只一遍遍地告诉她:“有我呢!你回去休息。”


    文莉君是可以相信于哲吧!


    这一夜,她睡得特别踏实,梦里的她手边是一排排丝线,在她的心念间织成一片花海。蝴蝶在花海中翩翩起舞,鸟儿在树梢歌唱。清澈的小溪对面,站着一个人。花雨中他撑着一把伞,向她伸出手。


    有个声音告诉她,和他在一起,不用再害怕。


    清晨醒来,文莉君脸上挂着两行泪水,心中一片明镜,有了幸福在手的踏实。


    女儿还在熟睡,也许是昏睡,誓要把前几天缺的瞌睡补回来。


    文莉君熬了浓浓的小米汤加了挑过刺的鱼肉,切了细碎的榨菜。在路上买了几个芽菜肉包,送到三医院。


    于哲早就起来了,把病床周围清理得干干净净,和医生做了交接。看到文莉君送早餐,没有多话,立刻搭手把李桂兰扶起来坐好,在一旁端着菜碟,帮忙给李桂兰擦嘴。


    吃过早餐,文莉君给李桂兰擦洗干净,于哲在旁边一边吃包子一边介绍昨晚李桂兰的情况和用药。


    老人脸色好了很多,嘴唇有了些红润,望着女儿和于哲默契的模样,心中欢喜。


    上午时分,公安分局的人再次来临,和李桂兰确认袁鹏、袁鲲两兄弟的恶行细节和可能前往的方向。


    李桂兰回忆着当天和袁鹏、袁鲲两人在破庙里的种种细节,听得人头皮发麻。


    袁鹏、袁鲲的恶早有端倪,是个人也是时代的产物。他们的恶是没有跟上时代,固守封建思想的恶;是能力不足,又在经济浪潮中妄图不劳而获,贪图荣华富贵的恶。


    他们为了钱,抛弃了最基本的人性。李桂兰说到激动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快。


    医生冲进来抢救一番,把病房里的人通通骂了一遍,赶了出去。


    第一次听到李桂兰亲述袁鹏兄弟的歹毒,文莉君悲愤不已。于哲送走了警察,回头看见文莉君在过道角落里咬牙切齿地擦眼泪。


    “莉君别慌,刚才警察说了,已经在各地派出所、铁路、长途车站都发了通告,一定会把这两个坏人逮住的。善恶终有报,正义一定会来临的。”


    于哲伸出手揽着文莉君的肩膀,文莉君含着泪水点了点头。


    李桂兰就这么看着于哲牵着文莉君的手走进病房,女儿的眼睛红红的,于哲就拉着她的手轻声和她说话。等她情绪平复了,于哲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福兮祸兮,只从这件事来看,女儿找到了牵手一生的良人。


    李桂兰闭上眼睛,她默默摸着被推搡过受伤的胳膊,对自己说:“袁鹏袁鲲有法律的制裁。可我养了文建军三十多年,不能让他不管我。”


    她要努力活着,看到女儿结婚,走向幸福的一天。她还要给女儿孙女留一份礼物,补偿她对女儿的歉意。


    也许苍天也是怜惜世人的,李桂兰自此之后,状态越来越稳定,脱离了72小时危险期。于哲又托人找到了省医院的关系,把李桂兰转移到了离两家人更近的省医院干部疗养病房。


    虽然价格不菲,可病房条件好了很多,只有两个病人,能够放上足够大的陪护床,让陪伴不再过于劳累。


    文莉君和于哲商量好守护时间,于哲利用暑假守护白天,文莉君白天上班,晚上到医院换班守夜。李桂兰病情稳定,不需要夜间输液,晚上能好好休息,再观察两周就可以出院。


    于绍言和袁锦悦偶尔会在文莉君、于哲繁忙的时候来医院帮忙,只可惜两人一见面就会争斗。


    两个孩子可能都感到家庭重组的迫近,正在为将来的家庭地位谋取最大利益,占据主导优势


    可他们的斗争又不能明显、不能恶劣,否则会迎来两边儿父母的严厉打击。于是,争斗变成了争宠。


    一个给李桂兰喂饭,另一个就要给李桂兰端水;一个帮忙擦洗,另一个就积极扫地。只要李桂兰吩咐一声,两个人就要抢着做。


    外人看不懂这家人的弯弯绕,只知道孩子们嘴巴甜,干活儿利索主动。


    隔壁病床的一个老奶奶,无比羡慕:“您老真有福气,有这么乖两个大孙子,抢着给你干活儿!你看我家,一个小辈儿都没来过。”


    李桂兰确实挺得意的,两个都是她的好外孙。再想想文建军,出事到现在,已经二十天了,文建军和家人一个影子都没出现过。李桂兰觉得又要心肌梗塞了。


    其实,李桂兰不知道,文建军的恶,一部分是他个人的原因,更大的原因是农村重男轻女落后思维和习惯培养出的巨婴型子女。


    一旦不能如愿,这些巨婴就会反噬抚养者,将来还会影响到社会的发展。


    李桂兰抚着自己的胸口,长长叹息。


    第134章


    文莉君安慰李桂兰:“妈, 等你病好了,就跟我回蜀绣厂宿舍去住。不要再回家受气了。”


    “你家房子那么小,楼层那么高, 我去了你和丫丫不方便,我也不方便。”李桂兰拒绝了。


    “我们宿舍区最近好多蜀锦厂的职工搬走了,有低楼层的房屋出租, 也不贵。我可以给您租一个小一点儿的。”文莉君觉得这样安排,母亲离得不远不近, 方便照顾。


    李桂兰笑笑, 并不搭话,可等身边只有袁锦悦的时候, 李桂兰问她。


    “那天文建军把我推出去, 袁鹏拽我头发拉走,我就彻底看清楚了,文建军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我养他文建军几十年, 凭什么这么对我。就算现在我病好了, 他也不能就这么把我丢给莉君。


    文建军是我儿子,享受了家里的所有的好处, 他现在必须管我。丫丫, 我知道你最聪明了, 你帮外婆想想法子。让他拒绝不了, 还要对我好。”


    袁锦悦眼睛一亮,然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办法吗, 当然有!”


    外婆这是真觉醒了啊!


    ……


    八月中旬,早晚不再燥热,气温舒爽了下来。公安局传来好消息, 经过多日追查,袁家兄弟终于落网了。


    于哲第一时间到医院看望文莉君和李桂兰:“以后没人能欺负你们了!”


    “真的?”文莉君激动地跳起来抱住了于哲的脖子,两个孩子和老人已经习惯了两个人的亲昵,都很愉悦。


    “真的,以后你们可以安心睡觉了。对了,你们和我一块儿去吧。公安还要问问上次袁鹏到蜀绣厂劫持袁锦悦的事儿。”于哲把于绍言留在医院陪伴李桂兰,带着文莉君、袁锦悦直奔公安分局。


    接待室的角落里,袁家兄弟衣服裤子被撕破了,鼻青脸肿,异常消瘦。看见文莉君,袁鹏习惯了嚣张:“你别得意,没几天我就出来了……”


    话没说完,于哲上前一步挡住文莉君,冷冷道:“抢劫、绑架,你等着判刑吧。就算这些都没有,我们也不怕你。你来一次,我揍你一次,直到你趴下。”


    上次在于哲手下没占到便宜,袁鹏抖了一下,龇牙咧嘴还想骂人。


    “都进来了还敢废话?把你们俩都关起来,看看还嚣张不!”年轻警察怒斥一声,把两人铐着带到了铁栅栏里。


    专案警察告诉文莉君和于哲,十多天前,袁家兄弟以为把李桂兰吓死了,逃离了团结镇。本想再去南方,可惜身边没有半分钱。


    他们徒步回城到黄连村寻找回家的机会,可惜周平安带着治安大队的人始终在袁家老宅附近出没。村里人都知道他犯了抢劫绑架的大罪,都想举报他赚钱,连袁鹏的姘头夏寡妇也不敢接待他,他们没机会回去。


    两个人被逼无奈,只有在垃圾场捡吃的,熬过了两天。


    连垃圾场都捡不到食物的时候,两兄弟蹲守在城外,抢劫了两个骑自行车的人,终于有了衣服、食物和交通工具。本来他们卖了自行车,就此准备南下,结果李桂兰醒了,供出了他们,警察开始抓捕,大街小巷贴着通缉照片。他们不敢去汽车站、火车站,到处都有警察出没。私营车太贵,他们钱不够。


    两个人破罐子破摔,找偏僻的小路继续抢劫,等待时机。


    可他们运气不好,昨天抢劫遇上了个退伍军人。一个人就把他们俩都制服了,打了个鼻青脸肿。等派出所民警调查情况,发现是两个在逃嫌疑犯,敲锣打鼓地把他们打包送到了公安局。


    多行不义必自毙,坏事一旦开了头,便如脱缰野马般再难收场。


    起初,袁鹏兄弟不过是对失败婚姻抱有扭曲的错误认知,又滋生了发不义之财的贪念 。可欲望一旦膨胀,行为便步步失控,从最初的偏执算计,渐渐滑向深渊,最终沦为实质的刑事犯罪。


    这一次,法网恢恢,他们再也无处可逃。


    不多久,袁大山、田秀芬到了,曹云也来了。


    袁大山早已不是几年前的模样,他的极端父权无处施展,只能更加阴郁焦躁。天天遭受袁大山虐待的田秀芬没了白白胖胖的外形,和袁大山一般无二的消瘦和焦虑。


    袁大山蹲在角落,头埋得更低;田秀芬盯着地面,手指抠着衣角,一句话不敢说。麻木地坐在角落,等着传唤。


    只有曹云,穿着大红的衬衫裙,踩着高跟鞋,一进大门就欢呼着吹了一声口哨。等看见袁家老两口和袁鹏兄弟,更开心地放声大笑起来。


    四个袁家人,脸更黑了。


    相比之下,文莉君显得理智多了,她希望袁鹏被绳之以法,又不希望袁鹏的罪孽影响到女儿袁锦悦。


    女儿十分淡然地表示,反正自己有的是本事,不考公,不当兵,袁鹏判刑对她没影响。“妈妈千万不要求情,也不要隐瞒,恶人必须受到惩罚!”


    袁锦悦看见袁鹏如今的下场,心中只有一个字:爽!太爽了!


    还有什么比终结两世几十年噩梦更爽的事儿呢?


    可文莉君还是担心,她把于哲绑架女儿要钱的事儿清楚交代了,问出了心中疑虑。老警察摇摇头,政审永远存在,这是没法的事儿。


    “那怎么办?”放了袁鹏,文莉君不甘心。抓了袁鹏,文莉君又心疼女儿。文莉君后悔极了,如果没有当初选择嫁给袁鹏,后面所有的破事儿都没有。


    于哲在桌下拉着她的手:“莉君,别急。这事情不绝对,是可以规避的。你们早就没在一个户口上了,丫丫上我户口吧。我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的,要审核,就审我吧!我这一辈子,都会遵纪守法,安分守己的。”


    文莉君听到最后笑了一下,是啊,现在纠结这些有什么用呢?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


    况且袁鹏后来犯的一切罪行,都和文莉君无关,抢劫、勒索、绑架,统统是刑事案件。他被抓,被判刑,理所应当。


    询问结束,袁鹏两兄弟被押走了。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这一次是真的消失了。他们不满的嚎叫声响彻整个楼层,然后一声重响,喧闹戛然而止!


