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西边天际残留的霞光颜色渐渐变深时,安静了一天的筒子楼忽然热闹起来。


    下班的大人们陆陆续续回家,妇女提着刚的菜匆忙上楼生火做饭,男同志们则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和其他人打招呼。


    “老林,今天你家这是?”王文康抬头看看天,语气里满是调侃:“有媳妇是不一样,回家也能吃上热乎饭,夜里被窝都烫脚吧!”


    走廊右边第二家就是林家,上楼的人只要微微转头就能瞧见锅里正在炒什么菜。


    往常饭点儿林家的灶台都是冷冷清清,今天饭锅里热气腾腾不说,闻着味儿还挺香。


    王文康理所当然以为是嫂子刘芳正在做饭。


    谁料他话音刚落,林晓端着搪瓷盆从水房走出来,喊了林国东一声:“爸,刘姨还没回,你骑车去接一接吧!”


    林国东转头冲王文康挑了挑眉,把带回来的铝饭盒递给林晓,这才抬着自行车转头。


    “马上就去。”


    “晓晓,饭你做的?”


    “王叔。”林晓点点头,走上前去揭开锅盖:“豆角炖肉,还放了点洋芋。”


    “晓晓是真长成大姑娘了,以后你爸就等着享福吧!”


    王文康耸动鼻子的模样和王耀华简直一模一样,香气似乎给了他不少力量,扛自行车上楼的动作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林晓又重新盖上锅盖。


    “老林有福享,哪跟我似的天生就是劳碌命……下班回来还得伺候人。”


    林家的锅里香气四溢,隔壁张家却还在换蜂窝煤。


    钱淑兰临上班前交代张丽雯换个蜂窝煤封好灶口,可回来壶里的水都已经烧干,火也熄了。


    她家买得本来就是受潮的蜂窝煤,重新点燃费时间得很,想等饭吃进嘴里天都得黑完。


    钱淑兰怎么可能没有怨气。


    同样都是十七岁,林晓能煮饭带弟弟妹妹,张丽雯就在家里睡了大半天,一地的瓜子壳看得她心口发堵。


    “也就是命好生在县城里,要是在乡下大队不干活就等着饿死!”


    “老的老的没本事,小的小的懒得要死……我命怎么这么苦!”


    “吃个屁吃!”


    林晓可不敢搭腔,人家不管怎么骂那都是一家人,她个外人要是敢接话可就是另外一码事!


    看豆角已经熟透,赶紧连锅带菜的一起端进屋里。


    “煤还没烧完,烧两壶水晚上洗澡。”


    刘学军赶紧把水壶放上灶口,抽空瞟了眼怒气冲冲的钱淑兰,也赶紧钻回屋子。


    很快,林国东和刘芳到家。


    此时走廊上浓烟滚滚,伴随着钱淑兰拔高音调的骂人声,组成了筒子楼里的一片独特景象。


    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三个孩子已经坐在饭桌边,桌上饭菜都摆好,就等着林国东和刘芳回来开饭。


    收音机里播音员字正腔圆地念着新闻。


    灯光昏黄,菜香飘散……


    刘芳鼻子不由发酸,有股子痒意好似要冲破喉咙,想笑却发现嘴角颤抖得无法保持住,干脆紧紧抿住嘴唇勉强弯了弯眼睛。


    刹那之间,所有疲倦都被眼前一幕所冲散。


    “吃饭吃饭。”林国东搓搓手,坐下看到桌上就一盆菜,不由想到刚才当着王文康的面没好明说:“我带回来的饭盒没打开?”


    “没呢!”


    “悠着点别撒了!”


    饭盒被随手放到五斗柜上,林晓捧到坐回饭桌边才打开。


    半饭盒有些浑浊的菜油,上面飘浮着不少渣子。


    “今天厂里清理油桶,我们从油桶底刮下来不少油脚子。”林国东有些得意。


    这些都是食品厂的耗损指标,有关系的总能从中得到不少油水,林国东在厂里人缘那是没话说,有好事当然会有他一份。


    以前林国东得了东西总是转手就跟同事换饭菜票,因为拿回来家里也没人做,还不如换点饭票实在。


    现在可不一样……他也有一家子人等着吃喝!


    “学军和小梅胳膊还没我手腕粗,咱家这段时间生活开好点。”林国东端起碗,夹了根豆角却不吃:“这个月厂里有批新研发的罐头样品轮到我们采购部试吃,到时候带回来给三个娃娃解解馋。”


    新产品需要人试吃,作为厂子里不大不小的领导,带点“试吃品”回家给家里人尝尝,名正言顺。


    林晓心念一闪,忽然提议:“爸,要不用罐头上肉联产换点排骨?肉比罐头有油水得多!”