    文莉君下意识攥紧于哲的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终于解脱的振奋。


    严打期间,袁鹏的刑罚不会轻,不管是无期还是死刑,都是他咎由自取。最关键的是,袁鹏彻底从文莉君母女的生活中消失,母女俩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袁锦悦凑过来抱住母亲的肩膀,文莉君摸着她的小手,望向了于哲。


    于哲伸出手摸摸袁锦悦翘起的小辫子,换回她认真且好奇地注视。和文莉君一模一样,坚韧而美丽,如同野花般绽放。


    新生活要开始了吧!


    ……


    再一周后,李桂兰康复大半。袁锦悦盘算着可以归家了,请文莉君代表李桂兰一纸诉状递交到法院,状告文建军遗弃虐待老母,谋财害命。


    传票寄到了团结镇,镇派出所民警亲自上门送,还询问了两句关于虐待老人的事儿,文建军惊慌不已,躲在了媳妇身后。王翠果害怕文建军被关起来影响孩子升学找工作,只有挺身而出赶快否认。


    当文莉君还在劝说李桂兰跟着自己回蜀绣厂宿舍的时候,文建军带着全家到了省医院,摆出孝子贤孙的模样:“娘啊,我的亲娘啊!我亲亲的娘啊,您受苦了,儿子我来接您了。”


    王翠果十分贤良淑德:“妈,我给您收拾好了房间,熬好了鸡汤,您跟我们回家吧!”


    文建军对文莉君赞不绝口:“还是三妹重情重义,包里又有钱,不像我,胆子小、钱又少。我真不是故意把咱妈推出去不管的,这不是想着她是老人家,还是他袁鹏的岳母,他不敢怎么滴吗?”


    演得和真的一样,这是不知道在肚子里排演了多少遍的借口。


    12岁的文美丽学着亲爹妈的样子撒娇:“奶奶,我爸妈知道错了,就算是没钱没能力,也不该让奶奶去面对。早知道袁鹏这么可恶,我们该早点找人来帮忙的。”


    只有14岁的文帅憨憨地说:“奶奶,我爹知道错了,奶奶原谅他吧!他还是个孩子呢。”


    袁锦悦差点儿喷出来,快四十岁的孩子,应该是个巨婴!


    李桂兰抬眼看着这家人,恶心得不得了。可不跟他们回去,让他们花钱,不让伺候,她又不甘心。


    凭什么有事文莉君,无事文建军。文莉君出钱出力给看病,文建军推母亲挡枪,连养老都不愿意。明明当母亲的,把最多的爱,最好的资源都给了儿子。


    心跳又在加速了,李桂兰深深呼吸,冷下心肠。


    在李桂兰阴冷的目光里,文建军渐渐低了头。“妈,您这么盯着我做什么,你要什么你说啊!”


    枯瘦的手指伸出来,指指文建军,又指指文莉君:“医药费!给她……”


    “什么?要我们出医药费?”文建军差点儿跳起来。“我哪儿有这个钱。”


    袁锦悦靠坐在李桂兰身旁,笑得天真:“婆婆,我就说舅舅舍不得吧!您哪有力气和他吵啊,还是走法律途径吧!法院判下来,警察会帮忙执行。”


    “小屁孩儿,你掺和什么?”王翠果忍不住呵斥道。


    文莉君还在旁边呢!她毫不客气给王翠果怼回去了:“国有国法,法律上写得很清楚赡养老人是你们的义务。团结镇文家亲戚多,家家户户尊老爱幼。孩子哪一句说错了,你给我指出来,我们找公安、找法院、找文家的老辈子来评理?”


    与恶人斗,就要比恶人更厉害!


    文莉君这声音一出来,气场十足,王翠果瞬间矮了一大截!


    王建军不服气:“咋地,你要当孝女,你把妈接回去呀!凭什么找我们要医药费。”


    文莉君早有准备:“行啊!”文建军正准备高兴,就听见文莉君悠悠出声:“谁赡养,谁继承家产,这是老家的规矩……”


    “对呀对呀,婆婆家的房子可多了,院子可大,还有店铺、农田……”袁锦悦在旁边把巴巴掌拍得巨响,揶揄地盯着文美丽看。


    果然,从王翠果到文美丽,脸色更难看了。


    “你们不愿意,我们就走法律程序,最多麻烦点儿。”文莉君抄着手。“妈,我记得文家的祠堂还在,文家的叔伯老辈子们身体还不错对吧。我爸是上了族谱的文家人,请几位老人家主持公道没问题吧。”


    “你!”王建军说了个你字,就再也说不出下一句话了。


    这是要让他社会性死亡啊,他以后还怎么在镇上混日子啊!乡里乡亲都要把他们骂死,他们还要脸呢。


    文莉君、袁锦悦两个人打配合,嘴巴都利索。李桂兰只需要点头、摇头。旁边还有个于哲,抄着手靠在旁边的墙上,眼镜后面的神色看不清楚。


    听说袁鹏袁鲲被快速抓捕有于哲的功劳,文建军心中开始打鼓。“我们,今天来接妈回家,没准备那么多钱。”


    见丈夫投降,王翠果送给他一个白眼,不说话了。李桂兰的医药费不便宜,今年一年又白干了。文美丽拽着亲妈的手,紧紧抿着嘴唇,但眼神遮不住的仇恨。


    于哲笑眯眯的:“今天大舅哥辛苦了,理应我们送。我找了辆面包车,大家回去的路上坐着舒服一点儿。”


    这意思就是到家门讨钱了?王建军这下真找不出借口了,脸部扭曲:“我,我们……”


    “那就这么说定了!”于哲从过道推进来一辆轮椅,文莉君把李桂兰抱下来搀扶上去。袁锦悦拎着李桂兰的行李塞给文建军:“拿着!”


    文建军转手丢给文帅:“拿着!”


    乐呵呵的文帅听不懂话语中暗藏的机锋,觉得能把奶奶接回家去了,还挺高兴。这个家,他最亲近的就是奶奶,是她老人家一把屎一把尿亲自带大的。比只会骂人的亲妈、只会忽悠他干活儿的亲爹、只会撒娇抱怨的妹子还亲。


    袁锦悦心中感慨,这个家里总算还有个好孩子,要不外婆这一辈子也太惨了。


    王翠果很憋屈,准备忍到回家再说。反正到时候院子门一关,老人躺在床上,他们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几个人坐上面包车,文莉君等人很不客气地占据了前排,让文建军一家挤在最后一排。


    第135章


    饶是司机开得慢、开得稳当。文建军几个人也在汽油味道中被差点熏吐了。


    到了家门口, 王翠果的算盘再次落空,门口站着一溜人,是镇派出所、镇民政局、镇妇联和人民法庭的工作人员代表。


    这些人的出现不言而喻, 李桂兰的事儿已经不是家事儿了,政府插手了。


    文建军的眼睛都快喷火了,王翠果嘴唇哆嗦, 脸色铁青,还得赶快去李桂兰的房间收拾。半个多月没住人, 房间根本就没整理过。


    本想给李桂兰一个下马威, 现在来了那么多人,她再不行动就不光是丢文建军的脸了, 她王翠果也是要脸平的。


    文莉君翘起嘴角, 招呼大家进屋。


    袁锦悦实在忍不住,躲在于哲身后偷偷乐。于哲也很愉悦,下意识摸了摸她的小辫子。


    才绽放的笑容瞬间凝固,袁锦悦望着于哲的后背, 他已经帮忙推外婆去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辫, 嘟着小嘴,有什么可摸的。上次他也忍不住摸了两把, 就像摸小宠物似的。


    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是黄毛丫头了, 青悠悠的小辫子捏在手里鼓鼓的, 很好摸。但是他这样亲切, 有些突然。


    袁锦悦慌神的功夫,文莉君、于哲已经将李桂兰送进了卧室。


    派出所等人带着审视的目光在院子内外打量, 进了李桂兰的房间更是细细观察。文建军带着孩子住在新屋子里,李桂兰住在老屋子里。


    老房子是文壮和李桂兰结婚时修建的,四十多年过去, 墙面、地面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老人还睡着当年陪嫁的木雕花床,只是因为年久失修,布满灰尘和裂缝。挂着的蚊帐都是昏黄的。


    除此之外,房间里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带椅子,玻璃窗狭小斑驳,房间里的光线昏暗。大家不得不打开天窗、打开门才好说话。


    派出所女警察望着对面文建军崭新的窗框和屋瓦,不满道:“自己住新屋,老娘住旧屋,差别真是大!”


    几个同去的代表纷纷点头。袁锦悦递交上去的起诉状里,明明白白写了经济上虐待,吃喝都不能保证。


    文建军一家四口圆润的身材,再比较李桂兰枯瘦蜡黄,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心中的秤砣,早就偏向了李桂兰。


    把老人扶上床,一群人围坐在她床前。文莉君毫不客气,把文建军的罪行愤怒控诉了一遍。尤其强调,一个大男人把老母亲推出家门,让她一个人面对穷凶极恶的袁鹏兄弟。甚至在母亲失踪三天的时间里,依然不闻不问,不报案、不寻找。后来,母亲好不容易送医,文建军不出面、不付钱。


    这番经历真的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文莉君说着说着,泪水涟涟。她回想着母亲李桂兰的艰难,一个农村妇人,拼命护着夫家的这个命根子,她做错了什么?结果付出一切,事与愿违。


    李桂兰侧身向着床内,再不说话。


    派出所老公安气得拍了桌子,妇联的女代表站起来开始数落,调解员也不调解了,说话夹枪带棒,民政局的代表连连叹气,不像话啊!我们镇上居然有这么不孝的人。


    文建军和王翠果听到此话,脸色红了青,青了紫,紫了黑,就像开了个大染坊。


    这几个人不仅是官方代表,同时他们还是本地宗族的话事人。大家都是拐着弯的带着亲,好几个都是自家的长辈。文建军两口子这下子,臭大街了!!!


    他们完全可以预知,文家的店铺生意肯定要受影响。文建军脑门上全是汗珠,他再也不敢犟嘴了,甚至连连认错。


    “请各位领导,叔伯婶子,原谅我吧!我就是年轻不懂事儿。”


    “你多少岁了,快四十了吧!还不懂法,不懂事儿?你儿子都12了!”妇联代表嘴都气歪了。


    文建军咯噔了一下,他确实觉得自己该永远被关照。


    王翠果赶忙求情:“各位叔伯,各位干部,咱家也不是故意对老人不好的。这不是家里穷吗?我们真不是故意的。”男人不给力,婆家也不给力,她也觉得委屈,怎么当初瞎眼了,嫁了这样的人家。


    “你们家有自留地种蔬果,有铺面经营,店铺还装了电话。你家闺女一身时鲜连衣裙,你妈还穿着二十年前的破布衣裳呢!你们哪儿穷了?”民政代表毫不客气的戳穿。


    被牵连的文美丽,哇的一声就哭了。她明明没有袁锦悦穿得漂亮,为什么就指责她一个。


    有官方和镇上大家族的代表上场,李桂兰的诉求很快就实现了。


    王翠果数了四百块钱给文莉君,文建军保证好好伺候老母,吃喝管够,绝不说难听的话。


    文莉君收了钱,又让两口子写了保证书。要不空口白牙的,谁会当真。人民法庭的调解员手写调解书,双方签字摁手印,暂时不需要到法庭进行民事诉讼。


    妇联的代表还不放心,和派出所的女警察商量着,隔三岔五上门回访。文莉君和于哲表示,周末定期看望老人。团结镇的熟人多,文莉君还请了杨心的媳妇白凤林帮忙照看。一旦发现问题直接给她打电话。


    民政局的同志在李桂兰的家门口上贴着关于妇女儿童保护条例的大海报。路过的人都能看见。


    文建军两口子彻底偃旗息鼓,他们想当巨婴,可法律和社会规范自有规则,只能好好做人。


    这场闹剧落幕,王翠果还得捏着鼻子做一顿好饭菜在院子里招待文莉君几个。


    文美丽气得吃不下饭了,坐在房间里生闷气。亲妈告诉她,以后她做完作业,就要和文帅一起伺候外婆,听候命令。


    文帅憨憨地笑,觉得都是他应该做的。


    王翠果手艺一般,被文莉君养刁了嘴巴的袁锦悦随便刨了两口,就下桌进了李桂兰的房间。


    刚才文莉君给她喂了小米粥,正靠在厚被子上闭目养神。看见袁锦悦来了,祖孙俩同时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才能把房产分给你妈妈?”李桂兰已经想好了,虽说她没什么现金,但家里的房产、铺面还是值一点儿钱的。


    “婆婆,铺面的产权已经在文建军名下了,想要让他拿出来分比较困难。但是家里在你名下的房产、田地是可以再分配的。”袁锦悦坐在床边,把小腿一晃一晃的。


    “那我应该找民政还是法庭?”李桂兰弄不清里面的弯弯绕。


    “等法庭的调解员来送调解书的时候,您可以让她帮您立一份遗嘱。”袁锦悦坦然地望着李桂兰,两人都知道外婆命不久矣了。


    “明白了!”李桂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虽然我很想看你妈妈结个幸福地婚姻,可我如果早一点走,她拿到的就是婚前财产了。哎!”


    袁锦悦心一惊:“外婆,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更不能做什么。我妈妈不在乎您的财产,于哲更不在乎。我只是因为您不愿意给文建军,才帮忙出主意的。您不好好爱惜身体,我以后可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李桂兰睁开眼看着她,小家伙赌气呢:“小机灵鬼,我知道了。临死前,没当一个糊涂鬼,已经不遗憾了。只是,我可能没机会看到你读中学,考大学了……”


    和母亲相似的面容,露出悲戚的神情,袁锦悦难受得爬上床,靠在李桂兰身边,闻着她淡淡的药水味。


    “婆婆,你会长命百岁的。”


    老人伸出手,揽着小女孩的肩膀,亲热地靠在一起。


    临走前,文莉君和李桂兰依依不舍,把才到手的四百块钱数出一百,塞进李桂兰怀里:“藏好了,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干部们来看你,也不能让人茶水都没有一口喝。万一文建军克扣你,也能过下去。每周我都会来看你的。”


    “好!”李桂兰没有拒绝,把钞票藏进内衣里。


    文莉君这才和于哲、袁锦悦离开了文家。来时面包车,袁锦悦坐在了前面专注风景,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身后的文莉君的情绪很低落,无声啜泣。她知道李桂兰破釜沉舟和文建军闹开的原因,老人已经没几天好活了。心脏这台泵机生锈病变了,随时可能停止工作。


    于哲揽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着她。经过这一场,两个人的心贴得更近了。


    没过几天,袁鹏和袁鲲的判决就出来了,严打期间判案从简从重从快,袁鹏无期、袁鲲二十年有期。


    两兄弟很快剃了光头,被卡车载着送到了很远的山上。袁大山一病不起,田秀芬关门闭户,袁家的噩梦彻底成了过去。


    文莉君和袁锦悦顿觉轻松了不少,摆在面前最大的难题解决了。母女俩可以放心大胆地走在街上,轻松地出门觅食玩耍。


    曹云带着袁丽玲特意来了宿舍一趟,约文莉君母女俩下馆子吃饭庆贺。餐厅选在了琴台路附近的高档中餐厅。


    此刻的丽玲已经四岁了,看起来是个很清秀的小姑娘模样,喊阿姨和姐姐的声音弱弱的。可桌上的人都知道,她只是外表看起来是个女孩而已。


    “袁家兄弟落网判刑,袁大山田秀芬日子难过,我今天真开心,我们一定要好好庆贺一番。”曹云点了好些菜,甚至要了一盘昂贵的白灼海虾。


    第一次吃海虾的袁丽玲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口水挂在嘴边。袁锦悦笑着给她剥虾,很熟练的样子。


    “丫丫连这个都会啊,以后肯定要当女状元。”曹云笑着帮忙剥虾,分给两个孩子。


    “女儿就是好,以后好好教,玲玲也会像姐姐一样棒的。”文莉君得意极了。


    “对,我一定挣好多好多钱,给玲玲最好的生活、最好学校。”曹云去了一趟广州,拉了不少订单,算是吃到了不少地区差异福利。


    “我发现那边生产纺织品、服装的厂子多,价格特别便宜。可真皮鞋、真皮包价格却很贵。我特意打听了一下,原来他们使用的皮革原料反而是我们巴蜀省出去的,运费贵、加工费也贵。我手上有点钱,想开一家皮革制品厂,文姐,你有没有兴趣入股。”


    “我手上可没几个钱,而且……”文莉君脸红了一下,她还要留着结婚用的。


    “也不一定给钱入股啊,我在找厂房,文姐有门路也行。听说蜀锦厂这几年效益不好,空置了很多仓库。能不能帮忙问问?”


    生产皮革制品需要不少机器、车间不能太小,还要有仓库堆放才行。


    文莉君回想了一下:“蜀锦厂虽说停产大半了,可他们毕竟是国资,私自出租估计不行。不过蜀锦厂和蜀绣厂后面的农田有很多农民的房屋,最近很多年轻人去厂里上班了,农田没人耕种,房屋闲置起来了。我去帮你问问,他们的屋子带院子,挺大的。”


    “那感情好!”曹云雄心勃勃,又讲了很多计划。


    袁锦悦听了听,曹云的生产方向挺正确,迟早要发财。只可惜她把钱全买了股票,既没钱大量入股金大勇的搬家公司,也没钱投资曹云的鞋包公司。


    赚大钱的机会就这么溜走了,还挺可惜的。


    文莉君没觉得有什么可惜,她一贯秉持有多大能力干多大事儿。做喜欢的才是最正确的。


    袁锦悦嘀咕了几天,也就放下了。妈妈的朋友们发了财,将来自己总归能沾些光。眼下母女俩的生活里,还有更要紧的问题要解决,其中便包括与于哲磨合重组家庭的种种细节。


    经过这一场大变故,两个家庭之间的冰块慢慢消融。彼此看到了对方人性中的底色。


    曾经,袁鹏是文莉君迈向重组家庭的最大心理障碍。


    从最初的家暴、离婚后的持续骚扰,到后来的抢孩子、威胁勒索,他的存在让文莉君始终活在被伤害的恐惧里,连带着对于哲也充满戒备:怕他像袁鹏一样只会花言巧语,更怕他重男轻女,偏心于绍言。


    那时于哲再怎么反复表态,承诺也只停留在口头上。文莉君因过往阴影生出的过度防备始终未消,这份不信任又让于哲觉得她过于计较生活细节,两人间总隔着一层若有似无的隔阂。


    若是带着这样的失望与防备勉强走到一起,恐怕也难长久。


    如今,文莉君纠结许久的信任问题,终于被于哲的行动彻底打消。他第一时间放下工作去救护李桂兰,跑前跑后联系医生、协调医院,甚至动用自己全部的人脉助力抓捕袁鹏,半点没有推诿。


    连一直冷眼旁观的袁锦悦,也不再说于哲半句不好。


    母女俩心里的防备,终于一点点松了下来。


    第136章


    整个暑假忙得人仰马翻, 文莉君休整几天后,于哲约她逛美术馆散心。文莉君觉得是时候谈谈了,她打扮得很精神, 等在了美术馆大厅。


    蓝色的短袖衬衣,白色的长裙,让于哲眼睛一亮, 默不作声地牵上了她的手。这里正在进行俄罗斯油画展,两人逛了一圈儿, 就坐在能看见巨幅油画《桦树林》的大厅里。


    文莉君和于哲愉悦地讨论刺绣和油画的关系, 聊到苏绣的仿真绣,文莉君充满干劲。关于未来婚后孩子们的安排突然就到了嘴边。


    “阿哲, 我听丫丫说, 绍言的妈妈已经再婚了?”


    于哲一时弄不清文莉君的意思,低头说:“是!她没在蓉城办酒席,只给孩子发了喜糖。”


    “9月开学,绍言就六年级了, 要早点谋划初中的事儿了。他读的是重点小学, 初中能去个重点中学比较好。你看,要不要就在省大附中读?等他读完高中, 再看是考国内的大学, 还是去M国留学?”文莉君的声音缓缓地。


    在她望向他的闪亮眼睛里, 于哲突然读到了什么。“莉君, 你,真的这么想?愿意把绍言留在我们身边?”


    虽说于哲已经做好了完全按照法院判决结果, 让于绍言去外公家生活的准备,大不了周末辛苦点接他回来补课补营养。可儿子天天在身边和不在身边,完全不一样。


    文莉君主动提出接纳于绍言, 这是信任自己能平衡好未来家庭关系了吗?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我的好,我能看见,能感受到。绍言是好孩子,他妈妈不在家,靠外公外婆管肯定不行。你会为他争取,证明你是负责任得好父亲。就这样的人,丫丫也能放心交给你。”文莉君羞涩地表达。


    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击中了于哲的心,他捧住文莉君的手,眼眶在镜片后微微发红:“莉君,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两个孩子都好,一视同仁!哥哥有的,妹妹都有,哥哥没有的,妹妹作为女孩子,也可以多一点儿。”


    “嗯!我会像对丫丫一样对待绍言,把他当自己孩子。”文莉君眼睛也红红的。


    于哲激动地表达:“学校集资房下来后,我在房产证上加上你的名字。”


    文莉君摇摇头:“不用急,先把房间拿到再说以后的事儿。我还有很多两家人的问题,你看看怎么安排。”


    她对用财产保障安全的执念淡化了不少,讨价还价变成真心实意的商量。


    于哲感受到两人之间的隔阂在这次李桂兰急病事件中慢慢减少了,他把在心中想了很久的婚后生活安排说了出来。


    “我们之间没什么矛盾,工资差距不大,最大的分歧不过是老人和孩子。两边的老人,我作为男人肯定多担待些。我的父母身心健康,还有退休金。逢年过节你陪我过去看看他们就行。你妈妈那边确实需要人多照顾,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我会把她当作自己亲妈看的。


    以后我的工资交给你,房子也交给你,都由你安排。家里的活儿,我都包了,你好好保护手。”


    听到这话文莉君扑哧一笑,“我哪有那么娇气,炒菜烹饪还是我来吧!孩子们更喜欢我做的味道。”


    美丽的笑容,难得的娇俏,让于哲的心颤动起来:“莉君,你这是同意嫁给我了吗?”