    “哎哟!我姑娘比我想得周到!”林国东把豆角丢进嘴里,眉开眼笑地咀嚼:“姑娘说换排骨就换排骨,我明天就找老刘问问。”


    食品厂有油水,肉联厂职工当然也有。


    老刘是东方肉联厂供销科科长,两人因厂子猪油采购来往得挺多,用罐头换点肉就是两句话的事。


    “别换完了,留两个给小妹和学军解馋。”林晓又说。


    下午听许小梅说了许多以前的事,两个孩子连白米饭都吃得少,罐头这种稀罕东西估摸着更没机会吃。


    两孩子一听果然眼睛刷的就亮了起来,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都没挑起一颗米饭来。


    “保证完成任务!”林国东挺起胸膛,表情严肃了没两秒就开始挤眉弄眼。


    “没点正行。”刘芳笑得温柔。


    前夫看着一板正经能干出搞破鞋的事儿,林国东平时总嬉皮笑脸没个正行,相处下来才发现值得依靠。


    所以说这人啊!不能只看表面。


    “累一天了吧!”林国东笑眯眯地转向刘芳,殷勤地夹了片肉:“刘芳同志辛苦,尝尝咱们家林晓大厨的手艺。”


    “好吃,晓晓做饭比我强。”


    刚才刘芳就尝了根豆角,吸满调料味道和油香,牙齿轻轻一碰就化开,吞下去嘴里还有特属于豆角的清甜。


    “晓晓做饭手艺上哪学的?”林国东也跟着赞同点头,说不出好在哪,但就是觉着好吃得很。


    等这句话问出口,才惊觉好像说了句没什么用的废话。


    还能从哪学……当然是林晓的妈妈。


    林晓亲妈江蓠,去世前在红星幼儿园工作,除了担任生活老师外也负责食堂做饭。


    江家祖上出过两位御厨,听说最辉煌的时候还因为厨艺被赏了个官职,到江蓠这一辈没有男丁才传给了女儿。


    林国东一直坚定认为——江蓠的厨艺受条件所限没能发挥出来。


    林国东叹了口气,表情有些伤感起来。


    可惜以上那些猜测没了验证的机会,江蓠离世后江父江母也相继去世,剩下个小姨相隔几千里早没了联系。


    “吃饭吃饭,吃完饭我给你们量一量尺寸。”刘芳笑着插了句话,将走神的林国东思绪拉回现实。


    刘芳没察觉他想到了前妻,林国东也不想破坏温馨的气氛。


    “量尺寸……做衣服?”林国东问。


    “我们供销社到了一批瑕疵布,给三个孩子做两件新衣服穿。”


    现在家里有男人顶着,她不用一分钱掰成两分花,心思自然活泛起来,想给几个娃娃添置些穿的用的。


    “你看着办!反正咱家钱在哪你知道。”


    “好,那顺道也给你做一身……”


    “姐,我明天还想吃洋芋炖豆角,不放肉都行。”


    “明天不是有鱼吃吗!二姐你不吃鱼?”


    “……”


    饭菜简单却足够吃饱,屋子简陋也足以挡风遮雨。


    就在这间被叫做家的地方,五个人吃完了组成家庭后第一顿真正意义的晚饭。


    ***


    清源县。


    不知哪条街道上大喇叭里传来的《东方红》乐曲飘到了林晓姐弟三人走的解放路上。


    柏油路上偶尔驶过辆哪哪都响的卡车或者吉普车,压过路边砂石路,瞬间扬起一阵漫天灰尘。


    县城整体基调都是灰扑扑的。


    “走边上。”林晓赶紧把走着走着歪到马路上的刘学军拉回来:“一会被车挂了。”


    行人只能贴着路边走,砂石路上不少骑得飞快的自行车,稍不留神就会被突然响起的车铃声吓一跳。


    县城最高建筑是三层楼的百货大楼。


    经过百货大楼后路一下子变得狭窄起来,各个单位似乎都挤在了这片上,招牌密密麻麻地挂在同片墙壁上。


    “姐,还有多久才到肉联厂啊?”


    最初新鲜劲儿过后,许小梅对县城里的风景早没了兴致,心里想着还不如在家跟王耀华他们跳橡皮筋。


    林晓停下步子:“要不你们先回家?肉联厂还得走半小时。”


    别看走了好久,其实一公里都没到,路上东看看西看看耽搁了不少时间。


    “还有这么远!”许小梅满脸纠结,能看得出来想回家又觉着不应该撇下大姐。


    “回去吧。”林晓笑,示意刘学军把篮子递过来:“没有你们跟着我还能走快点。”


    “好吧。”


    两人看似答应得勉为其难,转身往回跑都不知道轻快了多少。


    “走边上。”


    打发走两个跟屁虫,林晓的步子果真加快了许多。


    最近食品厂需要去隔壁省城采购一批水果,找肉联厂老刘换肉就落到了林晓头上。


    肉联厂建在县城边缘,十几分钟后房屋逐渐少了起来,放眼看去变成了挂满稻穗的稻田。


    最多半个月就能迎来一年中最忙的秋收。


    经过一座秋收时用来休息的茅草屋,林晓步子一转钻了进去。


    再出来时篮子里不仅多了两把水灵灵的空心菜,手上还提着两条尾巴泛红的鲫鱼。


    水池果真能加快鱼的成长速度,从手指长的鲫鱼长到巴掌长用了整整一个月。


    除了有点慢……没其他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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