    “嗯!”文莉君这几年,变化很大,于哲这几年的变化也很大。他们为了自己的事业、爱人和孩子,勇敢了许多,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文莉君靠在于哲的肩头,望着对面的油画。画面是一幅秋日风景,白雪初落,阳光初绽;白色的树干斑驳,金色的树叶微落。白色与金色交相辉映,就像他们未来日子般美好。


    “丫丫一直等我决定,回家我给她说说……”


    “嗯,我也和绍言谈谈。”


    两个人默默靠坐着,空旷的美术馆大厅里,一幅幅精美的画作,见证了他们重组启航的诺言时刻。


    回到家中,文莉君将包中草拟的各项婚后协议条款看了一遍,最后撕掉放进了蜂窝煤炉灶。一瞬间,火焰高高跳跃,又迅速缩小坍塌。


    写得再多再全,还是要靠人来实现。如果人可靠,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行;人不值得信任,就算写上一百条也没用。


    袁鹏,终究是过去式了。


    虽说文莉君主动提出接纳于绍言,可于哲并不打算这么简单告诉林暮雨。他不愿意让善良者吃亏,自私者得利。


    在文莉君母子出差期间,正好是暑假,于绍言回了林家。


    这时期,林暮雨和罗文应扯证结婚了。林暮雨借口罗文应家在外地,一个人去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没有带于绍言。为了安抚他,又给他买了最时兴的游戏机。


    于绍言曾经在蜀绣厂宿舍看过袁锦悦母女的相处模式,知道母亲和孩子究竟是怎么彼此关爱的。


    他什么也没说,抱着游戏机假意表示很高兴,然后萎靡地留在林家看电视打游戏消磨时光,和外公外婆在一起也没什么交流。活像个没人要的,养废了的留守儿童。


    林暮雨婚礼后和罗文应蜜月度假一周。等她开开心心回来后,发现于绍言不高兴、不好哄、不好骗了,更加觉得烦躁。她天天和罗文应在一起,就不想看见这个拖油瓶。


    七月底,罗文应出国了,林暮雨主动到省大宿舍,找于哲深谈了一次,表达于绍言年龄大了,青春前期十分难管。现在只喜欢打游戏看电视,外公外婆说的话他根本不听。希望于哲接手,把于绍言接回去好好管教。


    于哲冷笑一声:“电视是我给他看的?游戏机是我给他买的?你们乱宠孩子,教坏孩子,为什么要我严格管教?他在我家从不这样。”


    “所以,你是亲爹,你教最好。外公外婆都是老年人,哪里有这个精力和能力。他小时候,都是你带的。你带最好了,我什么都不会。”林暮雨拿出了当初追于哲的所有手段,又是撒娇、又是哭泣,楚楚可怜到别人会以为是于哲这个亲爹无情。


    于哲看着前妻各种表演,却始终不说对于绍言的具体安排,只想甩脱这个拖油瓶,他确实心更冷了。


    “林暮雨,当初是你选择和我在一起,我从没逼过你。既然在一起,我尽了全力对你好,可你还是觉得不够。后来也是你抛弃了我,我从没纠缠你。如今你这番闹腾,说了绍言这么多缺点,只不过是不想要他了吧。


    你觉得我不好,可以丢弃我。可为什么对孩子也这样?他是你亲生的,他不好你可以多陪伴,多教教。


    难道你宁愿照顾罗文应的孩子,却不愿意带自己的亲儿子?你自己过好日子,舍得把亲儿子丢国内吃苦。反正法院是把孩子判给你的,没给我!”


    要比冷硬心肠,那就试试看吧!


    于哲抄着手看向窗外,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于哲了,可林暮雨还是以前的林暮雨。永远以自己第一位。


    林暮雨没想到于哲变了,变得不好说话了,以前他都是百依百顺的。她开始委屈起来,却始终不愿意承认,她的自私自利对父子俩的伤害太大了,让于哲心里对她那点儿最后的好感彻底消耗没了。


    于哲晾了她几天,没管于绍言,也不出一分钱生活费。于绍言就像个街头小混混,在林家好吃懒做,吆五喝六的,日子过得很懒散。


    直到李桂兰出事儿,于哲才把于绍言接回来帮忙。于绍言跟着跑进跑出,十分珍惜和父亲在一起的机会。等文莉君母女回来,他就更有干劲了。


    看着儿子明显的变化,于哲叹了口气。父母博弈,孩子成了牺牲品。可为了保证儿子应得的利益,于哲不能退缩。


    就算文莉君主动愿意收留于绍言,他还是决心要给前妻好好上一课。


    ……


    两个孩子很快知道了父母计划携手前行的决定。


    袁锦悦心思灵敏,目睹了于哲的所作所为,自然明白于哲能打动母亲的是他的真诚和人品。这样的人,不需要太多的算计,大家商量着,万事能成。


    只是对于要分走母亲关爱的于绍言,袁锦悦还是有点小小的不高兴。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袁锦悦从不和母亲唱反调。


    她高高兴兴祝福母亲,承诺自己会和于绍言好好相处。当然是以大姐姐的姿态和他相处。


    于绍言心思单纯,得知文莉君主动提出让他继续留在省大附小读书,高兴得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欢呼。


    于哲趁机教育儿子,以后要和袁锦悦好好相处,要有个大哥哥的样子。


    小男孩拍着胸口保证:“爸爸赶快把阿姨和妹妹接来吧,我一定会做个好哥哥的。”


    文莉君善良,更不能利用她的善良。


    思虑良久,于哲对于绍言说了向林暮雨讨要于绍言的利益事儿。于绍言思索了半天,决心全力配合,向林暮雨隐瞒了文莉君主动接纳他的决定。


    既然孩子们都同意,于哲和文莉君协商年底结婚,到时候,集资建的新房就修好了。扯证后,两家人直接搬到新房开启新生活,就不在老房子过渡了,毕竟老房子里很多陈设摆件,还是当初林暮雨留下的。


    订好了日子,两家人相约去青龙场吃温鸭子,然后逛动物园以结束忙碌的暑假生活。孩子们恢复上学,于哲回到课堂上课,文莉君安心刺绣,同时开启在电大读书生活。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的。


    拖了好久的蜀绣厂培训班办起来了,定在每周一的下班后。何东妹带头,干部、技术能手轮流讲一讲蜀绣的常见的题材和刺绣方法,也会分享自己的拿手绝活儿,年轻人的进步很快。


    文莉君心无旁骛,一心刺绣,顺利地完成了油画乱针绣的制作。


    完成的这一天,装订师傅从绣绷上小心翼翼取下来,装进金色木头边的油画镜框里,一幅以假乱真的油画绣就诞生了。


    油画和刺绣摆在一起,全厂职工都来看热闹。丝线自带光泽,让画面散发着温润的荧光,所有人都说好,连张红蕾都无比激动。只有油画师陈星宇披散着长发,站在镜框前,散发着浓浓的忧郁气质。


    文莉君心中忐忑:“陈老师,我这刺绣您不满意吗?”


    陈星宇摇摇头,直接蹲在了绣品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


    文莉君慌了神,准备再问,被崔碧泉和韦青一左一右拉了起来。


    韦青笑道:“别理他,星宇这是觉得你的刺绣超出他的预期,他准备下一幅画搞个更复杂的。”


    原来是憋大招啊,文莉君笑着对陈星宇说:“陈老师,按照蜀绣厂工作流程,下一步可能需要您先创作一些小型作品,推广到市场上。如果受人欢迎,才是大幅作品制作呢!”


    “是这样的吗?”陈星宇站了起来,拉上文莉君的袖子。“那我有很多小幅作品,文老师帮忙选一下。”


    哎?文莉君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陈星宇拽走了,带到了画室。


    在她研究乱针绣制作油画的这大半年,陈星宇没有闲着,临摹创作了不少作品,还有之前带来的油画,大大小小摆满了画室。


    “我看了蜀绣厂的销量,花卉宠物的销量最好,所以我画了不少,您看看。”陈星宇挑出好几幅递给文莉君。


    文莉君挑了两幅40X60的竖幅瓶花,一幅紫灰色系,青花瓷花瓶里是淡雅的白牡丹和紫色月季。另一幅是橙色系,墨绿色的花瓶里插着橘色花蕊的洋水仙和郁金香。


    “我在苏绣学习的时候,确实是瓶花景物、宠物类最受外国客人欢迎,要不陈老师主攻这个题材吧!”


    陈星宇一愣:“苏绣的题材是固定的吗?”


    文莉君点点头:“是的,画师和绣工几乎是固定组合,这样比较方便双方深挖题材、精益求精。”


    “我最擅长的其实是肖像画。我想试试肖像画市场,文老师愿意和我组队吗?”陈星宇热切的心绪,变成热气喷到了文莉君的脸上。“您现在可是唯一会油画刺绣的师傅。”


    作为一个马上要结婚的女人,文莉君敏感地退后:“我现在只会花卉的乱针绣,肖像画的方法应该是不同的。在这次职工培训活动后,我会帮忙选出擅长人物刺绣的工人和您组合的。”


    “文老师就不行吗?”陈星宇就像没有发觉似的,拉住了文莉君的手腕。


    第137章


    文莉君辨不清陈星宇此时的靠近究竟是为了工作, 还是别的。


    她只能再次后退,挣脱开手腕:“恐怕不行,我和崔老师去年就约好了。她创作的装饰人物画要去参加全国工艺展比赛, 需要我亲自带队完成。您先别急,从花卉小幅作品开始,一步步来吧。”


    陈星宇的眼睛被额前的长发遮住, 看不清神色,只低声说了一句:“真可惜!”


    这分辨不清的话, 让文莉君只想赶快逃离。不管陈星宇是放荡不羁的花花公子, 还是不修边幅的艺术家,她可不想节外生枝。女性单位多的地方, 最忌讳男女关系不清。


    蜀绣厂早就有传闻, 陈星宇对好几个女绣工眉来眼去,想用个人魅力拉拢人才,组建自己的团队。可现在类似文莉君这样的几个高级绣工,早就和设计师固定搭配好了。搭档们彼此很熟悉, 很难换人。


    文莉君几乎只和韦青、崔碧泉两位搭配。两位设计师的大作品也会优先考虑文莉君, 甚至会协调时间等待她的档期。去年为了创新油画刺绣,两个老师可是忍痛割爱。陈星宇必然要自己选拔新人、培养合拍的绣工才行。


    陈星宇不知道文莉君即将结婚, 用个人魅力显然是行不通的。


    文莉君准备让高志川和陈星宇好好谈谈, 自从赵勇离开, 单位的男女关系正常了很多, 少了很多八卦流言。作为车间的管理者,文莉君可不希望自己手下的女工们, 搅进是非之中。更希望她的蜀绣厂永葆纯洁,团结向前。


    进入崔碧泉的画室,文莉君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崔碧泉当然高兴, 她的画作已经画好很久了,她立刻拉着文莉君组织团队,进行绘画分析和刺绣研究。


    崔碧泉创作的这幅《西游记》非传统的国画,绘画方法仍然是工笔画的三渲九染。但画面的构图和衣服图案,借鉴了西方的平面构成图形,效果上更像是一种介于年画和装饰画的装饰重彩人物。


    上面的唐僧师徒四人和各路女妖怪姿态各异,形象夸张。人与人穿插在一起,图案与图案穿插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美。最重要的是,人物身上的衣物极其华美,是参考蜀锦设计出来的夸张锦纹。让整幅画面有一种置身万花筒般的效果。


    此时的文莉君对针法有了更多的认识,她提出先图案再人物的刺绣方案,很快得到大家的一致通过。国庆后,锦纹绣《西游记》正式开始制作。


    同时巴蜀省工艺美术师的名额到了蜀绣厂,张红蕾毫不意外地再次在行政会上推荐了文莉君。文莉君这一次拒绝了评选,推荐了韦青老师。


    随着时间一步步推进,林暮雨的赴M国探亲签证下来了。于绍言的周末节假日依然要回林家,他现在个子高了不少,不再像小时候一般听话好糊弄。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几头牛都拉不动,让林暮雨十分棘手。


    林父林母经常给林暮雨告状,说于绍言嫌弃家里脏、嫌弃饭菜肉少味道差,嫌弃两个人说话声音大没文化。可让他帮忙干活儿,他又一脸不高兴转身打起了游戏机。


    “于哲不答应接走,那你赶快想办法,把孩子接走吧!去罗家也行。”林父被于绍言折腾得不行。


    凭什么没得到一分钱,女儿把外孙甩自己家里了。林父林母一贯计较,当然不愿意。


    可罗家就愿意接受吗?


    罗文应是当地的高考状元,一朝成了凤凰进了城。他乡下老家的条件比林家还不堪。婚礼按照农村规矩办的,九大碗摆上桌,几分钟就没了。亲戚朋友更是个个穷得像恶鬼,话里话外就是你们在城里,不要忘了本,要拉扯兄弟姐妹。


    罗文应居然答应了!


    林暮雨回忆自己几次和罗文应关于于绍言的谈话,他从没主动说过接纳和照顾于绍言。一提到儿子的话题,罗文应就会告诉林暮雨,出国后他们可以再生一个属于两人的小孩。林暮雨再提,他就会说到自己家庭负担重,还有儿子、弟妹,侄儿侄女都要出国。


    林家不想管,罗家不愿管,自己没空管。


    重压之下,林暮雨只有再找于哲谈,这次她话说得极其柔软好听。


    “虽说孩子判给了我,可儿子也是你亲生的。我们各退一步,好不好?未来几年我确实有些困难,需要到M国站稳脚跟。儿子请你先带几年,费用我出,按照现在的生活标准,一个月一百块。等绍言成年了,我一定接他出国读好大学。你的继女如果成绩很好要留学,我也能帮忙联系常青藤大学,给她做担保。”


    “行,你这提意还算是中肯,能考虑孩子们的未来。”于哲终于松口,林暮雨正准备高兴。


    “只不过口说无凭。”于哲笑着摸出纸笔,让她写了下来,还掏出印泥,让她盖红手印。


    居然还要签订纸质协议?林暮雨惊了,于哲对她的信任,已经降到了冰点。


    她确实觉得于哲对她无情,想着先假意答应于哲,先给点儿抚养费一年一千两百块钱糊弄着,等出国后就撕毁协议,分文不给,儿子也不管。可现在怎么办?林暮雨本不想让罗文应知道这事儿,免得影响她出国探亲。


    就好像看出她的小计策一样,于哲冷冷地来了一句:“协议一式两份,希望你信守承诺,每年一定准时把钱汇回来。我相信你挣了美金,给这点儿生活费就是指缝里漏一点儿的事情。也请记得,高考前来接儿子。


    如果你不小心忘记了,林家的老人还在,罗文应的大学同事我认识几个,国外也有我的同学。我会想方设法送儿子去找你讨债的。”


    说完,于哲吹干了承诺书的墨迹,和钱一起塞进了包里。


    听到这句话,林暮雨嘴巴都气歪了,这是要追着她不放啊:“呵呵,那不会,不会。绍言也是我儿子。”


    如意算盘落空了,林暮雨必须和罗文应摊牌,把双方家属的事儿说清楚。他要把他的女儿、兄弟姐妹、侄儿侄女都弄到M国,她就要把儿子、父母也弄到M国。否则大家都不准任何亲戚占小家的便宜。


    一个换一个!林暮雨暗下决心!


    出了茶馆的门,于哲换了一副面孔,拿着承诺书去找文莉君邀功:“你看,绍言的生活费和大学都有着落了,丫丫也有机会送出去。她就算跑到国外,我也能找到朋友们给他们压力。”


    文莉君看着纸上的签名红手指印笑了。


    值得信赖的人,只需要一个眼神,彼此就能理解。不值得信赖的人,写成白纸黑字,还是让人担忧。


    幸好当初和于哲并没有真写这样的协议书,既然彼此不信任,又何必在一起。


    于绍言很快知道亲妈妥协了,他再也不用去外公外婆家假装坏孩子了。周末他留在省大的家里,开始看初中的教材,准备初中的功课。还计划着买了很多小玩意,准备摆着新家,让家人开心。


    儿子太黏人让林暮雨不开心,可儿子对林家一点都不在乎,林暮雨更不开心。继于哲后,于绍言的心也离开了。


    十月底的天气凉越发凉了,于哲陪于绍言去机场送林暮雨出国,儿子没有留恋,眼见的轻松愉悦。才短短一年,儿子就不在乎亲妈了。


    于哲冷冰冰的,只送给林暮雨一句话:“别忘了接你儿子!这可是你亲生的,等你老了,还是只有这个最亲。”


    林暮雨突然想到,临行前,罗文应还在电话里催她快来,家里的水管坏了没人维修,草坪上的草没人修剪,天天吃汉堡披萨胃受不了。去M国,到底是好是坏?


    到了国外,自己人生地不熟,没工作没收入,罗文应就是她全部依靠。如果他把罗家亲戚都接到M国。到时候,自己不成了伺候他们一家子的老妈子?如果她受了欺负,一个自己人都没有。


    到时候,还真需要于绍言这个好大儿来帮忙平衡家庭关系,给她撑腰。


    她赶快伸出手,想要拥抱快要和自己一般高的儿子,抓紧时间表达母子之情,可于绍言僵硬地推开了她。


    于绍言早就看透了,这个母亲心中永远只有自己,没有任何人。


    在林暮雨幡然醒悟儿子很重要的时候,儿子对林暮雨的依恋结束了。


    ……


    秋天过去,冬天来临,省大的宿舍封顶装上了玻璃,两人在事业上奔跑着!于哲抓住一切挣钱的机会,为未来铺垫。文莉君专注刺绣,其他的活儿没管。


    第一期绣工的专题培训结束,效果显著。年轻的沈新华学东西最快,特别乐于挑战新鲜事物,对油画刺绣尤其感兴趣。文莉君推荐沈新华作为陈星宇的固定绣工组组长。


    陈星宇对沈新华的技术和刺绣思路很满意,两个人每天待在一个画室里工作、聊天,欢声笑语不断。还不到一个月,两人宣布了恋爱关系。


    所有人都为此高兴,文莉君也松了口气,终于没人骚扰车间里的姑娘们了。


    唯一可惜的是,秋季招了两次刺绣工人,参与者寥寥,熟手更少,大多是文化程度不高的乡下大娘和找不到工作的小学毕业生。好不容易选到几个心灵手巧的,没人会刺绣,必须重新培养。


    文莉君找到杨心推荐几个能干的绣工,年轻有灵气手巧的新人也可以。


    杨心师傅第一次吞吞吐吐表达拒绝:“蜀绣厂的产品定价贵,但是到绣工手上的并不多,都拿去维持大厂的运转去了。员工的工资奖金还是以前这一点儿,早就跟不上时代了。店里的绣工采用计件分成制,每个月的收入会高很多。好手艺的师傅,都不愿意去蜀绣厂了。


    手艺差的工人,只能刺绣点儿花边、绣品什么的,成本高,摆在店里根本卖不出去。他们拿不到钱,都离开做别的去了。莉君啊,不是我不给你推荐人,是无人可推荐啊!”


    机器工业化对传统手工艺的冲击是全方位的,民间更是感受明显。团结镇上的低档刺绣店铺关了三家,绣工减少了三成,。如果不是因为杨心早早在文殊院找到店铺,走高档刺绣路线,连维持生存都难。


    大势如此,蜀绣厂淘了两轮,只招了十个新人。


    文莉君不负责新人培训,她把新人交给了刘卉,一头扎崔碧泉的作品里。


    巴蜀地区,蜀锦蜀绣从来就分不开。蜀锦会模仿蜀绣的常用图案,织进布匹中。蜀绣会模仿蜀锦的图案和织法,让人物穿上蜀锦的华衣。


    如果说有多少种蜀锦纹,就有多少种锦纹针。那这幅《西游记》就是锦纹针的炫技之作,它从一开始就设计出,让作为装饰陪衬的锦纹针,成了刺绣的主场。


    锦纹针的针法十分特殊,在文莉君整理的《蜀绣绣谱》中,单独列为一个大类。按照纹样大致分为编织锦、拉花锦、闩花锦、做花锦、组合锦五种,下面又细细地分了几十种。按照刺绣手法分,有虚底虚绣、实底实绣、虚底实绣、实底虚绣四种表现手法。


    为此,文莉君这组作品还请来了何东妹师傅把关,她熟知着很多老艺人的手法。两个人经常讨论到很晚,下了班文莉君脑子里还是这些横七竖八的锦纹针。


    幸好电大的课不复杂,四年级的袁锦悦长高了些,能全方位地照顾母亲。文莉君这半年来,只需要好好刺绣,学习新东西,创造新绣法。


    她所做的这一切,于哲都是支持的。于哲会陪她去拜访老绣工,收集锦纹针的方法。去看国画展,研究人物衣纹的设计和色彩搭配。去图书馆、书店、档案馆查找资料,既是学习,也是约会。


    她进步,他也进步,陶瓷厂的资料整理完毕,他对蓉城的历史文化研究更上一层楼。准备撰写一本《老城新工艺》,把以蜀绣、蜀锦为代表的传统工艺的历史和文化传承、代表手艺人全写进去。


    “你不要写我!”在一个冬日阳光的午后,文莉君有些不好意思靠在他的怀里。


    于哲搂着她的肩膀,轻嗅她温暖而芬芳的味道:“我当然要写你,还要写你最爱的蜀绣。”最爱的巴蜀技艺,最爱的传承人。


    “我怎么听着这话,有点酸。最近我确实太忙了,我们谈话内容全是工作。”文莉君笑了起来。


    于哲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轻吻她额头:“没关系,你爱蜀绣,我爱着你。你爱工作,我爱工作着的你。家里的事儿你不用操心,我时间多,我来就好了。”


    “嗯!”文莉君还给他一个青涩的下巴吻。于哲闭上眼睛,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没有催促、没有急切,一切顺其自然。文莉君慢慢地,一点点地,走出对男人亲密接触的阴影。对于哲温柔的触碰,不再抗拒躲避。


    第138章


    十一月中旬, 省大的集资建房修好交房了。于哲把家底全部掏空,还找父母借了些钱,终于付了尾款换回一套四的大房子。虽然文莉君再三推辞, 他仍然在房产证上加上了文莉君的名字。


    于是,学校的人很快都知道,一心钻研学术的于教授居然换老婆了。大家连于教授什么时候离婚的都不知道,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找院系领导,最多得到一句少管闲事的话。闲话越发多起来。


    最后还是靠于哲的两个得意弟子周川、李冠男给学生老师们辟了谣。他们去年夏天就看出来了, 导师总是往蜀绣厂跑。


    文莉君感动之余, 也掏空了积蓄,购买了新的家具和家电。把每个房间都布置得实用又温馨。


    于翰林专程为儿子娶文莉君, 挑了一个黄道吉日领证。万事俱备, 只欠一个仪式。


    92年的元旦节前,两个人约着去照相馆拍了合影,去民政局领了证。简简单单的白衬衣加红背景,简简单单地在街上吃了顿抄手, 就到各自单位上班去了。


    借着元旦假期, 文莉君和于哲在金河宾馆办了两桌半时兴宴席,只请了最亲近的人。


    于哲这一桌, 是于翰林、苏雅琴、于绍言, 还有学校的几位领导、文化馆的朋友。文莉君这一桌, 是家人李桂兰, 单位的高志川、蒋巧巧、韦青、崔碧泉、张娟、刘卉、李华。孩子们凑了半桌,于绍言和袁锦悦坐在一起, 还有文帅、金豆豆、关雨婷、李高阳几个熟悉的。


    李华专程帮忙从广州给文莉君带了件正红色的羊毛大衣,衬得她唇红齿白,分外美丽。


    虽说是简单的婚礼, 礼数却不能少。


    文莉君给于翰林、苏雅琴敬茶,叫了爸妈,送上了亲手绣的熊猫双面绣小屏风。于翰林本来就喜欢文莉君,高高兴兴接过茶,认了亲。


    苏雅琴说过几次难听的话,后来听说文莉君主动接手了于绍言,她的心就安了。现在收到双面绣熊猫,更是喜不自禁。连连称赞,这个媳妇选得好。


    于哲给李桂兰敬茶喊了妈妈,给老人送了一套崭新的保暖衣。这东西是固定尺寸,谁也拿不走穿不了。


    李桂兰本来就感谢于哲,现在更喜欢了。心情好,饭都多吃了两口。吓得袁锦悦把筷子给抢了,不让外婆多吃。


    高志川作为证婚人,站起来说了两句祝福的话。掏出一本书送给两个人:“这算是你们的定情信物了吧!”


    文莉君接过来一看,居然是刚出版的《蜀绣绣谱》,翻开第一页,作者这栏的第一排只有两个名字:文莉君、于哲。其他人的名字,全在下面挤着。


    推辞的话再说不出,文莉君和于哲只有反复说着:“谢谢!”


    “于教授,您什么时候又出书了,我们可要看看!”省大的副校长刘为民伸手接了过来,几位学术大佬脑袋凑在一起看了起来。


    于哲今天脸红红的,喝了很多敬酒:“没什么,我就是帮忙整理了下文字,都是蜀绣厂领导好,干部职工好。”


    “那肯定是文莉君老师更好吧!”民俗系的王庆国喜滋滋地接嘴。


    “这么多好菜,还不够你吃,快吃快吃!”于哲只想堵住好友的嘴。


    当初请他到蜀绣厂帮忙沟通唐卡的事宜,他第一时间就看出了两人的暧昧。当老师的,常年在学校抓早恋,眼睛都是毒辣的。


    刘为民可不依他,非要让于哲讲一讲怎么靠写书追上老婆的故事。于哲怎么敢讲,只能认罚,一杯接着一杯。


    小孩子这一桌,于绍言想和袁锦悦套套近乎,可惜文帅、金豆豆、关雨婷和李高阳一直在她身边讲话。


    无论别人说什么,袁锦悦都不慌不忙,沉默地听,偶尔点评两句,几个孩子眼睛瞬间就亮了。于绍言想,以后她就是自己妹妹了,他有的是机会慢慢了解她,亲近她的。


    文莉君也有属于她的小圈子,她笑着和蜀绣厂的好朋友聊天,说说工作说说娃。简简单单的二婚喜宴一样吃出了头婚的热闹。


    人少,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甚至没人逼着两个孩子改口叫爸妈,袁锦悦大大松了口气。酒过三巡,大家就散了。


    曹云和文莉君的关系十分尴尬,前妯娌变成好朋友。曹云没有参加文莉君的婚礼,头婚妯娌参加新婚总是有点古怪的。


    当天她给文莉君准备了一个红包,一份来自香港的大礼,混在新婚的礼物里。晚上文莉君一拆开,就赶快收起来塞进了柜子里。


    女儿好奇:“曹云到底送了啥?”亲妈像看见了瘟神似的。


    “没啥没啥!”文莉君顾左右而言他,躲去洗澡睡觉。


    袁锦悦当天忍住了,过了两天趁亲妈不注意,翻开柜子打开口袋。原来是一套大红的胸衣内裤,带钢丝衬托和花边的。


    怪不得亲妈当天脸色都变了,结婚可不就要遇到这些事儿?袁锦悦笑着放了回去,然后又开始忧虑。


    这些男女之事,当妈的可以和女儿讲;可当女儿的,总不能和亲妈说讨论吧!袁锦悦完全能够想象,如果闺女和她讲这些房中私密,肯定要怀疑她是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书籍和录像。


    亲妈不知道女儿忧虑的东西这么少儿不宜,她和于哲坐在一起,商量搬家的时间和东西的整理。


    袁锦悦一放寒假,文莉君收拾好东西,做了金大勇“老实人搬家公司”的第一笔生意。


    住在宿舍区四年了,家里的书籍、衣物被褥、家电用具等细软打包后,居然把小车装了一半。


    钱引章送母女俩出门,依依不舍。“以后常回来看看我,还有你们种的菜,养的小鸡崽。”


    钱多钱专程回来,和金大勇、关松一块儿帮忙把母女俩的行李送上卡车,挥手告别。这一次,是真的告别了。


    省大的教师集资建房在学校后门和人工湖之间。七八栋七层高的楼房整齐朝湖排列,外墙雪白崭新,层层叠叠的阳台上有些空着,有些已经晾晒上了被褥,摆上了花盆。


    于哲、于绍言早就等在新房的楼下,东西堆在三轮车上,准备和母女俩同步入住新家。


    卡车停下,于哲上去和文莉君先把筷子和锅碗找出来,搬进新房,寓意着添砖加瓦,越来越旺。再和金大勇带来的搬家工人一起,把两家人的东西搬上五楼,不分彼此地摆满了整个客厅和过道。


    袁锦悦第一次看到新房,90年代新修的房屋结构已经开始学习西方大客厅小房间的格局。


    一进门就是客厅连着餐厅十分敞亮,巨大的推拉玻璃窗外是学校的人工湖,再远处是教学楼和学生宿舍区。客厅一旁连着走廊,走廊两侧是四个房间。


    客厅另一旁是厨房和卫生间。厨房里水电气三通,厕所外阳台装上了新式热水器,能在冬天洗淋浴。


    四个房间里,除了主卧,还有两个小卧室和一个书房。书房里一侧摆着书桌书柜,一侧摆着绣绷绣架。熊猫刺绣摆在书桌上,让整个房间灵动不少。


    于绍言大方表示,让袁锦悦先挑房间,他是男孩子,没那么讲究。于哲没有阻止,文莉君含笑同意:“丫丫先选吧!”


    袁锦悦比较了两个卧室,同一条走廊里门对门,一个向南小一点带阳台,一个向北大一点没阳台;一个挨着主卧,一个挨着书房。里面的布置差不多,一张木头单人床,一个书桌带书柜,一个立式衣柜,一张木头靠背椅。


    “我要向南的房间吧!”袁锦悦喜欢从小阳台眺望人工湖,能看见美丽的夕阳。


    “行,那我住向北的。”于哲也很满意,这房间大不少,能放他的各种游戏机、枪炮玩具。


    孩子们没有在第一天共住时起争执,两个成年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仅如此,于绍言还从包里掏出好多小玩意儿送给袁锦悦。长得很俏皮的玩具娃娃,有点丑萌的小熊,上了发条到处跑的小车……


    袁锦悦虽然觉得不好看,还是笑纳了,这是家庭新成员的心意。她也掏出兜里的变形金刚模型,摆在了于绍言的桌子上。


    于绍言更高兴了。


    当天中午,文莉君开火煮面条。第一次用煤气炉,于哲和文莉君一块儿挤在厨房商量着做。


    两个孩子整理好自己的房间,就开始整理客厅、厨房。


    袁锦悦在屋顶小花园选了几株长势良好的萝卜,种在花盆里,摆在自己的小阳台上。


    于哲看见了,下午出门买菜的时候,给她买了仙客来、长寿花和蟹爪兰。小姑娘高兴极了。


    吃过晚饭,一家子换好暖融融的新家居服聚在客厅看电视。


    老电视卖掉,换了一台进口大彩电,声音画面都不是原来屋子里24寸彩电可以比拟的。电视机下面是录像带和播放机,旁边摆着电话机。沙发是新的,摆成了L形。可以坐着,可以躺着,旁边的茶几上全是零食。


    袁锦悦窝在母亲怀里,于绍言抠着脚丫子横靠在亲爹身上。文莉君和于哲保持了一段距离,中间至少能放三个抱枕。


    不到十点,于哲招呼孩子们洗漱,于绍言让袁锦悦先去。文莉君教女儿用热水器的水洗脸洗脚……自己也顺便洗漱了一番。


    等袁锦悦上了床,文莉君给她盖好被子道了晚安关灯关门,又回到客厅继续看节目。


    于哲和于绍言很自觉地在母女俩之后洗漱,于哲同样把于绍言送进房间关上门。


    水流的声音没了,走动的声音没了,外面只听得见电视机里人物传出来的说话声、背景音乐声。


    袁锦悦小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得很吃力。今天晚上,这两个新婚人士,不发生点儿什么吗?


    记得在袁家住的时候,文莉君很不愿意和袁鹏同房,总是把女儿当作挡箭牌放在两个人之间。袁锦悦积极配合,随时捣蛋,让袁鹏没机会下手。


    可现在这一关,母亲准备好了吗?


    时间大约来到了十一点,电视只剩下沙沙声,两个人关掉电视,前后脚从袁锦悦的门前经过。突然,脚步声停了。


    袁锦悦手疾眼快爬上床,用被子蒙住头。


    果然,门开了。


    文莉君摸黑进来看着床上一大团鼓包,把被子掀开,把女儿小脸露出来。


    袁锦悦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由着母亲把她的被子头发整理好,亲亲她的额头,再缓缓退出。


    房门关上,隔壁的房门打开,袁锦悦睁开眼睛,把耳朵贴在墙壁上。


    等了好久,啥也没听见。是墙体隔音效果太好了吗?


    袁锦悦平躺在床上,很想说服自己不要去好奇,可她就是忍不住。她当然知道新婚夜该发生什么,可她又不希望母亲被欺负。她觉得自己应该尊重母亲,可她又不放心她一个人。


    忍了又忍,袁锦悦再次溜下床,打开房门,绕到了主卧门前,把耳朵贴了上去。


    门内似乎有动静,又似乎没有。说话声音很小,一切都像是袁锦悦的幻想。


    她直起身子,刚一转身,看到一个黑黑的人影:“啊!”


    第139章


    袁锦悦刚张开嘴, 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偷听。


    可面前这人被她吓了一跳,他一出门就看见旁边有个模模糊糊的黑影在动, 走近一看,只看见披头散发的一个人影,忍不住大叫一声:“鬼啊!”


    “谁是鬼, 你才是鬼!”袁锦悦不高兴了,不就是吓了你于绍言一大跳吗?


    两个孩子的尖叫声, 引得主卧的门自然打开。两个大人整齐穿着睡衣, 脸蛋都没红一下。


    于哲打开过道的灯,就看见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文莉君温声问道:“孩子们, 怎么了?”


    于绍言告状:“她吓我!”


    “谁吓你了。你不声不响走到我背后, 我还没说你吓我呢!”袁锦悦抄着手,把头扭开。


    “我出来上厕所,发现地上一大团黑影,我以为家里来贼了, 可不得看看。”于哲觉得自己才是被冤枉的, 指手画脚指着地面。


    文莉君看了下袁锦悦蹲着的位置,盯着她:“你蹲地上干什么?”


    “我吃多了, 肚子疼!要上厕所。”袁锦悦连忙编出谎话, 还捂住肚子, “这房子太大了, 第一次住,黑灯瞎火找错了门。”


    文莉君一听孩子肚子疼, 不疑有他,牵着她就往厕所走:“那丫丫快去厕所,我去找找肠胃药。”


    “我去找, 你不知道放哪儿的。”于哲说着就进了客厅,在电视柜下翻找药物。


    不要吃药啊!袁锦悦进厕所前无力抗争了一番。然后故意在厕所里待了很久,出来腿都蹲麻了。她站不稳的样子,还真挺像生病了。


    文莉君把女儿抱上床,于哲递药,于绍言端水,袁锦悦凝望着这几个人关心的模样,突然觉得听壁角的自己好无耻。


    她硬着头皮拒绝吃药,缩进被子里闷闷说:“我肚子已经不痛了,明天再说要不要吃。”


    见她如此抗拒,文莉君也没勉强,摸了摸她的额头,不冷不热:“可能是到了新环境,水土不服。那就先观察观察。”


    上午搬家,下午整理,晚上照顾家中小闺女。一番折腾,所有人都疲倦得不得了,关上门离开了。袁锦悦躺在漆黑的房间里,睁着大眼睛,一点睡意都没有。


    过道上,于哲在文莉君耳边低语:“孩子到了新家,可能有些害怕。你陪陪她,我去看看绍言。”


    这也正是文莉君所想的,女儿蹲在自己房门口,一定是想找妈妈了。毕竟昨天之前,母女俩天天睡在一起,从出生开始就密不可分。


    袁锦悦一个人在床上摊煎饼,门开了,她支撑着自己看着门口。


    文莉君抱着枕头轻轻走进房间,挤上了小床:“今天妈妈陪你睡!”


    “真的?”袁锦悦忍不住高兴起来。


    “嗯!换了新房子、新床,丫丫不适应,妈妈也睡不着。今天还是我们一块儿睡吧。”文莉君把被子拍拍理理好,把女儿抱在怀里。


    袁锦悦伸出手揽住妈妈,把小脑袋拱在妈妈的脖子窝。妈妈香香的,就像浓郁的催眠剂。多闻两口,疲倦感瞬间袭来,让她睁不开眼睛。


    现在拥有的一切像在做梦,幸福得不真实。


    她的妈妈还活着,事业有成,改嫁良人,袁鹏一家罪有应得,晚景凄凉。她的桌板下,藏着原始股票。母女俩将来的生活都会有保障。


    以后,她真的可以为自己而活了。


    ……


    几天后,文莉君和家人终于把家整理完毕,张娟、刘卉、韦青、蒋巧巧相约带着搬迁贺礼来参观,顺便关心文莉君新婚情况。


    文莉君红着脸,嘴角带着微笑什么也不肯说。好姐妹当然不会再问。


    刘卉知道文莉君曾经受过虐待,现在能和于哲亲密相处,十分不易。“一切都过去了。”


    “后面都是好日子了。”韦青十分欣喜。


    “反正你不要委屈自己,只要于哲敢欺负你,你记得你有我,有卉姐,还有巧巧姐的工会呢!”张娟挥舞着拳头,表示永远有姐妹们给文莉君撑腰。蒋巧巧附和点头,单位工会肯定会为她撑腰。


    于哲胆战心惊,赶快承诺:“我发誓,一定会对莉君母女俩好的,否则,出门被撞死,晴天被雷劈。”


    几个女人笑着拥抱在一起,为于哲的承诺,也为文莉君的幸福。


    送走客人,就该准备新年了。


    文莉君在蜀绣厂带着小组加班加点制作锦纹绣《西游记》,于哲把书稿放一边儿,带着两个孩子,主动承担过年筹办的任务。


    92年的年货市场比去年还丰富,特别是增加了不少海产,墨鱼、虾米、虾干、鱼干,都是袁锦悦最喜欢吃的。


    袁锦悦喜欢,于哲给买;于绍言喜欢,于哲也给买。他还揣度着给文莉君的爱好,买了一双新样式的羊皮靴子,配着结婚时的红大衣穿。父子俩的背包塞得鼓鼓囊囊的。


    袁锦悦跟在两个人身后背着双手,视察了市场销售情况,忍住了想要搞个摊位一块儿卖年货的冲动。


    有原始股票在手,这些小钱都不够看。等等,再等十几年。


    省大和蜀绣厂年前发了不少年货和年终奖。大年三十这天,文莉君接来了李桂兰、文帅,于哲接来了于翰林和苏雅琴一块儿过年团聚。于哲打下手,文莉君主厨,弄了新鲜的鸡鸭鱼,做了一顿丰盛且美味的年夜饭,过了个肥年。


    于翰林和苏雅琴下午就来了,带了一瓶茅台一瓶红酒。


    两人参观了一圈儿新家,苏雅琴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书桌上的熊猫双面绣,觉得这一幅作品虽然更大,可没有文莉君婚礼时送给她的熊猫精致有灵气,显然现在的文莉君刺绣水平更强,更觉得满意。


    再看她绣绷上的新作品,是半幅小熊猫,红棕色的毛发,黑亮的眼睛。哇,太太太戳中苏雅琴的小心脏了。


    教了多年书,苏雅琴一直喜欢可爱的东西。以前最喜欢熊猫,现在最喜欢文莉君刺绣的熊猫。


    她挽起袖子进了厨房,接过于哲手中的活计:“去陪你爸和你丈母娘,我来给莉君帮忙。”把儿子撵出厨房,苏雅琴低声问:“媳妇啊,书房刺绣的小熊猫卖吗?”


    “这一幅双面绣已经被客人订走了,下一幅我给妈绣吧。”文莉君觉得只要苏雅琴喜欢,她就会尽力满足。


    “真的给我绣啊,那得耽搁多少时间啊,我给钱好不好?”苏雅琴可不想得一个爱贪便宜婆婆的臭名声。


    “我怎么能收妈的钱……”文莉君也不想得一个事事和公婆算计的坏名声。


    “媳妇你还是收钱吧,你收了钱,我才好提要求啊!”苏雅琴着急了。


    文莉君把烧好的板栗鸡从炉灶上端下来,给苏雅琴先盛了两块递给她:“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钱就不用给我了,实在要给,就给孩子们吧!”


    苏雅琴端着碗,用筷子夹起红亮亮的鸡块放进嘴里,咸香油润。“莉君手艺真不错!太好吃了。那我就大胆提要求了,我听说双面绣是可以绣不同花纹的。那我可以要一幅一面是大熊猫,另一面是小熊猫的双面绣吗?”


    一面是大熊猫,另一面是小熊猫,文莉君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这创意真不错!我可以试试看。”


    “真的吗,这创意很好?”苏雅琴高兴起来。


    “嗯!我还没试过异色双面绣呢!”文莉君想起顾萍老师的猫狗双面绣成了她的招牌,如果自己能创作出天衣无缝的大小熊猫双面绣,是不是也能作为自己的拿手戏呢?毕竟最会绣熊猫的蜀绣人,就是自己呀!年后就去拜托韦青老师起稿子,还是她的画作绣起来最舒心。


    文莉君和苏雅琴,第一次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两个人一边做饭,一边讨论。于哲在厨房外看了几次,没再进场打扰。


    客厅里,李桂兰的腿上盖着薄被子,身边靠着袁锦悦,面带喜悦地看着电视节目。于翰林、于哲陪坐旁边,一边讨论今年的春晚,一边喝茶吃瓜子。


    文帅被于绍言带到了房间,两个人嘴里嚼着虾片,一人手里拿着一台掌上游戏机。哔哔哔、哒哒哒的声音此起彼伏。初中生和准初中生的爱好看起来差不多。


    “吃饭了!”文莉君一声吆喝。


    于哲和于翰林把吃饭的小方桌,组装成大圆桌,把厨房里的美味菜肴一一端上来。


    把李桂兰扶上桌,袁锦悦站在于绍言房门口喊:“吃饭了,快去洗手吧!”


    两个男孩激战正酣,哪里舍得放手,喊了半天也没回应。袁锦悦迈着大步走进去,一手一个遮住了屏幕:“哎,你们俩没听见吗,吃饭了!”


    文帅从小就有些惧怕袁锦悦,闻言立刻丢手:“好,我去洗手!”


    输了游戏的于绍言非常不高兴:“今天大年三十,你管得着吗?”


    自从两家人搬进了新房子,于哲是大包大揽,文莉君、袁锦悦都是爱干净的能干人,家里面的活儿都被几个人包圆了。三个大人,只有于绍言一个孩子,他被大家宠着,偷懒好吃是他的主要生活状态。


    文莉君向来宽容,觉得这不过是小男孩成长的正常阶段,长大了自然会好起来。于哲可不愿意纵着孩子,所以时不时就要敲打他,还给他布置了好多初中的学习内容。


    于绍言已经好多天没玩游戏了,有文帅陪着一块儿玩,正开心着,没想到被袁锦悦打断了,说话难免难听。


    袁锦悦可不惯着任何人:“那行,你爱吃不吃!我告诉你爸去。”


    一听她要告状,于绍言更不高兴了,不敢反抗又不服气。坐在饭桌上,边吃边小声嘀嘀咕咕的。


    “初中课程多难啊,我那么辛苦,休息玩一把怎么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反正你又不需要考初中。”


    文帅附和:“初中确实好难啊,尤其是数学。明年我可能考不上高中,读职高中专也不错。”


    文莉君做了满满一桌子饭菜,这俩小屁孩儿不好好吃饭,静说丧气话。几个大人面面相觑,大过年的,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大过年的,你们俩别在桌上说丧气话!”袁锦悦受不了这俩学渣。“下功夫学,有什么难的。”


    “你没见过初中教材,站着说话不腰疼!”于绍言从小声嘀咕变大声哔哔了,文帅猛点头表示附和。


    李桂兰前面都没听见,就听见初中两个字:“啊,谁要考初中了?”


    外婆一直念叨着想看外孙女读中学,袁锦悦突然心头一动:“我!我要跳级考初中。”


    此言一出,全桌的人都惊呆了。文莉君赶忙问:“丫丫,你这开玩笑的吧。”


    虽说刚才是灵机一动,可袁锦悦越想越觉得方法好,她在小学待了快四年了,实在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每天上课都在看课外书,开小差,唯一能上的课就是音乐、美术和体育。


    之前她个子太矮,年龄太小,一步跨越到初中有些难以自保,可现在她快十岁了,读个初中没什么问题吧。就算有人欺负她,这不还有于绍言嘛,他是标准初中男生,营养好个子高身体壮,调教好了当个保镖没问题。


    “我没开玩笑!”袁锦悦看向了李桂兰。“我想让婆婆早点儿看到我读初中。”


    第140章


    袁锦悦这理由完全让人无法拒绝, 谁都知道,李桂兰命不久矣。文盲李桂兰不奢望孩子们读大学,能看到他们读中学就已经很幸福了。


    可跳级读中学……文莉君看向了于哲。


    于哲收到文莉君的眼神, 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安慰她。


    他觉得袁锦悦是个无欲无求的小孩,几乎没什么喜欢的东西。能有这样的想法,家人应该支持。“丫丫想做的事情, 我和你妈妈一定支持。我去学校问问如何跳级考初中。”


    他最初想说爸爸和妈妈,然后惊觉, 两个孩子好像都没有改口, 他也不好意思自称爸爸。


    果然,袁锦悦甜蜜地说:“谢谢叔叔!”


    于绍言一脸惊愕:“爸, 你和阿姨怎么这么随便!”袁锦悦如果和他一块儿读初中, 他哪里还有任何学术上的优越感?虽然本来也没有!


    袁锦悦当然知道他的小心思,就是不要他摆初中生的谱,还要在成绩上碾压他。


    两个孩子没改口,于哲并没有强制纠正:“绍言, 你如果想跳级读高中, 爸爸也不会反对的。只要你们想读书,我们会尽全力支持。改革开放十几年了, 国家最缺的就是人才, 大家都要好好读书才行。”


    换言之, 不好读读书, 走上社会的日子会很难过。


    于绍言彻底哑火了,和文帅彼此交换个眼神, 安静如鸡。


    袁锦悦挺感激于哲能这么快理解她,支持她,可要她喊爸爸什么的。她可开不了这个口。


    既然大家没要求, 就这样也不错。毕竟,在袁锦悦心目中,爸爸并不是个好词汇。


    袁锦悦不改口,于绍言和她较劲也不会喊妈。两个人装模作样地品尝美食。


    今天的菜,全是文莉君的拿手菜,所有人吃得都很满意。电视里的节目很精彩,《超生游击队》让所有人开怀。


    晚饭后,于翰林拿出两个一模一样厚的红包,一个给了于绍言、一个给了袁锦悦,再给文帅单独包了二十块。李桂兰摸出两个一样的红包,分给两个孩子。


    两个男娃欢呼之后,下楼买鞭炮玩去了。


    于翰林、苏雅琴回家去了,趁着于哲和文莉君在厨房洗碗收拾,李桂兰把一个纸信封塞进了袁锦悦的手里。


    “这是什么?”袁锦悦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张。上面赫然写着遗嘱几个字,下面的落款处还摁了红手印。


    袁锦悦一目十行看完,李桂兰把家里的财产分成三份,文莉君、文建军、文兰君,一人一份。店铺给了文建军,家里的房子院子给了文莉君,田地给了文兰君。文兰君没回来之前,她的部分由文莉君代管,相当于时都给了文莉君。


    信封中还装着房产证明、土地使用证明、自留地证明。这就相当于把所有李桂兰名下的财产都给文莉君了。


    “文建军两口子知道吗?”袁锦悦把遗嘱放进了信封。


    “当然不知道!前几天我趁他们回娘家打秋风,请邻居帮忙请法庭的小张同志帮我立下的。遗嘱有两份,一份我交给了派出所的文伯,另一份请丫丫你帮妈妈保管着。等我死了,你们两厢对上,就能执行。先别告诉你妈妈,我不要她伤心。”李桂兰平静说着死后的安排,就像命不久矣的人不是她一样。


    “好,我收着。”袁锦悦把遗嘱放在了桌板下,和股票在一起。真要执行这份遗嘱,估计还有一番闹腾。


    李桂兰这一招,几乎是把文建军一家彻底扫地出门,但又留有余地的没和他争铺面。或许,这正是她,作为母亲,因痛恨亲儿子两次将自己推出去面对恶徒袁鹏,而做出的最后反抗;也是她作为母亲,对儿子最后的仁慈。


    等袁锦悦回头,李桂兰招呼她上了沙发,两祖孙亲亲热热看电视吃零食。晚上,文帅和于绍言挤,李桂兰和袁锦悦躺在一张床上睡。


    祖孙俩头挨着头:“丫丫,你和妈妈在这里过得好吗?”


    “挺好的!”这是袁锦悦的真心话,于哲对她和于绍言一视同仁,买东西都是双份。说话轻言细语,多支持少批评。


    于哲对文莉君更好!自从他放了寒假,包了家里的所有活儿。如果不是过年,文莉君都没机会进厨房。


    每天晚上,母亲会在书房刺绣,于哲就在书房写稿,录音机里播放着文莉君的大学讲课音频,不懂的地方,于哲还能帮忙解释。两个人真是无比和谐。


    “你对于哲满意吗?我看你还没改口喊爸爸。”李桂兰轻声说。


    袁锦悦不想撒谎:“我不知道,因为我并不知道好父亲应该是什么样的,坏爸爸倒是有很多模范代表,所以我不知道如何评价。”


    李桂兰以为是袁鹏、袁鲲、文建军的所作所为,让外孙女失望了。她不知道的是,上一世袁锦悦所经历的一切更加悲惨。


    “就这么过吧!于哲挺好,没让我改口,我过得很开心。”袁锦悦缩在老人的臂弯里,闭上眼睛。


    “外婆,你别操心我和妈妈了,你要好好保重,把身体养好了看着我考上初中,再考高中,读大学。”


    “好!”李桂兰拍着孙女的脊背,摸着她有点肉乎乎的身体睡着了。


    初一中午,全家人慢慢起了床。李桂兰早就为孩子们包好了汤圆,黑芝麻馅儿的、红糖桂花馅儿的、芽菜肉末馅儿的,还有青椒肉末馅儿的。


    文莉君煮了一大锅,大家吃汤圆像开盲盒。一会儿甜,一会儿咸,一会儿辣!于绍言大呼好玩。


    饭后等李桂兰睡了午觉,于哲借了面包车,一家人送她和文帅回到了团结镇。


    文建军对三妹一家接走老娘过年,举双手赞成。李桂兰现在不能当家庭保姆全劳力了,还需要有人照顾吃饭洗澡穿衣。


    王翠果百般不情愿,可架不住三天两头就有妇联和派出所的人上门查看老人的情况,只要照顾得不好就要说三道四。尤其是年前派出所的文伯和法庭的小张来来回回好几天,让文建军一家紧张了好久。


    幸好文伯和小张走的时候笑容满面,李桂兰没告状,王翠果才放下心来。


    这个春节,文莉君新婚,家里房子宽敞。她本想留亲娘多住两天,可李桂兰怕自己随时翘辫子。“还是死在自己家好,不给你们新家添堵了。”


    文莉君和于哲只有送李桂兰回家,带着挑剔的目光里外把老宅里外巡视了一圈儿。袁锦悦和于绍言把带来的新被褥、新床单给李桂兰换上了,扶着老人上床休息。


    于哲细心地为老人换了明亮的电灯泡,还把开关延长线系在床头:“妈,这样晚上您方便一点儿。”


    袁锦悦看在眼里,真心觉得这个于哲这个二婚女婿,任何时候都比袁鹏,甚至比亲儿子文建军用心。


    等文莉君等人离开,王建军觍着脸到老娘的房间:“妈,你看三妹送的这些东西,放哪儿?”


    现在他可不敢独吞,明天说不定又有镇上的人上门。现在两口子名声臭了,连带着店里的生意也不好。镇上另一头开的小超市,明显客流更多。


    李桂兰看了看桌上的奶粉、罐头糖果、腊肉香肠、熏鱼:“奶粉我吃,罐头糖果给文帅。这些肉食吃多了我消化不了,你们吃的时候,给我切一点儿碎末就行。”


    “哎,好。”白得了几十块钱的好东西,文建军高兴得搓手。


    趁着亲妈好说话,文建军一个不小心把藏了好久的心里话说了。“妈,您看您身体也不太好,随时要去医院。要不把家里的房产证、土地证这些贵重物品东西交给我保管?免得您万一记不起来,我们还得到处翻,弄坏您的东西……”


    他还没说完,被刚进门听见的王翠果一巴掌打在后背上,顿时收了声。


    昏暗的大床里,李桂兰的眼睛闪着寒光:“我还没死呢!你们就惦记我的财产了?我如果给了你,是不是就不用活了?明天你们就能掐死我!”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王建军还想解释,掩饰自己的贪婪。


    李桂兰举起床边的搪瓷缸,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给他砸了过去:“滚!你给我滚。你这个无底洞、白眼狼,咒我死了,一个字儿也不会给你的。”


    哐一声,水洒了一地,飞溅在两口子的裤腿上。


    “妈,是建军不会说话,您别生气。我们可不敢咒您的,一定好好伺候您,您一定长命百岁。”王翠果拉着文建军赶快退出了房间。


    文建军心有余悸地擦了擦脑门上不存在的汗:“她怎么这样,她死不死的,这些房产不都是我的吗?早一点晚一天咋啦?”


    “咋啦!你的名声已经臭了,我也跟着你没脸。现在还想抢老娘的房产,这话传出去,你不要脸,孩子们上学读书还要脸呢!”王翠果听到他这话也生气,没本事哄得老人给钱,就别去激怒他。


    这里是团结镇,是政府法律和宗族人情共治之地。出门在外,人都是要脸皮的,否则寸步难行。


    王翠果现在觉得这个男人真不靠谱,怎么就嫁了这样的人,当初看他长得好,嘴皮子甜,家里房子大有钱。现在真是后悔极了,家产是姐妹们挣的,铺面是她在经营主持。李桂兰生病后,家务是她带着孩子做,还要伺候老人。


    赡养自己的父母,这些本来应该都是文建军自己的事儿。


    过年前,文莉君和于哲忙着搬家、加班、过年,孩子们跟着忙碌。除了搬进新家的第一天,发生了蹲门角的小插曲,一切风平浪静。


    把李桂兰送回文家,文莉君一家四口终于可以开始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正月初三,新组家庭一如既往去了文化宫看灯会。他们曾经在这里偶遇,也曾经在这里相约。今年的灯更多,人更多。大家吃了小吃,就赶快离开了会场。


    初七的时候,文莉君恢复了上班,中午就不回家吃饭了。她在食堂午餐,把宿舍当作了午睡地。还给钱引章送去了年货。


    尚在假期中的于哲在家负责照顾两个孩子。


    经过于哲的观察,袁锦悦除了会睡懒觉,没什么要求没什么坏毛病,自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唯一一点儿,文莉君对袁锦悦的伙食特别上心,可能是她个子小又瘦弱的原因。她每顿都要吃一点儿肉,还要搭配新鲜的蔬菜水果。口味要求高,咸香麻辣糖醋要搭配好。


    原来在中午煮点面条就能对付于绍言,于哲现在可不敢随意了。


    虽然袁锦悦自己说自己并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能吃食堂,也能自己做饭。但于哲总更希望袁锦悦能因此多喜欢他一些,继女也是女儿,她还没改口呢!


    开学后,两个大人忙碌,孩子们吃食堂的概率会上升,现在正是于哲大显身手的时候。


    于是,过年后到开学前这一个星期,于哲买了好几本各地菜谱,让袁锦悦点菜,做了好多好吃的,每天都不同样。香菇炖鸡、红烧带鱼、酱香排骨……


    于绍言惊叹:“爸,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你慢点儿吃,给丫丫留一点儿。”于哲愁啊,好不容易做的饭菜,大半进了儿子的肚皮。


    他好不容易抢了一块带鱼,放进了小姑娘碗里。


    袁锦悦个子小胃口也小,矜持地动了两筷子,就放下了。她当然能感受到于哲的善意,但是她并没有于哲想象中的感动。这一切才开始呢,日久才能见人心。


    寒假过去,学校开学了。


    一家人住的省大教师宿舍离省大后门比较近,对孩子们上小学更方便,走路十来分钟就能到。


    可不知道为什么,除了第一天报道,两个大人带着两个小孩同去认了一次路后。袁锦悦就不乐意和于绍言同路,于绍言也不愿意和袁锦悦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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